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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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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卷之四

兼爱上第十四

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也,必知乱之所自起,焉能治之,不知乱之所自起,则不能治。譬之如医之攻人之疾者然,必知疾之所自起,焉能攻之;不知疾之所自起,则弗能攻。治乱者何独不然,必知乱之所自起,焉能治之;不知乱之所自起,则弗能治。

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也,不可不察乱之所自起。当察乱何自起?起不相爱。臣子之不孝君父,所谓乱也。子自爱不爱父,故亏父而自利;弟自爱不爱兄,故亏兄而自利;臣自爱不爱君,故亏君而自利。此所谓乱也。虽父之不慈子,兄之不慈弟,君之不慈臣,此亦天下之所谓乱也。父自爱也,不爱子,故亏子而自利;兄自爱也,不爱弟,故亏弟而自利;君自爱也,不爱臣,故亏臣而自'利。是何也?皆起不相爱。一虽至天下之为盗贼者,亦然。盗爱其室,不爱其异室,故窃异室以利其室;贼爱其身,不爱人,故贼人以利其身。此何也?皆遂不相爱。虽至大夫之相乱家、诸侯之相攻国者、亦然。大夫各爱家,不爱异家,故乱异家以利家;诸侯各爱其国,不爱异国,故攻异国以利其国。天下之乱物,具此而已矣。

察此何自起?皆起不相爱。若使天下兼相爱,人若爱其身,恶施不孝,犹有不慈者乎?视子弟与臣若其身,恶施不慈不孝亡,犹有盗贼乎?故视人之室若其室,谁窃?视人身若其身,谁贼?故盗贼有亡,犹有大夫之相乱家,诸侯之相攻国者乎?视人家若其家,谁乱?视人国若其国,谁攻?故大夫之相乱家,诸侯之相攻国者有亡。若使天下兼相爱,国与国不相攻,家与家不相乱,盗贼无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则天下治。故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恶得不禁恶而劝爱。故天下兼相爱则治,相恶则乱。故子墨子曰:不可以不劝爱人者,此也。

兼爱中第十五

子墨子言曰:仁人之所以为事者,必兴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以此为事者也。然则天下之利何也?天下之害何也?子墨子言曰:今若国之与国之相攻,家之与家之相篡,人之与人之相贼,君臣不惠忠,父子不慈孝,兄弟不和调,则此天下之害也。然则崇此害亦何用生哉?以不相爱生耶?子墨子言:以不相爱生。今诸侯独知爱其国,不爱人之国,是以不惮举其国以攻人之国;今家主独知爱其家,而不爱人之家,是以不惮举其家以篡人之家;今人独知爱其身,不爱人之身,是以不惮举其身以贼人之身。是故诸侯不相爱,则必野战。家主不相爱,则必相篡。人与人不相爱,则必相贼。君臣不相爱,则不惠忠。父子不相爱,则不慈孝。兄弟不相爱,则不和调。天下之人皆不相爱,强必执弱,富必侮贫,贵必敖贱,诈必欺愚。凡天下祸篡怨恨,其所以起者,以不相爱生也。是以仁者非之。

既以非之,何以易之?子墨子言曰:以兼相爱、交相利之法易之。然则兼相爱、交相利之法,将奈何哉?子墨子言: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是故诸侯相爱,则不野战。家主相爱,则不相篡。人与人相爱,则不相贼。贵不放贱,诈不欺愚,凡天下祸篡怨恨可使毋起者,以仁者誉之。然而今天下之士,君臣相爱则惠忠,父子相爱则慈孝,兄弟相爱则和调。天下之人皆相爱,强不执弱,众不劫寡,富不侮贫。

子墨子曰:然,乃若兼则善矣。虽然,天下之难,物于故也。子墨子言曰:天下之士君子,特不识其利,辩其故也。今若夫政城野战,杀身为名,此天下百姓之所皆难也。苟君说之,则士众能为之。况於兼相爱,交相利,则与此异?夫爱人者,人必从而爱之;利人者,人必从而利之;恶人者,人必从而恶之;害人者,人必从而害之。此何难之有?特上弗以为政,士不以为行故也。

昔者晋文公好士之恶衣,故文公之臣,皆祥#1羊之裘,韦以带钱#2;练帛之冠,入以见於君,出以践#3朝。是其故何也?君说之,故臣为之也。昔者楚灵王好士细腰,故灵王之臣,皆以一饭为节,肱#4息然後带,扶墙然後起。比期年,朝有薰黑之危#5。是其故何也?君说之,故臣能之也。昔越王勾践好士之勇,教驯其臣和合之,焚舟失火,试其士曰:越国之宝尽在此!越王亲自鼓其士而进之,曰#6 士闻鼓音,破碎乱行,蹈火而死者,左右百人有余,越王击金而退之。

是故子墨子言曰:乃若夫少食、恶衣,杀身而为名,此天下百姓之所皆难也。若苟君说之,则众能为之。瓦兼相爱、交相利与此异矣。夫爱人者,人亦从而爱之。利人者,人亦从而利之。恶人者,人亦从而恶之。害人者,人亦从而害之。此何难之有焉?特上不以为政,而士不以为行故也。

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曰:然,乃若兼则善矣。虽然,不可行之物也,譬若挈太山越河济也。子墨子言:是非其譬也。夫挈太山而越河济,可谓毕劫有力矣。自古及今,未有能行之者也。昆乎兼相爱,交相利则与此异,古者圣王行之。何以知其然?古者禹治天下,西为西河、渔宝,以泄渠、孙、皇之水。北为防、原、抓、注后之邸、噱池之窦,洒为底柱,凿为龙门,以利燕代胡貉与西河之民。束方漏之陆,防盖#7诸之泽,洒为九侩,以挞束土之水,以利冀州之民。南为江、汉、淮、汝,东流之,注五湖之处,以利楚荆、越与南夷之民。此言禹之事,吾今行兼矣。昔者文王之治西土,若日若月,乍光于四方,于西土,不为大国侮小国,不为众庶侮鳏寡,不为暴势夺穑人黍稷狗免。天屑临文王慈,是以老而无子者,有所得终其寿,连独无兄弟者,有所杂於生人之问,少失其父母者,有所放依而长。此文王之事,则吾今行兼矣。昔者武王将事泰山,隧,传曰:泰山!有道曾孙周王有事,大事既获,仁人尚作,以只商夏蛮夷丑貉。虽有周亲,不若仁人。万方有罪,维予一人。此言武王之事,吾今行兼矣。

是故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君子,忠实欲天下之士富,而恶其贫;欲天下之治,而恶其乱,当兼相爱,交相利。此圣王之法,天下之治道也,不可不务为也。

兼爱下第十六

子墨子言曰:仁人之事者,必务求与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然当今之时,天下之害孰为大?曰:若大国之攻小国也,大家之乱小家也,强之劫弱,众之暴寡,诈之谋愚,贵之敖贱,此天下之害也。人与为人君者之不惠也,臣者之不忠也,父者之不慈也,子者之不孝也,此又天下之害也。又与今人之贱人,执其兵刃毒药水火,以交相亏贼,此又天下之害也。姑尝本原若众害之所自,此胡自#8生?此自爱人利人生与?即必日非然也,必曰从恶人贼人生。分名乎天下恶人而贼人者,兼与?别与?即必别也。然即之交别者,果生天下之大害者与?是故别非也。子墨子曰:非人者,必有以易之。若非人而无以易之,譬之犹以水救火也,其说将必无可焉。是故子墨子曰:兼以易别。然即兼之可以易别之故何也?曰:藉为人之国若为其国,夫谁独举其国以攻人之国者哉?为彼者由为己也。为人之都若为其都,夫谁独举其都以伐人之都者哉?为彼犹为己也。为人之家若为其家,夫谁独举其家以乱人之家者哉?为彼犹为己也。然即国都不相攻伐,人家不相乱贼,此天下之害与?天下之利与?即必日天下之利也?姑尝本原若众利之所自生,此胡自生?此自恶人贼人生与?即必日非然也,必日从爱人利人生。分名乎天下,爱人而利人者,别与?兼与?即必日兼也。然即之交兼者,果生天下之大利者与?是故子墨子日兼是也。且乡吾本言曰:仁人之事者,必务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今吾本原兼之所生天下之大利者也,吾本原别之所生天下之大害者也。是故子墨子曰:别非而兼是者,出平若方也。今吾将正求与天下之利而取之,以兼为正。是以聪耳明目相为视听乎,是以股肱毕强相为动为宰乎,而有道肆相教诲。是以老而无妻子者,有所侍养以终其寿。幼弱孤童之无父母者,有所放依以长其身。今唯毋以兼为正,即若其利也。不识天下之事#9,所以皆闻兼而非者,其故何也?

然而天下之士非兼者之言,犹未止也。曰:即善矣,虽然,岂可用哉?子墨子曰:用而不可,难哉#10亦将非之。且焉有善而不可用者?姑尝两而进之,谁以为二士,使其一士者执别,使其一士者执兼。是故别士之言曰:吾岂能为吾友之身若为吾身,为吾友之亲若为吾亲。是故退睹其友,饥即不食,寒即不衣,疾病不侍养,死丧不葬埋。别士之言若此,行若此。兼士之言不然,行亦不然,曰:吾闻为高士於天下者,必为其友之身若为其身,为其友之亲若为其亲,然後可以为高士天下。是故退睹其友,饥则食之,寒则衣之,疾病侍养之,死丧葬埋之。兼士之士尚若此,行若此。若之二者,言相非而行相反与?当使若二士者,言必信,行必果,使言行之合,犹合符节也,无言而不行也。然即敢问今有平原广野於此,被甲婴胄,将往识,死生之权未可识也。又有君大夫之远使於巴、越、齐、荆,往来及否未及否,未可识也。然即敢问不识将恶也?家室奉承亲戚,提挈妻子,而寄托之,不识於兼之有是乎?於别之有是乎哉?以为当其於此也,天下无愚夫愚妇,虽非兼之人,必寄托之於兼之有是也。此言而非兼,择即取兼,即此言兼费也。不识天下之士,所以皆闻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

然而天下之士非兼者之言犹未止也,曰:意可以择士,而不可以择君子#11,姑尝两而进之,谁以为二君,使其一君者执兼,使其一君者执别。是故别君之言曰:吾恶能为吾万民之身若为吾身,此泰非天下之情也。人之生乎地上之,无几何也,譬之犹驷驰而过隙也。是故退睹其万民,饥即不食,寒即不衣,疾病不侍养,死丧不葬埋。别君之言若此,行若此。兼君之言不然,行亦不然,曰:吾闻为明君於天下者,必万#12万民之身,後为其身,然後可以为明君於天下。是故退睹#13万民,饥即食之,寒即衣之,疾病侍养之,死丧葬埋之。兼君之言若此,行若此。然即交若之二君者,言相非而行相反与?常使若二君者,言必信,行必果,使言行之合,犹合符节也,无言而不行也。然即敢问今岁有疠疫,万民多有勤苦冻馁,转死沟壑中者,既已众矣。不识将择之二君者,将何从也?我以为当其於此也,天下无愚夫愚妇,虽非兼君#14,必从兼君是也。言而非兼,择即#15此言行拂也。不识天下所以皆闻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

然而天下之士非兼者之言也独未止也,曰:兼即仁矣,义矣。虽然,岂可为哉。吾譬兼之不可为也,犹挈泰山以超江河也。故兼者,直愿之也,夫岂可为之物哉?子墨子曰:夫挈泰山以超江河,自古之及今,生民而来未尝有也。今若夫兼相爱、交相利,此自先圣六王者亲行之,何知先圣六王之亲行之也?子墨子曰:吾非与之并世同时,亲闻其声,见其色也。以其所书於竹帛,镂於金石,琢於盘盂,传遗後世子孙者知之。泰誓曰:文王若日若月乍照,光于四方,于西土。即此言文王之兼爱天下之博大也,譬之日月兼照天下之无有私也,即此文王兼也。虽子墨子之所谓兼者,於文王取法焉。且不唯泰誓为然,虽禹誓即亦犹是也。禹曰:济济有众,咸听朕言,非惟小子敢行称乱,蠢兹有苗,用天之罚,若予既率尔草对诸旱以征有苗。禹之征有苗也,非以求以重富贵,干福禄,乐耳目也,以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即此禹兼也。虽子墨子之所谓兼者,於禹求焉。且不唯禹誓为然,虽汤说即亦犹是也。汤曰:惟予小子履,敢用玄牡,告于上天后曰:今天大旱,即当朕身履,未知得罪于上下。有善不敢蔽,有罪不敢赦,简在帝心。万方有罪,即当朕身。朕身有罪,无及万方。即此言汤贵为天子,富有天下,然且不惮以身为牺牲,以祠说于上帝鬼神,即此汤兼也。虽子墨子之所谓兼者,於汤取法焉。且不唯誓命与汤说为然,周诗即亦犹是也。周诗曰:王道荡荡,不偏不党。王道平平,不党不偏。其直若矢,其易若底,君子之所履,小人之所视。若吾言非语道之谓也?古者文武为正,均分赏贤罚暴,勿有亲戚弟兄之所阿,即此文武兼也。虽子墨子之所谓兼者,於文武取法焉。不识天下之人所以皆闻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

然而天下之非兼者之言犹未止,曰:意不忠亲之利,而害为孝乎?子墨子曰:姑尝本原之孝子之为亲度者。吾不识孝子之为亲度者,亦欲人爱利其亲与?意欲人之恶贼其亲与?以说观之,即欲人之爱利其亲也。然即吾恶先从事即得此?若我先从事乎爱利人之亲,然後人报我爱利吾亲乎?意我先从事乎恶人之亲,然後人报我以爱利吾亲乎?即必吾先从事乎爱利人之亲,然後人报我以爱利吾亲也。然即之交孝子者,果不得已乎。毋先从事爱利人之亲者与?意以天下之孝子为遇,而不足以为正乎?姑尝本原之先王之所书《大雅》之所道,曰:无言而不条,无德而不报。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即此言爱人者必见爱也,而恶人者必见恶也。不识天下之士所以皆闻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意以为难而不可为邪?尝有难此而可为者。昔荆灵王好小腰,当灵王之身,荆国之士饭不瑜乎一,固据而後兴,扶垣而後行。故约食为其难为也,然後为而灵王说之,未瑜於世而民可移也,即求以乡其上也。昔者越王句践好勇,教其士臣三年,以其知为未足以知之也,焚舟失火,鼓而进之,其士偃前列、伏水火而死有不可胜数也。当此之时,不鼓而退也,越国之士可谓颤矣。故焚身为其难为也,然後为之,越王说之,未瑜於世而民可移也,即求以乡上也。昔者晋文公好宜服,当文公之时,晋国之士,大布之衣,祥羊之裘,练帛之冠,且直之履,入见文公,出以践之朝。故直服为其难为也,然後为而文公说之,未瑜於世而民可移也,即求以乡其上也。是故约食、焚舟、直服,此天下之至难为也,然後为而上说之,未瑜於世而民可移也。何故也?即求以乡其上也。今若夫兼相#16利,此其有利且易为也,不可胜计也。我以为则无有上说之者而)已矣,苟有上说之者,劝之以赏誉,威之以刑罚,我以为人之於就兼相爱、交相利也,譬之犹火之就上、水之就下也,不可防止於天下。

故兼者,圣王之道也,王公大人之所以安也,万民衣食之所以足也。故君子莫若审兼而务行之,为人君必惠,为人臣必忠,为人父必慈,为人子必孝,为人兄必友,为人弟必悌。故君子莫若欲为惠君、忠臣、慈父、孝子、友兄、悌弟,‘当若兼之不可不行也,此圣王之道而万民之大利也。

墨子卷之四竟

#1『祥』《闲诂》作『详』。

#2『钱』毕沅校作『剑』。

#3『践』下王念孙补『於』字。

#4『肱』毕沅据《太平御览》校作『滕』。

#5『危』王引之校作『色』。

#6毕沅云:『日』字衍。

#7『盖』闲诂》、《校注》皆作『孟』,是也。

#8《闲诂》『自』下补『生』字。

#9『事』,一本作『士』。

#10『难哉』王念孙校作r虽我』。

#11『子』王念孙校作『乎』。

#12『万』毕沅校作『先』,云一本如此。

#13毕沅『睹』下增『其一字。

#14『君』,王念孙校作『者』。

#15『即』下《闲诂》、《校注》补『取兼』二字。

#16《闲诂》、《校注》『相』下依王念孙说补『爱交相』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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