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柯尔培尔先生的四轮马车里
正象古尔维尔所见到的那样,国王的火枪手都骑上了马,跟在他们的队长后面。
队长不愿意他的速度受到影响,就把他的队伍交给一名副队长指挥,他自已骑着驿马动身了,同时叮嘱他手下的人行动要尽量迅速。
尽管他们奔得非常快,他们还是不能赶到他的前面去。
他经过小田野十字架街前面的时候,看到了一件事情,引起了他的深思。他看到柯尔培尔先生走出他的府邸,乘上了停在门口的一辆四轮马车。
达尔大尼央看到在这辆马车里有妇女的头巾,他由于好奇,很想知道在头巾底下的女人是谁。
因为她们的背是弯下来的,只让耳朵注意地谛听着,所以为了能够看清楚她们,他把马骑到离四轮马车很近的地方,他的漏斗形的长统靴擦着马车旁的皮帘子,震动了车子和车子里的人。
两个夫人都吓坏了,一个发出一声低低的叫声,达尔大尼央听出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另一个发出一声咒骂,他从这声咒骂里听出半个世纪来养成的活力和镇定。
挨在一起的头巾分开了。其中一个女人是瓦内尔夫人,另一个是石弗莱丝公爵夫人。
达尔大尼央一眼先看到了她们。他认出了她们,而她们却没有认出他来。她们笑自己的惊慌,互相亲热地握着手。
“好!”达尔大尼央心里想,“年老的公爵夫人在友谊方面不再象从前那样苛求了;她在讨好柯尔培尔先生的情妇!可怜的富凯先生!这对他可不是好兆头。”
他走开了。柯尔培尔先生上了马车坐好,这个高贵的三人集团向凡森森林缓缓地进发,开始了一场朝圣。
在半路上,石弗莱丝夫人把瓦内尔夫人带到她丈夫的家里,剩下她一个人和柯尔培尔在一起。她叫车子继续向前走,同时滔滔不绝地谈着。她有使用不尽的谈话的材料,这位可爱的公爵夫人总是讲别人的坏话,讲自己的好话。她的谈话叫对方听了觉得有趣,总是会让人对她产生好印象。
她告诉柯尔培尔说,他自己不知道,他是一个如何伟大的大臣,又说富凯将会怎样变得一文不值。
她说等他做了财政总监以后,王国里的所有的老贵族都会支持他,她又同他应该给拉瓦利埃尔怎样优越的地位。
她夸奖他,她责备他,使他昏头昏脑。她向他讲出许多秘密中的内情,柯尔培尔有一会儿担心自己是否在和一个魔鬼打交道。
她向他表明,她手上捏着今天的柯尔培尔,就象她曾经捏过昨天的富凯一样。
他天真地同她,她为什么这样恨财政总监。
“您为什么恨他呢?”她问。
“夫人,是政治上的原因,”他回答说,“方法的不同会给人与人之间带来分歧。富凯先生实行的一套力法,在我看来,是反对国王真正的利益的。”
她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再和您谈富凯先生了。国王去南特的旅行会对我们作出解释的。对我来说,富凯先生已经成了过去的人物。对您也一样。”
柯尔培尔一句话也不回答。
“从南特回来以后,”公爵夫人继续说,“国王本来一直在找一个借口,到那个时候他会发现三级会议没有起什么作用,它作出的牺牲太少了。三级会议的代表就会说捐税太重,财政总监把他们都榨千了。国王一定会责怪富凯先生,于是……”
“于是什么?”柯尔培尔问。
“啊!于是他就会失去宠幸。这不是您的想法吗?”
柯尔培尔向公爵夫人看了一眼,那意思是说:“如果只是叫富凯先生失去宠幸,没有您也行。”
“应该,”石弗莱丝夫人赶紧地说,“应该使您的位子显得十分突出,柯尔堵尔先生。您看,在富凯先生垮台以后,在国王和您当中还有什么人吗?”
“我不知道,”他说。
“您会知道的。您的野心到哪儿去了?”
“我没有野心。”
“那么,推倒财政总监是不必要的了,柯尔培尔先生。真是废话。”
“我曾经荣幸地对您说过,夫人……”
“啊!是的,国王的利益,我知道;可是,让我们来谈谈您的利益吧。”
“我的利益,那就是为国王办事。”
“总之,您想毁掉富凯先生还是不想毁掉富凯先生?直截了当地回答我。”
“夫人,我不想毁掉任何人。”
“那么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您花了那么大的价钱来向我买那些有关富凯先生给马萨林先生的信。我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您把这些信送给国王看。”
柯尔培尔惊得发呆,愣愣地望着公爵夫人,然后带着不自然的态度说
“夫人,我不大能够理解,您是拿过钱的,怎么会责备起我来了。”
“这是因为,”年老的公爵夫人说,“应该希望得到希望的东西,如果不能得到希望的东西。”
“说得对,”柯尔培尔说,他由于这样粗暴的推理而不知所措了。
“您不能吗?嗯?说呀。”
“我承认,我不能毁掉在国王身边的某些影响。”
“有谁为富凯先生作战呢?有谁?等等,让我来帮您说。”
“请说吧,夫人。”
“拉瓦利埃尔?”
“啊!她影响限小,对情况毫不了解,也没有智谋。富凯先生曾经向她献过殷勤。”
“为他辩护,这就等于承认自己有罪,对不对?”
“我想是的。”
“还有另外一个影响,您是怎么看的?”
“巨大的影响。”
“大概是王太后吧?”
“对富凯先生王太后陛下怀有一种对她的儿子不利的偏爱。”
“别相信这一点,”年老的妇人微笑着说。
“呀!”柯尔培尔怀疑地说,“我经常体会到!”
“以前吗?”
“夫人,最近在沃城堡依旧这样。就是她阻止国王叫人逮浦富凯先生的。”
“一个人的想法不是一成不变的,亲爱的先生。王太后不久前可能这样希望,也许她今天就不再这样希望了。”
“为什么呢?”柯尔培尔惊奇地问。
“原因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相反,非常有关系,因为,如果我能肯定并没有惹王太后生气,那么我所有的顾虑就都会消除了。”
“那么,您不会没有听说过某件秘密吧?”
“一件秘密?”
“如果您愿意您就这样称呼它。总之王太后非常厌恶所有以这种方式或那种方式参与发现这件秘密的人,富凯先生,我相信,是其中的一个。”
“那么,”柯尔培尔说,“我们可以肯定王太后会赞成了?”
“我刚离开王太后陛下,她向我保证过的。”
“好吧,夫人。”
“还有,您也许认识一个人?他是富凯先生的知心朋友,德·埃尔布莱先生,我想是一位主教。”
“瓦纳主教。”
“是这样,这个德·埃尔布莱先生他也知道这件秘密,王太后叫人加紧追浦他。”
“确实如此!”
“追浦得很凶,即使他死掉了,也要得到他的脑袋,好肯定它不会再说出去。”
“这是王太后的要求吗?”
“是一道命令。”
“他们会去寻找这位德·埃尔布莱先生的,夫人。”
“啊!我们知道得很清楚他在哪。”
柯尔培尔望着公既夫人。
“说呀,夫人。”
“他在海上美丽岛。”
“在富凯先生那?”
“在富凯先生那儿。”
“他们会找到他的!”
现在是公爵夫人微笑了。
“不要这样轻易地相信这一点,”她说,“也不要这样随便地肯定这一点。”
“什么原因呢,夫人?”
“因为德·埃尔布莱先生不是那种想抓就抓得到的人。”
“他不是一个叛乱分子吗?”
“啊!柯尔培尔先生,我们呢,我们在整个一生里一直在做叛乱分子,可是,您看得很清楚,我们不但没给人抓住,而且我们还要去抓别人。”
柯尔培尔用凶狠的眼光注视着年老的公爵夫人,这样的眼光是难以形容的,同时显得坚定威严。他说:
“臣子为了得到公爵领地和法国国王打仗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德·埃尔布莱先生,如果他阴谋造反的话,就要死在斩首台上。这使他的敌人们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
“我们”这两个字从柯尔培尔的嘴里说出来显得很古怪,一时里引起了公爵夫人的深思。她突然发现自己在内心里很重视这个人。
柯尔培尔在谈话中重新得到了优势,他要保持这样的优势。
“夫人,”他说,“您要求我派人去逮捕这个德·埃尔布莱先生吗?”
“我?我对您没有提任何要求。”
“我相信,夫人;可是,既然我弄错了,那我们就随它去吧。国王还没有对他的事说过一句话。”
公爵夫人咬自己的指甲。
“此外,”柯尔培尔继续说“抓到这位主教也太没有意思了,国主的猎物只是一位主教!啊!不,不,我不再管他了。”
公爵夫人的仇恨又暴露出来了。
“是女人的猎物,”她说,“王后是一个女人,如果她要别人逮捕德·埃尔布莱先生,这是因为她有她的道理。此外,德·埃尔布莱先生难道不是那个快要失宠的人的朋友吗?”
“啊!这没有什么关系!”柯尔培尔说,“如果这个人不是国王的敌人,他会得到很好的照顾的。这叫您不高兴吧?”
“我什么也不说。”
“是的……您愿意看到他进监狱,比如说,进巴士底狱?”
“我认为一个秘密藏在巴士底狱的高墙后面要比藏在美丽岛的高墙后面来得好。”
“我要向国主禀告,他会把事情弄清楚的。”
“在等待弄清情况的期间,先生,瓦纳主教将会逃掉,我也会这样做的。”
“他逃掉!他逃到哪儿去?欧洲是我们的,如果不是事实,至少从愿望上来说是这样。”
“他总会找到一个避难所的,先生。看得很清楚您不知道您是在和谁打交道。您不认识德·埃尔布莱先生,您过去也不认识阿拉密斯。他是先王手下曾使红衣主教黎塞留胆战心惊的四位火枪手中的一位,他们在摄政时期1曾经给马萨林大人带来了那么多的麻烦。”
1指奥地刊安娜辅助幼年的路易十四为国王的摄政时期。
“可是,夫人,他能怎么做呢,除非他有一个属于他的王国?”
“先生,他有。”
“德·埃尔布莱先生有一个属于他的王国?”
“我再对您说一遍,先生,如果他需要有一个王国,那他就会有或者将会有。”
“总之,既然您如此关心不让这个叛乱分子逃掉,夫人,我向您保证,他是逃不掉的。”
“美丽岛有防御工事,柯尔培尔先生,是他亲自筑的。”
“美丽岛,不管他怎样防守,并不是攻不破的,如果瓦纳主教是藏在美丽岛,那么,夫人,就把它包围起来,然后攻下它。”
“先生,您完全可以相信,您对王太后的利益表现出的热情将深深感动王太后陛下,您因此会得到一笔丰富的报酬;可是关于您对这个人的打算,我对她怎么说呢?”
“就对她说一旦抓住他以后,就把他藏在一个要塞里,他的秘密永远不会从那儿跑出来。”
“太好了,柯尔培尔先生,我们可以说,从现在开始,您和我,我们两人结成了一个牢固的同盟,我完全听候您的吩咐。”
“夫人,应该是我听候您的盼咐。这个德·埃尔布莱骑士,是一个西班牙奸细,对不对?”
“不止是这样。”
“一个秘密的使臣。”
“再要往上。”
“等等……菲力浦三世国王1是一个笃信宗教的人。他是……菲力浦三世的听忏悔的神父?”
1指西班牙国王。
“还要高。”
“见鬼!”柯尔培尔叫起来,他甚至忘记了是和这位显赫的贵夫人,王太后的老朋友石弗莱丝公爵夫人在一起,竟咒骂起来。“难道是耶稣会会长?”
“我想您是猜中了,”公爵大人回答道。
“啊!夫人,这么说,如果我们不把这个人搞掉,他就要把我们搞掉了,我们得赶快!”
“这正是我的意见,先生;可是我没有敢对您说。”
“我们很幸运,他攻击的是王位,而不是我们。”
“可是您要好好注意这一点,柯尔培尔先生:德·埃尔布莱从来没有失去过勇气,如果他一次失败了,他就重新再开始。如果他失去了为他自己制造一个国王的机会,他迟早总会再制造另一个的,肯定您不会是那个国王的首相。”
柯尔培尔带着威胁的表情皱了皱眉头。
“我算定监狱会用令人满意的方式为我们两个人解决这件事,夫人。”
公爵夫人微笑了。
“您不知道,”她说,“阿拉米密斯从监狱里逃出过多少次!”
“啊,”柯尔培尔说,“我们会设法这一次不让他再逃出来了。”
“可是您没有听到我刚才对您说的话吗?您不记得阿拉密斯是连黎塞留都害怕的四位无敌的火枪手之一吗?而且在那个时候,这四位火枪手还没有他们今天有的东西:金钱和经验。”
柯尔培尔咬住自己的嘴唇。
“我们不用监狱,”他用更低一些的声调说,“我们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这个无敌的人将无法从那儿出来。”
“太好了,我的同盟者!”公爵夫人回答说。“但是现在己经不早了,我们不是要回去了吗?”
“夫人,非常愿意,我为了和国王一起动身,还象做一些准备工作。”
“回巴黎!”公爵夫人对车夫高声说。
这个要害死富凯的最后的朋友的协定谈妥了,这个人是美丽岛的最后的保卫者,又是玛丽·米雄的老朋友,公爵夫人的新敌人。这时,马车向圣安托万城郊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