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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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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原典

举雪峰住庵时,有两僧来礼拜。作什么?一状领过。峰见来,以手托庵门,放身出云:“是什么?”鬼眼睛,无孔笛子,擎头戴角。僧亦云:“是什么?”泥弹子毡拍板,箭锋相拄。峰低头归庵。烂泥里有刺,如龙无足,似蛇有角,就中难为措置。僧后到岩头。也须是问过始得,同道方知。头问:“什么处来?”也须是作家始得。这汉往往纳败阙,若不是同参,洎乎放过。僧云:“岭南来。”传得什么消息来?也须是通个消息,还见雪峰么?头云:“曾到雪峰么?”勘破了多时,不可道不到。僧云:“曾到。”实头人难得打作两橛。头云:“有何言句?”便恁么去也。僧举前话。便恁么去也,重重纳败阙。头云:“他道什么?”好劈口便打,失却鼻孔了也。僧云:“他无语低头归庵。”又纳败阙,尔且道他是什么?头云:“噫!我当初悔不向他道末后句,洪波浩渺,白浪滔天。若向伊道,天下人不奈雪老何。”癞儿牵伴,不必,须弥也须粉碎,且道他圈缋在什么处?僧至夏末,再举前话请益。已是不惺惺,正贼去了多时,贼过后张弓。头云:“何不早问?”好与掀倒禅床,过也。僧云:“未敢容易。”这棒本是这僧吃,穿却鼻孔,停囚长智,已是两重公案。头云:“雪峰虽与我同条生[1],不与我同条死。漫天网地。要识末句后,只这是!”赚杀一船人,我也不信。洎乎分疏不下。

评唱

雪峰虽遍历诸方,末后于鳌山店,岩头因而激之,方得剿绝大彻。岩头后值沙汰,于湖边作渡子[2]。两岸各悬一板,有人过,敲板一下,头云:“尔过那边?”遂从芦苇间舞棹而出。雪峰归岭南住庵。

雪峰在德山会下作饭头。一日斋晚[3],德山托钵下至法堂。峰云:“钟未鸣,鼓未响,这老汉托钵向什么处去?”山无语,低头归方丈。雪峰举似岩头,头云:“大小德山,不会末后句。”山闻,令侍者唤至方丈,问云:“汝不肯[4]老僧那?”头密启其语。山至来日上堂,与寻常不同。头于僧堂前抚掌大笑云:“且喜老汉会末后句,他后天下人不奈他何。”

招庆一日问罗山云:“岩头道:‘恁么、恁么、不恁么、不恁么’,意旨如何?”罗山召云:“大师!”师应:“诺。”山云:“双明亦双暗。”庆礼谢而去。三日后,又问:“前日蒙和尚垂慈,只是看不破[5]。”山云:“尽情向尔道了也。”庆云:“和尚是把火行。”山云:“若恁么,据大师疑处问将来!”庆云:“如何是‘双明亦双暗’?”山云:“同生亦同死。”庆当时礼谢而去。后有僧问招庆:“同生亦同死时如何?”庆云:“合取[6]狗口。”僧云:“大师收取口吃饭?”其僧却来问罗山云:“同生不同死时如何?”山云:“如牛无角。”僧云:“同生亦同死时如何?”山云:“如虎戴角。”末后句,正是这个道理。

注释

[1]同条生:意指岩头与雪峰同参学于德山和尚门下。不同条死,意指接引、教示后学的方法不同,即修禅的风格不同。

[2]渡子:以摆渡为生的人。

[3]斋晚:指晚饭。

[4]不肯:不承认、不首肯。

[5]看不破:参不透、不明白。

[6]合取:闭上。

译文

雪峰和尚结庵而居时,有两位修行僧来拜访。雪峰见有僧人来,便用手推开庵门,探出身子问道:“这是什么?”僧人也回答说:“这是什么?”雪峰没再言语,低头回到了庵内。二僧于是又到了岩头和尚处。岩头问:“二位是从哪里来的?”“从岭南来。”“可曾拜访过雪峰和尚?”“拜访过。”岩头又问:“雪峰说什么没有?”僧人便把前事讲述一遍。岩头问:“他是怎么说的?”“他什么都没说,就低着头回庵去了。”岩头听罢,叹声道:“唉!我当初和他在一起时,把末后一句教给他就好了,那样的话,天下的人都会盛传老雪峰的美名了。”过完夏安居后,僧人又与岩头旧事重提。岩头问:“为什么不早点问?”僧人答道:“因为我非常重视这个问题,不知这末后一句究竟是什么?”岩头回答道:“雪峰与我同出于德山大师门下,我们两人虽同枝生,师承、见解一样;但不同枝死,与人方便、教示别人的方法不一样。你不是想知道末后一句是什么吗?这便是!”

评唱

雪峰与岩头是德山门下的师兄弟。雪峰云游四方,遍访诸师,最后才在鳌山店,受岩头的激发,豁然大悟。后值佛法遭难,岩头被迫还俗,在湖边摆渡为生。他在湖两岸各悬挂一块铁板,如有人过湖敲板,岩头便大声问:“你要过那边吧!”说罢便从芦苇间泛舟而出。雪峰在这之后回岭南结草庵而居。“末后一句”这则公案,实起因于他与岩头在德山门下时的一段因缘。

雪峰在德山和尚门下时曾做过饭头。一日,还未到晚饭的时候,德山和尚便手捧斋钵来到伙房。雪峰讥笑他道:“既未敲钟,也没鸣鼓,你这老汉手捧着个饭钵子要去哪里?”德山听后,一言未发,转身便回去了。雪峰见老师回方丈去了,便把这事告诉了岩头。岩头叹道:“世人皆知的德山老师,竟也不懂末后一句是什么意思。”德山听说后,让侍僧把岩头叫到方丈,问他:“你不承认老僧,是吗?”岩头遂上前向德山耳密了几句,德山便不再说什么了。第二天,德山上堂说法时,神态语调都与平常不同。岩头在僧堂前抚掌大笑道:“太好了,老汉终于明白了末后一句,今后天下人再也奈何他不得了。”

一日,招庆和尚问罗山禅师:“岩头说的‘这么、这么、不这么、不这么’,究竟是什么意思?”罗山叫他道:“大师!”招庆忙应答:“我在!”罗山便说:“双明亦双暗。”招庆谢拜后就下去了。三日以后,招庆又举前话问罗山:“前日蒙大师垂慈示教,只是我还不太明白。”“可我已对你说尽了呀!”“老师是把火夜行,只有自己明亮。”罗山于是说:“若是这样,请把你的问题呈上。”招庆便问:“‘双明亦双暗’是什么意思?”罗山回答道:“同生亦同死。”招庆当下即礼拜而去。后来,有一位僧人问招庆:“同生亦同死时怎么样?”招庆随即训斥他道:“闭上你的狗嘴!”那僧也不甘示弱说:“大师用嘴只是为吃饭的吗?”僧人见与招庆话不相投,便来问罗山:“同生不同死时怎么样?”“如牛无角。”僧人又问:“同生亦同死时又怎么样?”罗山答道:“如虎戴角。”末后一句,就是这个道理。

五二

原典

举僧问赵州:“久响赵州石桥,到来只见略彴[1]。”也有人来捋虎须,也是衲僧本分事。州云:“汝只见略彴,且不见石桥。”惯得其便,这老汉卖身去也。僧云:“如何是石桥?”上钓来也,果然。州云:“渡驴渡马。”一网打就,直得尽大地人无出气处,一死更不再活。

评唱

赵州不似临济、德山行棒行喝,他只以言句杀活。这公案好好看来,只是寻常斗[2]机锋相似。虽然如是,也不妨难凑泊。一日,与首座看石桥,州乃问首座:“是什么人造?”座云:“李膺造。”州云:“造时向什么处下手?”座无对。州云:“寻常说石桥,问着下手处也不知。”

一日,州扫地次,僧问:“和尚是善知识,为什么有尘?”州云:“外来底。”又问:“清净伽蓝[3],为什么有尘?”州云:“又有一点也。”

又僧问:“如何是道?”州云:“墙外底。”僧云:“不问这个道,问大道。”州云:“大道透长安。”

雪窦颂云:“孤危不立道方高,须是到这田地始得,言犹在耳,还他本分草料。入海还须钓巨鳌。坐断要津,不通凡圣,虾蚬螺蚌不足问,大丈夫汉,不可两两三三。堪笑同时灌溪老[4],也有恁么人曾恁么来,也有恁么用机关底手脚。解云劈箭亦徒劳。犹较半月程,似则似,是则未是。”

僧问灌溪:“久响灌溪,及乎到来,只见个沤麻池。”溪云:“汝只见沤麻池,且不见灌溪。”僧问:“如何是灌溪?”溪云:“劈箭急。”

僧问黄龙:“久响黄龙,及乎到来,只见个赤斑蛇。”龙云:“子只见赤斑蛇,且不见黄龙。”僧云:“如何是黄龙?”龙云:“拖拖[5]地。”僧云:“忽遇金翅鸟来时如何?”龙云:“性命难存。”僧云:“恁么则遭他食啖去也。”龙云:“谢子供养。”

注释

[1]略彴:独木桥。

[2]斗:相互争也。

[3]伽蓝:亦称“僧伽蓝”“僧伽蓝摩”,意为众僧之园。指佛教寺院。

[4]灌溪老:唐时禅僧,法名志闲,生年不详,幼小出家,先参临济,后从末山了然尼三年。出住灌溪,四众亲依。乾宁二年(公元八九五年)圆寂。

[5]拖拖:绵长的样子。拖,曳引。

译文

一位僧人问赵州和尚:“久闻赵州石桥的大名,可怎么到这里一看,只见一座小独木桥?”赵州回答说:“你只见木桥,没看见石桥。”僧人又问:“赵州石桥是什么呢?”赵州答道:“这桥既过驴也过马。”

评唱

赵州示教僧人,不像临济、德山那样行喝行棒,他只在平实的语句中显露机锋。即使如此,也难领会其深意。一日,赵州与寺院首座观赏石桥。赵州便向首座问道:“这桥是什么人造的?”“李膺造的。”赵州又问:“造桥时是从什么地方下手的?”首座无言以对。赵州便说道:“平常总是谈论石桥,可问起来连个下手的地方也不知道。”

又一日,赵州在屋内扫地,一僧问他道:“老师是得道高僧,难道也会有尘?”赵州回答说:“是外面风吹进来的。”僧又问:“清净的寺院为何有尘?”赵州回答说:“又有一点了。”

还有一僧问赵州:“什么是道?”赵州回答说:“墙外面便是。”僧人急忙辩解说:“我不是问这个道,是大道。”赵州回答说:“大道直通长安。”赵州的言谈机锋,平实安稳,道风自是高峻。

雪窦颂咏道:“孤危不立道方高,入海还须钓巨鳌。堪笑同时灌溪老,解云劈箭亦徒劳。”在雪窦看来,赵州不用险峻的手法却把禅理道得如此透彻,实在是老到。他垂示一机,不钓虾蚬螺蚌,直钓海中巨鳌。与赵州相比,同时代的灌溪老人就显得浅显得多了。

有一僧去拜访灌溪和尚,问他:“久闻灌溪大名,可来了以后,怎么只见个沤麻池?”灌溪答道:“你只见到了沤麻池,没有见到灌溪。”僧人又问:“灌溪是什么?”灌溪答道:“你没看到灌溪的溪流滚滚、疾驶如箭吗?”与赵州相比,灌溪的回答确有欠到之处。

有一僧去拜访黄龙和尚:“久闻黄龙大名,来了以后,怎么只见到蛇看不到龙?”黄龙和尚答道:“你只见到赤斑蛇却见不到黄龙。”僧人又问:“什么是黄龙?”黄龙答道:“拖拖地。”僧人又问:“如果遇到金翅鸟时要怎么办?”黄龙答道:“性命难存。”僧人反问:“怎可任它食啖吞却?”黄龙答:“谢谢你的供养。”

五三

原典

举马大师与百丈行次,见野鸭子飞过。两个落草汉草里辊,蓦顾作什么?大师云:“是什么?”和尚合知,这老汉鼻孔也不知。丈云:“野鸭子。”鼻孔已在别人手里,只管供款,第二杓恶水更毒。大师云:“什么处去也?”前箭犹轻后箭深,第二回啖啄,也合自知。丈云:“飞过去也。”只管随他后转,当面蹉过。大师遂扭百丈鼻头,父母所生鼻孔却在别人手里。捩转枪头,裂转鼻孔来也。丈作忍痛声,只在这里,还唤作野鸭子得么?还识痛痒么?大师云:“何曾飞去?”莫瞒人好。这老汉元来只在鬼窟里作活计。

马祖次日升堂,众才集,百丈出卷却拜席。马祖便下座,归方丈次,问百丈:“我适来上堂,未曾说法,尔为什么便卷却席?”丈云:“昨日被和尚扭得鼻孔痛。”祖云:“尔昨日向甚么留心?”丈云:“今日鼻头又不痛也。”祖云:“尔深知今日事。”丈乃作礼,却归侍者寮[1]哭。同事侍者问云:“尔哭作什么?”丈云:“尔去问取和尚。”侍者遂去问马祖,祖云:“尔去问取他看。”侍者却归寮问百丈,丈却呵呵大笑。侍者云:“尔适来哭,而今为什么却笑?”丈云:“我适来哭,如今却笑。”

评唱

雪窦颂云:“野鸭子,成群作队,又有一只。知何许,用作什么?如麻似粟。马祖见来相共语。打葛藤有什么了期,说个什么?独有马祖识个俊底。话尽山云海月情,东家杓柄长,西家杓柄短,知他打葛藤多少?依前不会还飞去。㘞,莫道他不会言,飞过什么处去?欲飞去,鼻孔在别人手里,已是与他下注脚了也。却把住,老婆心切,更道什么?道!道!”什么道?不可也教山僧道,不可作野鸭子叫。苍天!苍天!脚跟下好与三十棒,不知向什么处去。

注释

[1]侍者寮:佛教寺院中供侍僧住的宿舍。

译文

马祖大师与徒弟百丈一起外出,看见一群野鸭子从空中飞过。马祖便问百丈:“是什么?”“野鸭子。”“它们飞往哪里?”百丈不说去哪里,只答道:“飞过去了。”马祖便狠狠捏住百丈的鼻子,百丈忍痛不住,不禁口中叫出声,马祖便说:“这哪里曾飞去了!”

评唱

第二天,马祖登堂讲法,众僧徒才到,百丈便出来卷起拜席。马祖见状,未说一句话就走下讲习台,回到方丈。他让人把百丈叫来,问他道:“我刚才上法堂还未说法,你为什么就出来卷起拜席?”百丈说:“我昨日被老师捏得鼻孔生痛。”“你昨天被捏时在想什么?”“我今天鼻头又不痛了。”马祖便说:“你已深知今日的事了,下去吧!”百丈礼拜而退,返回自己的屋里却大声哭起来。和他一起的一位侍僧见他如此悲伤,便问他:“你为什么哭?”“你去问老师。”侍僧去问马祖,马祖却也说:“你去问他自己。”侍僧返回屋里问百丈,百丈却哈哈大笑。僧人迷惑不解,问他道:“你一会哭,一会却笑,这是为什么?”百丈说:“我刚才哭,如今却笑,就是这样!”

雪窦和尚对这则公案颂道:“野鸭子,知何许,马祖见来相共语。话尽山云海月情,依前不会还飞去。欲飞去,却把住。道!道!”野鸭子飞到哪里去了,马祖见状与百丈共语。话若山云推涌,海上月生,真情尽显。可百丈依然不解,说“飞走了”。马祖于是把要飞走的百丈的心牢牢抓住了,不让他迷失本性。

五四

原典

举云门问僧:“近离甚处?”不可也道西禅,探竿影草,不可道东西南北。僧云:“西禅。”[1]果然,可杀实头,当时好与本分草料。门云:“西禅近日有何言句?”欲举恐惊和尚。深辨来风,也似和尚相似寐语。僧展两手,败阙了也。勾贼破家,不妨令人疑着。门打一掌。据令而行,好打,快便难逢。僧云:“某甲话在。”尔待要翻款那,却似有搀旗夺鼓底手脚。门却展两手,险!驾与青龙不解骑。僧无语,可惜。门便打。不可放过,此棒合是云门吃。何故?当断不断,返招其乱。阇黎合吃多少?放过一着,若不放过合作么生?

注释

[1]西禅:宋初禅僧,福州人,生卒年不详。又名鼎需。初习儒典,因读《遗教经》而剃染入道,师从大慧杲禅师得悟,后主福州西禅,学人云集,名满宇内。

译文

云门和尚问一位修行僧:“最近你从哪里来?”“从西禅和尚处来。”云门又问:“西禅和尚最近说了些什么?”僧人什么也没回答,只是做了个摊开双手的动作。云门见此机锋也未言语,而是举手打了这僧一掌。僧人急忙说道:“我还有话要说。”正在他开口欲辩时,云门却摊开了双手。僧人无言以对,云门便举手又打。禅贵在自得,而不拘泥于一言一语、一招一式,更不可一味模仿他人的机锋。

五五

原典

举道吾与渐源[1]至一家吊慰。源拍棺云:“生邪?死邪?”道什么?好不惺惺,这汉犹在两头。吾云:“生也不道,死也不道。”龙吟雾起,虎啸风生,买帽相头,老婆心切。源云:“为什么不道?”蹉过了也,果然错会。吾云:“不道!不道!”恶水蓦头浇,前箭犹轻后箭深。回至中路,太惺惺。源云:“和尚快与某甲道,若不道,打和尚去也。”却较些子,罕逢穿耳客,多遇刻舟人。似这般不唧汉,入地狱如箭。吾云:“打即任打,道即不道。”再三须重事,就身打劫,这老汉满身泥水,初心不改。源便打。好打且道,打他作什么?屈棒元来有人吃在。后道吾迁化,源到石霜,举似前话。知而故犯,不知是不是,是则也大奇。霜云:“生也不道,死也不道。”可杀新鲜,这般茶饭却元来有人吃。源云:“为什么不道?”语虽一般,意无两种,且道与前来问是同是别?霜云:“不道!不道!”天上天下,曹溪波浪如相似,无限平人被陆沉。源于言下有省。瞎汉!且莫瞒山僧好。

源一日将锹子于法堂上,从东过西,从西过东。也是死中得活,好与先师出气。莫问他,且看这汉一场懡㦬。霜云:“作什么?”随后娄薮也。源云:“觅先师灵骨。”丧车背后悬药袋,悔不慎当初,尔道什么?霜云:“洪波浩渺,白浪滔天,觅什么先师灵骨?”也须还他作家始得,成群作队作什么?雪窦着语云:“苍天!苍天!”太迟生,贼过后张弓,好与一坑埋却。源云:“正好着力。”且道落在什么处?先师曾向尔道什么?这汉从头到尾,直至如今出身不得。太原孚云:“先师灵骨犹在。”大众见么?闪电相似,是什么破草鞋,犹较些子。

注释

[1]渐源:唐代禅僧,生年不详,嗣道吾智禅师,为青原四世裔。又名仲兴,因住潭州渐源而名。

译文

道吾和尚与弟子渐源,去某丧家吊唁。渐源用手拍拍棺材,问道吾:“师父,里面的人是生是死?”道吾回答说:“不能说是生,也不能说是死。”渐源又问:“为什么不能说?”“不能说就是不能说。”回寺院途中,渐源仍不甘心,对道吾说:“老师,你还是快点告诉我吧!不然的话,我就要打人了。”道吾回答道:“说我是不说的,你要打便打。”渐源气愤至极,果真揍了老道吾一顿。后来道吾圆寂了,渐源去师兄石霜和尚处,也问他同样的问题。石霜的回答与道吾一样,也是对他说:“不能说是生,也不能说是死。”渐源惊奇地追问:“为什么不能说?”石霜也不让步:“不能说就是不能说。”渐源言下大悟。

有一天,渐源拿着一把锹来到法堂。他从东面走到西面,又从西边走到东边。石霜问他:“你在干什么?”“我在找师父的灵骨。”石霜说:“洪波浩渺,白浪滔天,佛法遍在,真如处处,你何必偏要去找先师的灵骨呢?”渐源听罢,缓缓说道:“你说得对,这也正是我的心里话。”太原孚上座听说此事后,感叹道:“先师道吾的灵骨还在啊!”

五六

原典

垂示云:诸佛不曾出世,亦无一法与人。祖师不曾西来,未尝以心传授。自是时人不了,向外驰求。殊不知自己脚跟下,一段大事因缘,千圣亦摸索不着。只如今见不见、闻不闻、说不说、知不知,从什么处得来?若未能洞达,且向葛藤窟里会取。试举看:

举良禅客问钦山:“一镞[1]破三关时如何?”崄!不妨奇特,不妨是个猛将。山云:“放出关中主看。”劈面来也,也要大家知,主山高,按山低。良云:“恁么则知过必改。”见机而作,已落第二头。山云:“更待何时?”有擒有纵,风行草偃。良云:“好箭放不着所在。”便出。果然,拟待翻款那,第二棒打人不痛。山云:“且来,阇黎!”呼则易,遣则难。唤得回头,堪作什么?良回首,果然把不住,中也。山把住云:“一镞破三关即且止,试与钦山发箭看。”虎口里横身,逆水之波,见义不为无勇也。良拟议。果然摸索不着,打云,可惜许。山打七棒,云:“且听这汉疑三十年。”令合恁么。有始有终,头正尾正,这个棒合是钦山吃。

评唱

良禅客也不妨是一员战将,向钦山手里,左盘右转,坠鞭闪。末后可惜许,弓折箭尽。虽然如是,李将军自有嘉声在,不得封侯也是闲。这个公案,一出一入,一擒一纵,当机觌面[2]提,觌面当机疾,都不落有无得失,谓之玄机。

注释

[1]镞:箭头。

[2]觌面:相见、面对面。

译文

垂示说:诸佛不曾出世为人说法,祖师也未曾西来传授心印。时人寻法求道,四处云游,自是自己不解佛之深意。岂不知自己的脚跟下,便是一段参不透的因缘。即使是诸方师家也看不透。岂不悲哀!如今的人见不见、闻不闻、说不说、知不知,究竟从哪里得来的?若未能知晓,且参这则公案。

公案

巨良禅师问钦山和尚:“一支箭能破三重关卡,你认为怎么样?”钦山说:“照你的说法,似乎是把关主射住了,你在我面前试试你的箭法吧!”巨良说:“这么说我射错了,我知过必改。”钦山却追问道:“你还不快射,更待何时?”巨良说:“放是放了一支好箭,只是没射中目标。”说完便起身要走。钦山招呼他:“你过来一下!”等巨良刚转过身来,钦山便一把抓住巨良,对他说:“你且把一箭破三关的问题放下,先试试能否把老衲射倒!”巨良刚想开口,钦山举起禅棒揍了他七棒,对他说:“你听着,今后三十年就参疑这个问题吧!”

评唱

巨良和尚不愧是位久参禅的高手,他与钦山左盘右转,机锋迭起。只可惜与钦山相比,禅法尚浅,最后弓折箭尽,落在下风。虽然如此,巨良仍不失为一代禅匠。这个公案中,两人一出一入,一擒一纵,当面呈机,都不落有无得失中,真可谓一则玄妙禅机。

五七

原典

垂示云:未透得已前,一似银山铁壁;及乎透得了,自己元来是铁壁银山。或有人问且作么生,但向他道:若尚个里露得一机,看得一境,坐断要津,不通凡圣,未为分外。苟或未然,看取古人样子。

举僧问赵州:“‘至道无难,唯嫌拣择’,如何是不拣择?”这铁蒺藜,多少人吞不得,大有人疑着在,满口含霜。州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平地上起骨堆,衲僧鼻孔一时穿却,金刚铸铁券。僧云:“此犹是拣择。”果然随他转了也,拶着这老汉。州云:“田厍奴[1],什么处是拣择?”山高,石裂。僧无语。放尔三十棒,直得目瞪口呿。

评唱

雪窦颂云:“似海之深,是什么度量?渊源难测,也未得一半在。如山之固,什么人撼得?犹在半途。蚊虻弄空里猛风,也有恁么底,果然不料力,可杀不自量。蝼蚁撼于铁柱。同坑无异土,且得没交涉。阇黎与他同参。拣兮择兮,担水河头卖,道什么赵州来也?当轩布鼓[2]!”已在言前一坑埋却。如麻似粟打云,塞却尔咽喉。

注释

[1]田厍奴:一种乡间骂人语,意指人无意无智。

[2]轩布鼓:敲布鼓。布鼓,以布为面的鼓,敲而无声。

译文

垂示说:未参透以前,眼前若有一座银山铁壁,高不可攀;等到参透了,才知自己原来是座铁壁银山,深不可测。如有人问这是什么意思,只向他说:若他露出一机,显出一境,能坐断要津,打破一切差别,超凡越圣,还说得过去。若不能,且看古人的机锋。

公案

有一位僧人问赵州和尚:“你说‘至道无难,唯嫌拣择’,那么,怎样才能不拣择?”赵州回答道:“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僧人辩论道:“这仍然是拣择,是生了分别心。”赵州厉声喝道:“蠢货!拣择在什么地方?”僧人无言以对。

评唱

雪窦对这则公案颂道:“似海之深,如山之固。蚊虻弄空里猛风,蝼蚁撼于铁柱。拣兮择兮,当轩布鼓。”在雪窦和尚看来,赵州机锋老到,稳妥而锐利,僧人的举问,无异于蚊虻展翅戏猛风,蝼蚁伸脚撼铁柱。僧人虽有拨虎须的胆量,但火候欠佳,不免如击布鼓而无声。

五八

原典

举僧问赵州:“‘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是时人窠窟否?”两重公案,也是疑人处。踏着秤锤硬似铁,犹有这个在。莫以己妨人。州云:“曾有人问我,直得五年分疏不下。”面赤不如语直,胡孙吃毛虫,蚊子咬铁牛。

评唱

赵州平生不行棒喝,用得过于棒喝。这僧问得来,也甚奇怪。若不是赵州,也难答伊。盖赵州是作家,只向伊道:“曾有人问我,直得五年分疏不下。”问处壁立千仞,答处亦不轻他。只恁么会直是当头,若不会,且莫作道理计较。

投子宗道者,在雪窦会下作书记。雪窦令参“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于此有省。一日,雪窦问他:“‘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意作么生?”宗云:“畜生!畜生!”后隐居投子,凡去住持,将袈裟裹草鞋与经文。僧问:“如何是道者家风?”宗云:“袈裟裹草鞋。”僧云:“未审意旨如何?”宗云:“赤脚下桐城。”所以道,献佛不在香多,若透得脱去,纵夺在我,既是一问一答,历历现成。

译文

有一位修行僧问赵州:“你说的‘至道无难,唯嫌拣择’,难道不是往后禅僧们的窠穴,让无数人陷入而不能自拔?”赵州回答说:“曾经有人拿这话问我,直让我五年百思不解,分疏不下。”

评唱

赵州一生不以棒喝示人,但机锋过于棒喝。这僧问得老练,若不是赵州,也难应答他。只因赵州是行家,才如此作答。问话处如壁立千仞,甚是险峻;作答处亦道高一尺,自有家风。这么理解才算当下有悟,若理解不到这里,切莫妄加猜测。

宗道和尚曾在雪窦门下做文书。雪窦让他参“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他于是有悟。一日,雪窦问他:“‘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是什么意思?”宗道便道:“畜生!畜生!”他后来隐居投子山,凡是去住持寺院,便把草鞋与经卷夹在袈裟里。有僧问他:“什么是道者家风?”宗道回答说:“袈裟下夹草鞋。”僧人迷惑不解,又追问他:“请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宗道悠然说道:“赤脚下桐城。”所以,献佛不在香的多少,若能透得桶底脱落,即能纵横自如,在一问一答中,禅法历历现成。

五九

原典

举僧问赵州:“‘至道无难,唯嫌拣择。再运前来,道什么?三重公案。才有语言是拣择。满口含霜。’和尚如何为人?拶着这老汉。㘞!”州云:“何不引尽这语?”贼是小人,智过君子。白拈贼骑贼马趁贼。僧云:“某甲只念到这里。”两个弄泥团汉,逢着个贼,垛根难敌手。州云:“只这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毕竟由这老汉,被他换却眼睛,捉败了也。

译文

有一位僧人问赵州和尚:“你说过‘至道无难,唯嫌拣择。而用语言来表达这一真理便是拣择’,那么老师你是怎么垂示学僧的呢?”赵州反问他:“你为什么不引完我的全话?”僧人回答:“我只念到这里。”赵州答道:“在你身上正是这‘至道无难,唯嫌拣择’啊!”

六〇

原典

举云门以拄杖示众云点化在临时,杀人刀活人剑,换却尔眼睛了也。:“拄杖子化为龙,何用周遮?用化作什么?吞却乾坤了也,天下衲僧性命不存,还碍着咽喉么?阇黎向什么处安身立命?山河大地甚处得来?十方无壁落,四面亦无门,东西南北,四维上下,争奈这个何?”

评唱

古人道:“一尘才起,大地全收。”且道是那个一尘?若识得这一尘,便识得拄杖子。才拈起拄杖子,便见纵横妙用。恁么说话,早是葛藤[1]了也,何况更化为龙?

注释

[1]葛藤:常用来比喻束缚人的言行的语言、文字,有时禅僧们用来代指公案。

译文

云门手持禅杖对众僧徒说:“我把这禅杖化为龙,把天地都吞没了,山河大地从何而得呢?”

评唱

古人曾说:“一尘才起,大地全收。”且说这一尘是什么?若能理解这一尘,便也会理解云门手中的禅杖。在他刚拿起它时,就会见其机锋妙用。如若这么说的话,早已是葛藤打成了,更何况要把禅杖化为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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