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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里的秘书正要写的时候,丹尼打断了他。

“等一会儿!”他转过来对着利乌伊拉,“体重呢?”

“到台边去磅。”利乌伊拉回答道。

“办不到,蛮不讲理的小子。如果赢的人拿全份,我们就在早上十点钟磅体重。”

“那么赢的人拿全份了?”利乌伊拉又问了一下。

丹尼点了点头。这就算决定了。他要在精力最饱满的时候上台。

“那就在十点钟磅体重。”利乌伊拉说。

秘书的笔继续写下去。

“你轻五磅呀。”罗伯兹向利乌伊拉抱怨道,“你吃亏太大了。单凭这一点你就输了。丹尼向公牛一样结实。你是个傻瓜。他一定会打败你的。你一点希望也没有。”

利乌伊拉用冷冷的仇视的眼光代替了他的答复。现在,甚至连这个美国佬他也瞧不起,虽然过去他还认为他是所有的美国佬里面最正直的一个。

利乌伊拉上台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注意。欢迎他的,只有几下轻轻的、零零落落的冷淡的掌声。观众都不相信他。他不过是牵来让伟大的丹尼亲手宰割的羔羊。再者,观众又很失望。他们本来希望会看到丹尼·华尔德和比利·卡尔塞之间的一场激战,如今却只好将就着来看这个蹩脚的新手。还有,他们已经在丹尼身上押了二对一,甚至三对一的赌注,来表示他们对这种变动的不满。而对于这些打赌的观众来说,他们的钱押在哪儿,他们的心也就向着哪儿。

这个墨西哥小伙子坐到他那一角等着。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慢慢拖延下去。丹尼故意让他等着。这虽然是新鲜把戏,可是用来对付年轻的新手却一向很见效。他们这样坐下去,一面担着心事,一面瞧着冷漠无情、不断吸烟的观众,往往会变得害怕起来。不过这一次,这条诡计却落空了。罗伯兹说得对,利乌伊拉从来没有慌张过。他比他们任何一个的神经都更健全,比他们更有勇气,更沉着,他绝不会有这种神经过敏的情形。预料他那方面必然失败的气氛,对他毫无影响。他的助手都是些陌生的美国佬。他们都是废物——拳击比赛中的肮脏的垃圾,既无廉耻,又不中用。现在,连他们也泄了气,因为他们相信他们这一面是要失败的。

“现在,你可得小心点,”斯派德尔·海格尔特告诉他。斯派德尔是他的主要助手,“你得尽量拖长时间——这是凯里嘱咐我的话。否则,报纸上就会说这又是一场狗屁比赛,而且会在洛杉矶对这场比赛散布更多的坏话。”

这一切都不是鼓励他的话。不过利乌伊拉并没有放在心上。他鄙视拳击。这是可恨的美国佬搞出来的一种可恨的把戏。先前,他开始搞这一行,到训练场里给别人当工具,只是因为肚子饿。他那不可思议的成绩,他觉得算不了什么。他恨这一行。直到他加入了委员会以后,他才为钱去拳击,才发现这种钱容易赚。他并不是世界上第一个在自己瞧不起的职业上获得成功的人。

他没有去分析。他只知道这一场他一定要赢。不可能有其他的结果。因为在他后面,鼓励着他坚持信心的,是这个拥挤的场子里的人所梦想不到的一种更强大的力量。丹尼拳击是为了钱,为了用钱换来的舒服生活。可是利乌伊拉拳击,却完全是为了那些在他脑子里燃烧着的东西——惊心动魄的幻象;现在,他孤单单地坐在台上的一角,眼睛睁得大大的,一面等着他的诡计多端的对手,一面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许多幻象,都好像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他看见里奥·布兰柯河畔白围墙的水力发电站。他看见六千个工人挨着饿,面无血色,还有许多七八岁的小孩子,做着整日班的工作,一天只挣到一毛钱。他看到了许多脸色惨白的死尸般的染坊里的工人。他记起了他曾经听到他父亲把这种染房叫做“自杀洞”,只要在里面做一年工就会死掉。他看见了那个小院子。他母亲正在院子里烧饭,忙着粗杂的家务,还抽空来跟他亲热一下。他又看见了他父亲,身材魁梧,大胡子,宽阔的胸脯,他比任何人都仁慈,他爱所有的人,他的心非常宏大,因此那里面还能留一部分爱,留给妈妈和他这个在院子角落里玩耍的小淘气身上。那时候,他的名字并不叫菲利普·利乌伊拉。他姓弗尔南德斯,这是他父母的姓。他的名字叫璜。后来,他自己把姓名改了,因为他发现弗尔南德斯是那些革命局长和宪兵们所痛恨的姓。

魁梧的,好心肠的霍亚金·弗尔南德斯!他在利乌伊拉所见到的幻象里占了一个很大的地位。那时候他还不懂,现在,回头一想,他懂得了。他好像又看见他在那个小印刷所里排字,或者在那张堆满东西的桌子上,无休无止地、急促地写着一行行不整齐的字。他又看到工人们在那些不可思议的夜里,偷偷摸着黑,像做坏事的人一样,来跟他父亲聚会,一谈几个钟头,而他这个小淘气躺在角落里,却常常没有睡着。

他好像听见斯派德尔·海格尔特正在从遥远的地方对他说话:“不要一开头就躺下。这是命令。挨一顿打,挣点钱。”

已经过了十分钟,他还坐在他那个角落里。丹尼仍然没有露面,很清楚,他要尽量耍他那套诡计。

可是更多的回忆却滚滚地涌进了利乌伊拉的脑海。那次罢工,或是说老板停业,是因为里奥·布兰柯的工人支援了帕布拉的工人罢工引起的。那场饥饿,逼得大伙吃山里的野果、野菜和树根,肚子疼得如刀绞一般。还有那更悲惨的一幕:迪亚斯的军队,喷出死亡火焰的来复枪,工人们的鲜血。还有,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夜晚,一辆辆卡车上,高高地堆着被屠杀的死尸,就要开到海湾喂鲨鱼。他仿佛正趴在恐怖的死人堆上,不顾一切地寻找。他发现了爸爸、妈妈,被剥光了衣服,砍得血肉模糊。可怜的妈妈,只有脸露在外面,身子被几十具尸体压着。接着,迪亚斯的来复枪又砰砰响起来,他迅猛地跳下车,像被猎人追赶的小狗,一溜烟地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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