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会员中心 我的书架

通鑑紀事本末 卷三十七

(快捷键←)[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黃巢之亂

唐僖宗乾符元年春正月丁亥,翰林學士盧攜上言,以爲︰「陛下初臨大寶,宜深念黎元。國家之有百姓,如草木之有根柢,若秋冬培漑,則春夏滋榮。臣竊見關東去年旱災,自虢至海,麥纔半收,秋稼幾無,冬菜至少,貧者磑蓬實爲麪,蓄槐葉爲𦺅。或更衰羸,亦難采拾。常年不稔,則散之鄰境。今所在皆饑,無所依投,坐守鄕閭,待盡溝壑。其蠲免餘稅,實無可徵。而州縣以有上供及三司錢,督趣甚急,動加捶撻,雖撤屋伐木,雇妻鬻子,止可供所由酒食之費,未得至於府庫也。或租稅之外,更有他徭。朝廷儻不撫存,百姓實無生計。乞敕州縣,應所欠殘稅,並一切停徵,以俟蠶麥。仍發所在義倉,亟加賑給,行之不可稽緩。」敕從其言,而有司竟不能行,徒爲空文而已。冬十月,以吏部侍郎鄭畋、戶部侍郎盧攜並守本官,同平章事。

上年少,政在臣下,南牙北司互相矛楯。自懿宗以來,奢侈日甚,用兵不息,賦斂愈急。關東連年水旱,州縣不以實聞,上下相蒙,百姓流殍,無所控訴,相聚爲盜,所在蜂起。州縣兵少,加以承平日久,人不習戰,每與盜遇,官軍多敗。是歲,濮州人王仙芝始聚衆數千,起於長垣。

二年。初,上之爲普王也,小馬坊使田令孜有寵,及卽位,使知樞密,遂擢爲中尉。上時年十四,專事遊戲,政事一委令孜,呼爲「阿父」。令孜頗讀書,多巧數,招權納賄,除官及賜緋紫皆不關白於上。每見,常自備果食兩盤,與上相對飲啗,從容良久而退。上與內園小兒狎昵,賞賜樂工、伎兒,所費動以萬計,府藏空竭。令孜說上籍兩市商旅寶貨悉輸內庫,有陳訴者付京兆杖殺之,宰相以下,鉗口莫敢言。

夏六月,王仙芝及其黨尚君長攻陷濮州、曹州,衆至數萬。天平節度使薛崇出兵擊之,爲仙芝所敗。

冤句人黃巢亦聚衆數千人應仙芝。巢少與仙芝皆以販私鹽爲事,巢善騎射,喜任俠,粗涉書傳,屢舉進士不第,遂爲盜,與仙芝攻剽州縣,橫行山東,民之困於重斂者爭歸之,數月之間,衆至數萬。

羣盜侵淫,剽掠十餘州,至於淮南,多者千餘人,少者數百人。詔淮南、忠武、宣武、義成、天平五軍節度使、監軍亟加討捕及招懷。十二月,王仙芝寇沂州,平盧節度使宋威表請以步騎五千別爲一使,兼帥本道兵所在討賊。乃以威爲諸道行營招討草賊使,仍給禁兵三千,甲騎五百。因詔河南方鎭所遣討賊都頭並取威處分。

三年春二月,敕福建、江西、湖南諸道觀察、刺史皆訓練士卒;又令天下鄕村各置刀弓鼓板以備羣盜。三月,以左僕射王鐸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秋七月,宋威擊王仙芝於沂州城下,大破之,仙芝亡去。威奏仙芝已死,縱遣諸道兵,身還青州。百官皆入賀。居三日,州縣奏仙芝尚在,攻剽如故。時兵始休,詔復發之,士皆忿怨思亂。八月,仙芝陷陽翟、郟城,詔忠武節度使崔安潛發兵擊之。安潛,愼由之弟也。又命昭義節度使曹翔將步騎五千及義成兵衞東都宮,以左散騎常侍曾元裕爲招討副使,守東都。又詔山南東道節度使李福選步騎二千守汝、鄧要路。仙芝進逼汝州,詔邠寧節度使李侃、鳳翔節度使令狐綯選步兵一千、騎兵五百守陝州、潼關。九月丙子,王仙芝陷汝州,執刺史王鐐。鐐,鐸之從父兄弟也。東都大震,士民挈家逃出城。乙酉,敕赦王仙芝、尚君長罪,除官以招諭之。仙芝陷陽武,攻鄭州,昭義監軍判官雷殷符屯中牟,擊仙芝,破走之。

冬十月,仙芝南攻唐、鄧。十一月,王仙芝攻郢、復二州,陷之。十二月,王仙芝攻申、光、廬、壽、舒、通等州。淮南節度使劉鄴奏求益兵,敕感化節度使薛能選精兵數千助之。

鄭畋以言計不行,稱疾遜位,不許;乃上言:「自沂州奏捷之後,仙芝愈肆猖狂,屠陷五六州,瘡痍數千里。宋威衰老多病,自妄奏以來,諸道尤所不服,今淹留亳州,殊無進討之意。曾元裕擁兵蘄、黃,專欲望風退縮。若使賊陷揚州,則江南亦非國有。崔安潛威望過人,張自勉驍雄良將,宮苑使李琢西平王晟之孫,嚴而有勇。請以安潛爲行營都統,琢爲招討使代威,自勉爲副使代元裕。」上頗采其言。招討副使、都監楊復光奏尚君長弟讓據查牙山,官軍退保鄧州。

王仙芝攻蘄州。蘄州刺史裴渥,王鐸知舉時所擢進士也。王鐐在賊中,爲仙芝以書說渥。渥與仙芝約,斂兵不戰,許爲之奏官,鐐亦說仙芝,許以如約。渥乃開城延仙芝及黃巢輩三十餘人入城,置酒,大陳貨賄以贈之,表陳其狀。諸宰相多言:「先帝不赦龐勛,期年卒誅之。今仙芝小賊,非龐勛之比,赦罪除官,益長姦宄。」王鐸固請,許之,乃以仙芝爲左神策軍押牙兼監察御史,遣中使以告身卽蘄州授之。仙芝得之甚喜,鐐、渥皆賀。未退,黃巢以官不及己,大怒曰:「始者共立大誓,橫行天下,今獨取官赴左軍,使此五千餘衆安所歸乎!」因毆仙芝,傷首,其衆諠譟不已。仙芝畏衆怒,遂不受命,大掠蘄州,城中之人,半驅半殺,焚其廬舍。渥奔鄂州,敕使奔襄州,鐐爲賊所拘。賊乃分其軍三千餘人從仙芝及尚君長,二千餘人從巢,各分道而去。

四年春二月,王仙芝陷鄂州。黃巢陷鄆州,殺節度使薛崇。三月,黃巢陷沂州。夏四月,黃巢與尚讓合軍保查牙山。

(六月)[秋七月]庚申,王仙芝、黃巢攻宋州,三道兵與戰,不利,賊遂圍宋威於宋州。甲寅,右威衞上將軍張自勉將忠武兵七千救宋州,殺賊二千餘人,賊解圍遁去。王鐸、盧攜欲使張自勉以所將兵受宋威節度,鄭畋以爲威與自勉已有疑忿,若在麾下,必爲所殺,不肯署奏。八月辛未,鐸、攜訴於上,求罷免;庚辰,畋請歸滻川養疾,上皆不許。王仙芝陷安州。

乙卯,王仙芝陷隨州,執刺史崔休徵。山南東道節度使李福遣其子將兵救隨州,戰死。福奏求援兵,遣左武衞大將軍李昌言將鳳翔五百騎赴之,仙芝遂轉掠復、郢。忠武大將張貫等四千人與宣武兵援襄州,自申、蔡間道逃歸。詔忠武節度使崔安潛、宣武節度使穆仁裕遣人約還。

冬十月,鄭畋與王鐸、盧攜爭論用兵於上前,畋不勝,退覆上奏,以爲︰「自王仙芝俶擾,崔安潛首請會兵討之,繼發士卒,罄供資糧。賊往來千里,塗炭諸州,獨不敢犯其境。又以本道兵授張自勉,解宋州圍,使江、淮漕運流通,不輸寇手。今蒙盡以自勉所將七千兵令張貫將之隸宋威。自勉獨歸許州,威復奏加誣毀。因功爲辱,臣竊痛之。安潛出師,前後克捷非一,一旦強兵盡付他人,良將空還,若勍寇忽至,何以枝梧?臣請以忠武四千人授威,餘三千人使自勉將之,守衞其境,旣不侵宋威之功,又免使安潛愧恥。」時盧攜不以爲然,上不能決。畋復上言:「宋威欺罔朝廷,敗衂狼籍。又聞王仙芝七狀請降,威不爲聞奏,朝野切齒,以爲宜正軍法。迹狀如此,不應復典兵權。願與內大臣參酌,早行罷黜。」不從。

黃巢寇掠蘄、黃,曾元裕擊破之,斬首四千餘級,巢遁去。

十一月,招討副都監楊復光遣人說諭王仙芝,仙芝遣尚君長等請降於復光,宋威遣兵於道中劫取君長等。十二月,威奏與君長等戰於潁州西南,生擒以獻。復光奏君長等實降,非威所擒。詔侍御史歸仁紹等鞫之,竟不能明。斬君長等於狗脊嶺。

黃巢陷匡城,遂陷濮州,詔潁州刺史張自勉將諸道兵擊之。

王仙芝寇荊南。節度使楊知溫,知至之兄也,以文學進,不知兵。或告賊至,知溫以爲妄,不設備。時漢水淺狹,賊自賈塹渡。

五年春正月丁酉朔,大雪,知溫方受賀,賊已至城下,遂陷羅城,將佐共治子城而守之。及暮,知溫猶不出。將佐請知溫出撫士卒,知溫紗帽皁裘而行,將佐請知溫擐甲,以備流矢。知溫見士卒拒戰,猶賦詩示幕僚。遣使告急於山南東道節度使李福,福悉其衆自將救之。時有沙陀五百在襄陽,福與之俱,至荊門,遇賊,沙陀縱騎奮擊,破之。仙芝聞之,焚掠江陵而去。江陵城下舊三十萬戶,至是死者什三四。

壬寅,招討副使曾元裕大破王仙芝於申州東,所殺萬人,招降散遣者亦萬人。敕以宋威久病,罷招討使,還青州;以曾元裕爲招討使,潁州刺史張自勉爲副使。

二月,貶楊知溫爲郴州司馬。

曾元裕奏大破王仙芝於黃梅,殺五萬餘人,追斬仙芝,傳首,餘黨散去。黃巢方攻亳州未下,尚讓帥仙芝餘衆歸之,推巢爲王,號衝天大將軍,改元王霸,署官屬。巢襲陷沂州、濮州。旣而屢爲官軍所敗,乃遺天平節度使張裼書,請奏之。詔以巢爲右衞將軍,令就鄆州解甲,巢竟不至。

加山南東道節度使李福同平章事,賞救荊南之功也。

三月,羣盜陷朗州、岳州。招討使曾元裕屯荊、襄,黃巢自滑州略宋、汴,乃以副使張自勉充東南面行營招討使。黃巢攻衞南,遂攻葉、陽翟。詔發河陽兵千人赴東都,與宣武、昭義兵二千人共衞宮闕。以左神武大將軍劉景仁充東都應援防遏使,幷將三鎭兵,仍聽於東都募兵二千人。景仁,昌之孫也。又詔曾元裕將兵徑還東都,發義成兵三千守轘轅、伊闕、河陰、武牢。

王仙芝餘黨王重隱陷洪州,江西觀察使高湘奔湖口。賊轉掠湖南,別將曹師雄掠宣、潤。詔曾元裕、楊復光引兵救宣、潤。黃巢引兵渡江,攻陷虔、吉、饒、信等州。

夏四月,詔以東都軍儲不足,貸商旅富人錢穀以供數月之費,仍賜空名殿中侍御史告身五通,監察御史告身十通,有能出家財助國稍多者賜之。時連歲旱、蝗,寇盜充斥,耕桑半廢,租賦不足,內藏虛竭,無所佽助。兵部侍郎、判度支楊嚴三表自陳才短,不能濟辦,乞解使務,辭極哀切,詔不許。

五月丁酉,鄭畋、盧攜皆罷爲太子賓客分司。

六月,王仙芝餘黨剽掠浙西。朝廷以荊南節度使高騈先在天平,有威名,仙芝黨多鄆人,乃徙騈爲鎭海節度使。

秋八月,黃巢寇宣州,宣歙觀察使王凝拒之,敗於南陵。巢攻宣州不克,乃引兵入浙東,開山路七百里,攻剽福建諸州。

九月,平盧軍奏節度使宋威薨。辛丑,以諸道行營招討使曾元裕領平盧節度使。

冬十二月甲戌,黃巢陷福州,觀察使韋岫棄城走。

六年春正月,鎭海節度使高騈遣其將張璘、梁纘分道擊黃巢,屢破之,降其將秦彥、畢師鐸、李罕之、許勍等數十人。巢遂趣廣南。彥,徐州人;師鐸,冤句人;罕之,項城人也。

上以羣盜爲憂,王鐸曰:「臣爲宰相之長,在朝不足分陛下之憂,請自督諸將討之。」乃以鐸守司徒兼侍中,充荊南節度使、南面行營招討都統。

泰寧節度使李係,晟之曾孫也,有口才而實無勇略,王鐸以其家世良將,奏爲行營副都統兼湖南觀察使,使將精兵五萬幷土團屯潭州,以塞嶺北之路,拒黃巢。

五月,黃巢與浙東觀察使崔璆、嶺南東道節度使李迢書,求天平節度使。二人爲之奏聞,朝廷不許。巢復上表求廣州節度使,上命大臣議之。左僕射于琮以爲︰「廣州市舶寶貨所聚,豈可令賊得之?」亦不許。乃議別除官。六月,宰相請除巢率府率,從之。

秋九月,黃巢得率府率告身,大怒,詬執政,急攻廣州,卽日陷之,執節度使李迢,轉掠嶺南州縣。巢使迢草表述其所懷,迢曰:「予代受國恩,親戚滿朝,腕可斷,表不可草。」巢殺之。

黃巢在嶺南,士卒罹瘴疫死者什三四,其徒勸之北還,以圖大事,巢從之。自桂州編大栰數千,乘暴水沿湘江而下,歷衡、永州,十月癸未,抵潭州城下。李係嬰城不敢出戰,巢急攻,一日陷之,係奔朗州。巢盡殺戍兵,流尸蔽江而下。尚讓乘勝進逼江陵,衆號五十萬。時諸道兵未集,江陵兵不滿萬人。王鐸留其將劉漢宏守江陵,自帥衆趣襄陽,云欲會劉巨容之師。鐸旣去,漢宏大掠江陵,焚蕩殆盡,士民逃竄山谷;會大雪,僵尸滿野。後旬餘,賊乃至。漢宏,兗州人也,帥其衆北歸爲羣盜。

十一月,黃巢北趣襄陽,劉巨容與江西招討使、淄州刺史曹全晸合兵屯荊門以拒之。賊至,巨容伏兵林中,全晸以輕騎逆戰,陽不勝而走,賊追之,伏發,大破賊衆,乘勝逐北,比至江陵,俘斬其什七八,巢與尚讓收餘衆渡江東走。或勸巨容︰「窮追,賊可盡也。」巨容曰:「國家喜負人,有急則撫存將士,不愛官賞,事寧則棄之,或更得罪。不若留賊,以爲富貴之資。」衆乃止。全晸渡江追賊,會朝廷以泰寧都將段彥謨代爲招討使,全晸亦止。由是賊勢復振,攻鄂州,陷其外郭,轉掠饒、信、池、宣、歙、杭等十五州,衆至二十萬。

十二月,以王鐸爲太子賓客分司。

初,兵部尚書盧攜嘗薦高騈可爲都統,至是騈將張璘等屢破黃巢,乃復以攜爲門下侍郎、平章事,凡關東節度使王鐸、鄭畋所除者多易置之。

廣明元年春二月,左拾遺侯昌業以盜賊滿關東,而上不親政事,專務遊戲,賞賜無度,田令孜專權無上,天文變異,社稷將危,上疏極諫。上大怒,召昌業至內侍省,賜死。

上善騎射、劍槊、法算,至於音律、蒱博,無不精妙。好蹴鞠、鬬雞,與諸王賭鵝,鵝一頭至直五十緡。尤善擊毬,嘗謂優人石野猪曰:「朕若應擊毬進士舉,須爲狀元。」對曰:「若遇堯、舜作禮部侍郎,恐陛下不免駮放。」上笑而已。

度支以用度不足,奏借富戶及胡商貨財,敕借其半。鹽鐵轉運使高騈上言:「天下盜賊蜂起,皆出於飢寒,獨富戶、胡商未耳。」乃止。高騈奏改楊子院爲發運使。

三月,淮南節度使高騈遣其將張璘擊黃巢,屢捷,盧攜奏以騈爲諸道行營兵馬都統。騈乃傳檄徵天下兵,且廣召募,得土客之兵共七萬,威望大振,朝廷深倚之。夏四月,張璘渡江擊賊帥王重霸,降之。屢破黃巢軍,巢退保饒州,別將常宏以其衆數萬降。璘攻饒州,克之,巢走。

以諸葛爽爲北面行營副招討。五月,以汝州防禦使諸葛爽爲振武節度使。

黃巢屯信州,遇疾疫,卒徒多死。張璘急擊之,巢以金啗璘,且致書請降於高騈,求騈保奏。騈欲誘致之,許爲之求節鉞。時昭義、感化、義武等軍皆至淮南,騈恐分其功,乃奏賊不日當平,不煩諸道兵,請悉遣歸,朝廷許之。賊詗知諸道兵已北渡淮,乃告絕於騈,且請戰。騈怒,令璘擊之,兵敗,璘死,巢勢復振。六月,黃巢別將陷睦州、婺州。庚戌,黃巢攻宣州,陷之。

秋七月,黃巢自采石渡江,圍天長、六合,兵勢甚盛。淮南將畢師鐸言於高騈曰:「朝廷倚公爲安危,今賊數十萬衆乘勝長驅,若涉無人之境,不據險要之地以擊之,使踰長淮,不可復制,必爲中原大患。」騈以諸道兵已散,張璘復死,自度力不能制,畏怯不敢出兵,但命諸將嚴備自保而已。且上表告急,稱︰「賊六十餘萬屯天長,去臣城五十里。」先是,盧攜謂騈有文武長才,若悉委以兵柄,黃巢不足平。朝野雖有謂騈不足恃者,然猶庶幾望之。及騈表至,上下失望,人情大駭。詔書責騈散遣諸道兵,致賊乘無備渡江。騈上表言:「臣奏聞遣歸,亦非自專。今臣竭力保衞一方,必能濟辦。但恐賊迤邐過淮,急宜敕東道將士善爲禦備。」遂稱風痺,不復出戰。

詔河南諸道發兵屯溵水,泰寧節度使齊克讓屯汝州,以備黃巢。

辛酉,以淄州刺史曹全晸爲天平節度使兼東面副都統。

九月,黃巢衆號十五萬,曹全晸以其衆六千與之戰,頗有殺獲。以衆寡不敵,退屯泗上,以俟諸軍至倂力擊之,而高騈竟不之救,賊遂擊全晸,破之。

徐州遣兵三千赴溵水,過許昌。徐卒素名凶悖,節度使薛能自謂前鎭彭城,有恩信於徐人,館之毬場。及暮,徐卒大譟,能登子城樓問之,對以供備疏闕,慰勞久之方定,許人大懼。時忠武亦遣大將周岌詣溵水,行未遠,聞之,夜引兵還,比明,入城,襲擊徐卒,盡殺之。且怨能之厚徐卒也,遂逐之。能將奔襄陽,亂兵追殺之,幷其家,岌自稱留後。汝鄭把截制置使齊克讓恐爲岌所襲,引兵還兗州。於是諸道兵屯溵水者皆散。黃巢遂悉衆渡淮,所過不虜掠,惟取丁壯以益兵。

冬十月,以諸葛爽爲夏綏節度使。黃巢陷申州,遂入潁、宋、徐、兗之境。

十一月,詔河東節度使鄭從讜以本道兵授諸葛爽及代州刺史朱玫,使南討黃巢。乙卯,以代北都統李琢爲河陽節度使。

初,黃巢將渡淮,豆盧瑑請以天平節鉞授巢,俟其到鎭討之。盧攜曰:「盜賊無厭,雖與之節,不能止其剽掠,不若急發諸道兵扼泗州,汴州節度使爲都統,賊旣前不能入關,必還掠淮、浙,偷生海渚耳!」從之。旣而淮北相繼告急,攜稱疾不出,京師大恐。庚申,東都奏黃巢入汝州境。辛酉,以河中都虞候王重榮權知留後。

汝鄭把截制置都指揮使齊克讓奏黃巢自稱天補大將軍,轉牒諸軍云:「各宜守壘,勿犯吾鋒。吾將入東都,卽至京邑,自欲問罪,無預衆人。」上召宰相議之。豆盧瑑、崔沆請發關內諸鎭及兩神策軍守潼關。壬戌,日南至,上開延英,對宰相泣下。觀軍容使田令孜奏:「請選左右神策軍弓弩手守潼關,臣自爲都指揮制置把截使。」上曰:「侍衞將士不習征戰,恐未足用。」令孜曰:「昔安祿山構逆,玄宗幸蜀以避之。」崔沆曰:「祿山衆纔五萬,比之黃巢,不足言矣。」豆盧瑑曰:「哥舒翰以十五萬衆不能守潼關,今黃巢衆六十萬,而潼關又無哥舒之兵。若令孜爲社稷計,三川帥臣皆令孜腹心,比於玄宗則有備矣。」上不懌,謂令孜曰:「卿且爲朕發兵守潼關。」是日,上幸左神策軍,親閱將士。令孜薦左軍馬軍將軍張承範、右軍步軍將軍王師會、左軍兵馬使趙珂。上召見三人,以承範爲兵馬先鋒使兼把截潼關制置使,師會爲制置關塞糧料使,珂爲句當寨栅使,令孜爲左右神策軍、內外八鎭及諸道兵馬都指揮制置招討等使,飛龍使楊復恭爲副使。

癸亥,齊克讓奏:「黃巢已入東都境,臣收軍退保潼關,於關外置寨。將士屢經戰鬬,久乏資儲,州縣殘破,人煙殆絕,東西南北不見王人,凍餒交逼,兵械刓弊,各思鄕閭。恐一旦潰去,乞早遣資糧及援軍。」上命選兩神策弩手得二千八百人,令張承範等將以赴之。丁卯,黃巢陷東都,留守劉允章帥百官迎謁。巢入城,勞問而已,閭里晏然。允章,迺之曾孫也。田令孜奏募坊市人數千以補兩軍。辛未,陝州奏東都已陷。壬申,以田令孜爲汝、洛、晉、絳、同、華都統,將左右軍東討。是日,賊陷虢州。以神策將羅元杲爲河陽節度使。

乙亥,張承範等將神策弩手發京師。神策軍士皆長安富家子,賂宦官竄名軍籍,厚得廩賜,但華衣怒馬,憑勢使氣,未嘗更戰陳。聞當出征,父子聚泣,多以金帛雇病坊貧人代行,往往不能操兵。是日,上御章信門樓臨遣之。承範進言:「聞黃巢擁數十萬之衆,鼓行而西,齊克讓以飢卒萬人依托關外,復遣臣以二千餘人屯於關上,又未聞饋餉之計,以此拒賊,臣竊寒心。願陛下趣諸道精兵,早爲繼援。」上曰:「卿輩第行,兵尋至矣。」丁丑,承範等至華州。會刺史裴虔餘徙宣歙觀察使,軍民皆逃入華山,城中索然,州庫唯塵埃鼠迹,賴倉中猶有米千餘斛,軍士裹三日糧而行。

十二月庚辰朔,承範等至潼關,搜菁中,得村民百許,使運石汲水,爲守禦之備。與齊克讓軍皆絕糧,士卒莫有鬬志。是日,黃巢前鋒軍抵關下,白旗滿野,不見其際。克讓與戰,賊小卻。俄而巢至,舉軍大呼,聲振河、華。克讓力戰,自午至酉始解,士卒飢甚,遂諠譟,燒營而潰,克讓走入關。關左有谷,平日禁人往來,以榷征稅,謂之「禁阬」。賊至倉猝,官軍忘守之,潰兵自谷而入,谷中灌木壽藤茂密如織,一夕踐爲坦塗。承範盡散其緇囊以給士卒,遣使上表告急,稱︰「臣離京六日,甲卒未增一人,饋餉未聞影響。到關之日,巨寇已來,以二千餘人拒六十萬衆,外軍飢潰,蹋開禁阬。臣之失守,鼎鑊甘心;朝廷謀臣,愧顏何寄!或聞陛下已議西巡,苟鑾輿一動,則上下土崩。臣敢以猶生之軀,奮冒死之語,願與近密及宰臣熟議,未可輕動。急徵兵以救關防,則高祖、太宗之業庶幾猶可扶持,使黃巢繼安祿山之亡,微臣勝哥舒翰之死。」

辛巳,賊急攻潼關,承範悉力拒之,自寅及申,關上矢盡,投石以擊之。關外有天塹,賊驅民千餘人入其中,掘土塡之,須臾卽平,引兵而度。夜,縱火焚關樓俱盡。承範分兵八百人,使王師會守禁阬,比至,賊已入矣。壬午旦,賊夾攻潼關,關上兵皆潰,師會自殺。承範變服,帥餘衆脫走。至野狐泉,遇奉天援兵二千繼至,承範曰:「汝來晚矣!」博野、鳳翔軍還至渭橋,見所募新軍衣裘溫鮮,怒曰:「此輩何功而然,我曹反凍餒!」遂掠之,更爲賊鄕導以趣長安。

賊之攻潼關也,朝廷以前京兆尹蕭廩爲東道轉運糧料使,廩稱疾,請休官,貶賀州司戶。

黃巢入華州,留其將喬鈐守之,河中留後王重榮請降於賊。癸未,制以巢爲天平節度使。甲申,以翰林學士承旨、尚書左丞王徽爲戶部侍郎,翰林學士、戶部侍郎裴澈爲工部侍郎,並同平章事。以盧攜爲太子賓客分司。田令孜聞黃巢已入關,恐天子責己,乃歸罪於攜而貶之,薦徽、澈爲相。是夕,攜飲藥死。澈,休之從子也。

百官退朝,聞亂兵入城,布路竄匿。田令孜帥神策兵五百奉帝自金光門出,惟福、穆、澤、壽四王及妃嬪數人從行,百官皆莫知之。上奔馳晝夜不息,從官多不能及。車駕旣去,軍士及坊市民競入府庫盜金帛。

晡時,黃巢前鋒將柴存入長安,金吾大將軍張直方帥文武數十人迎巢於霸上。巢乘金裝肩輿,其徒皆被髮,約以紅繒,衣錦繡,執兵以從,甲騎如流,輜重塞塗,千里絡繹不絕。民夾道聚觀,尚讓歷諭之曰:「黃王起兵,本爲百姓,非如李氏不愛汝曹,汝但安居毋恐。」巢館于田令孜第。其徒爲盜久,不勝富,見貧者,往往施與之。居數日,各出大掠,焚市肆,殺人滿街,巢不能禁。尤憎官吏,得者皆殺之。

上趣駱谷,鳳翔節度使鄭畋謁上於道次,請車駕留鳳翔。上曰:「朕不欲密邇巨寇,且幸興元,徵兵以圖收復。卿東扞賊鋒,西撫諸蕃,糾合鄰道,勉建大勳。」畋曰:「道路梗澀,奏報難通,請得便宜從事。」許之。戊子,上至壻水,詔牛勗、楊師立、陳敬瑄,諭以京城不守,且幸興元,若賊勢猶盛,將幸成都,宜豫爲備擬。

庚寅,黃巢殺唐宗室在長安者無遺類。

辛卯,巢始入宮。壬辰,巢卽皇帝位于含元殿,畫皁繒爲袞衣,擊戰鼓數百以代金石之樂。登丹鳳樓,下赦書。國號大齊,改元金統。謂廣明之號,去唐下體而著黃家日月,以爲己符瑞。唐官三品已上悉停任,四品以下位如故。以妻曹氏爲皇后。以尚讓爲太尉兼中書令,趙璋兼侍中,崔璆、楊希古並同平章事,孟楷、蓋洪爲左右僕射、知左右軍事,費傳古爲樞密使。以太常博士皮日休爲翰林學士。璆,邠之子也,時罷浙東觀察使在長安,巢得而相之。

諸葛爽以代北行營屯櫟陽,黃巢將碭山朱溫屯東渭橋,巢使溫誘說之,爽遂降於巢。巢以諸葛爽爲河陽節度使。爽赴鎭,羅元杲發兵拒之,士卒皆棄甲迎爽,元杲逃奔行在。

鄭畋還鳳翔,召將佐議拒賊。皆曰:「賊勢方熾,且宜從容以俟兵集,乃圖收復。」畋曰:「諸君勸畋臣賊乎?」因悶絕仆地,甃傷其面,自午至明旦,尚未能言。會巢使者以赦書至,監軍袁敬宗與將佐序立宣示,代畋草表署名以謝巢。監軍與巢使者宴,樂奏,將佐以下皆哭。使者怪之,幕客孫儲曰:「以相公風痺不能來,故悲耳。」民間聞者無不泣。畋聞之曰:「吾固知人心尚未厭唐,賊授首無日矣。」乃刺指血爲表,遣所親間道詣行在。召將佐諭以逆順,皆聽命,復刺血與盟。然後完城塹,繕器械,訓士卒,密約鄰道合兵討賊,鄰道皆許諾,發兵會於鳳翔。時禁軍分鎭關中者尚數萬,聞天子幸蜀,無所歸,畋使人招之,皆往從畋,畋分財以結其心,軍勢大振。

丁酉,車駕至興元,詔諸道各出全軍收復京師。

己亥,黃巢下令,百官詣趙璋第投名銜者復其官。豆盧瑑、崔沆及左僕射于琮、右僕射劉鄴、太子少師裴諗、御史中丞趙濛、刑部侍郎李溥、京兆尹李湯扈從不及,匿民間,巢搜獲,皆殺之。廣德公主曰:「我唐室之女,誓與于僕射俱死。」執賊刃不置,賊幷殺之。發盧攜尸,戮之於市。將作監鄭綦、庫部郎中鄭係義不臣賊,舉家自殺。左金吾大將軍張直方雖臣於巢,多納亡命,匿公卿於複壁,巢殺之。

初,樞密使楊復恭薦處士河間張濬,拜太常博士,遷度支員外郎。黃巢逼潼關,濬避亂商山。上幸興元,道中無供頓,漢陰令李康以騾負糗糧數百馱獻之,從行軍士始得食。上問康︰「卿爲縣令,何能如是?」對曰:「臣不及此,乃張濬員外敎臣。」上召濬詣行在,拜兵部郎中。

義(成)[武]節度使王處存聞長安失守,號哭累日,不俟詔命,舉軍入援,遣二千人間道詣興元衞車駕。

黃巢遣使調發河中,前後數百人,吏民不勝其苦。王重榮謂衆曰:「始吾屈節以紓軍府之患,今調財不已,又將徵兵,吾亡無日矣,不如發兵拒之。」衆皆以爲然,乃悉驅巢使者殺之。巢遣其將朱溫自同州,弟黃鄴自華州合兵擊河中。重榮與戰,大破之,獲糧仗四十餘船,遣使與王處存結盟,引兵營於渭北。陳敬瑄聞車駕出幸,遣步騎三千奉迎,表請幸成都。時從兵浸多,興元儲偫不豐,田令孜亦勸上,上從之。

中和元年春正月,車駕發興元。辛未,上至綿州,東川節度使楊師立謁見。

壬申,以工部侍郎、判度支蕭遘同平章事。

鄭畋約前朔方節度使(田)[唐]弘夫、涇原節度使程宗楚同討黃巢。巢遣其將王暉齎詔召畋,畋斬之,遣其子凝績詣行在,凝績追及上於漢州。丁丑,車駕至成都,館於府舍。上遣中使趣高騈討黃巢,道路相望,騈終不出兵。上至蜀,猶冀騈立功,詔騈巡內刺史及諸將有功者,自監察至常侍,聽以墨敕除訖奏聞。

二月(乙)[己]卯朔,以太子少師王鐸守司徒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丙申,加鄭畋同平章事。加淮南節度使高騈東面都統。加河東節度使鄭從讜兼侍中,依前行營招討使。

代北監軍陳景思帥沙陀酋長李友金及薩葛、安慶、吐谷渾諸部入援京師。至絳州,將濟河,絳州刺史瞿稹,亦沙陀也,謂景思曰:「賊勢方盛,未可輕進,不若且還代北募兵。」遂與景思俱還鴈門。

以樞密使楊復光爲京城西南面行營都監。

黃巢以朱溫爲東南面行營都虞候,將兵攻鄧州,三月辛亥,陷之,執刺史趙戎,因戍鄧州以扼荊、襄。

壬子,加陳敬瑄同平章事。甲寅,敬瑄奏遣左黃頭軍使李鋋將兵擊黃巢。

辛酉,以鄭畋爲京城四面諸軍行營都統,賜畋詔︰「凡蕃、漢將士赴難有功者,並聽以墨敕除官。」畋奏以涇原節度使程宗楚爲副都統,前朔方節度使唐弘夫爲行軍司馬。黃巢遣其將尚讓、王播帥衆五萬寇鳳翔,畋使弘夫伏兵要害,自以兵數千,多張旗幟,疏陳於高岡。賊以畋書生,輕之,鼓行而前,無復行伍。伏發,賊大敗於龍尾陂,斬首二萬餘級,伏尸數十里。

有書尚書省門爲詩以嘲賊者,尚讓怒,應在省官及門卒,悉抉目倒懸之,大索城中能爲詩者盡殺之,識字者給賤役,凡殺三千餘人。

瞿稹、李友金至代州募兵,踰旬得三萬人,皆北方雜胡,屯於崞西,彍悍暴橫,稹與友金不能制。友金乃說陳景思曰:「今雖有衆數萬,苟無威望之將以統之,終無成功。吾兄司徒父子,勇略過人,爲衆所服,驃騎誠奏天子,赦其罪,召以爲帥,則代北之人一麾響應,狂賊不足平也。」景思以爲然,遣使詣行在言之,詔如所請。友金以五百騎齎詔詣達靼迎之,李克用帥達靼諸部萬人赴之。

羣臣追從車駕者稍稍集成都,南、北司朝者近二百人,諸道及四夷貢獻不絕,蜀中府庫充實,與京師無異,賞賜不乏,士卒欣悅。

黃巢得王徽,逼以官,徽陽瘖不從。月餘,逃奔河中,遣人間道奉絹表詣行在。詔以徽爲兵部尚書。前夏綏節度使諸葛爽復自河陽奉表自歸,卽以爲河陽節度使。宥州刺史拓跋思恭,本党項羌也,糾合夷夏兵會鄜延節度使李孝昌於鄜州,同盟討賊。

奉天鎭使齊克儉遣使詣鄭畋求自效。甲子,畋檄天下藩鎭,合兵討賊。時天子在蜀,詔令不通,天下謂朝廷不能復振,及得畋檄,爭發兵應之。賊懼,不敢復窺京西。

夏四月戊寅朔,加王鐸兼侍中。以拓跋思恭權知夏綏節度使。

黃巢以其將王玫爲邠寧節度使,邠州通塞鎭將朱玫起兵誅之,讓別將李重古爲節度使,自將兵討巢。是時唐弘夫屯渭北,王重榮屯沙苑,王處存屯渭橋,拓跋思恭屯武功,鄭畋屯盩厔。弘夫乘龍尾之捷,進薄長安。

壬午,黃巢帥衆東走,程宗楚先自延秋門入,弘夫繼至,處存帥銳卒五千夜入城。坊市民喜,爭讙呼出迎官軍,或以瓦礫擊賊,或拾箭以供官軍。宗楚等[恐]諸將分其功,不報鳳翔、鄜、夏。軍士釋兵入第舍,掠金帛、妓妾。處存令軍士首繫白𢄼爲號,坊市少年或竊其號以掠人。賊露宿霸上,詗知官軍不整,且諸軍不相繼,引兵還襲之,自諸門分入,大戰長安中,宗楚、弘夫死。軍士重負不能走,是以甚敗,死者什八九。處存收餘衆還營。

丁亥,巢復入長安,怒民之助官軍,縱兵屠殺,流血成川,謂之「洗城」。於是諸軍皆退,賊勢愈熾。賊所署同州刺史王溥、華州刺史喬謙、商州刺史宋巖,聞巢棄長安,皆帥衆奔鄧州,朱溫斬溥、謙,釋巖使還商州。

庚寅,拓跋思恭、李孝昌與賊戰於王橋,不利。

詔以河中留後王重榮爲節度使。

賊衆上黃巢尊號曰承天應運啓聖睿文宣武皇帝。

有雙雉集廣陵府舍,占者以爲野鳥來集,城邑將空之兆。高騈惡之,乃移檄四方,云將入討黃巢,悉發巡內兵八萬,舟二千艘,旌旗甲兵甚盛。五月己未,出屯東塘。諸將數請行期,騈託風濤爲阻,或云時日不利,竟不發。

黃巢之克長安也,忠武節度使周岌降之。岌嘗夜宴,急召監軍楊復光,左右曰:「周公臣賊,將不利於內侍,不可往。」復光曰:「事已如此,義不圖全。」卽詣之。酒酣,岌言及本朝,復光泣下,良久曰:「丈夫所感者恩義耳。公自匹夫爲公侯,柰何捨十八葉天子而臣賊乎!」岌亦流涕,曰:「吾不能獨拒賊,故貌奉而心圖之。今日召公,正爲此耳。」因瀝酒爲盟。是日,復光遣其養子守亮殺賊使者於驛。時秦宗權據蔡州,不從岌命,復光將忠武兵三千詣蔡州,說宗權同舉兵討巢。宗權遣其將王淑將兵三千從復光擊鄧州,逗留不進,復光斬之,倂其軍。分忠武八千人爲八都,遣牙將鹿晏弘、晉暉、王建、韓建、張造、李師泰、龐從等八人將之。王建,舞陽人;韓建,長社人;晏弘、暉、造、師泰,皆許州人也。復光帥八都與朱溫戰,敗之,遂克鄧州,逐北至藍橋而還。

昭義節度使高潯會王重榮攻華州,克之。

六月戊戌,以鄭畋爲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都統如故。

邠寧節度副使朱玫屯興平,黃巢將王播圍興平,玫退屯奉天及龍尾陂。

西川黃頭軍使李鋋將萬人,鞏咸將五千人屯興平,爲二寨,與黃巢戰,屢捷;陳敬瑄遣神機營使高仁厚將二千人益之。

初,車駕至成都,蜀軍賞錢人三緡。田令孜爲行在都指揮處置使,每四方貢金帛,輒頒賜從駕諸軍無虛月,不復及蜀軍,蜀軍頗有怨言。秋七月丙寅,令孜宴土客都頭,以金杯行酒,因賜之,諸都頭皆拜而受。西川黃頭軍使郭琪獨不受,起言曰:「諸將月受俸料,豐贍有餘,常思難報,豈敢無厭!顧蜀軍與諸軍同宿衞,而賞賚懸殊,頗有觖望,恐萬一致變。願軍容減諸將之賜以均蜀軍,使土客如一,則上下幸甚。」令孜默然有間,曰:「汝嘗有何功?」對曰:「琪生長山東,征戍邊鄙,嘗與党項十七戰,契丹十餘戰,金創滿身。又嘗征吐谷渾,傷脅腸出,線縫復戰。」令孜乃自酌酒於別樽以賜琪。琪知其毒,不得已,再拜飲之。歸,殺一婢,吮其血以解毒,吐黑汁數升。遂帥所部作亂,丁卯,焚掠坊市。令孜奉天子保東城,閉門登樓,命諸軍擊之。琪引兵還營,陳敬瑄命都押牙安金山將兵攻之,琪夜突圍出,奔廣都。

上日夕專與宦官同處,議天下事,待外臣殊疏薄。庚午,左拾遺孟昭圖上疏,以爲︰「治安之代,遐邇猶應同心,多難之時,中外尤當一體。去冬車駕西幸,不告南司,遂使宰相、僕射以下悉爲賊所屠,獨北司平善。況今朝臣至者,皆冒死崎嶇,遠奉君親,所宜自茲同休等戚。伏見前夕黃頭軍作亂,陛下獨與令孜、敬瑄及諸內臣閉門登樓,並不召王鐸以下及收朝臣入城。翌日,又不對宰相,亦不宣慰朝臣。臣備位諫官,至今未知聖躬安否,況疏宂乎?儻羣臣不顧君上,罪固當誅;若陛下不恤羣臣,於義安在!夫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北司之天下。天子者,四海九州之天子,非北司之天子。北司未必盡可信,南司未必盡無用。豈天子與宰相了無關涉,朝臣皆若路人?如此,恐收復之期,尚勞宸慮,尸祿之士,得以宴安。臣躬被寵榮,職在裨益,雖遂事不諫,而來者可追。」疏入,令孜屛不奏。辛未,矯詔貶昭圖嘉州司戶,遣人沈於蟇頤津,聞者氣寒而莫敢言。

鄜延節度使李孝昌、權夏州節度使拓跋思恭屯東渭橋,黃巢遣朱溫拒之。

以義武節度使王處存爲東南面行營招討使,以邠寧節度副使朱玫爲節度使。

秋八月,高潯與黃巢將李詳戰于石橋,潯敗,奔河中,詳乘勝復取華州。巢以詳爲華州刺史。

以權知夏綏節度使拓跋思恭爲節度使。

九月,李孝昌、拓跋思恭與尚讓、朱溫戰于東渭橋,不利,引去。

初,高騈與鎭海節度使周寶俱出神策軍,騈以兄事寶。及騈先貴,有功,浸輕之。旣而封壤相鄰,數爭細故,遂有隙。騈檄寶入援京師,寶具舟師以俟之,怪其久不行。訪諸幕客,或曰:「高公幸朝廷多故,有倂吞江東之志,聲云入援,其實未必非圖我也,宜爲備。」寶未之信,使人覘騈,殊無北上意。會騈使人約寶面會瓜洲議軍事,寶遂以言者爲然,辭疾不往。且謂使者曰:「吾非李康,高公復欲作家門功勳以欺朝廷邪!」騈怒,復遣使責寶︰「何敢輕侮大臣?」寶詬之曰:「彼此夾江爲節度使,汝爲大臣,我豈坊門卒邪?」由是遂爲深仇。騈留東塘百餘日,詔屢趣之,騈上表託以寶及浙東觀察使劉漢宏將爲後患。辛亥,復罷兵還府,其實無赴難心,但欲禳雉集之異耳。

忠武監軍楊復光屯武功。鳳翔行軍司馬李昌言將本軍屯興平。時鳳翔倉庫虛竭,犒賞稍薄,糧饋不繼。昌言知府中兵少,因激怒其衆,冬十月,引軍還襲府城。鄭畋登城與士卒言,其衆皆下馬羅拜曰:「相公誠無負我曹。」畋曰:「行軍苟能戢兵愛人,爲國滅賊,亦可以順守矣。」乃以留務委之,卽日西赴行在。

天平節度使曹全晸與賊戰死,軍中立其兄子存實爲留後。

十一月,孟楷、朱溫襲鄜、夏二軍於富平,二軍敗,奔歸本道。

鄭畋至鳳州,累表辭位。詔以畋爲太子少傅分司,以李昌言爲鳳翔節度行營招討使。

十二月,以感化留後時溥爲節度使。賜夏州號定難軍。

王鐸以高騈爲諸道都統無心討賊,自以身爲首相,發憤請行,懇款流涕,至于再三,上許之。

二年春正月辛亥,以王鐸兼中書令,充諸道行營都都統,權知義成節度使,俟罷兵復還政府。高騈但領鹽鐵轉運使,罷其都統及諸使。聽王鐸自辟將佐,以太子少師崔安潛爲副都統。辛未,以周岌、王重榮爲都都統左右司馬,諸葛爽及宣武節度使康實爲左右先鋒使,時溥爲催遣綱運租賦防遏使。以右神策觀軍容使西門思恭爲諸道行營都都監。又以王處存、李孝昌、拓跋思恭爲京城東北西面都統,以楊復光爲南面行營都監使。又以中書舍人鄭昌圖爲義成節度行軍司馬,給事中鄭畯爲判官,直弘文館王摶爲推官,司勳員外郎裴贄爲掌書記。昌圖,從讜之從祖兄弟;畯,畋之弟;摶,璵之曾孫;贄,坦之子也。又以陝虢觀察使王重盈爲東面都供軍使。重盈,重榮之兄也。

黃巢以朱溫爲同州刺史,令溫自取之。二月,同州刺史米誠奔河中,溫遂據之。

己卯,以太子少傅分司鄭畋爲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召詣行在,軍務一以咨之。以王鐸兼判戶部事。

朱溫寇河中,王重榮擊敗之。

以李昌言爲京城西面都統,朱玫爲河南都統。

以右神策將軍齊克儉爲左右神策軍、內外八鎭兼博野奉天節度使。賜鄜坊軍號保大。

夏四月,王鐸將兩川、興元之軍屯靈感寺,涇原屯京西,易定、河中屯渭北,邠寧、鳳翔屯興平,保大、定難屯渭橋,忠武屯武功,官軍四集。黃巢勢已蹙,號令所行,不出同、華。民避亂,皆入深山築栅自保,農事俱廢,長安城中斗米直三十緡。賊買人於官軍以爲糧,官軍或執山栅之民鬻之,直數百緡,以肥瘠論價。

五月,加淮南節度使高騈兼侍中,罷其鹽鐵轉運使。騈旣失兵柄,又解利權,攘袂大詬,遣幕僚顧雲草表自訴,言辭不遜。其略曰:「是陛下不用微臣,固非微臣有負陛下。」又曰:「姦臣未悟,陛下猶迷,不思宗廟之焚燒,不痛園陵之闕毀。」又曰:「王鐸僨軍之將,崔安潛在蜀貪黷,豈二儒生能戢強兵?」又曰:「今之所用,上至帥臣,下及裨將,以臣所料,悉可坐擒。」又曰:「無使百代有抱恨之臣,千古留刮席之恥。臣但慮寇生東土,劉氏復興,卽軹道之災,豈獨往日!」又曰:「今賢人在野,憸人滿朝,致陛下爲亡國之君,此子等計將安出!」上命鄭畋草詔切責之。其略曰:「綰利則牢盆在手,主兵則都統當權;直至京北、京西、神策諸鎭,悉在指揮之下,可知董制之權;而又貴作司徒,榮爲太尉,以爲不用,如何爲用乎?」又曰:「朕緣久付卿兵柄,不能翦蕩元凶,自天長漏網過淮,不出一兵襲逐,奄殘京國,首尾三年。廣陵之師,未離封部,忠臣積望,勇士興譏,所以擢用元臣,誅夷巨寇。」又曰:「從來倚仗之意,一旦控告無門,凝睇東南,惟增悽惻。」又曰:「謝玄破苻堅於肥水,裴度平元濟於淮西,未必儒臣不如武將。」又曰:「宗廟焚燒,園陵開毀,龜玉毀櫝,誰之過與?」又曰:「姦臣未悟之言,何人肯認?陛下猶迷之語,朕不敢當。」又曰:「卿尚不能縛黃巢於天長,安能坐擒諸將!」又曰:「卿云劉氏復興,不知誰爲魁首?比朕於劉玄、子嬰,何太誣罔!」又曰:「況天步未傾,皇綱尚整,三靈不昧,百度俱存,君臣之禮儀,上下之名分,所宜遵守,未可墮陵。朕雖沖人,安得輕侮!」騈臣節旣虧,自是貢賦遂絕。

黃巢攻興平,興平諸軍退屯奉天。

秋七月,以保大留後東方逵爲節度使,充京城東面行營招討使。

八月,黃巢所署同州防禦使朱溫屢請益兵以扞河中,知右軍事孟楷抑之,不報。溫見巢兵勢日蹙,知其將亡,親將胡眞、謝瞳勸溫歸國。九月丙戌,溫殺其監軍嚴實,舉州降王重榮。溫以舅事重榮,王鐸承制以溫爲同華節度使,使瞳奉表詣行在。瞳,福州人也。李祥以重榮待溫厚,亦欲歸之,爲監軍所告,黃巢殺之,以其弟思鄴爲華州刺史。

[冬十月],以朱溫爲右金吾大將軍、河中行營招討使,賜名全忠。(冬十月)以平盧大將王敬武爲留後。時諸道兵皆會關中討黃巢,獨平盧不至,王鐸遣都統判官、諫議大夫張濬往說之。敬武已受黃巢官爵,不出迎,濬見敬武責之曰:「公爲天子藩臣,侮慢詔使;不能事上,何以使下!」敬武愕然,謝之。旣宣詔,將士皆不應,濬徐諭之曰:「人生當先曉逆順,次知利害。黃巢前日販鹽虜耳,公等捨累葉天子而臣之,果何利哉?今天下勤王之師皆集京畿,而淄青獨不至。一日賊平,天子返正,公等何面見天下之人乎?不亟往分功名,取富貴,後悔無及矣!」將士皆改容引咎,顧謂敬武曰:「諫議之言是也。」敬武卽發兵從濬而西。

黃巢兵勢尚強,王重榮患之,謂行營都監楊復光曰:「臣賊則負國,討賊則力不足,柰何?」復光曰:「鴈門李僕射驍勇,有強兵,其家尊與吾先人嘗共事相善,彼亦有徇國之志,所以不至者,以與河東結隙耳。誠以朝旨諭鄭公而召之,必來,來則賊不足平矣。」東面宣慰使王徽亦以爲然。時王鐸在河中,乃以墨敕召李克用,諭鄭從讜。十一月,克用將沙陀萬七千自嵐、石路趣河中。

李詳舊卒共逐黃思鄴,推華陰鎭使王遇爲主,以華州降王重榮。王鐸承制以遇爲刺史。

十二月,以忻、代等州留後李克用爲鴈門節度使。李克用將兵四萬至河中,遣從父弟克脩先將兵五百濟河嘗賊。初,克用弟克讓爲南山寺僧所殺,其僕渾進通歸于黃巢。自高潯之敗,諸軍皆畏賊,莫敢進。及克用軍至,賊憚之曰:「鵶軍至矣,當避其鋒。」克用皆衣黑,故謂之鵶軍。巢乃捕南山寺僧十餘人,遣使齎詔書及重賂,因渾進通詣克用以求和。克用殺僧,哭克讓,受其賂以分諸將,焚其詔書,歸其使者,引兵自夏陽渡河,軍于同州。

三年春正月,李克用將李存貞敗黃揆于沙苑。己巳,克用進屯沙苑。揆,巢之弟也。王鐸承制以克用爲東北面行營都統,以楊復光爲東面都統監軍使,陳景思爲北面都統監軍使。乙亥,制以中書令充諸道行營都統王鐸爲義成節度使,令赴鎭。田令孜欲歸重北司,稱鐸討黃巢久無功,卒用楊復光策,召沙陀而破之,故罷鐸兵柄以悅復光。又以副都統崔安潛爲東都留守,以都都監西門思恭爲右神策中尉,充諸道租庸兼催促諸道進軍等使。令孜自以建議幸蜀,收傳國寶、列聖眞容、散家財犒軍爲己功,令宰相、藩鎭共請加賞。上以令孜爲十軍兼十二衞觀軍容使。

二月壬子,李克用進軍乾阬,與河中、易定、忠武軍合。尚讓將十五萬衆屯于梁田陂,明日,大戰,自午至晡,賊大敗,俘斬數萬,伏尸三十里。巢將王璠、黃揆襲華州,據之,王遇亡去。甲子,李克用進圍華州,黃思鄴、黃揆嬰城固守,克用分騎屯渭北。

加鳳翔節度使李昌言同平章事。

黃巢兵數敗,食復盡,陰爲遁計,發兵三萬搤藍田道。三月壬申,遣尚讓將兵救華州。李克用、王重榮引兵逆戰于零口,破之。克用進軍渭橋,騎軍在渭北,克用每夜令其將薛志勤、康君立潛入長安,燔積聚,斬虜而還,賊中大驚。

己丑,以河中行營招討副使朱全忠爲宣武節度使,俟克復長安,令赴鎭。癸巳,李克用等拔華州,黃揆棄城走。

夏四月,李克用與忠武將龐從、河中將白志遷等引兵先進,與黃巢軍戰于渭南,一日三戰,皆捷。義成、義武等諸軍繼之,賊衆大奔。甲辰,克用等自光泰門入京師,黃巢力戰不勝,焚宮室遁去。賊死及降者甚衆,官軍暴掠,無異於賊,長安室屋及民所存無幾。巢自藍田入商山,多遺珍寶於路,官軍爭取之,不急追,賊遂逸去。

楊復光遣使告捷,百官入賀。詔留忠武等軍二萬人,委大明宮留守王徽及京畿制置使田從異部分,守衞長安。五月,加朱玫、李克用、東方逵同平章事。升陝州爲節度,以王重盈爲節度使。又建延州爲保塞軍,以保大行軍司馬、延州刺史李孝恭爲節度使。克用時年二十八,於諸將最少,而破黃巢復長安,功第一,兵勢最強,諸將皆畏之。克用一目微眇,時人謂之「獨眼龍」。

詔以崔璆家貴身顯,爲黃巢相,首尾三載,不逃不隱,於所在斬之。

黃巢使其驍將孟楷將萬人爲前鋒,擊蔡州,節度使秦宗權逆戰而敗。[賊]進攻其城,宗權遂稱臣於巢,與之連兵。

初,巢在長安,陳州刺史宛丘趙犨謂將佐曰:「巢不死長安,必東走,陳其衝也。且巢素與忠武爲仇,不可不爲之備。」乃完城塹,繕甲兵,積芻粟,六十里之內民有資糧者,悉徙之入城。多募勇士,使其弟昶珝、子麓林分將之。孟楷旣下蔡州,移兵擊陳,軍于項城。犨先示之弱,伺其無備襲擊之,殺獲殆盡,生擒楷,斬之。巢聞楷死,驚恐,悉衆屯溵水。六月,與秦宗權合兵圍陳州,掘塹五重,百道攻之。陳人大恐,犨諭之曰:「忠武素著義勇,陳州號爲勁兵,況吾家久食陳祿,誓與此州存亡。男子當求生於死中,且徇國而死,不愈於臣賊而生乎?有異議者斬。」數引銳兵開門出擊賊,破之。巢益怒,營於州北,立宮室、百司,爲持久之計。時民間無積聚,賊掠人爲糧,生投於碓磑,幷骨食之,號給糧之處曰「舂磨寨」。縱兵四掠,自河南、許、汝、唐、鄧、孟、鄭、汴、曹、濮、徐、兗等數十州,咸被其毒。

宣武節度使朱全忠帥所部數百[人]赴鎭,秋七月丁卯,至汴州。時汴宋荐饑,公私窮竭,內外驕軍難制,外爲大敵所攻,無日不戰,衆心危懼,而全忠勇氣益振。詔以黃巢未平,加全忠東北面都招討使。

以李克用爲河東節度使,召鄭從讜詣行在。克用乃自東道過榆次,詣鴈門省其父。

司徒、門下、同平章事鄭畋罷爲太子太保。

九月,感化節度使時溥營於溵水,加溥東面兵馬都統。

十二月,趙犨遣人間道求救於鄰道,於是周岌、時溥、朱全忠皆引兵救之。全忠與黃巢之黨戰於鹿邑,敗之,斬首二千餘級,遂引兵入亳州而據之。

四年。(春正月)黃巢兵尚強,周岌、時溥、朱全忠不能支,共求救於河東節度使李克用。二月,克用將蕃、漢兵五萬出天井關。河陽節度使諸葛爽辭以河橋不全,屯兵萬善以拒之。克用乃還兵自陝、河中渡河而東。

三月,朱全忠擊黃巢瓦子寨,拔之。巢將陝人李唐賓、楚丘王虔裕降于全忠。

黃巢圍陳州幾三百日,趙犨兄弟與之大小數百戰,雖兵食將盡,而衆心益固。李克用會許、汴、徐、兗之軍于陳州。時尚讓屯太康,夏四月癸巳,諸軍進拔太康。黃思鄴屯西華,諸軍復攻之,思鄴走。黃巢聞之懼,退軍故陽里,陳州圍始解。

朱全忠聞巢將至,引軍還大梁。五月癸亥,大雨,平地三尺,黃巢營爲水所漂,且聞李克用至,遂引兵東北趨汴州,屠尉氏。尚讓以驍騎五千進逼大梁,至于繁臺;宣武將豐人朱珍、南華龐師古擊卻之。全忠復告急於李克用。丙寅,克用與忠武都監使田從異發許州,戊辰,追及黃巢於中牟北王滿渡,乘其半濟,奮擊,大破之,殺萬餘人,賊遂潰。尚讓率其衆降時溥,別將臨晉李讜、曲周霍存、甄城葛從周、冤句張歸霸及從弟歸厚帥其衆降朱全忠。巢踰汴而北,己巳,克用追擊之於封丘,又破之。庚午夜,復大雨,賊驚懼東走,克用追之,過胙城、匡城。巢收餘衆近千人,東奔兗州。辛未,克用追至冤句,騎能屬者纔數百人,晝夜行二百餘里,人馬疲乏,糧盡,乃還汴州,欲裹糧復追之,獲巢幼子及乘輿、器服、符印,得所掠男女萬人,悉縱遣之。

庚辰,時溥遣其將李師悅將兵萬人追黃巢。

六月甲辰,武寧將李師悅與尚讓追黃巢至瑕丘,敗之。巢衆殆盡,走至狼虎谷,丙午,巢甥林言斬巢兄弟、妻子首,將詣時溥,遇沙陀博野軍,奪之,幷斬言首以獻于溥。

秋七月壬午,時溥遣使獻黃巢及家人首幷姬妾,上御大玄樓受之。宣問姬妾︰「汝曹皆勳貴子女,世受國恩,何爲從賊?」其居首者對曰:「狂賊凶逆,國家以百萬之衆,失守宗祧,播遷巴、蜀。今陛下以不能拒賊責一女子,置公卿將相於何地乎?」上不復問,皆戮之於市。人爭與之酒,其餘皆悲怖昏醉,居首者獨不飲不泣,至於就刑,神色肅然。

上以長安宮室焚毀,故久留蜀未歸。王徽知京兆尹事,招撫流散,戶口稍歸,復繕治宮室,百司粗有緒。冬十月,關東藩鎭表請車駕還京師。

十二月,鳳翔節度使李昌言病,表弟昌符知留後。昌言薨,制以昌符爲鳳翔節度使。

時黃巢雖平,秦宗權復熾,命將出兵,寇掠鄰道,陳彥侵淮南,秦賢侵江南,秦誥陷襄、唐、鄧,孫儒陷東都、孟、陝、虢,張晊陷汝、鄭,盧瑭攻汴、宋,所至屠翦焚蕩,殆無孑遺。其殘暴又甚於巢,軍行未始轉糧,車載鹽尸以從。北至衞、滑,西及關、輔,東盡青、齊,南出江、淮,州鎭存者僅保一城,極目千里,無復煙火。上將還長安,畏宗權爲患。

光啓元年春正月戊午,下詔招撫之。己卯,車駕發成都,陳敬瑄送至漢州而還。二月丙申,至鳳翔,三月丁卯,至京師。荊棘滿城,孤兔縱橫,上悽然不樂。己巳,赦天下,改元。時朝廷號令所在,惟河西、山南、劍南、嶺南數十州而已。

藩鎮之亂

唐僖宗光啓元年。初,田令孜在蜀募新軍五十四都,每都千人,分隸兩神策,為十軍以統之,又南牙、北司官共萬餘員。是時藩鎮各專租稅,河南北、江淮無覆上供,三司轉運無調發之所,度支惟收京畿、同、華、鳳翔等數州租稅,不能贍,賞賚不時,士卒有怨言。令孜患之,不知所出。先是,安邑、解縣兩池鹽皆隸鹽鐵,置官榷之。中和以來,河中節度使王重榮專之,歲獻三千車以供國用。令孜奏復如舊制隸鹽鐵。夏四月,令孜自兼兩池榷鹽使,收其利以贍軍。重榮上章論訴不已。遣中使往諭之,重榮不可。時令孜多遣親信覘藩鎮,有不附己者,輒圖之。令孜養子匡祐使河中,重榮待之甚厚,而匡祐傲甚,舉軍皆憤怒。重榮乃數令孜罪惡,責其無禮,監軍為講解,僅得脫去。匡祐歸以告令孜,勸圖之。五月,令孜徙重榮為泰寧節度使,以泰寧節度使齊克讓為義武節度使,以義武節度使王處存為河中節度使,仍詔李克用以河東軍援處存赴鎮。

王重榮自以有復京城功,為田令孜所擯,不肯之兗州,累表論令孜離間君臣,數令孜十罪。令孜結邠寧節度使朱玫、鳳翔節度使李昌符以抗之。王處存亦上言:「幽、鎮兵新退,臣未敢離易、定。且王重榮無罪,有大功於國,不宜輕有改易,搖藩鎮心。」詔趣其上道。八月,處存引軍至晉州,刺史冀君武閉城不內而還。

冬十月,王重榮求救於李克用,克用方怨朝廷不罪朱全忠,克用怨全忠事見《諸諸相攻》。選兵市馬,聚結諸胡,議攻汴州。報曰:「待吾先滅全忠,還掃鼠輩如秋葉耳。」重榮曰:「待公自關東還,吾為虜矣。不若先除君側之惡,退擒全忠易矣。」時朱玫、李昌符亦陰附朱全忠,克用乃上言:「玫、昌符與全忠相表裏,欲共滅臣。臣不得不自救,己集蕃、漢兵十五萬,決以來年濟河,自渭北討二鎮。不近京城,保無驚擾。既誅二鎮,乃旋師滅全忠,以雪讎恥。」上遣使者諭釋,冠蓋相望。

朱玫欲朝廷討克用,數遣人潛入京城,燒積聚,或刺殺近侍,聲雲克用所為,於是京師震恐,日有訛言。令孜遣玫、昌符將本軍及神策、鄜延、靈夏等軍合三萬人屯沙苑,以討王重榮。重榮發兵拒之,告急於克用,克用引兵赴之。十一月,重榮遣兵攻同州,刺史郭璋出戰,敗死。重榮與玫等相守月餘,克用兵至,與重榮俱壁沙苑,表請誅令孜及玫、昌符。詔和解之,克用不聽。十二月癸酉,合戰,玫、昌符大敗,各走還本鎮,潰軍所過焚掠。克用進逼京城,乙亥夜,令孜奉天子自開遠門出幸鳳翔。初,黃巢焚長安宮室而去,諸道兵入城縱掠,焚府寺、民居什六七,王徽累年補葺,僅完一二,至是復為亂兵焚掠,無孑遺矣。

二年春正月,李克用還軍河中,與王重榮同表請大駕還宮,因罪狀田令孜,請誅之。上覆以飛龍使楊復恭為樞密使。戊子,令孜請上幸興元,上不從。是夜,令孜引兵入宮,劫上幸寶雞,黃門衛士從者才數百人,宰相朝臣皆不知。翰林學士承旨杜讓能宿直禁中,聞之,步追乘輿,出城十餘里,得人所遺馬,無羈勒,解帶繫頸而乘之,獨追及上於寶雞。明日,乃有太子少保孔緯等數人繼至。讓能,審權之子。緯,戣之孫也。宗正奉太廟神主,至鄠,遇盜,皆失之。朝士追乘輿者至盩厔,為亂兵所掠,衣裝殆盡。庚寅,上以孔緯為御史大夫,使還召百官,上留寶雞以待之。

時田令孜弄權,再致播遷,天下共忿疾之。朱玫、李昌符亦恥為之用,且憚李克用、王重榮之強,更與之合。蕭遘因邠寧奏事判官李鬆年至鳳翔,遣詔朱玫亟迎車駕,癸巳,玫引步騎五千至鳳翔。孔緯詣宰相,欲宣詔召之。蕭遘、裴澈以令孜在上側,不欲往,辭疾不見。緯令臺吏趣百官詣行在,皆辭以無袍笏。緯召三院御史,泣謂「布衣新舊有急,猶當赴之,豈有天子蒙塵,為人臣子累召而不往者邪。」御史請辦裝數日而行,緯拂衣起曰:「吾妻病垂死且不顧,諸君善自為謀,請從此辭。」乃詣李昌符請騎衛送至行在,昌符義之,贈裝錢,遣騎送之。

邠寧、鳳翔兵追逼乘輿,敗神策指揮使楊晟於潘氏,鉦鼓之聲聞於行宮。田令孜奉上發寶雞,留禁軍守石鼻為後拒。置感義軍於興、鳳二州,以楊晟為節度使,守散關。時軍民雜糅,鋒鏑縱橫,以神策軍使王建、晉暉為清道斬斫使。建以長劍五百前驅奮擊,乘輿乃得前。上以傳國寶授建,使負之以從,登大散嶺。李昌符焚閣道丈餘,將摧折,王建扶掖上自煙焰中躍過。夜宿板下,上枕建膝而寢。既覺,始進食,解御袍賜建曰:「以其有淚痕故也。」車駕才入散關,朱玫已圍寶雞。石鼻軍潰,玫長驅攻散關,不克。嗣襄王熅,肅宗之玄孫也,有疾,從上不及,留遵塗驛,為玫所得,與之俱還鳳翔。庚戌,李克用還太原。

二月,王重榮、朱玫、李昌符覆上表請誅田令孜。朱玫、李昌符使山南西道節度使石君涉柵絕險要,燒郵驛,上由他道以進,山谷崎嶇,邠軍迫其後,危殆者數四,僅得達山南。三月壬午,石君涉棄鎮逃歸朱玫。癸未,鳳翔百官蕭遘等罪狀田令孜及其黨韋昭度,請誅之。初,昭度因供奉僧澈結宦官,得為相。澈師知玄鄙澈所為,昭度每與同列詣知玄,皆拜之,知玄揖使詣澈啜茶。山南西道監軍馮翊嚴遵美迎上於西縣,丙申,車駕至興元。

戊戌,以御史大夫孔緯、翰林學士承旨兵部尚書杜讓能併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保鑾都將李鋋等敗邠軍於鳳州。詔加王重榮應接糧料使,使調本道谷十五萬斛以繼國用。重榮表稱令孜未誅,不奉詔。以尚書左丞盧渥為戶部尚書,充山南西道留後。以嚴遵美為內樞密使。遣王建帥部兵戍三泉,晉暉及神策軍使張造帥四都兵屯黑水,修棧道以通往來。以建遙領壁州刺史。將帥遙領州鎮自此始。

朱玫以田令孜在天子左右,終不可去,言於蕭遘曰:「主上播遷六年,中原將士冒矢石,百姓供饋餉,戰死餓死,什減七八,僅能復京城。天下方喜車駕還宮,主上更以勤王之功為敕使之榮,委以大權,使墜綱紀,騷擾藩鎮,召亂生禍。玫昨奉尊命來迎大駕,不蒙信察,反類脅君。吾輩報國之心極矣,戰賊之力殫矣,安能垂頭弭耳,受制於閽寺手哉。李氏孫尚多,相公盍改圖以利社稷乎。」遘曰:「主上踐阼十餘年,無大過惡,正以令孜專權肘腋,致坐不安席,上每言之,流涕不已。近日上初無行意,令孜陳兵帳前,迫脅以行,不容俟旦。罪皆在令孜,人誰不知。足下盡心王室,止有引兵還鎮,拜表迎鑾。廢立重事,伊、霍所難,遘不敢聞命。」玫出,宣言曰:「我立李氏一王,敢異議者斬。」

夏四月壬子,玫逼鳳翔,百官奉襄王熅權監軍國事,承製封拜、指揮,仍遣大臣入蜀迎駕,盟百官於石鼻驛。玫使蕭遘為冊文,遘辭以文思荒落,乃使兵部侍郎、判戶部鄭昌圖為之。乙卯,熅受冊。玫自兼左右神策十軍使,帥百官奉熅還京師,以鄭昌圖同平章事、判度支鹽鐵戶部,各置副使,三司之事一以委焉。河中百官崔安潛等上襄王箋,賀受冊。

田令孜自知不為天下所容,乃薦樞密使楊復恭為左神策中尉、觀軍容使,自除西川監軍使,往依陳敬瑄。復恭斥令孜之黨,出王建為利州刺史,晉暉為集州刺史,張造為萬州刺史,李師泰為忠州刺史。

五月,朱玫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蕭遘為太子太保,自加侍中、諸道鹽鐵轉運等使。加裴澈判度支,鄭昌圖判戶部。以淮南節度使高駢兼中書令,充江淮鹽鐵轉運等使、諸道行營兵馬都統,淮南右都押牙、和州刺史呂用之為嶺南東道節度使。大行封拜,以悅藩鎮。遣吏部侍郎夏侯潭宣諭河北,戶部侍郎楊陟宣諭江淮諸藩鎮,受其命者什六七,高駢仍奉箋勸進。

初,鳳翔節度使李昌符與朱玫同謀立襄王,既而玫自為宰相,專權,昌符怒,不受其官,更通表興元。詔加昌符檢校司徒。

朱玫遣其將王行瑜將邠寧、河西兵五萬追乘輿,感義節度使楊晟戰數卻,棄散關走,行瑜進屯鳳州。

是時諸道貢賦多之長安,不之興元,從官衛士皆乏食,上涕泣,不知為計。杜讓能言於上曰:「楊復光與王重榮同破黃巢,復京城,相親善,復恭其兄也。若遣重臣往諭以大義,且致復恭之意,宜有回慮歸國之理。」上從之,遣右諫議大夫劉崇望使於河中,齎詔諭重榮。重榮即聽命,遣使表獻絹十萬匹,且請討朱玫以自贖。

戊戌,襄王熅遣使者至晉陽,賜李克用詔,言:「上至半塗,六軍變擾,蒼黃晏駕,吾為藩鎮所推,今已受冊。」朱玫亦與克用書,克用聞其謀皆出於玫,大怒。大將蓋寓說克用曰:「鑾輿播遷,天下皆歸咎於我。今不誅玫黜李熅,無以自湔洗。」克用從之,燔詔書,囚使者,移檄鄰道,稱「玫敢欺藩方,明言晏駕。當道己發蕃、漢三萬兵進討凶逆,當共立大功。」寓,蔚州人也。

六月,以扈蹕都將楊守亮為金商節度、京畿制置使,將兵二萬出金州,與王重榮、克用共討朱玫。守亮本姓訾,名亮,曹州人,與弟信皆為楊復光假子,更名守亮、守信。

李克用遣使奉表,稱「方發兵濟河,除凶逆,迎車駕,願詔諸道與臣協力。」先是,山南之人皆言克用與朱玫合,人情恟懼。表至,上出示從官,並諭山南諸鎮,由是帖然。然克用表猶以朱全忠為言,上使楊復恭以書諭之,云:「俟三輔事寧,別有進止」。

秋七月,王行瑜進攻興州,感義節度使楊晟棄鎮走,據文州,詔保鑾都將李鋋、扈蹕都將李茂貞、陳佩屯大唐峯以拒之。茂貞,博野人,本姓宋,名文通,以功賜姓名。

九月,朱玫將張行實攻大唐峯,李鋋等擊卻之。金吾將軍滿存與邠軍戰,破之,復取興州,進守萬仞寨。

長安百官太子太師裴璩等勸進於襄王熅,冬十月,熅即皇帝位,改元建貞,遙尊上為太上元皇聖帝。十一月,田令孜至成都請尋醫,許之。十二月戊寅,諸軍拔鳳州,以滿存為鳳州防禦使。

楊復恭檄關中,稱「得朱玫首者,以靜難節度使賞之。」王行瑜戰數敗,恐獲罪於朱玫,與其下謀曰:「今無功,歸亦死,曷若與汝曹斬玫首,定京城,迎大駕,取邠寧節鉞乎。」眾從之。甲寅,行瑜自鳳州擅引兵歸京師。玫方視事,聞之怒,召行瑜責之曰:「汝擅歸,欲反邪。」行瑜曰:「吾不反,欲誅反者朱玫耳。」遂擒斬之,並殺其黨數百人。諸軍大亂,焚掠京城,士民無衣,凍死者蔽地。裴澈、鄭昌圖帥百官二百餘人奉襄王奔河中,王重榮詐為迎奉,執熅殺之,囚澈、昌圖,百官死者殆半。

王重榮函襄王熅首送行在,刑部請御興元城南門獻馘,百官畢賀。太常博士殷盈孫議,以為「熅為賊臣所逼,正以不能死節為罪耳。禮,公族罪在大辟,君為之素服不舉。今熅已就誅,宜廢為庶人,令所在葬其首其。獻馘稱賀之禮,請俟朱玫首至而行之。」從之。盈孫,侑之孫也。

三年春正月,以邠州都將王行瑜為靜難軍節度使,扈蹕都頭李茂貞領武定節度使,扈蹕都頭楊守宗為金商節度使,右衛大將軍顧彥朗為東川節度使,金商節度使楊守亮為山南西道節度使。二月戊辰,削奪三川都監田令孜官爵,長流端州。然令孜依陳敬瑄,竟不行。

三月癸未,詔僞宰相蕭遘、鄭昌圖、裴澈,於所在集眾斬之,皆死於岐山。時朝士受熅官甚眾,法司皆處以極法。杜讓能力爭之,免者什七八。

壬辰,車駕至鳳翔,節度使李昌符恐車駕還京,雖不治前過,恩賞必疏,乃以宮室未完,固請駐蹕府舍,從之。

夏六月戊申,天威都頭楊守立與鳳翔節度使李昌符爭道,麾下相驅,帝命中使諭之,不止。是夕,宿衛皆嚴兵為備。己酉,昌符擁兵燒行宮,庚戌,復攻大安門。守立與昌符戰於通衢,昌符兵敗,帥麾下走保隴州。杜讓能聞難,挺身步入侍上。韋昭度質其家于軍中,誓誅反賊,故軍士力戰而勝之。守立,復恭之假子也。壬子,以扈駕都將武定節度使李茂貞為隴州招討使,以討昌符。

秋八月壬寅朔,李茂貞奏隴州刺史薛知籌以城降,斬李昌符,滅其族。丙子,以李茂貞同平章事,充鳳翔節度使。以韋昭度守太保兼侍中。

文德元年春二月乙亥,上不豫,壬午,發鳳翔,己丑,至長安。庚寅,赦天下,改元。以韋昭度為中書令。三月己亥,上疾復作,壬寅,大漸。皇弟吉王保長而賢,羣臣屬望。十五軍觀軍容使楊復恭請立其弟壽王傑。是日下詔,立傑為皇太弟,監軍國事。右軍中尉劉季述遣兵迎傑於六王宅,入居少陽院,宰相以下就見之。癸卯,上崩於靈符殿。遺制,太弟傑更名敏,以韋昭度攝冢宰。昭宗即位,體貌明粹,有英氣,喜文學,以僖宗威令不振,朝廷日卑,有恢復前烈之志,尊禮大臣,夢想賢豪,踐阼之始,中外忻忻焉。冬十月辛卯,葬惠聖恭定孝皇帝于靖陵,廟號僖宗。

昭宗龍紀元年。上將祀圓丘。故事,中尉、樞密皆衤癸衫侍從。禧宗之世已具襴笏,至是,又令有司製法服。孔緯及諫官、禮官皆以為不可,上出手札諭之曰:「卿等所論至當。事有從權,勿以小瑕遂妨大禮。」於是宦官始服劍佩侍祠。冬十一月己酉,祀圓丘,赦天下。

上在藩邸,素疾宦官。及即位,楊復恭恃援立功,所為多不法,上意不平,政事多謀於宰相,孔緯、張浚勸上舉大中故事抑宦者權。復恭常乘肩輿至太極殿。他日,上與宰相言及四方反者,孔緯曰:「陛下左右有將反者,況四方乎。」上矍然問之,緯指復恭曰:「復恭陛下家奴,乃肩輿造前殿,多養壯士為假子,使典禁兵,或為方鎮,非反而何。」復恭曰:「子壯士欲以收士心,衛國家,豈反耶。」上曰:「卿欲衛國家,何不使姓李而姓楊乎。」復恭無以對。

復恭假子天威軍使楊守立本姓胡,名弘立,勇冠六軍,人皆畏之。上欲討復恭,恐守立作亂,謂復恭曰:「朕欲得卿鬍子在左右。」復恭見守立於上,上賜姓名李順節,使掌六軍管鑰,不期年,擢至天武都頭,領鎮海節度使,俄加同平章事。及謝日,臺吏申請班見百僚,孔緯判不集。順節至中書,色不悅。他日,語微及之,緯曰:「宰相師長百僚,故有班見。相公職為都頭,而於政事堂班見百僚,於意安乎。」順節不敢復言。朱全忠求領鹽鐵,孔緯獨執以為不可,謂進奏吏曰:「朱公須此職,非興兵不可。」全忠乃止。

大順二年秋八月,六軍十二衛觀軍容使、左軍中尉楊復恭總宿衛兵,專制朝政,諸假子皆為節度使、刺史,又養宦官子六百人,皆為監軍。假子龍劍節度使守貞、武定節度使守忠不輸貢賦,上表訕薄朝廷。上舅王環求節度使,上訪於復恭,復恭以為不可。環怒,詬之。環出入禁中,頗用事,復恭惡之,奏以為黔南節度使。至吉柏津,令山南西道節度使楊守亮覆諸江中,宗族、賓客皆死,以舟敗聞。上知復恭所為,深恨之。

李順節既寵貴,與復恭爭權,盡以復恭陰事告上,上乃出復恭為鳳翔監軍。復恭慍懟,不肯行,稱疾,求致仕。九月乙卯,以復恭為上將軍,致仕,賜以几杖。使者致詔命還,復恭潛遣心腹張綰刺殺之。

冬十月,楊復恭居第近玉山營,假子守信為玉山軍使,數往省之。或告復恭與守信謀反,乙酉,上御安喜門,陳兵自衛,命天威都將李順節、神策軍使李守節將兵攻其第。張綰帥家眾拒戰,守信引兵助之,順節等不能克。丙戌,禁軍守含光門,俟其開,欲出掠兩市,遇劉崇望,立馬諭之曰:「天子親在街東督戰,汝曹皆宿衛之士,當於樓前殺賊立功,勿貪小利,自取惡名。」眾皆曰:「諾。」遂從崇望而東。守信之眾望見兵來,遂潰走。守信與復恭挈其族自通化門出,趣興元,永安都頭權安追之,擒張綰,斬之。復恭至興元,楊守亮、楊守忠、楊守貞及綿州刺史楊守厚同舉兵拒朝廷,以討李順節為名。守厚,亦復恭假子也。

十二月,天威都將李順節恃恩驕橫,出入常以兵自隨。兩軍中尉劉景宣、西門君遂惡之,白上,恐其作亂。戊子,二人以詔召順節,順節入至銀臺門,二人邀順節於仗舍坐語,供奉官似先知自後斬其首,從者大噪而出。於是天威、捧日、登封三都大掠永寧坊,至暮乃定。百官表賀。

楊守亮欲自金商襲京師,昭信防禦使馮行襲逆擊,大破之。

景福元年春正月,鳳翔李茂貞、靜難王行瑜、鎮國韓建、同州王行約、秦州李茂莊五節度使上言:「楊守亮容匿叛臣楊復恭,請出軍討之,乞加茂貞山南西道招討使。」朝議以茂貞得山南不可復製,下詔和解之,皆不聽。

二月,李茂貞、王行瑜擅舉兵擊興元。茂貞表求招討使不已,遺杜讓能、西門君遂書,陵蔑朝廷。上意不能容,御延英,召宰相、諫官議之。時宦者有陰與二鎮相表裏者,宰相相顧不敢言,上不悅。給事中牛徽曰:「先朝多難,茂貞誠有翊衛之功。諸楊阻兵,亟出攻討,其志亦在疾惡,但不當不俟詔命耳。比聞兵過山南,殺傷至多。陛下儻不以招討使授之,使用國法約束,則山南之民盡矣。」上曰:「此言是也。」乃以茂貞為山南西道招討使。

夏四月,天威軍使賈德晟以李順節之死,頗怨憤,西門君遂惡之,奏而殺之。德晟麾下千餘騎奔鳳翔,李茂貞由是益強。五月,加邠寧節度使王行瑜兼中書令。

秋七月己巳,李茂貞克鳳州,感義節度使滿存奔興元。茂貞又取興、洋二州,皆表其子弟鎮之。

八月辛丑,李茂貞攻拔興元,楊復恭、楊守亮、楊守信、楊守貞、楊守忠、滿存奔閬州。茂貞表其子繼密權知興元府事。

二年春正月,鳳翔節度使李茂貞自請鎮興元。詔以茂貞為山南西道兼武定節度使,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徐彥若同平章事,充鳳翔節度使,又割果、閬二州隸武定軍。茂貞欲兼得鳳翔,不奉詔。

秋七月,李茂貞恃功驕橫,上表及遺杜讓能書,辭語不遜。上怒,欲討之。茂貞又上表,略曰:「陛下貴為萬乘,不能庇元舅之一身,尊極九州,不能戮復恭之一豎。」又曰:「今朝廷但觀強弱,不計是非。」又曰:「約衰殘而行法,隨盛壯以加恩,體物錙銖,看人衡纊。」又曰:「軍情易變,戎馬難羈,唯慮甸服生靈,因茲受禍,未審乘輿播越,自此何之。」上益怒,決討茂貞,命杜讓能專掌其事。讓能諫曰:「陛下初臨大寶,國步未夷,茂貞近在國門,臣愚以為未宜與之構怨,萬一不克,悔之無及。」上曰:「王室日卑,號令不出國門,此乃志士憤恨之秋。藥弗瞑眩,厥疾弗瘳。朕不能甘心為孱懦之主,愔愔度日,坐視陵夷。卿但為朕調兵食,朕自委諸王用兵,成敗不以責卿。」讓能曰:「陛下必欲行之,則中外大臣共宜協力以成聖志,不當獨以任臣。」上曰:「卿位居元輔,與朕同休慼,無宜避事。」讓能泣曰:「臣豈敢避事。況陛下所欲行者,憲宗之志也,顧時有所未可,勢有所不能耳。但恐他日臣徒受晁錯之誅,不能弭七國之禍也。敢不奉詔,以死繼之。」上乃命讓能留中書,計劃調度,月餘不歸。崔昭緯陰結邠、岐,為之耳目,讓能朝發一言,二鎮夕必知之。李茂貞使其黨糾合市人數百千人,擁觀軍容使西門君遂馬訴曰:「岐帥無罪,不宜致討,使百姓塗炭。」君遂曰:「此宰相事,非吾所及。」市人又邀崔昭緯、鄭延昌肩輿訴之,二相曰:「茲事主上專委杜太尉,吾曹不預知。」市人因亂投瓦石,二相下車走匿民家,僅自免,喪堂印及朝服。上命捕其唱帥者誅之,用兵之意益堅。京師民或亡匿山谷,嚴刑所不能禁。八月,以嗣覃王嗣周為京西招討使,神策大將軍李鐬副之。

九月乙亥,覃王嗣周帥禁軍三萬送鳳翔節度使徐彥若赴鎮,軍於興平。李茂貞、王行瑜合兵近六萬,軍於盩厔以拒之。禁軍皆新募市井少年,茂貞、行瑜所將皆邊兵百戰之餘,壬午,茂貞等進逼興平,禁軍皆望風逃潰。茂貞等乘勝進攻三橋,京師大震,士民奔散,市人復守闕請誅首議用兵者。崔昭緯心害太尉、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杜讓能,密遺茂貞書曰:「用兵非主上意,皆出於杜太尉耳。」甲申,茂貞陳於臨皋驛,表讓能罪,請誅之。讓能言於上曰:「臣固先言之矣,請以臣為解。」上涕下不自禁,曰:「與卿訣矣。」是日,貶讓能梧州刺史,制辭略曰:「棄卿士之臧謀,構藩垣之深釁,諮詢之際,證執彌堅。」又流觀軍容使西門君遂於儋州,內樞密使李周潼於崖州,段詡於驩州。乙酉,上御安福門斬君遂、周潼、詡,再貶讓能雷州司戶。遣使謂茂貞曰:「惑朕舉兵者三人也,非讓能之罪。」以內侍駱全瓘、劉景宣為左右軍中尉。

壬辰,以東都留守韋昭度為司徒、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御史中丞崔胤為戶部侍郎、同平章事。胤,慎由之子也,外寬弘而內巧險,與崔昭緯深相結,故得為相。季父安潛謂所親曰:「吾父兄刻苦以立門戶,終為緇郎所壞。」緇郎,胤小字也。

李茂貞勒兵不解,請誅杜讓能然後還鎮,崔昭緯復從而擠之。冬十月,賜讓能及其弟戶部侍郎弘徽自盡。復下詔佈告中外,稱「讓能舉枉錯直,愛憎繫於一時。鬻獄賣官,聚斂逾於鉅萬。」自是朝廷動息皆稟於邠、岐,南北司往往依附二鎮,以邀恩澤。有崔鋋、王超者,為二鎮判官,凡天子有所可否,其不逞者,輒訴於鋋、超,二人則教茂貞、行瑜上章論之,朝廷小有依違,其辭語已不遜。

制復以茂貞為鳳翔節度使兼山南西道節度使、守中書令,於是茂貞盡有鳳翔、興元、洋、隴、秦等十五州之地。以徐彥若為御史大夫。

邠寧節度使、守侍中兼中書令王行瑜求為尚書令。韋昭度密奏稱「太宗以尚書令執政,遂登大位,自是不以授人臣。惟郭子儀以大功拜尚書令,終身避讓。行瑜安可輕議。」十一月,以行瑜為太師,賜號尚父,仍賜鐵券。

幹寧元年春正月,李茂貞入朝,大陳兵自衛,數日歸鎮。

六月戊午,以翰林學士承旨、禮部尚書李溪同平章事。方宣制,水部郎中、知制誥劉崇魯出班掠麻慟哭。上召崇魯問其故,對言:「溪奸邪,依附楊復恭、西門君遂得在翰林,無相業,恐危社稷。」溪竟罷為太子少傅。溪,墉之孫也。上師溪為文,崔昭緯恐溪為相,分已權,故使崇魯沮之。溪十表自訟,醜詆崇魯「父符受贓枉法,事覺自殺。弟崇望與楊復恭深交。崇魯庭拜田令孜,為朱玫作勸進表,乃雲臣交結內臣,何異抱贓唱賊。且故事,絁巾縿帶,不入禁庭。臣果不才,崇魯自應上章論列,豈於正殿慟哭。為國不祥,無人臣禮,乞正其罪」。詔停崇魯見任,溪猶上表不已,乞行誅竄,表數千言,詬詈無所不至。

秋七月,李茂貞遣兵攻閬州,拔之,楊復恭、楊守亮、楊守信帥其族黨犯圍走。楊復恭、守亮、守信將自商山奔河東,至乾元,遇華州兵,獲之。八月,韓建獻於闕下,斬於獨柳。李茂貞獻復恭遺守亮書,訴致仕之由云:「承天門乃隋家舊業,大侄但積粟訓兵,勿貢獻。吾於荊榛中立壽王,才得尊位。廢定策國老,有如此負心門生天子。」

二年。崔昭緯與李茂貞、王行瑜深相結,得天子過失,朝廷機事,悉以告之。邠寧節度副使崔鋋,昭緯之族也,李溪再入相,昭緯使鋋告行瑜曰:「曏者尚書令之命已行矣,而韋昭度沮之。今又引李溪為同列,相與熒惑聖聽,恐復有杜太尉之事。」行瑜乃與茂貞表稱溪奸邪,昭度無相業,宜罷居散秩。上報曰:「軍旅之事,朕則與藩鎮圖之。至於命相,當出朕懷。」行瑜等論列不已,三月,溪復罷為太子少師。

王珂,李克用之壻也。克用表重榮有功於國,請賜其子珂節鉞。王珙厚結王行瑜、李茂貞、韓建三帥,更上表稱珂非王氏子,請以珂為陝州,珙為河中。上諭以先已允克用之奏,不許。

初,王行瑜求尚書令不獲,由是怨朝廷。畿內有八鎮兵,隸左右軍。合陽鎮近華州,韓建求之。良原鎮近邠州,王行瑜求之。宦官曰:「此天子禁軍,何可得也。」王珂、王珙爭河中,行瑜、建及茂貞皆為珙請,不能得,恥之。珙使人語三帥曰:「珂不受代,而與河東婚姻,必為諸公不利,請討之。」行瑜使其弟匡國節度使行約攻河中,珂求救於李克用。行瑜乃與茂貞、建各將精兵數千入朝。五月,至京師,坊市皆竄匿,上御安福門以待之,三帥盛陳甲兵,拜伏舞蹈於門下。上臨軒,親詰之曰:「卿輩不奏請俟報,輒稱兵入京城,其志欲何為乎。若不能事朕,今日請避賢路。」行瑜、茂貞流汗不能言,獨韓建粗述入朝之由。上與三帥宴,三帥奏稱「南北司互有朋黨,墮紊朝政。韋昭度討西川失策,李溪作相不合眾心,請誅之。」上未之許。是日,行瑜等殺昭度、溪於都亭驛,又殺樞密使康尚弼及宦官數人。又言:「王珂、王珙嫡庶不分,請除王珙河中,徙王行約於陝,王珂於同州。」上皆許之。始,三帥謀廢上,立吉王保。至是聞李克用已起兵於河東,行瑜、茂貞各留兵三千宿衛京師,與建皆辭還鎮。李克用聞三鎮兵犯闕,即日遣使十三輩發北部兵,期以來月渡河入關。

六月辛卯,以前均州刺史孔緯、繡州司戶張浚併為太子賓客。壬辰,以緯為吏部尚書,復其階爵,癸巳,拜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以張浚為兵部尚書、諸道租庸使。時緯居華州,浚居長水,上以崔昭緯等外交藩鎮,朋黨相傾,思得骨鯁之士,故驟用緯、浚。緯以有疾,扶輿至京師,見上,涕泣固辭,上不許。張浚、孔緯謫徙事見《諸鎮相攻》。

李克用大舉蕃、漢兵南下,上表稱王行瑜、李茂貞、韓建稱兵犯闕,賊害大臣,請討之,又移檄三鎮,行瑜等大懼。克用軍至絳州,刺史王瑤閉城拒之。克用進攻,旬日拔之,斬瑤于軍門,殺城中違拒者千餘人。秋七月丙辰朔,克用至河中,王珂迎謁於路。

匡國節度使王行約敗於朝邑,戊午,行約棄同州走,己未,至京師。行約弟行實時為左軍指揮使,帥眾與行約大掠西市。行實奏稱同、華已沒,沙陀將至,請車駕幸邠州。庚申,樞密使駱全瓘奏請車駕幸鳳翔,上曰:「朕得克用表,尚駐軍河中。就使沙陀至此,朕自有以枝梧,卿等但各撫本軍,勿令搖動。」

右軍指揮使李繼鵬,茂貞假子也,本姓名閻珪,與駱全瓘謀劫上幸鳳翔。中尉劉景宣與王行實知之,欲劫上幸邠州。孔緯面折景宣,以為不可輕離宮闕。向晚,繼鵬連奏請車駕出幸,於是王行約引左軍攻右軍,鼓譟震地。上聞亂,登承天樓欲諭止之,捧日都頭李筠將本軍於樓前侍衛。李繼鵬以鳳翔兵攻筠,矢拂御衣,着於樓桷,左右扶上下樓。繼鵬復縱火焚宮門,煙炎蔽天。時有鹽州六都兵屯京師,素為兩軍所憚,上急召令入衛。既至,兩軍退走,各歸邠州及鳳翔。城中大亂,互相剽掠,上與諸王及親近幸李筠營,護蹕都頭李居實帥眾繼至。

或傳王行瑜、李茂貞欲自來迎車駕,上懼為所迫,辛酉,以筠、居實兩都兵自衛,出啓夏門趣南山,宿莎城鎮。士民追從車駕者數十萬人,比至谷口,暍死者三之一,夜復為盜所掠,哭聲震山谷。時百官多扈從不及,戶部尚書、判度支及鹽鐵轉運使薛王知柔獨先至,上命權知中書事及置頓使。

壬戌,李克用入同州。崔昭緯、徐彥若、王搏至莎城。甲子,上徙幸石門鎮,命薛王知柔與知樞密院劉光裕還京城,制置守衛宮禁。丙寅,李克用遣節度判官王環奉表問起居。丁卯,上遣內侍郗廷昱齎詔詣李克用軍,令與王珂各發萬騎同赴新平,又詔彰義節度使張鐇以涇原兵控扼鳳翔。

李克用遣兵攻華州,韓建登城呼曰:「僕於李公未嘗失禮,何為見攻。」克用使謂之曰:「公為人臣,逼逐天子。公為有禮,孰為無禮者乎。」會郗廷昱至,言李茂貞將兵三萬至盩厔,王行瑜將兵至興平,皆欲迎車駕。克用乃釋華州之圍,移兵營渭橋。

以薛王知柔為清海節度使、同平章事,仍權知京兆尹、判度支、充鹽鐵轉運使,俟反日赴鎮。

上在南山旬餘,士民從車駕避亂者日相驚曰:「邠、岐兵至矣。」上遣延王戒丕詣河中趣李克用令進兵。壬午,克用發河中。八月,上遣供奉官張承業詣克用軍。承業,同州人,屢奉使於克用,因留監其軍。己丑,克用進軍渭橋,遣其將李存真為前鋒。辛卯,拔永壽,又遣史儼將三千騎詣石門侍衛。癸巳,遣李存信、存審會保大節度使李思孝攻王行瑜梨園寨,擒其將王令陶等獻於行在。思孝本姓拓跋,思恭之弟也。李茂貞懼,斬李繼鵬,傳首行在。上表請罪,且遣使求和於克用。上覆遣延王戒丕、丹王允諭克用,令且赦茂貞,併力討行瑜,俟其殄平,當更與卿議之。且命二王拜克用為兄。

戊戌,削奪王行瑜官爵。癸卯,以李克用為邠寧四面行營都招討使,保大節度使李思孝為北面招討使,定難節度使李思諫為東面招討使,彰義節度使張鐇為西面招討使。克用遣其子存勖詣行在,年十一,上奇其狀貌,撫之曰:「兒方為國之棟樑,他日宜盡忠於吾家。」克用表請上還京,上許之。令克用遣騎三千駐三橋為備禦。辛亥,車駕還京師。壬子,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崔昭緯罷為右僕射。以護國留後王珂、盧龍留後劉仁恭各為本鎮節度使。

時宮室焚燬,未暇完葺,上寓居尚書省,百官往往無袍笏僕馬。以李克用為行營都統。九月癸亥,孔緯薨。

李克用急攻梨園,王行瑜求救於李茂貞,茂貞遣兵萬人屯龍泉鎮,自將兵三萬屯咸陽之旁。克用請詔茂貞歸鎮,仍削奪其官爵,欲分兵討之。上以茂貞自誅繼鵬,前已赦宥,不可復削奪誅討,但詔歸鎮,仍令克用與之和解。以昭義節度使李罕之檢校侍中,充邠寧四面行營副都統。史儼敗邠寧兵於雲陽,擒雲陽鎮使王令誨等,獻之。

冬十月丙戌,河東將李存真敗邠寧軍於梨園北,殺千餘人。自是梨園閉壁不敢出。貶右僕射崔昭緯為梧州司馬。魏國夫人陳氏,才色冠後宮,上以賜李克用。

克用令李罕之、李存信等急攻梨園。城中食盡,棄城走。罕之等邀擊之,所殺萬餘人,克梨園等三寨,獲王行瑜子知進及大將李元福等。克用進屯梨園。庚寅,王行約、王行實燒寧州遁去。克用奏請以匡國節度使蘇文建為靜難節度使,趣令赴鎮,且理寧州,招撫降人。

上遷居大內。

王行瑜以精甲五千守龍泉寨,李克用攻之。李茂貞以兵五千救之,營於鎮西。李罕之擊鳳翔兵,走之,十一月丁巳,拔龍泉寨。行瑜走入邠州,遣使請降於李克用。

李克用引兵逼邠州,王行瑜登城號哭,謂克用曰:「行瑜無罪,迫脅乘輿,皆李茂貞及李繼鵬所為,請移兵問鳳翔,行瑜願束身歸朝。」克用曰:「王尚父,何恭之甚。僕受詔討三賊臣,公預其一,束身歸朝,非僕所得專也。」丁卯,行瑜挈族棄城走,克用入邠州,封府庫,撫居人,命指揮使高爽權巡撫軍城,奏趣蘇文建赴鎮。行瑜走至慶州境,部下斬行瑜,傳首。

李克用旋軍渭北。加靜難節度使蘇文建同平章事。

十二月乙酉,李克用軍於雲陽。乙未,進克用爵晉王,加李罕之兼侍中,以河東大將蓋寓領容管觀察使,自餘克用將佐子孫並進官爵。

李克用遣掌書記李襲吉入謝恩,密言於上曰:「比年以來,關輔不寧,乘此勝勢,遂取鳳翔,一勞永逸,時不可失。臣屯軍渭北,專俟進止。」上謀於貴近,或曰:「茂貞覆滅,則沙陀大盛,朝廷危矣。」上乃賜克用詔,褒其忠款,而言:「不臣之狀,行瑜為甚。自朕出幸以來,茂貞、韓建自知其罪,不忘國恩,職貢相繼,且當休兵息民。」克用奉詔而止。既而私於詔使曰:「觀朝廷之意,似疑克用有異心也。然不去茂貞,關中無安寧之日。」又詔免克用入朝,將佐或言:「今密邇闕廷,豈可不入見天子。」克用猶豫未決,蓋寓言於克用曰:「曏者王行瑜輩縱兵狂悖,致鑾輿播越,百姓奔散。今天子還未安席,人心尚危,大王若引兵渡渭,竊恐復驚駭都邑。人臣盡忠,在於勤王,不在入覲,願熟圖之。」克用笑曰:「蓋寓尚不欲吾入朝,況天下之人乎。」乃表稱「臣總帥大軍,不敢徑入朝覲,且懼部落士卒侵擾渭北居人。」辛亥,引兵東歸。表至京師,上下始安,詔賜河東士卒錢三十萬緡。克用既去,李茂貞驕橫如故,河西州縣多為茂貞所據,以其將胡敬璋為河西節度使。

三年夏五月戊子,遣中使賜崔昭緯死,行至荊南追及,斬之,中外咸以為快。

初,李克用屯渭北,李茂貞、韓建憚之,事朝廷禮甚恭。克用去,二鎮貢獻漸疏,表章驕慢。上自石門還,於神策兩軍之外,更置安聖、捧宸、保寧、宣化等軍,選補碼萬人,使諸王將之。嗣延王戒丕、嗣覃王嗣周又自募麾下數千人。茂貞以為欲討己,語多怨望,嫌隙日構。李茂貞亦勒兵,揚言欲詣闕訟冤,京師士民爭亡匿山谷。上命通王滋及嗣周、戒丕分將諸軍以衛近畿,戒丕屯三橋。茂貞遂表言:「延王無故稱兵討臣,臣今勒兵入朝請罪。」上遽遣使告急於河東。六月,茂貞引兵逼京畿,覃王與戰於婁館,官軍敗績。

秋七月,茂貞進逼京師。延王戒丕曰:「今關中藩鎮無可依者,不若自鄜州濟河,幸太原,臣請先往告之。」辛卯,詔幸鄜州。壬辰,上出至渭北。韓建遣其子從允表請幸華州,上不許。以建為京畿都指揮、安撫制置及開通四面道路催促諸道綱運等使。而建奉表相繼,上及從官亦憚遠去,癸巳,至富平,遣宣徽使元公訊召建,面議去留。甲午,建詣富平見上,頓首涕泣言:「方今藩臣跋扈者非止茂貞。陛下若去宗廟園陵,遠巡邊鄙,臣恐車駕濟河,無復還期。今華州兵力雖微,控帶關輔,亦足自固。臣積聚訓厲十五年矣,西距長安不遠,願陛下臨之,以圖興復。」上乃從之。乙未,宿下邽,丙申,至華州,以府署為行宮。建視事於龍興寺。茂貞遂入長安,自中和以來所葺宮室市肆,燔燒俱盡。

乙巳,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崔胤同平章事,充武安節度使。上以胤,崔昭緯之黨也,故出之。

丙午,以翰林學士承旨、尚書左丞陸扆為戶部侍郎、同平章事。扆,陝人也。

宰相畏韓建,不敢專決政事。八月丙辰,詔建關議朝政。建上表固辭,乃止。韓建移檄諸道,令共輸資糧詣行在。李克用聞之,嘆曰:「去歲從餘言,豈有今日之患。」又曰:「韓建天下癡物,為賊臣,弱帝室,是不為李茂貞所擒,則為朱全忠所虜耳。」因奏將與鄰道發兵入援。

上憤天下之亂,思得奇傑之士不次用之。國子博士朱樸自言得為宰相,月餘可致太平。上以為然,乙丑,以樸為左諫議大夫、同平章事。樸為人庸鄙迂僻,無他長,製出,中外大驚。丙寅,加韓建兼中書令。

九月,崔胤出鎮湖南,韓建之志也。密求援於朱全忠,且教之營東都宮闕,表迎車駕。全忠與河南尹張全義表請上遷都洛陽。全忠仍請以兵二萬迎車駕,且言崔胤忠臣,不宜出外。韓建懼,復奏召胤為相,遣使諭全忠以且宜安靜,全忠乃止。乙未,復以胤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以翰林學士承旨、兵部侍郎崔遠同平章事。遠,珙弟璵之孫也。

丁酉,貶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陸扆為硤州刺史。崔胤恨扆代已,誣扆,雲黨於李茂貞而貶之。己亥,以朱樸兼判戶部,凡軍旅財賦之事,上一以委之。以孫偓為鳳翔四面行營都統,又以前定難節度使李思諫為靜難節度使兼副都統。冬十月壬子,加孫偓行營節度招討處置等使。丁巳,以韓建知京兆尹兼把截使。戊午,李茂貞上表請罪,願得自新,仍獻助修宮室錢,韓建復佐佑之,竟不出師。

四年春正月甲申,韓建奏:「防城將張行思等告睦、濟、韶、通、彭、韓、儀、陳八王謀殺臣,劫車駕幸河中。」建惡諸王典兵,故使行思等告之。上大驚,召建諭之,建稱疾不入,令諸王詣建自陳。建表稱「諸王忽詣臣理所,不測事端。臣詳酌事體,不應與諸王相見。」又稱「諸王當自避嫌疑,不可輕為舉錯。陛下若以友愛含容,請依舊制,令歸十六宅,妙選師傅,教以詩書,不令典兵預政。」且曰:「乞散彼烏合之兵,用光《麟趾》之化。」建慮上不從,仍引麾下精兵圍行宮,表疏連上。上不得已,是夕,詔諸王所領軍士並縱歸田里,諸王勒歸十六宅,其甲兵並委韓建收掌。建又奏:「陛下選賢任能,足清禍亂,何必別置殿後四軍,顯有厚有薄之恩,乖無偏無黨之道。且所聚皆坊市無賴奸猾之徒,平居猶思禍變,臨難必不為用,而使之張弓挾刃,密邇皇輿,臣竊寒心。乞皆罷遣。」詔亦從之。於是殿後四軍二萬餘人悉散,天子之親軍盡矣。捧日都頭李筠,石門扈從功第一,建復奏斬於大雲橋。建又奏:「玄宗之末,永王璘暫出江南,遽謀不軌。代宗時吐蕃入寇,光啓中朱玫亂常,皆援立宗支以系人望。今諸王銜命四方者,乞皆召還。」又奏:「諸方士出入禁庭,眩惑聖聽,宜皆禁止,無得入宮。」詔悉從之。建既幽諸王於別第,知上意不悅,乃奏請立德王為太子,欲以解之。丁亥,詔立德王祐為皇太子,仍改名裕。

己亥,罷孫偓鳳翔四面行營節渡等使,以副都統李思諫為寧塞節度使。

二月乙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孫偓罷守本官,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朱樸罷為祕書監。樸既秉政,所言皆不效,外議沸騰。太子詹事馬道殷以天文,將作監許巖士以醫得幸於上,韓建誣二人以罪而殺之,且言偓、樸與二人交通,故罷相。

夏六月,李茂貞錶王建攻東川,連兵累歲,不聽詔命。甲寅,貶建南州刺史。乙卯,以茂貞為西川節度使。以覃王嗣周為鳳翔節度使。覃王赴鎮,李茂貞不受代,圍覃王於奉天。秋七月,韓建移書李茂貞,茂貞解奉天之圍,覃王歸華州。

八月,上欲幸奉天親討李茂貞,令宰相議之,宰相切諫,乃止。

延王戒丕還自晉陽,韓建奏:「自陛下即位以來,與近輔交惡,皆因諸王典兵,凶徒樂禍,致鑾輿不安。比者臣奏罷兵權,實慮不測之變。今聞延王、覃王尚苞陰計,願陛下聖斷不疑,制於未亂,則社稷之福。」上曰:「何至於是。」數日不報。建乃與知樞密劉季述矯制發兵圍十六宅,諸王被髮,或緣垣,或登屋,或升木,呼曰:「宅家救兒。」建擁通、儀、睦、濟、韶、彭、韓、陳、覃、延、丹十一王至石堤谷,盡殺之,以謀反聞。

貶禮部尚書孫偓為南州司馬。祕書監朱樸先貶夔州司馬,再貶郴州司戶。

九月,以彰義節度使張璉為鳳翔西北行營招討使,以討李茂貞。復以王建為西州節度使、同平章事。削奪新西川節度使李茂貞官爵,復姓名宋文通。

右拾遺張道古上疏,稱「國家有五危、二亂。昔漢文帝即位未幾,明習國家事。今陛下登極已十年,而曾不知為君馭臣之道。太宗內安中原,外開四夷,海表之國,莫不入臣。今先朝封域日蹙幾盡。臣雖微賤,竊傷陛下朝廷社稷,始為奸臣所弄,終為賊臣所有也。」上怒,貶道古施州司戶,仍下詔罪狀道古,宣示諫官。道古,青州人也。

光化元年春正月,上下詔罪已息兵,復李茂貞姓名、官爵,應諸道討鳳翔兵皆罷之。

李茂真、韓建皆致書於李克用,言大駕出幸累年,乞修和好,同獎王室,兼乞丁匠助修宮室。克用許之。

初,王建攻東川,顧彥暉求救於李茂貞,茂貞命將出兵救之,不暇東逼乘輿,詐稱改過,與韓建共翼戴天子。又聞朱全忠營洛陽宮,累表迎車駕,茂貞、韓建懼,請修復宮闕,奉上歸長安。詔以韓建為修宮闕使,諸道皆助錢及工材,建使都將蔡敬思督其役。既成,二月,建自往視之。

復以李茂貞為鳳翔節度使。

秋八月庚戌,改華州為興德府。己未,車駕發華州,壬戌,至長安。甲子,赦天下,改元。

楊行密據淮南

唐僖宗中和二年。初,淮南節度使高駢好神仙,有方士呂用之坐妖黨亡命歸駢,駢厚待之,補以軍職。用之,鄱陽茶商之子也,久客廣陵,熟其人情,爐鼎之暇,頗言公私利病,駢益奇之,稍加信任。駢舊將梁纘、陳珙、馮綬、董瑾、俞公楚、姚歸禮素為駢所厚,用之慾專權,浸以計去之,駢遂奪纘兵,族珙家,綬、瑾、公楚、歸禮咸見疏。

用之又引其黨張守一、諸葛殷共蠱惑駢。守一本滄、景村民,以術幹駢,無所遇,貧困甚,用之謂曰:「但與吾同心,勿憂不富貴。」遂薦於駢駢,寵待埒於用之。殷始自鄱陽來,用之先言於駢曰:「玉皇以公職事繁重,輟左右尊神一人佐公為理,公善遇之。欲其久留,亦可縻以人間重職。」明日,殷謁見,詭辨風生,駢以為神,補鹽鐵劇職。駢嚴潔,甥侄輩未嘗得接坐。殷病風疽,搔捫不替手,膿血滿爪,駢獨與之同席促膝,傳杯器而食。左右以為言,駢曰:「神仙以此試人耳。」駢有畜犬,聞其腥穢,多來近之。駢恠之。殷笑曰:「殷嘗於玉皇前見之,別來數百年猶相識。」駢與鄭畋有隙,用之謂駢曰:「宰相有遣劍客來刺公者,今夕至矣。」駢大懼,問計安出。用之曰:「張先生嘗學斯術,可以御之。」駢請於守一,守一許諾。乃使駢衣婦人之服,潛於他室,而守一代居駢寢榻中,夜擲銅器於階,令鏗然有聲,又密以囊盛彘血灑於庭宇,如格鬥之狀。及旦,笑謂駢曰:「幾落奴手。」駢泣謝曰:「先生於駢,乃更生之惠也。」厚酧以金寶。有蕭勝者,賂用之求鹽城監,駢有難色。用之曰:「用之非為勝也,近得上仙書,雲有寶劍在鹽城井中,須一靈官取之。以勝上仙左右之人,欲使取劍耳。」駢乃許之。勝至監數月,函一銅匕首以獻,用之見,稽首曰:「此北帝所佩,得之則百里之內五兵不能犯。」駢乃飾以珠玉,常置坐隅。用之自謂磻溪真君,謂守一乃赤松子,殷乃葛將軍,勝乃秦穆公之壻也。

用之又刻青石為奇字,云:「玉皇授白雲先生高駢」,密令左右置道院香案。駢得之,驚喜。用之曰:「玉皇以公焚修功着,將補真官,計鸞鶴不日當降此際。用之等謫限亦滿,必得陪幢節同歸上清耳。」是後,駢於道院庭中刻木鶴,時着羽服跨之,日夕齋醮,鍊金燒丹,費以鉅萬計。

用之微時,依止江陽后土廟,舉動禱祈。及得志,白駢崇大其廟,極江南工材之選,每軍旅大事,以少牢禱之。用之又言神仙好樓居,說駢作迎仙樓,費十五萬緡,又作延和閣,高八丈。

用之每對駢呵叱風雨,仰揖空際,雲有神仙過雲表。駢輒隨而拜之。然常厚賂駢左右,使伺駢動靜,共為欺罔,駢不之悟。左右小有異議者,輒為用之陷死不旋踵,但潛撫膺鳴指,口不敢言。駢倚用之如左右手,公私大小之事皆決於用之,退賢進不肖,淫刑濫賞,駢之政事於是大壞矣。

用之知上下怨憤,恐有竊發,請置巡察使。駢即以用之領之,募險獪者百餘人,縱橫閭巷間,謂之「察子」,民間呵妻詈子,靡不知之。用之慾奪人貲財,掠人婦女,輒誣以叛逆,搒掠取服,殺其人而取之,所破滅者數百家,道路以目。將吏士民雖家居,皆重足屏氣。

用之又欲以兵威脅制諸將,請選募諸軍驍勇之士二萬人,號左右莫邪都。駢即以張守一及用之為左右莫邪軍使,署置將吏如帥府,器械精利,衣裝華潔,每出入,導從近千人。

用之侍妾百餘人,自奉奢靡,用度不足,輒留三司綱輸其家。用之猶慮人泄其奸謀,乃言於駢曰:「神仙不難致,但恨學道者不能絕俗累,故不肯降臨耳。」駢乃悉去姬妾,謝絕人事,賓客、將吏皆不得見。有不得已見之者,皆先令沐浴齋祓,然後見,拜起才畢,已復引出。由是用之得專行威福,無所忌憚,境內不復知有駢矣。

三年春三月,以淮南押牙合肥楊行愍為廬州刺史。行愍本廬州牙將,勇敢,屢有戰功,都將忌之,白刺史郎幼復連使出戍於外。行愍過辭,都將以甘言悅之。問其所須,行愍曰:「正須汝頭耳。」遂起斬之,並將諸營,自稱八營都知兵馬使。幼復不能制,薦於高駢,請以自代。駢以行愍為淮南押牙,知廬州事,朝廷因而命之。

初,呂用之因左驍雄軍使俞公楚得見高駢。用之橫甚,或以咎公楚,公楚數戒用之少自斂,無相累。用之銜之。右驍雄軍使姚歸禮氣直敢言,尤疾用之所為,時面數其罪,常欲手刃之。癸未夜,用之與其黨會倡家,歸禮潛使人爇其室,殺貌類者數人,用之易服得免。明旦,窮治其事,獲縱火者,皆驍雄之卒。用之於是日夜譖二將於駢。未幾,駢使二將將驍雄卒三千襲賊於慎縣,用之密以語行愍,雲公楚、歸禮欲襲廬州。行愍發兵掩之,二將不為備,舉軍盡殪。以二將謀亂告駢,駢不知用之謀,厚賞行愍。

四年春三月,高駢從子左驍衛大將軍澞疏呂用之罪狀二十餘幅,密以呈駢,且泣曰:「用之內則假神仙之說蠱惑尊聽,外則盜節制之權殘賊百姓。將佐懼死,莫之敢言。歲月浸深,羽翼將成,苟不除之,恐高氏奕代勳庸,一朝掃地矣。」因嗚咽不自勝。駢曰:「汝醉邪。」命扶出。明日,以澞狀示用之,用之曰:「四十郎嘗以空乏見告,未獲遵命,故有此憾。」因出澞手書數幅呈之。駢甚慚,遂禁澞出入。後月餘,以澞知舒州事。

羣盜陳儒攻舒州,澞求救於廬州。楊行愍力不能救,謀於其將李神福。神福請不用寸刃而逐之。乃多齎旗幟,間道入舒州。頃之,引舒州兵建廬州旗幟而出,指畫地形,若布大陳狀,賊懼,宵遁。神福,洺州人也。久之,羣盜吳迥、李本復攻舒州,澞不能守,棄城走,駢使人就殺之。楊行愍遣其將合肥陶雅、清流張訓等將兵擊吳迥、李本,擒斬之,以雅攝舒州刺史。秦宗權遣其弟將兵寇廬州,據舒城,楊行愍遣其將合肥田頵擊走之。

光啓二年夏四月壬子,朱玫奉襄王熅權監軍國事,承製封拜。五月,以和州刺史呂用之為嶺南東道節度使。用之建牙開幕,一與駢同,凡駢之腹心及將校能任事者,皆逼以從己,諸所施為,不復諮稟。駢頗疑之,陰欲奪其權,而根蒂已固,無如之何。用之知之,甚懼,訪於其黨前度支巡官鄭杞、前知廬州事董瑾。杞曰:「此固為晚矣。」用之問策安出。杞曰:「曹孟德有言:寧我負人,無人負我。。」明日與瑾共為書一緘授用之,其語祕,人莫有知者。

冬十二月,壽州刺史張翱遣其將魏虔將萬人寇廬州,廬州刺史楊行愍遣其將田頵、李神福、張訓拒之,敗虔於褚城。滁州刺史許勍襲舒州,刺史陶雅奔廬州。高駢命行愍更名行密。

三年夏四月,高駢聞秦宗權將寇淮南,遣左廂都知兵馬使畢師鐸將百騎屯高郵。時呂用之用事,宿將多為所誅,師鐸自以黃巢降將,常自危。師鐸有美妾,用之慾見之,師鐸不許。用之因師鐸出,竊往見之,師鐸慚怒,出其妾,由是有隙。師鐸將如高郵,用之待之加厚,師鐸益疑懼,謂禍在旦夕。師鐸子娶高郵鎮遏使張神劍女,師鐸密與之謀,神劍以為無是事。神劍名雄,人以其善用劍,故謂之「神劍」。時府中藉藉,亦以為師鐸且受誅,其母使人語之曰:「設有是事,汝自努力前去,勿以老母、弱子為累。」師鐸疑未決。

會駢子四十三郎者素惡用之,欲使師鐸帥外鎮將吏共疏用之罪惡,聞於其父,密使人紿之曰:「用之比來頻啓令公,欲因此相圖,已有委曲在張尚書所,宜備之。」師鐸問神劍曰:「昨夜使司有文書,翁胡不言。」神劍不寤,曰:「無之。」師鐸內不自安,歸營,謀於腹心,皆勸師鐸起兵誅用之。師鐸曰:「用之數年以來,人怨鬼怒,安知天不假手於我誅之邪。淮寧軍使鄭漢章,我鄉人,昔歸順時副將也,素切齒於用之,聞吾謀,必喜。」乃夜與百騎潛詣漢章,漢章大喜,悉發鎮兵及驅居民合千餘人從師鐸至高郵。師鐸詰張神劍以所得委曲,神劍驚曰:「無有。」師鐸聲色浸厲,神劍奮曰:「公何見事之暗。用之奸惡,天地所不容。況近者重賂權貴得嶺南節度,復不行,或云謀竊據此土。使其得志,吾輩豈能握刀頭事此妖物邪。要剮此數賊以謝淮海,何必多言。」漢章喜,遽命取酒,割臂血瀝酒共飲之。乙巳,眾推師鐸為行營使,為文告天地,移書淮南境內,言誅用之及張守一、諸葛殷之意。以漢章為行營副使,神劍為都指揮使。

神劍以師鐸成敗未可知,請以所部留高郵,曰:「一則為公聲援,二則供給糧餉。」師鐸不悅。漢章曰:「張尚書謀亦善,苟終始同心,事捷之日,子女玉帛相與共之,今日豈可復相違。」師鐸乃許之。戊申,師鐸、漢章發高郵。庚戌,詗騎以白高駢,呂用之匿之。

畢師鐸兵奄至廣陵城下,城中驚擾。壬子,呂用之引麾下勁兵,誘以重賞,出城力戰。師鐸兵少卻,用之始得斷橋塞門為守備。是日,駢登延和閣,聞喧噪聲,左右以師鐸之變告。駢驚,急召用之詰之,用之徐對曰:「師鐸之眾思歸,為門衛所遏,適已隨宜區處,計尋退散。儻或不已,正煩玄女一力士耳,願令公勿憂。」駢曰:「近者覺君之妄多矣,君善為之,勿使吾為周侍中。」言畢慘沮久之,用之慚懅而退。

師鐸退屯山光寺,以廣陵城堅兵多,甚有悔色。癸丑,遣其屬孫約與其子詣宣州,乞師於觀察使秦彥,且許以克城之日迎彥為帥。會師鐸館客畢慕顏自城中逃出,言:「眾心離散,用之憂窘,若堅守之,不日當潰。」師鐸乃悅。是日未明,駢召用之,問以事本末,用之始以實對。駢曰:「吾不欲復出兵相攻,君可選一溫信大將,以我手札諭之,若其未從,當別處分。」用之退,念諸將皆仇敵,往必不利於已,甲寅,遣其所部討擊副使許戡齎駢之委曲及用之誓狀並酒殽出勞師鐸。師鐸始亦望駢舊將勞問,得以具陳用之奸惡,披泄積憤,見戡至,大罵曰:「梁纘、韓問何在。乃使此穢物來。」戡未及發言,已牽出斬之。乙卯,師鐸射書入城,用之不發,即焚之。

丁巳,用之以甲士百人入見駢於延和閣下,駢大驚,匿於寢室,久而後出,曰:「節度使所居,無故以兵入,欲反邪。」命左右驅出。用之大懼,出子城南門,舉策指之曰:「吾不可復入此。」自是高、呂始判矣。

是夜,駢召其從子前左金吾衛將軍傑密議軍事。戊午,署傑都牢城使,泣而勉之,以親信五百人給之。用之命諸將大索城中丁壯,無問朝士、書生,悉以白刃驅縛登城,令分立城上,自旦至暮,不得休息。又恐其與外寇通,數易其地,家人餉之,莫知所在。由是城中人亦恨師鐸入城之晚也。

駢遣大將石鍔以師鐸幼子及其母書並駢委曲至楊子諭師鐸,師鐸遽遣其子還,曰:「令公但斬呂、張以示師鐸,師鐸不敢負恩,願以妻子為質。」駢恐用之屠其家,收師鐸母妻子置使院。

辛酉,秦彥遣其將秦稠將兵三千至楊子助師鐸。壬戌,宣州軍攻南門,不克。癸亥,又攻羅城東南隅,城幾陷者數四。甲子,羅城西南隅守者焚戰格以應師鐸,師鐸入城以內其眾。用之帥其眾千人力戰子三橋北,師鐸垂敗,會高傑以牢城兵自子城出,欲擒用之以授師鐸,用之乃開參佐門北走。駢召梁纘以昭義軍百餘人保子城。乙丑,師鐸縱兵大掠。駢不得已,命徹備,與師鐸相見於延和閣下,交拜如賓主之儀,署師鐸節度副使、行軍司馬,仍承製加左僕射,鄭漢章等各遷官有差。

左莫邪都虞候申及,本徐州健將,入見駢,說之曰:「師鐸逆黨不多,諸門尚未有守者,請令公及此選元從三十人,夜自教場門出,比師鐸覺之,追不及矣。然後發諸鎮兵還取府城,此轉禍為福也。若一二日事定,浸恐艱難,及亦不得在左右矣。」言之且泣,駢猶豫不聽。及恐語泄,遂竄匿,會張雄至東塘,及往歸之。

丙寅,師鐸果分兵守諸門,搜捕用之親黨,悉誅之。師鐸入居使院,秦稠以宣軍千人分守使宅及諸倉庫。丁卯,駢牒請解所任,以師鐸兼判府事。

師鐸遣孫約至宣城,趣秦彥過江。或說師鐸曰:「僕射曏者舉兵,蓋以用之輩奸邪暴橫,高令公坐自聾瞽,不能區理,故順眾心為一方去害。今用之既敗,軍府廓然,僕射宜復奉高公而佐之,但總其兵權以號令,誰敢不服。用之乃淮南一叛將耳,移書所在,立可梟擒。如此則外有推奉之名,內得兼併之實,雖朝廷聞之,亦無虧臣節。使高公聰明,必知內愧。如其不悛,乃機上肉耳。奈何以此功業付之他人,豈惟受制於人,終恐自相魚肉。前日秦稠先守倉庫,其相疑已可見。且秦司空為節度使,廬州、壽州其肯為之下乎。僕見戰攻之端未有窮已,豈惟淮南之人肝腦塗地,竊恐僕射功名成敗未可知也。不若及今亟止秦司空,勿使過江,彼若粗識安危,必未敢輕進。就使他日責我以負約,猶不失為高氏忠臣也。」師鐸大以為不然,明日,以告鄭漢章。漢章曰:「此智士也。」散求之,其人畏禍,竟不復出。

戊辰,駢遷家出居南第,師鐸以甲士百人為衛,其實囚之也。是日,宣軍以所求未獲,焚進奉兩樓數十間,寶貨悉為煨燼。己巳,師鐸於府廳視事,凡官吏非有兵權者皆如故,復遷駢於東第。自城陷,諸軍大掠,晝夜不已。至是,師鐸始以先鋒使唐宏為靜街使,禁止之。

駢先為鹽鐵使,積年不貢奉,貨財在揚州者,填委如山。駢作郊天、御樓六軍立仗儀服,及大殿元會、內署行幸供張器用,皆刻鏤金玉、蟠龍蹙鳳數十萬事,悉為亂兵所掠,歸於閭閻,張陳寢處其中。

庚午,獲諸葛殷,杖殺之,棄屍道旁,怨家抉其目,斷其舌,眾以瓦石投之,須臾成冢。呂用之之敗也,其黨鄭杞首歸師鐸,師鐸署杞知海陵監事。杞至海陵,陰記高霸得失,聞於師鐸。霸獲其書,杖杞背,斷手足,刳目截舌,然後斬之。

辛未,高駢密以金遺守者,畢師鐸聞之,壬午,復迎駢入道院,收高氏子弟甥侄十餘人同幽之。

畢師鐸之攻廣陵也,呂用之詐為高駢牒,署廬州刺史楊行密行軍司馬,追兵入援。廬江人袁襲說行密曰:「高公昏惑,用之奸邪,師鐸悖逆,凶德參會,而求兵於我,此天以淮南授明公也,趣赴之。」行密乃悉發廬州,兵復借兵於和州刺史孫端,合數千人赴之。五月,至天長。鄭漢章之從師鐸也,留其妻守淮口,用之帥眾攻之,旬日不克,漢章引兵救之。用之聞行密至天長,引兵歸之。

張神劍求貨於畢師鐸,師鐸報以俟秦司空之命,神劍怒,亦以其眾歸楊行密。及海陵鎮遏使高霸、曲溪人劉金、盱眙人賈令威,悉以其眾屬焉,行密眾至萬七千人。張神劍運高郵糧以給之。

甲午,秦彥將宣歙兵三萬餘人,乘竹筏沿江而下,趙暉邀擊於上元,殺溺殆半。丙申,彥入廣陵,自稱權知淮南節度使,仍以畢師鐸為行軍司馬,補池州刺史趙鍠為宣歙觀察使。戊戌,楊行密帥諸軍抵廣陵城下,為八寨以守之,秦彥閉城自守。

六月戊午,秦彥遣畢師鐸、秦稠將兵八千出城西擊楊行密,稠敗死,士卒死者什七八。城中乏食,樵採路絕,宣州軍始食人。

秋八月,秦彥以前蘇州刺史張雄兵強,冀得其用,以僕射告身授雄,以尚書告身三通授裨將馮弘鐸等。廣陵人競以金玉珠繒詣雄軍貿食,通犀帶一得米五升,錦衾一得糠五升。雄軍既富,不復肯戰,未幾,復助楊行密。

丁卯,彥悉出城中兵萬二千人,遣畢師鐸、鄭漢章將之,陳於城西,延袤數里,軍勢甚盛。行密安臥帳中,曰:「賊近告我。」牙將李宗禮曰:「眾寡不敵,宜堅壁自守,徐圖還師。」李濤怒曰:「吾以順討逆,何論眾寡。大軍至此,去將安歸。濤願將所部為前鋒,保為公破之。」濤,趙州人也。行密乃積金帛麰米於一寨,使羸弱守之,多伏精兵於其旁,自將千餘人衝其陳。兵始交,行密陽不勝而走,廣陵兵追之,入空寨,爭取金帛麰米,伏兵四起,廣陵眾亂,行密縱兵擊之,俘斬殆盡,積屍十里,溝瀆皆滿,師鐸、漢章單騎僅免。自是秦彥不復言出師矣。

九月,高駢在道院,秦彥供給甚薄,左右無食,至然木像煮革帶食之,有相啗者。彥與畢師鐸出師屢敗,疑駢為厭勝,外圍益急,恐駢黨有為內應者。有妖尼王奉仙言於彥曰:「揚州分野極災,必有一大人死,自此喜矣。」甲戌,命其將劉匡時殺駢,並子弟甥侄無少長皆死,同坎瘞之。乙亥,楊行密聞之,帥士卒縞素向城大哭三日。

冬十月,秦彥遣鄭漢章將步騎五千出擊張神劍、高霸寨,破之,神劍奔高郵,霸奔海陵。

楊行密圍廣陵且半年,秦彥、畢師鐸大小數十戰,多不利。城中無食,米斗直錢五十緡,草根木實皆盡,以堇泥為餅食之,餓死者太半。宣軍掠人詣肆賣之,驅縛屠割如羊豕,訖無一聲,積骸流血,滿於坊市。彥、師鐸無如之何,嚬蹙而已。外圍益急,彥、師鐸憂懣,殆無生意,相對抱膝,終日悄然。行密亦以城久不下,欲引還。己巳夜,大風雨,呂用之部將張審威帥麾下士三百,晨伏於西壕,俟守者易代,潛登城,啓關納其眾,守者皆不鬥而潰。先是,彥、師鐸信重尼奉仙,雖戰陳日時,賞罰輕重,皆取決焉。至是復諮於奉仙曰:「何以取濟。」奉仙曰:「走為上策。」乃自開化門出,奔東塘。行密帥諸軍合萬五千人入城,以梁纘不盡節於高氏,為秦、畢用,斬於戟門之外。韓問聞之,赴井死。以高駢從孫愈攝副使,使改殯駢及其族。城中遺民才數百家,饑羸非復人狀,行密輦西寨米以賑之。行密自稱淮南留後。

秦宗權遣其弟宗衡將兵萬人渡淮,與楊行密爭揚州,以孫儒為副,張佶、劉建鋒、馬殷及宗權族弟彥暉皆從。十一月辛未,抵廣陵城西,據行密故寨,行密輜重之未入城者為蔡人所得。秦彥、畢師鐸至東塘,張雄不納,將渡江趣宣州。宗衡召之,乃引兵還,與宗衡合。

未幾,宗權召宗衡還蔡,拒朱全忠。孫儒知宗權勢不能久,稱疾不行。宗衡屢促之,儒怒,甲戌,與宗衡飲酒,座中手刃之,傳首於全忠。宗衡將安仁義降於行密。仁義,本沙陀將也,行密悉以騎兵委之,列于田頵之上。儒分兵掠鄰州,未幾,眾至數萬,以城下乏食,與彥、師鐸襲高郵。

辛巳,高郵鎮遏使張神劍帥麾下二百人逃歸揚州。丙戌,孫儒屠高郵。戊子,高郵殘兵七百人潰圍而至,楊行密慮其為變,分隸諸將,一夕盡坑之。明日,殺神劍於其第。楊行密恐孫儒乘勝取海陵,壬寅,命鎮遏使高霸帥其兵民悉歸府城,曰:「有違命者,族之。」於是數萬戶棄資產,焚廬舍,挈老幼遷於廣陵。戊戌,霸與弟暀、部將餘繞山、前常州刺史丁從實至廣陵,行密出郭迎之,與霸、暀約為兄弟,置其將卒於法雲寺。

朝廷以淮南久亂,閏月,以朱全忠兼淮南節度使、東南面招討使。

楊行密欲遣高霸屯天長以拒孫儒,袁襲曰:「霸,高氏舊將,常挾兩端,我勝則來,不勝則叛。今處之天長,是自絕其歸路也,不如殺之。」己酉,行密伏甲,執霸及丁從實、餘繞山皆殺之。又遣千騎掩殺其黨於法雲寺,死者數千人。是日大雪,寺外數坊地皆赤。高暀出走,明日獲而殺之。

呂用之之在天長也,紿楊行密曰:「用之有銀五萬鋌,埋於所居,克城之日,願備麾下一醉之資。」庚戌,行密閱士卒,顧用之曰:「僕射許此曹銀,何食言邪。」因牽下,械繫,命田頵鞫之,雲與鄭杞、董瑾謀,因中元夜邀高駢至其第建黃籙齋,乘其入靜,縊殺之,聲言上升。因令莫邪都帥諸軍推用之為節度使。是日,腰斬用之,怨家刳裂立盡,並誅其族黨。軍士發其中堂,得桐人,書駢姓名於胸,桎梏而釘之。袁襲言於行密曰:「廣陵饑弊已甚,蔡賊復來,民必重困,不如避之。」甲寅,行密遣和州將延陵宗以其眾二千人歸和州。乙卯,又命指揮使蔡儔將兵千人,輜重數千兩,歸於廬州。

朱全忠遣內客將張廷範致朝命於楊行密,以行密為淮南節度副使,又以宣武行軍司馬李璠為淮南留後,遣牙將郭言將兵千人送之。

文德元年春正月甲寅,孫儒殺秦彥、畢師鐸、鄭漢章。彥等之歸秦宗衡也,其眾猶二千餘人,其後稍稍為儒所奪。裨將唐宏知其必及禍,恐並死,乃誣告彥等潛召汴軍。儒殺彥等,以宏為馬軍使。

張守一與呂用之同歸楊行密,復為諸將合仙丹,又欲幹軍府之政,行密怒而殺之。

張廷範至廣陵,楊行密厚禮之。及聞李璠來為留後,怒,有不受之色。廷範密使人白全忠,宜自以大軍赴鎮,全忠從之。至宋州,廷範自廣陵逃來,曰:「行密未可圖也。」甲子,李璠至,言徐軍遮道,全忠乃止。二月,朱全忠奏以楊行密為淮南留後。

夏四月壬午,孫儒襲揚州,克之。楊行密出走,儒自稱淮南節度使。行密將奔海陵,袁襲勸歸廬州,再為進取之計,從之。

秋八月,楊行密畏孫儒之逼,欲輕兵襲洪州。袁襲曰:「鍾傳定江西已久,兵強食足,未易圖也。趙鍠新得宣州,怙亂殘暴,眾心不附。公宜卑辭厚幣說和州孫端、上元張雄,使自採石濟江侵其境,彼必來逆戰,公自銅官濟江會之,破鍠必矣。」行密從之,使蔡儔守廬州,帥諸將濟自糝潭。

孫端、張雄為趙鍠所敗。鍠將蘇塘、漆朗將兵二萬屯曷山。袁襲曰:「公引兵急趨曷山,堅壁自守,彼求戰不得,謂我畏怯,因其怠,可破也。」行密從之。塘等大敗,遂圍宣州。鍠兄幹之自池州帥眾救宣州,行密使其將陶雅擊幹之於九華,破之。幹之奔江西,以雅為池州制置使。

昭宗龍紀元年夏五月甲辰,潤州制置使阮結卒,錢鏐以靜江都將成及代之。

六月,楊行密圍宣州,城中食盡,人相啗。指揮使周進思據城逐趙鍠,鍠將奔廣陵,田頵追擒之。未幾,城中執進思以降。行密入宣州,諸將爭取金帛,徐溫獨據米囷,為粥以食餓者。溫,朐山人也。鍠將宿松周本,勇冠軍中,行密獲而釋之,以為裨將。鍠既敗,左右皆散,惟李德誠從鍠不去,行密以宗女妻之。德誠,西華人也。行密表言於朝,詔以行密為宣歙觀察使。

朱全忠與趙鍠有舊,遣使求之。行密謀於袁襲,襲曰:「不若斬首以遺之。」行密從之。未幾,襲卒,行密哭之曰:「天不欲成吾大功邪。何為折吾股肱也。吾好寬,而襲每勸我以殺,此其所以不壽與。」孫儒遣兵攻廬州,蔡儔以州降之。

冬十月,以給事中杜儒休為蘇州刺史。錢鏐不悅,以知州事沈粲為制置指揮使。楊行密遣馬步都虞候田頵等攻常州。十一月,田頵攻常州,為地道入城。中宵,旌旗甲兵出於制置使杜棱之寢室,遂虜之,以兵三萬戍常州。

十二月戊寅,孫儒自廣陵引兵渡江。壬午,逐田頵,取常州,以劉建鋒守之。儒還廣陵,建鋒又逐成及,取潤州。

大順元年春正月,汴將龐師古等眾號十萬,渡淮,聲言救楊行密,攻下天長,壬子,下高郵。二月,龐師古引兵深入淮南,己巳,與孫儒戰於陵亭,師古兵敗而還。

楊行密遣其將馬敬言將兵五千,乘虛襲據潤州。李友將兵二萬屯青城,將攻常州。安仁義、劉威、田頵敗劉建鋒於武進,敬言、仁義、頵屯潤州。友,合肥人。威,慎縣人也。

三月,賜宣歙軍號寧國,以楊行密為節度使。

夏六月,孫儒求好於朱全忠,全忠表為淮南節度使。未幾,全忠殺其使者,復為仇敵。秋八月丙寅,孫儒攻潤州。

蘇州刺史杜孺休到官,錢鏐使沈粲害之。會楊行密將李友拔蘇州,粲奔孫儒。

九月,楊行密以其將張行周為常州制置使。閏月,孫儒遣劉建鋒攻拔常州,殺行周,遂圍蘇州。冬十二月己丑,孫儒拔蘇州,殺李友。安仁義等聞之,焚潤州廬舍,夜遁。儒使沈粲守蘇州,又遣其將歸傳道守潤州。

二年春正月,孫儒盡舉淮、蔡之兵濟江,癸酉,自潤州轉戰而南,田頵、安仁義屢敗退,楊行密城戍皆望風奔潰。儒將李從立奄至宣州東溪,行密守備尚未固,眾心危懼。夜,使其將合肥臺濛將五百人屯溪西,蒙使士卒傳呼,往返數四,從立以為大眾繼至,遽引去。儒前軍至溧水,行密使都指揮使李神福拒之。神福陽退以示怯,儒軍不設備,神福夜帥精兵襲之,俘斬千人。

夏四月,楊行密遣將劉威、朱延壽將兵三萬擊孫儒於黃池,威等大敗。延壽,舒城人也。

孫儒軍於黃池,五月,大水,諸營皆沒,乃還揚州,使其將康暀據和州,安景思據滁州。楊行密遣其將李神福攻和、滁,康暀降,安景思走。

秋七月,朱全忠遣使與楊行密約共攻孫儒。儒恃其兵強,欲先滅行密,後敵全忠,移牒藩鎮,數行密、全忠之罪,且曰:「俟平宣、汴,當引兵入朝,除君側之惡。」於是悉焚揚州廬舍,盡驅丁壯及婦女渡江,殺老弱以充食。行密將張訓、李德誠潛入揚州,滅餘火,得谷數十萬斛以賑饑民。泗州刺史張諫貸數萬斛以給軍,訓以行密之命饋之,諫由是德行密。乙未,孫儒自蘇州出屯廣德,楊行密引兵拒之。儒圍其寨,行密將上蔡李簡帥百餘人力戰,破寨,拔行密出之。

冬十二月,孫儒焚掠蘇、常,引兵逼宣州。錢鏐復遣兵據蘇州。儒屢破楊行密之兵,旌旗輜重亙百餘里。行密求救於錢鏐,鏐以兵食助之。

景福元年春正月,楊行密謂諸將曰:「孫儒之眾十倍於我,吾戰數不利,欲退保銅官,如何。」劉威、李神福曰:「儒掃地遠來,利在速戰。宜屯據險要,堅壁清野以老其師,時出輕騎抄其饋餉,奪其俘掠。彼前不得戰,退無資糧,可坐擒也。」戴友規曰:「儒與我相持數年,勝負略相當。今悉眾致死於我,我若望風棄城,正墮其計。淮南士民從公渡江及自儒軍來降者甚眾,公宜遣將先護送歸淮南,使復生業。儒軍聞淮南安堵,皆有思歸之心,人心既搖,安得不敗。」行密悅,從之。友規,廬州人也。

二月,孫儒圍宣州。初,劉建鋒為孫儒守常州,將兵從儒擊楊行密甘露鎮,使陳可言帥部兵千人據常州。行密將張訓引兵奄至城下,可言倉猝出迎,訓手刃殺之,遂取常州。行密別將又取潤州。

夏五月,楊行密屢敗孫儒兵,破其廣德營,張訓屯安吉,斷其糧道。儒食盡,士卒大疫,遣其將劉建鋒、馬殷分兵掠諸縣。六月,行密聞儒疾瘧,戊寅,縱兵擊之。會大雨,晦冥,儒軍大敗,安仁義破儒五十餘寨,田頵擒儒於陳,斬之,傳首京師,儒眾多降於行密。

丁酉,楊行密帥眾歸揚州。秋七月丙辰,至廣陵,表田頵守宣州,安仁義守潤州。先,是揚州富庶甲天下,時人稱「揚一益二」,及經秦、畢、孫、楊兵火之餘,江、淮之間,東西千里掃地盡矣。

稱八月,以楊行密為淮南節度使、同平章事,以田頵知宣州留後,安仁義為潤州刺史。孫儒降兵多蔡人,行密選其尤勇健者五千人,厚其廩賜,以皁衣蒙甲,號「黑雲都」,每戰,使之先登陷陳,四鄰畏之。

行密以用度不足,欲以茶鹽易民布帛。掌書記舒城高勖曰:「兵火之餘,十室九空,又漁利以困之,將復離叛。不若悉我所有,易鄰道所無,足以給軍。選賢守令,勸課農桑,數年之間,倉庫自實。」行密從之。田頵聞之曰:「賢者之言,其利遠哉。」行密馳射武伎非其所長,而寬簡有智略,善撫御將士,與同甘苦,推心待物,無所猜忌。嘗早出,從者斷馬秋,取其金,行密知而不問,他日復早出如故,人服其度量。

淮南被兵六年,士民轉徙幾盡。行密初至,賜與將吏,帛不過數尺,錢不過數百,而能以勤儉足用。非公宴,未嘗舉樂。招撫流散,輕徭薄斂,未及數年,公私富庶,幾復承平之舊。

冬十一月,廬州刺史蔡儔發楊行密父祖墓,與舒州刺史倪章連兵,遣使送印於朱全忠以求救。全忠惡其反覆,納其印,不救,且牒報行密,行密謝之。行密遣行營都指揮使李神福將兵討儔。

二年夏四月,李神福圍廬州,甲午,楊行密自將詣廬州,田頵自宣州引兵會之。秋七月丁亥,楊行密克廬州,斬蔡儔。左右請發儔父母冢,行密曰:「儔以此得罪,吾何為效之。」八月丙辰,楊行密遣田頵將宣州兵二萬攻歙州,歙州刺史裴樞城守,久不下。時諸將為刺史者多貪暴,獨池州團練使陶雅寬厚得民,歙人曰:「得陶雅為刺史,請聽命。」行密即以雅為歙州刺史,歙人納之。雅盡禮見樞,送之還朝。樞,遵慶之曾孫也。冬十月,舒州刺史倪章棄城走,楊行密以李神福為舒州刺史。

幹寧元年春三月,黃州刺史吳討舉州降楊行密。夏五月,武昌節度使杜洪攻黃州,楊行密遣行營都指揮使朱延壽等救之。冬十二月,吳討畏杜洪之逼,納印請代於楊行密,行密以先鋒指揮使瞿章權知黃州。

二年春正月,楊行密表朱全忠罪惡,請會易定、兗、鄆、東兵討之。

三月,楊行密浮淮至泗州,防禦使臺濛盛飾供帳,行密不悅。既行,濛於臥內得補綻衣,馳使歸之。行密笑曰:「吾少貧賤,不敢忘本。」濛甚慚。行密攻濠州,拔之,執刺史張璲。丁亥,行密圍壽州。夏四月,楊行密圍壽州,不克,將還。庚寅,其將朱延壽請試往更攻,一鼓拔之,執刺史江從勖。行密以延壽權知壽州團練使。未幾,汴兵數萬攻壽州,州兵少,吏民忷懼。延壽制,軍中每旗二十五騎。命黑雲隊長李厚將十旗擊汴兵,不勝。延壽將斬之,厚稱眾寡不敵,願益兵更往,不勝則死。都押牙汝陽柴再用亦為之請,乃益以五旗。厚殊死戰,再用助之,延壽悉眾乘之,汴兵敗走。厚,蔡州人也。行密又遣兵襲漣水,拔之。

三年夏五月,淮南將朱延壽奄至蘄州,圍其城。大將賈公鐸方獵,不得還,伏兵林中,命勇士二人衣羊皮,夜入延壽所掠羊羣,潛入城,約夜半開門,舉火為應,復衣皮返命。公鐸如期引兵至城南,門中火舉,力戰,突圍而入。延壽驚曰:「吾常恐其潰圍而出,反潰圍而入,如此,城安可猝拔。」乃白行密,求軍中與公鐸有舊者持誓書金帛往說之,許以婚。壽州團練副使柴再用請行,臨城與語,為陳利害。數日,公鐸及刺史馮敬章請降。以敬章為左都押牙,公鐸為右監門衛將軍。延壽進拔光州,殺刺史劉存。

四年春二月,詔以楊行密為江南諸道行營都統,以討武昌節度使杜洪。夏四月,杜洪為楊行密所攻,求救於朱全忠。全忠遣其將聶金掠泗州,朱友恭攻黃州。行密遣右黑雲都指揮使馬珣等救黃州。黃州刺史瞿章聞友恭至,棄城擁眾南保武昌寨。五月辛巳,朱友恭為浮梁於樊港,進攻武昌寨,壬午,拔之,執瞿章,遂取黃州。馬珣等皆敗走。

朱全忠既得兗、鄆,甲兵益盛,秋九月,乃大舉擊楊行密,遣龐師古以徐、宿、宋、滑之兵七萬壁清口,將趣揚州,葛從周以兗、鄆、曹、濮之兵壁安豐,將趣壽州,全忠自將屯宿州,淮南震恐。

楊行密與朱瑾將兵三萬拒汴軍於楚州,別將張訓自漣水引兵會之,行密以為前鋒。龐師古營於清口,或曰:「營地污下,不可久處。」不聽。師古恃眾輕敵,居常奕棋。朱瑾壅淮上流,欲灌之。或以告師古,師古以為惑眾,斬之。十一月癸酉,瑾與淮南將侯瓚將五千騎潛渡淮,用汴人旗幟,自北來趣其中軍。張訓逾柵而入,士卒蒼黃拒戰,淮水大至,汴軍駭亂。行密引大軍濟淮,與瑾等夾攻之,汴軍大敗,斬師古及將士首萬餘級,餘眾皆潰。葛從周屯於壽州西北,壽州團練使朱延壽擊破之,退屯濠州,聞師古敗,奔還。行密、瑾、延壽乘勝追之,及於渒水。從周半濟,淮南兵擊之,殺溺殆盡,從周走免。遏後都指揮使牛存節棄馬步鬥,諸軍稍得濟淮,凡四日不食,會大雪,汴卒緣道凍餒死,還者不滿千人。全忠聞敗,亦奔還。行密遺朱全忠書曰:「龐師古、葛從周非敵也,公宜自來淮上決戰。」

行密大會諸將,謂行軍副使李承嗣曰:「始吾欲先趣壽州,副使雲不如先向清口,師古敗,從周自走,今果如所料。」賞之錢萬緡,表承嗣領鎮海節度使。行密待承嗣及史儼甚厚,第舍、姬妾,咸選其尤者賜之,故二人為行密盡力,屢立功,竟卒於淮南。行密由是遂保據江、淮之間,全忠不能與之爭。

光化元年春正月,兩浙、江西、武昌、淄青各遣使詣闕,請以朱全忠為都統,討楊行密。詔不許。

二年春正月,楊行密與朱瑾將兵數萬攻徐州,軍於呂梁,朱全忠遣騎將張歸厚救之。朱全忠自將救徐州,楊行密聞之,引兵去。汴人追及之於下邳,殺千餘人。全忠行至輝州,淮南兵已退,乃還。

三年。加楊行密兼侍中。天覆二年春三月,上以左金吾將軍李儼為江、淮宣諭使,書御札

賜楊行密,拜行密東面行營都統、中書令、吳王,以討朱全忠。以朱瑾為平盧節度使,馮弘鐸為武寧節度使,朱延壽為奉國節度使。加武安節度使馬殷同平章事。淮南、宣歙、湖南等道立功將士,聽用都統牒承製遷補,然後表聞。儼,張浚之子也,賜姓李。

武寧節度使馮弘鐸介居宣、揚之間,常不自安。然恃樓船之強,不事兩道。寧國節度使田頵欲圖之,募弘鐸工人造戰艦。工人曰:「馮公遠求堅木,故其船堪久用,今此無之。」頵曰:「第為之,吾止須一用耳。」弘鐸將馮暉、顏建說弘鐸先擊頵,弘鐸從之,帥眾南上,聲言攻洪州,實襲宣州也。楊行密使人止之,不從。六月辛巳,頵帥舟師逆擊於葛山,大破之。

馮弘鐸收餘眾沿江將入海,楊行密恐其為後患,遣使犒軍,且說之曰:「公徒眾猶盛,胡為自棄於滄海之外。吾府雖小,足以容公之眾,使將吏各得其所,如何。」弘鐸左右皆慟哭聽命。弘鐸至東塘,行密自乘輕州迎之,從者十餘人,常服,不持兵,升弘鐸舟慰諭之,舉軍感悅。署弘鐸淮南節度副使,館給甚厚。

初,弘鐸遣牙將丹徒尚公乃詣行密求潤州,行密不許。公乃大言曰:「公不見聽,但恐不敵樓船耳。」至是,行密謂公乃曰:「頗記求潤州時否。」公乃謝曰:「將吏各為其主,但恨無成耳。」行密笑曰:「爾事楊叟如馮公,無憂矣。」行密以李神福為升州刺史。

楊行密發兵討朱全忠,以副使李承嗣權知淮南軍府事軍。吏欲以鉅艦運糧,都知兵馬使徐溫曰:「運路久不行,葭葦堙塞,請用小艇,庶幾易通。」軍至宿州,會久雨,重載不能進,士有饑色,而小艇先至,行密由是奇溫,始與議軍事。行密攻宿州,久不克,竟以糧運不繼引還。

冬十月,李儼至揚州,楊行密始建制敕院,每有封拜,輒以告儼,於紫極宮玄宗像前陳制書,再拜然後下。

三年春正月,楊行密承製加朱瑾東面諸道行營副都統、同平章事,以升州刺史李神福為淮南行軍司馬、鄂嶽行營招討使,舒州團練使劉存副之,將兵擊杜洪。洪將駱殷戌永興,棄城走,縣民方詔據城降。神福曰:「永興大縣,饋運所仰,已得鄂之半矣。」

三月,淮南將李神福圍鄂州,望城中積荻,謂監軍尹建峯曰:「今夕為公焚之。」建峯未之信。時杜洪求救於朱全忠,神福遣部將秦皋乘輕舟至灄口,舉火炬於樹杪。洪以為救兵至,果焚荻以應之。

夏四月,杜洪求救於朱全忠,全忠遣其將韓勍將萬人屯灄口,遣使語荊南節度使成汭、武安節度使馬殷、武真節度使雷彥威,令出兵救洪。汭畏全忠之強,且欲侵江淮之地以自廣,發舟師十萬沿江東下。汭作鉅艦,三年而成,制度如府署,謂之「和州載」,其餘謂之「齊山」、「截海」、「劈浪。」之類甚眾。掌書記李珽諫曰:「今每艦載甲士千人,稻米倍之,緩急不可動也。吳兵剽輕,難與角逐。武陵、長沙皆吾仇也,豈得不為反顧之慮乎。不若遣驍將屯巴陵,大軍與之對岸,堅壁勿戰,不過一月,吳兵食儘自遁,鄂圍解矣。」汭不聽。珽,憕之五世孫也。

五月,成汭行未至鄂州,馬殷遣大將許德勳將舟師萬餘人,雷彥威遣其將歐陽思將舟師三千餘人會於荊江口,乘虛襲江陵,庚戌,陷之,盡掠其人及貨財而去。將士亡其家,皆無鬥志。李神福聞其將至,自乘輕舟前覘之,謂諸將曰:「彼戰艦雖多而不相屬,易制也,當急擊之。」壬子,神福遣其將秦裴、楊戎將眾數千逆擊汭於君山,大破之。因風縱火,焚其艦,士卒皆潰,汭赴水死,獲其戰艦二百艘。韓勍聞之,亦引兵去。

初,寧國節度使田頵破馮弘鐸,詣廣陵謝楊行密,因求池、歙為巡屬,行密不許。行密左右下及獄吏皆求賂於頵,頵怒曰:「吏知吾將下獄邪。」及還,指廣陵南門曰:「吾不可復入此矣。」頵兵強財富,好攻取。行密既定淮南,欲保境息民,每抑止之,頵不從。及解釋錢鏐,頵尤恨之,陰有叛志。李神福言於行密曰:「頵必反,宜早圖之。」行密曰:「頵有大功,反狀未露,今殺之,諸將人人自危矣。」頵有良將曰康儒,與頵謀議多不合,行密知之,擢儒為廬州刺史。頵以儒為已,族之。儒曰:「吾死,田公亡無日矣。」頵遂與潤州團練使安仁義同舉兵,仁義悉焚東塘戰艦。

頵遣二使詐為商人,詣壽州約奉國節度使朱延壽,行密將尚公乃遇之,曰:「非商人也。」殺一人,得其書,以告行密。行密召李神福於鄂州,神福恐杜洪邀之,宣言奉命攻荊南,勒兵具舟楫,及暮,遂沿江東下,始告將士以討田頵。

己丑,安仁義襲常州,常州刺史李遇逆戰,極口罵仁義。仁義曰:「彼敢辱我,必有備。」乃引去。壬辰,行密以王茂章為潤州行營招討使,擊仁義,不克,使徐溫將兵會之。溫易其衣服、旗幟皆如茂章兵,仁義不知益兵,復出戰,溫奮擊,破之。

行密夫人,朱延壽之姊也。行密狎侮延壽,延壽怨怒,陰與田頵通謀。頵遣前進士杜荀鶴至壽州,與延壽相結。又遣至大梁告朱全忠。全忠大喜,遣兵屯宿州以應之。荀鶴,池州人也。

九月,朱延壽謀頗泄,楊行密詐為目疾,對延壽使者多錯亂所見,或觸柱仆地。謂夫人曰:「吾不幸失明,諸子皆幼,軍府事當悉以授三舅。」夫人屢以書報延壽,行密又自遣召之,陰令徐溫為之備。延壽至廣陵,行密迎及寢門,執而殺之。部兵驚擾,徐溫諭之,皆聽命。遂斬延壽兄弟,黜朱夫人。

初,延壽赴召,其妻王氏謂曰:「君此行吉凶未可知,願日發一使以安我。」一日,使不至,王氏曰:「事可知矣。」部分僮僕,授兵闔門,捕騎至,乃集家人,聚寶貨,發百燎焚府舍,曰:「妾誓不以皎然之軀為仇人所辱。」赴火而死。延壽用法嚴,好以寡擊眾,嘗遣二百人與汴兵戰,有一人應留者,請行,延壽以違命,立斬之。

田頵襲升州,得李神福妻子,善遇之。神福自鄂州東下,頵遣使謂之曰:「公見機,與公分地而王,不然,妻子無遺。」神福曰:「吾以卒伍事吳王,今為上將,義不以妻子易其志。頵有老母,不顧而反,三綱且不知,烏足與言乎。」斬使者而進,士卒皆感勵。頵遣其將王壇、汪建將水軍逆戰。丁未,神福至吉陽磯,與壇、建遇,壇、建執其子承鼎示之,神福命左右射之。神福謂諸將曰:「彼眾我寡,當以奇取勝。」及暮,合戰,神福陽敗,引舟溯流而上。壇、建追之,神福復還,順流擊之。壇、建樓船大列火炬,神福令軍中曰:「望火炬輒擊之。」壇、建軍皆滅火,旗幟交雜,神福因風縱火,焚其艦。壇、建大敗,士卒焚溺死者甚眾。戊申,又戰於皖口,壇、建僅以身免。獲徐綰,行密以檻車載之,遺錢鏐。鏐剖其心以祭高渭。

頵聞壇、建敗,自將水軍逆戰。神福曰:「賊棄城來,此天亡也。」臨江堅壁不戰,遣使告行密,請發步兵斷其歸路。行密遣漣水制置使臺濛將兵應之。王茂章攻潤州,久未下,行密命茂章引兵會濛擊頵。

田頵聞臺濛將至,自將步騎逆戰,留其將郭行悰以精兵二萬及王壇、汪建水軍屯蕪湖,以拒李神福。覘者言濛營寨褊小,才容二千人。頵易之,不召外兵。濛入頵境,番陳而進,軍中笑其怯。濛曰:「頵宿將,多謀,不可不備。」冬十月戊辰,與頵遇於廣德,濛先以楊行密書遍賜頵將,皆下馬拜受。濛因其挫伏,縱兵擊之,頵兵遂敗。又戰於黃池,兵交,濛僞走,頵追之,遇伏大敗,奔還宣州城守,濛引兵圍之。頵亟召蕪湖兵還,不得入。郭行悰、王壇、汪建及當塗、廣德諸戌皆帥其眾降。行密以臺濛已破田頵,命王茂章復引兵攻潤州。

十一月乙亥,田頵帥死士數百出戰,臺濛陽退以示弱。頵兵逾濠而鬥,濛急擊之。頵不勝,還走城,橋陷墜馬,斬之。其眾猶戰,以頵首示之,乃潰,濛遂克宣州。

初,行密與頵同閭里,少相善,約為兄弟。及頵首至廣陵,行密視之泣下,赦其母殷氏,行密與諸子皆以子孫禮事之。

行密以李神福為寧國節度使,神福以杜洪未平,固讓不拜。宣州長史合肥駱知祥善治金谷,觀察牙推沈文昌為文精敏,嘗為頵草檄罵行密,行密以知祥為淮南支計官,文昌為節度牙推。文昌,湖州人也。

初,頵每戰不勝,輒欲殺錢傳瓘,其母及宣州都虞候郭師從常保護之。師從,合肥人,頵之婦弟也。頵敗,傳瓘歸杭州,錢鏐以師從為鎮東都虞候。

天祐元年春三月,以淮南行軍司馬李神福為鄂嶽招討使,復將兵擊杜洪。朱全忠遣使詣請舍鄂嶽,復修舊好,行密報曰:「俟天子還長安,然罷兵修好。」

秋八月,淮南將李神福攻鄂州未下,會疾病,還廣陵,楊行密以舒州團練使泌陽劉存代為招討使。神福尋卒。宣州觀察使臺濛卒,以其子牙渥為宣州觀察使。

昭宣帝天祐二年。潤州團練使安仁義勇決得士心,故淮南將王茂章攻之,逾年不克。楊行密使謂之曰:「汝之功,吾不忘也。能束身自歸,當以汝為行軍副使,但不掌兵耳。」仁義不從。茂章為地道入城,遂克之。仁義舉族登樓,眾不敢逼。先是,攻城諸將見仁義輒罵之,惟李德誠不然,至是仁義召德誠登樓,謂曰:「汝有禮,吾今以為汝功。」且以愛妾贈之。乃擲弓於地。德誠掖之而下,並其子斬於廣陵市。

二月,朱全忠遣其將曹延祚將兵與杜洪共守鄂州,庚子,淮南將劉存攻拔之,執洪、延祚及汴兵千餘人送廣陵,悉誅之。行密以存為鄂嶽觀察使。

冬十一月庚辰,吳武忠王楊行密薨,將佐共請宣諭使李儼承製授楊渥淮南節度使、東南諸道行營都統,兼侍中、弘農郡王。

王建據蜀

唐僖宗廣明元年春三月庚午,以左金吾大將軍陳敬瑄為西川節度使。敬瑄,許州人,田令孜之兄也。初,崔安潛鎮許昌,令孜為敬瑄求兵馬使,安潛不許。敬瑄因令孜得隸左神策軍,數歲,累遷至大將軍。令孜見關東羣盜日熾,陰為幸蜀之計,奏以敬瑄及其心腹左神策大將軍楊師立、牛勖、羅元杲鎮三川。上令四人擊球賭三川,敬瑄得第一籌,即以為西川節度使,代安潛。夏六月庚寅,陳敬瑄至成都。

中和三年秋七月,左驍衛上將軍楊復光卒於河中。八都將鹿晏弘等各以其眾散去,王建、韓建、張造、晉暉、李師泰各帥其眾與之俱。田令孜密遣人以厚利誘之,二建帥眾數千逃奔行在。令孜皆養為假子,賜與鉅萬,拜諸衛將軍,使各將其眾,號隨駕五都。

光啓元年秋九月戊申,以陳敬瑄為三川及峽內諸州都指揮制置等使。

二年夏四月,田令孜薦樞密使楊復恭為左神策中尉觀軍容使,自除西川監軍使,往依陳敬瑄。復恭斥令孜之黨,出王建為利州刺史。

三年春三月,山南西道節度使楊守亮忌利州刺史王建驍勇,屢召之。建懼,不往。前龍州司倉周庠說建曰:「唐祚將終,藩鎮互相吞噬,皆無雄才遠略,不能戡濟多難。公勇而有謀,得士卒心,立大功者,非公而誰。然葭萌四戰之地,難以久安。閬州地僻人富,楊茂實,陳、田之腹心,不修職貢,若表其罪,興兵討之,可不戰而擒也。」建從之,召募溪洞酋豪,有眾八千,沿嘉陵江而下,襲閬州,逐其刺史楊茂實而據之。自稱防禦使,招納亡命,軍勢益盛,守亮不能制。部將張虔裕說建曰:「公乘天子微弱,專據方州,若唐室復興,公無種矣。宜遣使奉表天子,仗大義以行師,蔑不濟矣。」部將綦毋諫復說建養士愛民,以觀天下之變,建皆從之。

初,建與東川節度使顧彥朗俱在神策軍同討賊。建既據閬州,彥朗畏其侵暴,數遣使問遺,饋以軍食,建由是不犯東川。

陳敬瑄惡顧彥朗與王建相親,恐其合兵圖已,冬十一月,謀于田令孜。令孜曰:「建,吾子也,不為楊興元所容,故作賊耳。今折簡召之,可致麾下。」乃遣使以書召之,建大喜,詣梓州見彥朗曰:「十軍阿父見召,當往省之。因見陳太師,求一大州,若得之,私願足矣。」乃留其家於梓州,帥麾下精兵二千,與從子宗鐬、假子宗瑤、宗弼、宗侃、宗弁俱西。

建至鹿頭關,西川參謀李乂謂敬瑄曰:「王建,虎也,奈何延之入室。彼安肯為公下乎。」敬瑄悔,亟遣人止之,且增修守備。建怒,破關而進,敗漢州刺史張頊於綿竹,遂拔漢州,進軍學射山,又敗西州將句惟立於蠶此,又拔德陽。敬瑄遣使讓之,對曰:「十軍阿父召我來,及門而拒之,重為顧公所疑,退無歸矣。」田令孜登樓慰諭之,建與諸將於清遠橋上髡髮羅拜,曰:「今既無歸,且辭阿父作賊矣。」顧彥朗以其弟彥暉為漢州刺史,發兵助建急攻成都,三日不克而退,還屯漢州。敬瑄告難於朝,詔遣中使和解之。又令李茂貞以書諭之,皆不從。

文德元年春三月王,建攻彭州,陳敬瑄救之,乃去。建大掠西川,十二州皆被其患。夏五月,陳敬瑄方與王建相攻,貢賦中絕。建以成都尚強,退無所掠,欲罷兵,周庠、綦毋諫以為不可。庠曰:「邛州城塹完固,食支數年,可據之,以為根本。」建曰:「吾在軍中久,觀用兵者不倚天子之重則眾心易離。不若疏敬瑄之罪,表請朝廷,命大臣為帥而佐之,則功庶可成。」乃使庠草表,請討敬瑄以贖罪,因求邛州。顧彥朗亦表請赦建罪,移敬瑄他鎮以靖兩川。

初,黃巢之亂,上為壽王,從僖宗幸蜀。時事出倉猝,諸王多徒行,至山谷中,壽王疲乏不能前,臥磻石上。田令孜自後至,趣之。王曰:「足痛,幸軍容給一馬。」令孜曰:「此深山,安得馬。」以鞭抶王使前,王顧而不言,心銜之。及即位,遣人監西川軍,令孜不奉詔。上方憤藩鎮跋扈,欲以威制之。會得彥朗、建表,以令孜所恃者敬瑄耳,六月,以韋昭度兼中書令,充西川節度使兼兩川招撫制置等使,徵敬瑄為龍武統軍。

王建軍新都,時綿竹土豪何義陽、安仁費師勤等所在擁兵自保,眾或萬人,少者千人。建遣王宗瑤說之,皆率眾附於建,給其資糧,建軍復振。冬十月,陳敬瑄、田令孜聞韋昭度將至,治兵完城以拒之。

初,感義節度使楊晟既失興、鳳,走據文、龍、成、茂四州。王建攻西川,田令孜以晟已之故,將假威戎軍節度使,使守彭州。王建攻彭州,陳敬瑄遣眉州刺史山行章將兵五萬壁新繁以救之。

十二月丁亥,以韋昭度為行營招討使,山南西道節度使楊守亮副之,東川節度使顧彥朗為行軍司馬。割邛、蜀、黎、雅置永平軍,以王建為節度使,治邛州,充行營諸軍都指揮使。戊子,削陳敬瑄官爵。

昭宗龍紀元年春正月戊申,王建大破山行章於新繁,殺獲近萬人,行章僅以身免。楊晟懼,徙屯三交。行章屯濛陽,與建相持。冬十二月甲子,王建敗山行章及西川騎將宋行能於廣都。行能奔還成都,行章退守眉州。壬申,行章請降於建。

大順元年春正月壬寅,王建攻邛州,陳敬瑄遣其大將彭城楊儒將兵三千助刺史毛湘守之。湘出戰,屢敗。楊儒登城,見建兵盛,嘆曰:「唐祚盡矣。王公治眾嚴而不殘,殆可以庇民乎。」遂帥所部出降。建養以為子,更其姓名曰王宗儒。乙巳,建留永平節度判官張琳為邛南招安使,引兵還成都。琳,許州人也。陳敬瑄分兵布寨於犀浦、郫、導江等縣,發城中民戶一丁,晝則穿重壕,採竹木,運磚石,夜則登城,擊柝巡警,無休息。韋昭度營於唐橋,王建營於東閶門外。建事昭度甚謹。辛亥,簡州將杜有遷執刺史員虔嵩降於建,建以有遷知州事。

夏四月乙丑,陳敬瑄遣蜀州刺史任從海將兵二萬救邛州,戰敗,欲以蜀州降王建。敬瑄殺之,以徐公鉥代為蜀州刺史。丙寅,嘉州刺史朱實舉州降於建。丙子,僰道土豪文武堅執戎州刺史謝承恩降於建。

六月丁巳,茂州刺史李繼昌帥眾救成都,己未,王建擊斬之。辛酉,資、簡都制置應援使謝從本殺雅州刺史張承簡,舉城降建。秋八月,王建退屯漢州。陳敬瑄括富民財以供軍,置徵督院,逼以桎梏捶楚,使各自佔。凡有財者如匿贓、虛佔、急徵,咸不聊生。

九月,邛州刺史毛湘本田令孜親吏,王建攻之急,食盡,救兵不至。壬戌,湘謂都知兵馬使任可知曰:「吾不忍負田軍容,吏民何罪。爾可持吾頭歸王建。」乃沐浴以俟刃。可知斬湘及二子降於建,士民皆泣。甲戌,建持永平旌節入邛州,以節度判官張琳知留後。繕完城隍,撫安夷獠,經營蜀、雅。冬十月癸未朔,建引兵還成都,蜀州將李行周逐徐公鉥舉城降建。

二年,韋昭度將諸道兵十餘萬討陳敬瑄,三年不能克,饋運不繼。朝議欲息兵,春三月乙亥,制復敬瑄官爵,令顧彥朗、王建各帥眾歸鎮。

夏四月,成都城中乏食,棄兒滿路。民有潛入行營販米入城者,邏者得之,以白韋昭度,昭度曰:「滿城饑甚,忍不救之。」釋勿問。亦有白陳敬瑄者,敬瑄曰:「吾恨無術以救饑者,彼能如是,勿禁也。」由是販者浸多,然所致不過斗升。截筒,徑寸半,深五分,量米而鬻之,每筒百餘錢,餓殍狼籍。軍民強弱相陵,將吏斬之不能禁。乃更為酷法,或斷腰,或斜劈,死者相繼,而為者不止,人耳目既熟,不以為懼。吏民日窘,多謀出降,敬瑄悉捕其族黨殺之,慘毒備至。內外都指揮使、眉州刺史成都徐耕性仁恕,所全活數千人。田令孜曰:「公掌生殺而不刑一人,有異志邪。」耕懼,夜取俘囚戮於市。

王建見罷兵制書,曰:「大功垂成,奈何棄之。」謀於周庠,庠勸建請韋公還朝,獨攻成都,克而有之。建表稱「陳敬瑄、田令孜罪不可赦,願畢命以圖成功。」昭度無如之何,由是未能東還。建說昭度曰:「今關東藩鎮迭相吞噬,此腹心之疾也。相公宜早歸廟堂,與天子謀之。敬瑄,疥癬耳,當以日月制之,責建可辦也。」昭度猶豫未決。庚子,建陰令東川將唐友通等擒昭度親吏駱保於行府門,臠食之,雲其盜軍糧。昭度大懼,遽稱疾,以印節授建,牒建知三使留後兼行營招討使,即日東還。建送至新都,跪觴馬前,泣拜而別。昭度甫出劍門,即以兵守之,不復內東軍。昭度至京師,除東都留守。

建急攻成都,環城烽塹亙五十里。有狗屠王鷂請詐得罪亡入城說之,使上下離心,建遣之。鷂入見陳敬瑄、田令孜,則言建兵疲食盡將遁矣。出則鬻茶於市,陰為吏民稱建英武,軍勢強盛。由是敬瑄等懈於守備,而眾心危懼。建又遣其將京兆鄭渥詐降以覘之,敬瑄以為將,使乘城,既而復以詐得歸。建由是悉知城中虛實,以渥為親從都指揮使,更姓名曰王宗渥。

秋八月,王建攻陳敬瑄益急,敬瑄出戰輒敗,巡內州縣率為建所取。威戎節度使楊晟時饋之食,建以兵據新都,彭州道絕。敬瑄出慰勉士卒,皆不應。辛丑,田令孜登城謂建曰:「老夫向於公甚厚,何見困如是。」建曰:「父子之恩豈敢忘。但朝廷命建討不受代者,不得不然。儻太師改圖,建復何求。」是夕,令孜自攜西川印節詣建營授之,將士皆呼萬歲。建泣謝,請復為父子如初。壬寅,敬瑄開門迎建。癸卯,建入城,自稱西川留後。

初,陳敬瑄之拒朝命也,田令孜欲盜其軍政,謂敬瑄曰:「三兄尊重,軍務煩勞,不若盡以相付,日具記事諮呈,兄但高居自逸而已。」敬瑄素無智能,忻然許之。自是軍事皆不由己,以至於亡。建表敬瑄子陶為雅州刺史,使隨陶之官,明年罷歸,寓居新津,以一縣租賦贍之。

癸丑,建分遣士卒就食諸州。更文武堅姓名曰王宗阮,謝崇本曰王宗本。陳敬瑄將佐有器幹者,建皆禮而用之。九月,東川節度使顧彥朗薨,軍中推其弟彥暉知留後。

冬十月癸未,以永平節度使王建為西川節度使。甲申,廢永平軍。建既得西川,留心政事,容納直言,好施樂士,用人各盡其才,謙恭儉素。然多忌好殺,諸將有功名者,多因事誅之。

十二月,以顧彥暉為東川節度使,遣中使宋道弼賜旌節。楊守亮使楊守厚囚道弼,奪其旌節,發兵攻梓州。癸卯,彥暉求救於王建。甲辰,建遣其將華洪、李簡、王宗侃、王宗弼救東川。建密謂諸將曰:「爾等破賊,彥暉必犒師,汝曹於行營報宴,因而執之,無煩再舉。」宗侃破守厚七砦,守厚走歸綿州。彥暉具犒禮,諸將報宴,宗弼以建謀告之,彥暉乃以疾辭。

景福元年。威戎節度使楊晟與楊守亮等約攻王建,二月丁丑,晟出兵掠新繁、漢州之境,使其將呂蕘將兵二千會楊守厚攻梓州。建遣行營都指揮使李簡擊蕘,斬之。辛丑,王建遣族子嘉州刺史宗裕、雅州刺史王宗侃、威信都指揮使華洪、茂州刺史王宗瑤將兵五萬攻彭州,楊晟逆戰而敗,宗裕等圍之。楊守亮遣其將符昭救晟,徑趨成都,營三學山。建亟召華洪還。洪疾驅而至,後軍尚未集,以數百人夜去昭營數里多擊更鼓。昭以為蜀軍大至,引兵宵遁。

三月,左神策勇勝三都都指揮使楊子實、子遷、子釗,皆守亮之假子也,自渠州引兵救楊晟,知守亮必敗,壬子,帥其眾二萬降於王建。

楊晟遺楊守貞、楊守忠、楊守厚書,使攻東川,以解彭州之圍,守真等從之。神策督將竇行實戍梓州,守厚密誘之為內應。守厚至涪城,行實事泄,顧彥暉斬之。守厚遁去。守貞、守忠軍至,無所歸,盤桓綿、劍間,王建遣其將吉諫襲守厚,破之。癸亥,西川將李簡邀守忠於鍾陽,斬獲三千餘人。夏四月,簡又破守厚於銅鉾,斬獲三千餘人,降萬五千人。守忠、守厚皆走。

秋七月,王建圍彭州,久不下,民皆竄匿山谷。諸寨日出俘掠,謂之「淘虜」,都將先擇其善者,餘則士卒分之,以是為常。有軍士王先成者,新津人,本書生也,世亂,為兵,度諸將惟北寨王宗侃最賢,乃往說之曰:「彭州本西川之巡屬也,陳、田召楊晟割四州以授之,僞署觀察使,與之共拒朝命。今陳、田已平,而晟猶據之。州民皆知西川乃其大府,而司徒乃其主也,故大軍始至,民不入城而入山谷避之,以俟招安。今軍至累月,未聞招安之命,軍士復從而掠之,與盜賊無異,奪其貲財,驅其畜產,分其老弱婦女以為奴婢,使父子兄弟流離愁怨。其在山中者,暴露於暑雨,殘傷於蛇虎,孤危饑渴,無所歸訴。彼始以楊晟非其主而不從,今司徒不加存恤,彼更思楊氏矣。」宗侃惻然,不覺屢移其牀,前問之。先成曰:「又有甚於是者。今諸寨每旦出六七百人,入山淘虜,薄暮而返,曾無守備之意。賴城中無人耳,萬一有智者為之畫策,使乘虛奔突,先伏精兵千人於門內,登城望淘虜者稍遠,出弓弩手炮手各百人,攻寨之一面,隨以役卒五百,負薪土填壕為道,然後出精兵奮擊,且焚其寨。又於三面城下各出耀兵,諸寨咸自備禦,無暇相救,城中得以益兵繼出,如此能無敗乎。」宗侃矍然曰:「此誠有之,將若之何。」先成請條列為狀以白王建,宗侃即命先成草之,大指言:「今所白之事,須四面通共,宗侃所司止於北面,或所白可從,乞以牙舉施行。」事凡七條「其一,乞招安山中百姓。其二,乞禁諸寨軍士及子弟,無得一人輒出淘虜,仍表諸寨之旁七里內聽樵牧,敢越表者斬。其三,乞置招安寨,中容數千人,以處所招百姓。宗侃請選所部將校謹幹者為招安將,使將三十人,晝夜執兵巡衛。其四,招安之事,須委一人總領。今榜帖既下,諸寨必各遣軍士入山招安,百姓見之,無不驚疑,如鼠見狸,誰肯來者。欲招之必有其術,願降帖付宗侃專掌其事。其五,乞嚴勒四寨指揮使,悉索前日所虜彭州男女老幼,集於營場,有父子、兄弟、夫婦自相認者,即使相從,牒具人數,部送招安寨,有敢私匿一人者斬。仍乞勒府中諸營,亦令嚴索,有自軍前先寄歸者,量給資糧,悉部送歸招安寨。其六,乞置九隴行縣於招安寨中,以前南鄭令王丕攝縣令,設置曹局,撫安百姓,擇其子弟之壯者,給帖使自入山,招其親戚。彼知司徒嚴禁侵掠,前日為軍士所虜者皆獲安堵,必歡呼踊躍,相帥下山,如子歸母,不日盡出。其七,彭州土地宜麻,百姓未入山時多漚藏者,宜令縣令曉諭,各歸田里,出所漚麻鬻之,以為資糧,必漸復業。」建得之大喜,即行之,悉如所申。明日,榜帖至,威令赫然,無敢犯者。三日,山中民競出,赴招安寨如歸市,寨不能容,斥而廣之。浸有市井,又出麻鬻之。民見村落無抄暴之患,稍稍辭縣,令復故。業月,餘招安寨皆空。

秋八月辛丑,李茂貞攻拔興元,楊復恭、楊守亮、楊守信、楊守貞、楊守忠、滿存奔閬州。

冬十二月壬午,王建遣其將華洪擊楊守亮於閬州,破之。建遣節度押牙延陵鄭頊使於朱全忠,全忠問劍閣,頊極言其險。全忠不信,頊曰:「苟不以聞,恐誤公軍機。」全忠大笑。

二年春正月,東川留後顧彥暉既與王建有隙,李茂貞欲撫之使從已,奏請更賜彥暉節,詔以彥暉為東州節度使。茂貞又奏遣知興元府事李繼密救梓州,未幾,建遣兵敗東川、鳳翔之兵於利州。彥暉求和,請與茂貞絕,乃許之。

二月甲戌,加西川節度使王建同平章事。王建屢請殺陳敬瑄、田令孜,朝廷不許。夏四月乙亥,建使人告敬瑄謀作亂,殺之新津。又告田令孜通鳳翔書,下獄死。建使節度判官馮涓草表奏之,曰:「開匣出虎,孔宣父不責他人。當路斬蛇,叔孫敖蓋非利已。專殺不行於閫外,先機恐失於彀中。」涓,宿之孫也。

幹寧元年夏五月,王建攻彭州,城中人相食,彭州內外都指揮使趙章出降。王先成請築龍尾道,屬於女牆。丙子,西川兵登城,楊晟猶帥眾力戰,刀子都虞候王茂權斬之。獲彭州馬步使安師建,建欲使為將,師建泣謝曰:「師建誓與楊司徒同生死,不忍復戴日月,惟速死為惠。」再三諭之,不從,乃殺之,禮葬而祭之。更趙章姓名曰王宗勉,王茂權名曰宗訓,又更王釗名曰宗謹,李綰姓名曰王宗綰。

秋七月,綿州刺史楊守厚卒,其將常再榮舉城降王建。

二年秋九月,王建遣簡州刺史王宗瑤等將兵赴難,甲戌,軍於綿州。時王鎮犯闕。冬十一月,雅州刺史王宗侃攻拔利州,執刺史李繼顒,斬之。

十二月甲申,閬州防禦使李繼雍、蓬州刺史費存、渠州刺史陳璠各帥所部兵奔王建。

王建奏東川節度使顧彥暉不發兵赴難,而掠奪輜重,遣瀘州刺史馬敬儒斷峽路,請興兵討之。戊子,華洪大破東川兵於楸林,俘斬數萬,拔楸林寨。

丙申,王建攻東川,別將王宗弼為東川兵所擒,顧彥暉畜以為子。戊戌,通州刺史李彥昭將步兵二千降於建。

三年春正月,西川將王宗夔攻拔龍州,殺刺史田昉。閏月丁亥,果州刺史張雄降於王建。

夏五月丙戌,上遣中使詣梓州和解兩川,王建雖奉詔還成都,然猶連兵未解。荊南節度使成汭與其將許存溯江略地,盡取濱江州縣。武泰節度使王建肇棄黔州,收餘眾保豐都,存又引兵西取渝、涪二州。汭以其將趙武為黔州留後,存為萬州刺史。趙武數攻豐都,王建肇不能守,與存皆降於王建。建忌存勇略,欲殺之,掌書記高燭曰:「公方總攬英雄以圖霸業,彼窮來歸我,奈何殺之。」建使戍蜀州,陰使知蜀州王宗綰察之。宗綰密言存忠勇謙厚,有良將才,建乃舍之,更其姓名曰王宗播。

秋八月癸丑,以王建為鳳翔西面行營招討使。

四年春二月戊午,王建遣邛州刺史華洪、彭州刺史王宗祐將兵五萬攻東川,以戎州刺史王宗謹為鳳翔西面行營先鋒使,敗鳳翔將李繼徽等於玄武。繼徽本姓楊,名崇本,茂貞之假子也。

庚申,王建以決雲都知兵馬使王宗侃為應援開峽都指揮使,將兵八千趨渝州,決勝都知兵馬使王宗阮為開江防送進奉使,將兵七千趨瀘州。辛未,宗侃取渝州,降刺史牟崇厚。癸酉,宗阮拔瀘州,斬刺史馬敬儒,峽路始通。鳳翔將李繼昭救梓州,留遍將守劍門,西川將王宗播擊擒之。

夏四月,以右諫議大夫李洵為兩川宣諭使,和解王建及顧彥暉。

五月丙戌,王建以節度副使張琳守成都,自將兵五萬攻東川。更華洪姓名曰王宗滌。

六月,李茂貞錶王建攻東川,連兵累歲,不聽詔命,甲寅,貶建南州刺史。乙卯,以茂貞為西川節度使。癸亥,王建克梓州南寨,執其將李繼寧。丙寅,宣諭使李洵至梓州,己巳,見建於張杷砦,建指執旗者曰:「戰士之情,不可奪也。」

王建與顧彥暉五十餘戰,九月癸酉朔,圍梓州。蜀州刺史周德權言於建曰:「公與彥暉爭東川三年,士卒疲於矢石,百姓困於輸挽。東川羣盜多據州縣,彥暉懦而無謀,欲為偷安之計,皆啗以厚利,恃其救援,故堅守不下。今若遣人諭賊帥以禍福,來者賞之以官,不服者威之以兵,則彼之所恃,反為我用矣。」建從之,彥暉勢益孤。德權,許州人也。

復以王建為西川節度使、同平章事。

冬十月壬子,知遂州侯紹帥眾二萬,乙卯,知合州王仁威帥眾千人,戊午,鳳翔將李繼溥以援兵二千,皆降於王建。建攻梓州益急。庚申,顧彥暉聚其宗族及假子共飲,遣王宗弼自歸於建。酒酣,命其假子瑤殺已及同飲者,然後自殺。建入梓州,城中兵尚七萬人,建命王宗綰分兵徇昌、普等州,以王宗滌為東川留後。

十二月壬戌,王建自梓州還,戊辰,至成都。

光化元年春正月,以兵部尚書劉崇望同平章事,充東川節度使。夏五月,朝廷聞王建已用王宗滌為東川留後,乃召劉崇望還,為兵部尚書,仍以王宗滌為留後。秋九月己丑,東川留後王宗滌言於王建,以東川封疆五千里,文移往還,動逾數月,請分遂、合、瀘、渝、昌五州別為一鎮,建表言之。冬十月丁巳,以東川留後王宗滌為節度使。

三年春二月庚申,以西川節度使王建兼中書令。夏六月癸亥,加東川節度使王宗滌同平章事。秋七月甲寅,以西川節度使王建兼東川信武軍兩道都指揮制置等使。

天覆元年春三月,東川節度使王宗滌以疾求代,王建表馬步使王宗裕為留後。

閏六月,道士杜從法以妖妄誘昌、普、合三州民作亂,王建遣王宗黯將兵會東川、武信兵討之。龍臺鎮使王宗侃等討杜從法,平之。

二年春二月,西川兵至利州,昭武節度使李繼患棄鎮奔鳳翔,王建以劍州刺史王宗偉為利州制置使。

秋八月,西川軍請假道於興元,山南西道節度使李繼密遣兵戍三泉以拒之。辛丑,西川前鋒將王宗播攻之,不克,退保山寨。親吏柳修業謂宗播曰:「公舉族歸人,不為之死戰,何以自保。」宗播令兵眾曰:「吾與汝曹決戰,取功名,不爾,死於此。」遂破金牛、黑水、西縣、褒城四寨。軍校秦承厚攻西縣,矢貫左目,達於右目,鏃不出。王建自舐其創,膿潰鏃出。王宗播攻馬盤寨,繼密戰敗,奔還漢中。西川軍乘勝至城下,王宗滌帥眾先登,遂克之,繼密請降,遷於成都。得兵三萬,騎五千。宗滌入屯漢中。王建曰:「繼密殘賊三輔,。」以其降,不忍殺,復其姓名曰王萬弘,不時召見。諸將陵易之,萬弘終日縱酒,俳優輩亦加戲誚。萬弘不勝憂憤,醉投池水而卒。

詔以王宗滌為山南西道節度使。宗滌有勇略,得眾心,王建忌之。建作府門,繪以朱丹,蜀人謂之「畫紅樓」,建以為宗滌姓名應之,王宗佶等疾其功,復構以飛語。建召宗滌至成都,詰責之,宗滌曰:「三蜀略平,大王聽讒,殺功臣可矣。」建命親隨馬軍都指揮使唐道襲夜飲之酒,縊殺之,成都為之罷市,連營涕泣,如喪親戚。建以指揮使王宗賀權興元留後。道襲,閬州人也,始以舞童事建,後浸預謀畫。

九月戊申,武定節度使李思敬以洋州降王建。冬十月,王建攻拔興州,以軍使王宗浩為興州刺史。

三年夏四月,王建出兵秦、隴,乘李茂貞之弱也。遣判官韋莊入貢,亦修好於朱全忠。全忠遣押牙王殷報聘,建與之宴。殷言:「蜀甲兵誠多,但乏馬耳。」建作色曰:「當道江山險阻,騎兵無所施。然馬亦不乏,押牙少留,當共閱之。」乃集諸州馬,大閱於星宿山,官馬八千,私馬四千,部隊甚整。殷歎服。建本騎將,故得蜀之後,於文、黎、維、茂州市胡馬,十年之間,遂及茲數。

秋八月庚辰,加西川節度使西平王王建守司徒,進爵蜀王。

天祐元年春二月,上遣間使以御札告難於王建。時朱全忠劫車駕還洛陽。建以邛州刺史王宗祐為北路行營指揮使,將兵會鳳翔兵迎車駕。至興平,遇汴兵,不得進而還。建始自用墨制除官,云:「俟車駕還長安當表聞。」

王建賦斂重,人莫敢言。馮涓因建生日獻頌,先美功德,後言生民之苦。建愧謝曰:「如君忠諫,功業何憂。」賜之金帛。自是賦斂稍損。

二年冬十一月,昭宗之喪,朝廷遣告哀使司馬卿宣諭王建,至是始入蜀境。西川掌書記韋莊為建謀,使武定節度使王宗綰諭卿曰:「蜀之將士,世受唐恩,去歲聞乘輿東遷,凡上二十表,皆不報。尋有士卒自汴來,聞先帝罹朱全忠弒逆。蜀之將士方日夕枕戈,思為先帝報仇。不知今茲使來,有何事宣諭。舍人宜自圖進退。」卿乃還。

三年冬十月丙戌,王建始立行臺於蜀,建東向舞蹈,號慟,稱「自大駕東遷,制命不通,請權立行臺,用李晟、鄭畋故事,承製封拜。」仍以榜帖告諭所部藩鎮州縣。

後梁太祖開平元年秋九月,蜀王會將佐議稱帝,皆曰:「大王雖忠於唐,唐已亡矣,此所謂天與不取者也。」馮涓獨獻議請以蜀王稱制,曰:「朝興則未爽稱臣,賊在則不同為惡。」王不從,涓杜門不出。王用安撫副使、掌書記韋莊之謀,帥吏民哭三日。己亥,即皇帝位,國號大蜀。辛丑,以前東川節度使兼侍中王宗佶為中書令,韋莊為左散騎常侍、判中書門下事,閬州防禦使唐道襲為內樞密使。莊,見素之孫也。

蜀主雖目不知書,好與書生談論,粗曉其理。是時唐衣冠之族多避亂在蜀,蜀主禮而用之,使修舉故事,故其典章文物有唐之遺風。

蜀主長子校書郎宗仁幼以疾廢,立其次子祕書少監宗懿為遂王。

先看到这(加入书签) | 推荐本书 | 打开书架 | 返回首页 | 返回书页 | 错误报告 | 返回顶部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