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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鑑紀事本末 卷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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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平東都

隋煬帝大業九年。禮部尚書楊玄感,驍勇,便騎射,好讀書,喜賓客,海內知名之士多與之遊。與蒲山公李密善。密,弼之曾孫也,少有才略,志氣雄遠,輕財好士。為左親侍,帝見之,謂宇文述曰:「曏者左仗下黑色小兒,瞻視異常,勿令宿衛。」述乃諷密,使稱病自免,密遂屏人事,專務讀書。嘗乘黃牛讀《漢書》,楊素遇而異之,因召至家,與語,大悅,謂其子玄感等曰:「李密識度如此,汝等不及也。」由是玄感與為深交。時或侮之,密曰:「人言當指實,寧可面諛。若決機兩陳之間,喑嗚咄嗟,使敵人震懾,密不如公。驅策天下賢俊,各伸其用,公不如密。豈可以階級稍崇,而輕天下士大夫邪。」玄感笑而服之。

素恃功驕倨,朝宴之際,或失臣禮,帝心銜而不言,素亦覺之。及素薨,帝謂近臣曰:「使素不死,終當族滅。」玄感頗知之,且自以累世貴顯,在朝文武多父之故吏,見朝政日紊,而帝多猜忌,內不自安,乃與諸弟潛謀作亂。帝方事征伐,玄感自言:「世荷國恩,願為將領。」帝喜曰:「將門必有將,相門必有相,固不虛也。」由是寵遇日隆,頗預朝政。

帝伐高麗,命玄感於黎陽督運,遂與虎賁郎將王仲伯、汲郡贊治趙懷義等謀,故逗遛漕運,不時進發,欲令渡遼諸軍乏食。帝遣使者促之,玄感揚言水路多盜,不可前後而發。玄感弟虎賁郎將玄縱、鷹揚郎將萬石,並從幸遼東,玄感潛遣人召之,二人皆亡還。萬石至高陽,為監事許華所執,斬於涿郡。

時右驍衛大將軍來護兒以舟師自東萊將入海趣平壤,玄感遣家奴僞為使者從東方來,詐稱護兒反。六月乙巳,玄感入黎陽縣,閉城,大索男夫,取帆布為牟甲,署官屬,皆準開皇之舊。移書傍郡,以討護兒為名,各令發兵會於倉所。郡縣官有幹用者,玄感皆以運糧追集之,以趙懷義為衛州刺史,東光尉元務本為黎州刺史,河內郡主簿唐禕為懷州刺史。

治書侍御史游元督運在黎陽,玄感謂曰:「獨夫肆虐,陷身絕域,此天亡之時也。我今親帥義兵以誅無道,卿意如何。」元正色曰:「尊公荷國寵靈,近古無比,公之弟兄青紫交映,當謂竭誠盡節,上答鴻恩。豈意墳土未乾,親圖反噬。僕有死而已,不敢聞命。」玄感怒而囚之,屢脅以兵,不能屈,乃殺之。元,明根之孫也。

玄感選運夫少壯者得五千餘人,丹楊、宣城篙梢三千餘人,刑三牲誓眾,且諭之曰:「主上無道,不以百姓為念,天下搔擾,死遼東者以萬計。今與君等起兵以救兆民之弊,何如?」眾皆踊躍稱萬歲。乃勒兵部分。唐禕自玄感所逃歸河內。

先是,玄感陰遣家僮至長安,召李密及弟玄挺赴黎陽。及舉兵,密適至,玄感大喜,以為謀主。謂密曰:「子常以濟物為己任,今其時矣。計將安出。」密曰:「天子出征,遠在遼外,去幽州猶隔千里。南有巨海,北有強胡,中間一道,理極艱危。公擁兵出其不意,長驅入薊,據臨渝之險,扼其咽喉。歸路既絕,高麗聞之,必躡其後,不過旬月,資糧皆盡,其眾不降則潰,可不戰而擒,此上計也。」玄感曰:「更言其次。」密曰:「關中四塞,天府之國,雖有衛文升,不足為意。今帥眾鼓行而西,經城勿攻,直取長安,收其豪傑,撫其士民,據險而守之。天子雖還,失其根本,可徐圖也。」玄感曰:「更言其次。」密曰:「簡精銳,晝夜倍道,襲取東都,以號令四方。但恐唐禕告之,先已固守。若引兵攻之,百日不克,天下之兵四面而至,非僕所知也。」玄感曰:「不然。今百官家口並在東都,若先取之,足以動其心。且經城不拔,何以示威。公之下計,乃上策也。」遂引兵向洛陽,遣楊玄挺將驍勇千人為前鋒,先取河內。唐禕據城拒守,玄挺無所獲。禕又使人告東都越王侗與樊子蓋等勒兵為備。

修武民相帥守臨清關,玄感不得渡,乃於汲郡南渡河,從之者如市。使弟積善將兵三千自偃師南緣洛水西入,玄挺自白司馬阪逾邙山南入,玄感將三千餘人隨其後,相去十里許,自稱大軍。其兵皆執單刀柳楯,無弓矢甲冑。東都遣河南令達奚善意將精兵五千人拒積善,將作監河南贊治裴弦將八千人拒玄挺。善意渡洛南,營於漢王寺。明日,積善兵至,不戰自潰,鎧仗皆為積善所取。弘策出,至白司馬阪,一戰敗走,棄鎧仗者太半,玄挺亦不追。弘 退三四里,收散兵,復結陳以待之。玄挺徐至,坐息良久,忽起擊之,弘策又敗。如是五戰。丙辰,玄挺直抵太陽門,弘策將十餘騎馳入官城,自餘無一人返者,皆歸玄感。

玄感屯上春門,每誓眾曰:「我身為上柱國,家累鉅萬金,至於富貴,無所求也。今不顧滅族者,但為天下解倒懸之急耳。」眾皆悅。父老爭獻牛酒,子弟詣軍門請自效者,日以千數。

內史舍人韋福嗣,洸之兄子也,從軍出拒玄感,為玄感所獲。玄感厚禮之,使與其黨胡師耽共掌文翰。玄感令福嗣為書遺樊子蓋,數帝罪惡,云:「今欲廢昏立明,願勿拘小禮,自貽伊戚。」樊子蓋新自外藩入為京官,東都舊宦多慢之,至於部分軍事,未甚承稟。裴弘策與子蓋同班,前出討賊失利,子蓋更使出戰,不肯行,子蓋命引出斬之以徇。國子祭酒河東楊汪小有不恭,子蓋又將斬之,汪頓首流血乃得免。於是將吏震肅,無敢仰視,令行禁止。玄感盡銳攻城,子蓋隨方拒守,玄感不能克。然達官子弟應募從軍者,聞弘策死,皆不敢入城。韓擒虎子世咢、觀王雄子恭道、虞世基子柔、來護兒子淵、裴蘊子爽、大理卿鄭善果子儼、周羅睺子仲等四十餘人皆降於玄感,玄感悉以親要重任委之。善果,譯之兄子也。

玄感收兵得五萬餘人,分五千人守慈磵道,五千守伊闕道,遣韓世咢將三千人圍滎陽,顧覺將五千人取虎牢。虎牢降,以覺為鄭州刺史,鎮虎牢。

代王侑使刑部尚書衛文升帥兵四萬救東都。文升至華陰,掘楊素冢,焚其骸骨,示士卒以必死,遂鼓行出淆、澠,直趨東都城北。玄感逆拒之,文升且戰且行,屯於金谷。

遼東城久不拔,帝遣造布囊百餘萬口,滿貯土,欲積為魚梁大道,闊三十步,高與城齊,使戰士登而攻之。又作八輪樓車,高出於城,夾魚梁道,欲俯射城內。指期將攻,城內危蹙。會楊玄感反書至,帝大懼,引納言蘇威入帳中,謂曰:「此兒聰明,得無為患。」威曰:「夫識是非,審成敗,乃謂之聰明。玄感粗疏,必無所慮,但恐因此寢成亂階耳。」帝又聞達官子弟皆在玄感所,益憂之。帝問太史令庾質曰:「玄感其有成乎。」質曰:「玄感地勢雖隆,素非人望,因百姓之勞,冀幸成功。今天下一家,未易可動。」

帝遣虎賁郎將陳棱攻元務本於黎陽,又遣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左候衛將軍屈突通乘傳發兵以討玄感。來護兒至東萊,聞玄感圍東都,召諸將議旋軍救之。諸將咸以無敕,不宜擅還,固執不從。護兒厲聲曰:「洛陽被圍,心腹之疾。高麗逆命,猶疥癬耳。公家之事,知無不為,專擅在吾,不關諸人。有沮議者,軍法從事。」即日回軍,令子弘整馳驛奏聞。帝時還至涿郡,已敕護兒救東都,見弘整,甚悅,賜護兒璽書曰:「公旋師之時,是朕敕公之日,君臣意合,遠同符契。」

先是,右武侯大將軍李子雄坐事除名,令從軍自效,從來護兒在東萊,帝疑之,詔鎖子雄送行在所。子雄殺使者,逃奔玄感。衛文升以步騎二萬渡瀍水與玄感戰,玄感屢破之。玄感每戰,身先士卒,所向摧陷。又善撫悅其下,皆樂為致死。由是每戰多捷,眾益盛,至十萬人。文升眾寡不敵,死傷太半且盡,乃更進屯邙山之陽,與玄感決戰,一日十餘合。會楊玄挺中流矢死,玄感軍乃稍卻。

秋七月癸未,餘杭民劉元進起兵以應玄感,眾至數萬。始,楊玄感至東都,自謂天下響應,功在朝夕。得韋福嗣委以心膂,不復專任李密。福嗣每畫策,皆持兩端。密揣知其意,謂玄感曰:「福嗣元非同盟,實懷觀望。明公初起大事,而奸人在側,聽其是非,必為所誤,請斬之。」玄感曰:「何至於此。」密退謂所親曰:「楊公好反而不欲勝,吾屬今為虜矣。」

李子雄勸玄感速稱尊號,玄感以問密。密曰:「昔陳勝自欲稱王,張耳諫而被外。魏武將求九錫,荀彧止而見誅。今者密欲正言,還恐追蹤二子,阿諛順意,又非密之本圖。何者。兵起以來,雖復頻捷,至於郡縣,未有從者。東都守禦尚強,天下救兵益至,公當玄挺身力戰,早定關中,乃急欲自尊,何示人不廣也。」玄感笑而止。

屈突通引軍屯河陽,宇文述繼之。玄感問計於李子雄,子雄曰:「通曉習兵事,若一得渡河,則勝負難決。不如分兵拒之,通不能濟,則樊、衛失援。」玄感然之,將拒通。樊子蓋知其謀,數擊其營,玄感不得往。通濟河,軍於破陵。玄感分為兩軍,西抗文升,東拒通。子蓋復出兵大戰,玄感軍屢敗。與其黨謀之,李子雄曰:「東都援軍益至,我軍數敗,不可久留。不如直入關中,開永豐倉以賑貧乏,三輔可指麾而定,據有府庫,東面而爭天下,亦霸王之業也。」李密曰:「弘化留守元弘嗣握強兵在隴右,可聲言其反,遣使迎公,因此入關,可以紿眾。」

會華陰諸楊請為鄉導,壬辰,玄感解東都圍,引兵西趣潼關,宣言:「我已破東都,取關西矣」。宇文述等諸軍躡之。至弘農宮,父老遮說玄感曰:「宮城空虛,又多積粟,攻之易下。」玄感以為然。弘農太守蔡王智積謂官屬曰:「玄感聞大軍將至,欲西圖關中。若成其計,則難克也。當以計縻之,使不得進,不出一旬,可以成擒。」及玄感軍至城下,智積登陴詈之,玄感怒,留攻之。李密諫曰:「公今詐眾西入,軍事貴速,況乃追兵將至,安可稽留。若前不得據關,退無所守,大眾一散,何以自全。」玄感不從,遂攻之,燒其城門。智積於內益火,玄感兵不得入。三日不拔,乃引而西,至閺鄉,宇文述、衛文升、來護兒、屈突通等軍追及之於皇天原。玄感上盤豆,布陳亙五十里,且戰且行,玄感一日三敗。八月壬寅,玄感陳於董杜原,諸軍擊之,玄感大敗,獨與十餘騎奔上洛。追騎至,玄感叱之,皆反走。至葭蘆戍,獨與弟積善徒步走。自度不免,謂積善曰:「我不能受人戮辱,汝可殺我。」積善抽刀斫殺之,因自刺,不死,為追兵所執,與玄感首俱送行在所。磔玄感屍於東都市,三日,復臠而焚之。玄感弟玄獎為義陽太守,將赴玄感,為郡丞周旋玉所殺。仁行為朝請大夫,伏誅於長安。

玄感之圍東都也,梁郡民韓相國舉兵應之,玄感以為河南道元帥,旬日間眾十餘萬。攻剽郡縣,至襄城,聞玄感敗,眾稍散,為吏所獲,傳首東都。

楊玄感之西也,韋福嗣亡詣東都歸首,是時如其比者皆不問。樊子蓋收玄感文簿,得其書草,封以呈帝,帝命執送行在。李密亡命,為人所獲,亦送東都。樊子蓋鎖送福嗣、密及楊積善、王仲伯等十餘人詣高陽,密與王仲伯等竊謀亡去,悉使出其所齎金以示使者曰:「吾等死日,此金並留付公,幸用相瘞,其餘即皆報德。」使者利其金,許諾,防禁漸弛。密請通市酒食,每宴飲,諠譁竟夕,使者不以為意。行至魏郡石梁驛,飲防守者皆醉,穿牆而逸。密呼韋福嗣同去,福嗣曰:「我無罪,天子不過一面責我耳。」至高陽,帝以書草示福嗣,收付大理。諸應刑者支體糜碎,積善、福嗣仍加車裂。

十二年。李密之亡也,往依郝孝德,孝德不禮之。又入王薄,薄亦不之奇也。密睏乏,至削樹皮而食之,匿於淮陽村舍,變姓名,聚徒教授。郡縣疑而捕之,密亡去,抵其妹夫雍丘令丘君明。君明不敢舍,匿轉寄密於遊俠王秀才家,秀才以女妻之。君明從侄懷義告其事,帝令懷義自齎敕書與梁郡通守楊汪相知收捕。汪遣兵圍秀才宅,適值密出外,由是獲免。君明、秀才皆死。

韋城翟讓為東都法曹,坐事當斬。獄吏黃君漢奇其驍勇,夜中潛謂讓曰:「翟法司,天時人事,抑亦可知,豈能守死獄中乎。」讓驚喜,叩頭曰:「讓,圈牢之豕,死生唯黃曹主所命。」君漢即破械出之。讓再拜曰:「讓蒙再生之恩則幸矣,奈黃曹主何。」因泣下。君漢怒曰:「本以公為大丈夫,可救生民之命,故不顧其死以奉脫,奈何反效兒女子涕泣相謝乎。君但努力自免,勿憂吾也。」讓遂亡命於瓦岡,為羣盜。同郡單雄信,驍健,善用馬槊,聚少年往從之。離狐徐世績家於衛南,年十七,有勇略,說讓曰:「東郡於公與績皆為鄉里,人多相識,不宜侵掠。滎陽、梁郡,汴水所經,剽行舟商旅,足以自資。」讓然之,引眾入二郡界,掠公私船,資用豐給,附者益眾,聚徒至萬餘人。時又有外黃王當仁、濟陽王伯當、韋城周文舉、雍丘李公逸等,皆擁眾為盜。李密自雍丘亡命,往來諸帥間,說以取天下之策。始皆不信,久之,稍以為然。相謂曰:「斯人公卿子孫,志氣若是。今人人皆云楊氏將滅,李氏將興。吾聞王者不死,斯人再三獲濟,豈非其人乎。」由是漸敬密。

密察諸帥唯翟讓最強,乃因王伯當以見讓,為讓畫策,往說諸小盜,皆下之。讓說,稍親近密,與之計事。密因說讓曰:「劉、項皆起布衣,為帝王。今主昏於上,民怨於下,銳兵盡於遼東,和親絕於突厥,方乃巡遊揚、越,委棄東都,此亦劉、項奮起之會也。以足下雄才大略,士馬精銳,席捲二京,誅滅暴虐,隋氏不足亡也。」讓謝曰:「吾儕羣盜,日夕偷生草間,君之言者,非吾所及也。」

會有李玄英者,自東都逃來,經歷諸賊,求訪李密,曰:「斯人當代隋家」。人問其故,玄英言:「比來民間謠歌,有《桃李章》,曰:桃李子,皇后繞揚州,宛轉花園裏,勿浪語,誰道許。桃李子,謂逃亡者李氏之子也。皇與後,皆君也。宛轉花園裏,謂天子在揚州無還日,將轉於溝壑也。莫浪語,誰道許者,密也。」既與密遇,遂委身事之。前宋城尉齊郡房彥藻自負其才,恨不為時用,預於楊玄感之謀,變姓名亡命,遇密於梁、宋之間,遂與之俱遊漢、沔,遍入諸賊,說其豪傑。還日,從者數百人,仍為遊客,處於讓營。讓見密為豪傑所歸,欲從其計,猶豫未決。

有賈雄者,曉陰陽占候,為讓軍師,言無不用。密深結於雄,使之託術數以說讓。雄許諾,懷之未發。會讓召雄,告以密所言,問其可否。對曰:「吉不可言。」又曰:「公自立,恐未必成。若立斯人,事無不濟。」讓曰:「如卿言,蒲山公當自立,何來從我。」對曰:「事有相因。所以來者,將軍姓翟,翟者,澤也,蒲非澤不生,故須將軍也。」讓然之,與密情好日篤。

密因說讓曰:「今四海糜沸,不得耕耘。公士眾雖多,食無倉廩,唯資野掠,常苦不給。若曠日持久,加以大敵臨之,必渙然離散。未若先取滎陽,休兵館穀,待士馬肥充,然後與人爭利。」讓從之,於是破金堤關,攻滎陽諸縣,多下之。

滎陽太守郇王慶,弘之子也,不能討,帝徙張須陁為滎陽通守以討之。庚戌,須陁引兵擊讓,讓向數為須陁所敗,聞其來,大懼,將避之。密曰:「須陁勇而無謀,兵又驟勝,既驕且很,可一戰擒也。公但列陳以待,密保為公破之。」讓不得已,勒兵將戰,密分兵千餘人伏於大海寺北林間。須陁素輕讓,方陳而前,讓與戰,不利,須陁乘之,逐北十餘里,密發伏掩之,須陁兵敗。密與讓及徐世績、王伯當合軍圍之,須陁潰圍出。左右不能盡出,須陁躍馬復入救之,來往數四,遂戰死。所部兵晝夜號哭,數日不止,河南郡縣為之喪氣。鷹揚郎將河東賈務本為須陁之副,亦被傷,帥餘眾五千餘人奔梁郡。務本尋卒,詔以光祿大夫裴仁基為河南道討捕大使,代領其眾,徙鎮虎牢。

讓乃令密建牙,別統所部,號「蒲山公營」。密部分嚴整,凡號令士卒,雖盛夏,皆如揹負霜雪。躬服儉素,所得金寶悉頒賜麾下,由是人為之用。麾下士卒多為讓士卒所陵辱,以威約有素,不敢報也。讓謂密曰:「今資糧粗足,意欲還向瓦岡。公若不往,唯公所適,讓從此別矣。」讓帥輜重東引,密亦西行至康城,說下數城,大獲資儲。讓尋悔,復引兵從密。

恭帝義寧元年春二月,李密說翟讓曰:「今東都空虛,兵不素練,越王衝幼,越王,太子昭之子侗,煬帝命留守東都。留守諸官政令不壹,士民離心。段達、元文都暗而無謀,以僕料之,彼非將軍之敵。若將軍能用僕計,天下可指麾而定也。」乃遣其黨裴叔方覘東都虛實。留守官司覺之,始為守禦之備,且馳表告江都。密謂讓曰:「事勢如此,不可不發。兵法曰先則制於己,後則制於人。今百姓饑饉,洛口倉多積粟,去都百里有餘,將軍若親帥大眾,輕行掩襲,彼遠未能救,又先無預備,取之如拾遺耳。比其聞知,吾已獲之。發粟以賑窮乏,遠近孰不歸附。百萬之眾,一朝可集,枕威養銳,以逸待勞,縱彼能來,吾有備矣。然後檄召四方,引賢豪而資計策,選驍悍而授兵柄,除亡隋之社稷,布將軍之政令,豈不盛哉。」讓曰:「此英雄之略,非僕所堪。惟君之命,盡力從事,請君先發,僕為後殿。」庚寅,密、讓將精兵七千人出陽城北,逾方山,自羅口襲興洛倉,破之。開倉恣民所取,老弱襁負,道路相屬。

朝散大夫時德叡以尉氏應密,前宿城令祖君彥自昌平往歸之。君彥,珽之子也,博學強記,文辭贍敏,著名海內。吏部侍郎薛道衡嘗薦之於高祖,高祖曰:「是歌殺斛律明月人兒邪。朕不須此輩。」煬帝即位,尤疾其名,依常調選東平郡書佐,檢校宿城令。君彥自負其才,恆鬱鬱思亂。密素聞其名,得之,大喜,引為上客,軍中書檄,悉以委之。

越王侗遣虎賁郎將劉長恭、光祿少卿房崱帥步騎三萬五千討密。時東都人皆以密為饑賊盜米,烏合易破,爭來應募,國子三館學士及貴勝親戚皆來從軍,器械修整,衣服鮮華,旌旗鉦鼓甚盛。長恭等當其前,使河南討捕使裴仁基等將所部兵自汜水西入以掩其後,約十一日會於倉城南。密、讓具知其計。東都兵先至,士卒未朝食,長恭等驅之渡洛水,陳於石子河西,南北十餘里。密、讓選驍雄分為十隊,令四隊伏橫嶺下以待仁基,以六隊陳於石子河東。長恭等見密兵少,輕之。讓先接戰,不利,密帥麾下橫衝之。隋兵饑疲,遂大敗,長恭等解衣潛竄得免,奔還東都,士卒死者什五六。越王侗釋長恭等罪,慰撫之。密、讓盡收其輜重、器甲,威聲大振。

讓於是推密為主,上密號為魏公。庚子,設壇場,即位,稱元年,大赦。其文書行下稱行軍元帥府。其魏公府置三司六衛,元帥府置長史以下官屬。拜翟讓為上柱國、司徒、東郡公,亦置長史以下官,減元帥府之半。以單雄信為左武候大將軍,徐世績為右武候大將軍,各領所部。房彥藻為元帥左長史,東郡邴元真為右長史,楊德方為左司馬,鄭德韜為右司馬,祖君彥為記室,其餘封拜各有差。於是趙、魏以南,江、淮以北,羣盜莫不響應,孟讓、郝孝德、王德仁及濟陰房獻伯、上谷王君廓、長平李士才、淮陽魏六兒、李德謙、譙郡張遷、魏郡李文相、譙郡黑社、白社、濟北張青特、上洛周比洮、胡驢賊等皆歸密。密悉拜官爵,使各領其眾,置百營簿以領之。道路降者,不絕如流,眾至數十萬。乃命其護軍田茂廣築洛口城,周四十里而居之。密遣房彥藻將兵東略地,取安陸、汝南、淮安、濟陽,河南郡縣多陷於密。

夏四月,李密以孟讓為總管、齊郡公。己丑夜,讓帥步騎二千入東都外郭,燒掠豐都市,比曉而去。於是東都居民悉遷入宮城,臺省府寺皆滿。鞏縣長柴孝和、監察御史鄭頲以城降密,密以孝和為護軍,頲為右長史。

裴仁基每破賊得軍資,悉以賞士卒,監軍御史蕭懷靜不許,士卒怨之。懷靜又屢求仁基長短劾奏之。倉城之戰,仁基失期不至,聞劉長恭等敗,懼不敢進,屯百花谷,固壘自守,又恐獲罪於朝。李密知其狼狽,使人說之,啖以厚利。賈務本之子閏甫在軍中,勸仁基降密。仁基曰:「如蕭御史何。」閏甫曰:「蕭君如棲上雞,若不知機變,在明公一刀耳。」仁基從之,遣閏甫詣密請降。密大喜,以閏甫為元帥府司兵參軍兼直記室事,使之覆命,遺仁基書,慰納之,仁基還屯虎牢。蕭懷靜密表其事,仁基知之,遂殺懷靜,帥其眾以虎牢降密。密以仁基為上柱國、河東公。仁基子行儼驍勇善戰,密亦以為上柱國、絳郡公。

密得秦叔寶及東阿程齩金,皆用為驃騎。選軍中尤驍勇者八千人,分四驃騎以自衛,號曰:「內軍」。常曰:「此八千人足當百萬。」齩金後更名知節。羅士信、趙仁基皆帥眾歸密,密署為總管,使各統所部。

癸巳,密遣裴仁基、孟讓帥二萬餘人襲回洛東倉,破之,遂燒天津橋,縱兵大掠。東都出兵擊之,仁基等敗走,密自帥眾屯回洛倉。東都兵尚二十餘萬人,乘城擊柝,晝夜不解甲。密攻偃師、金墉,皆不克,乙未,還洛口。

東都城內乏糧,而布帛山積,至以絹為汲綆,然布以爨。越王侗使人運回洛倉米入城,遣兵五千屯豐都市,五千屯上春門,五千屯北邙山,為九營,首尾相應,以備密。

丁酉,房獻伯陷汝陰,淮陽太守趙陁舉郡降密。

己亥,密帥眾三萬復據回洛倉,大修營塹,以逼東都。段達等出兵七萬拒之。辛丑,戰於倉北,隋兵敗走。丁未,密使其幕府移檄郡縣,數煬帝十罪,且曰:「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祖君彥之辭也。

五月,煬帝命監門將軍涇陽龐玉、虎賁郎將霍世舉將關內兵援東都。柴孝和說李密曰:「秦地山川之固,秦、漢所憑以成王業者也。今不若使翟司徒守洛口,裴柱國守回洛,明公自簡精銳西襲長安。既克京邑,業固兵強,然後東向,以平河、洛,傳檄而天下定矣。方今隋失其鹿,豪傑競逐,不早為之,必有先我者,悔無及矣。」密曰:「此誠上策,吾亦思之久矣。但昏主尚存,從兵猶眾,我所部皆山東人,見洛陽未下,誰肯從我西入。諸將出於羣盜,留之各競雌雄,如此則大業隳矣。」孝和曰:「然則大軍既未可西上,僕請間行觀釁。」密許之。孝和與數十騎至陝縣,山賊歸之者萬餘人。時密兵鋒甚銳,每入苑與隋兵連戰。會密為流矢所中,臥營中,丁丑,越王侗使段達與龐玉等夜出兵,陳於回洛倉西北。密與裴仁基出戰,達等大破之,殺傷太半,密乃棄回洛,奔洛口。龐玉、霍世舉軍於偃師,柴孝和之眾聞密退,各散去,孝和輕騎歸密。楊德方、鄭德韜皆死。密以鄭頲為左司馬,滎陽鄭乾象為右司馬。

六月,李密復帥眾向東都,丙申,大戰於平樂園。密左騎右步,中列強弩,鳴千鼓以衝之,東都兵大敗,密復取回洛倉。

秋七月,煬帝遣江都通守王世充將江、淮勁卒,將軍王隆帥邛黃蠻,河北大使太常少卿韋霽、河南大使虎牙郎將王辯等各帥所領同赴東都,相知討李密。霽,世康之子也。

煬帝詔左御衛大將軍涿郡留守薛世雄將燕地精兵三萬討李密,命王世充等諸將皆受世雄節度。軍所過,盜賊隨便誅翦。

九月,武陽郡丞元寶藏以郡降李密,甲寅,密以寶藏為上柱國、武陽公。寶藏使其客鉅鹿魏徵為啓謝密,且請改武陽為魏州,又請帥所部西取魏郡,南會諸將取黎陽倉。密喜,即以寶藏為魏州總管,召魏徵為元帥府文學參軍,掌記室。徵少孤貧,好讀書,有大志,落拓不事生業。始為道士,寶藏召典書記。密愛其文辭,故召之。

初,貴鄉長弘農魏德深,為政清靜,不嚴而治。遼東之役,徵稅百端,使者旁午,責成郡縣,民不堪命,唯貴鄉閭里不擾,有無相通,不竭其力,所求皆給。元寶藏受詔捕賊,數調器械,動以軍法從事。其鄰城營造,皆聚於聽事,官吏遞相督責,晝夜喧囂,猶不能濟。德深聽隨便修營,官府寂然,恆若無事,唯戒吏以不須過勝餘縣,使百姓勞苦。然民各自竭心,常為諸縣之最,縣民愛之如父母。寶藏深害其能,遣將千兵赴東都。所領兵聞寶藏降密,思其親戚,輒出都門東向慟哭而返。或勸之降密,皆泣曰:「我與魏明府同來,何忍棄去。」

河南、山東大水,餓殍滿野。煬帝詔開黎陽倉賑之,吏不時給,死者日數萬人。徐世績言於李密曰:「天下大亂,本為饑饉。今更得黎陽倉,大事濟矣。」密遣世績帥麾下五千人自原武濟河,會元寶藏、郝孝德、李文相及洹水賊帥張升、清河賊帥趙君德共襲破黎陽倉,據之,開倉恣民就食,浹旬間,得勝兵二十餘萬。武安、永安、義陽、弋陽、齊郡相繼降密。竇建德、朱粲之徒亦遣使附密,密以粲為揚州總管、鄧公。泰山道士徐洪客獻書於密,以為「大眾久聚,恐米盡人散,師老厭戰,難可成功。」勸密「乘進取之機,因士馬之銳,沿流東指,直向江都,執取獨夫,號令天下」。密壯其言,以書招之,洪客竟不出,莫知所之。

王世充、韋霽、王辯及河內通守孟善誼、河陽郡尉獨孤武都各帥所領會東都,唯王隆後期不至。己未,越王侗使虎賁郎將劉長恭等帥留守兵,龐玉等帥偃師兵,與世充等合十餘萬眾,擊李密於洛口,與密夾洛水相守。煬帝詔諸軍皆受世充節度。

帝遣攝江都郡丞馮慈明向東都,為密所獲,密素聞其名,延坐勞問,禮意甚厚。因謂曰:「隋祚已盡,公能與孤共立大功乎。」慈明曰:「公家歷事先朝,榮祿兼備。不能善守門閥,乃與玄感舉兵,偶脫網羅,得有今日,唯圖反噬,未諭高旨。莽、卓、敦、玄,非不強盛,一朝夷滅,罪及祖宗。僕死而後已,不敢聞命。」密怒,囚之。慈明說防人席務本,使亡走。奉表江都及致書東都,論賊形勢,至雍丘,為密將李公逸所獲,密又義而釋之,出至營門,翟讓殺之。慈明,子琮之子也。

密之克洛口也,箕山府郎將張季珣固守不下,密以其寡弱,遣人呼之。季珣罵密極口,密怒,遣兵攻之,不能克。時密眾數十萬在其城下,季珣四面阻絕,所領不過數百人,而執志彌固,誓以必死。久之,糧盡水竭,士卒羸病,季珣撫循之,一無離散,自三月至於是月,城遂陷。季珣見密不肯拜,曰:「天子爪牙,何容拜賊。」密猶欲降之,誘諭終不屈,乃殺之。季珣,祥之子也。

冬十月壬寅,王世充夜渡洛水,營於黑石,明日,分兵守營,自將精兵陳於洛北。李密聞之,引兵渡洛逆戰,密兵大敗,柴孝和溺死。密帥麾下精騎渡洛南,餘眾東走月城,世充追圍之。密自洛南策馬直趣黑石,營中懼,連舉六烽,世充釋月城之圍,狼狽自救。密還與戰,大破之,斬首三千餘級。

王世充自洛北之敗,堅壁不出。越王侗遣使勞之,世充慚懼,請戰於密。十一月丙辰,世充與密夾石子河而陳,密佈陳南北十餘里。翟讓先與世充戰,不利而退。世充逐之,王伯當、裴仁基從旁橫斷其後,密勒中軍擊之,世充大敗,西走。

翟讓司馬王儒信勸讓自為大冢宰,總統眾務,以奪密權,讓不從。讓兄柱國滎陽公弘,粗愚人也,謂讓曰:「天子汝當自為,奈何與人。汝不為者,我當為之。」讓但大笑,不以為意,密聞而惡之。刺史崔世樞自鄢陵初附於密,讓囚之私府,責其貨,世樞營求未辦,遽欲加刑。讓召元帥府記室邢義期博,逡巡未就,杖之八十。讓謂左長史房彥藻曰:「君前破汝南,大得寶貨,獨與魏公,全不與我。魏公我之所立,事未可知。」彥藻懼,以狀告密,因與左司馬鄭頲共說密曰:「讓貪愎不仁,有無君之心,宜早圖之。」密曰:「今安危未定,遽相誅殺,何以示遠。」頲曰:「毒虵螫手,壯夫解腕,所全者大故也。彼先得志,悔無所及。」密乃從之,置酒召讓。戊午,讓與兄弘及兄子司徒府長史摩侯同詣密,密與讓、弘、裴仁基、郝孝德共坐,單雄信等皆立侍,房彥藻、鄭頲往來檢校。密曰:「今日與達官飲,不須多人,左右止留數人給使而已。」密左右皆引去,讓左右猶在。彥藻白密曰:「今方為樂,天時甚寒,司徒左右請給酒食。」密曰:「聽司徒進止。」讓應曰:「甚佳。」乃引讓左右盡出,獨密下壯士蔡建德持刀立侍。食未進,密出良弓,與讓習射,讓方引滿,建德自後斫之,踣於牀前,聲若牛吼,並弘、摩侯、儒信皆殺之。徐世績走出,門者斫之,傷頸,王伯當遙訶止之。單雄信叩頭請命,密釋之。左右驚擾,莫知所為。密大言曰:「與君等同起義兵,本除暴亂。司徒專行貪虐,陵辱羣僚,無覆上下。今所誅止其一家,諸君無預也。」命扶徐世績置幕下,親為傳創。讓麾下欲散,密使單雄信前往宣慰,密尋獨騎入其營,歷加撫諭,令世績、雄信、伯當分領其眾,中外遂定。讓殘忍,摩侯猜忌,儒信貪縱,故死之日,所部無哀之者。然密之將佐,始有自疑之心矣。始,王世充知讓與密必不久睦,冀其相圖,得從而乘之。及聞讓死,大失望,嘆曰:「李密天資明決,為龍為蛇,固不可測也。」

十二月庚子,王世充軍士有亡降李密者,密問:「世充軍中何所為。」軍士曰:「比見益募兵,再饗將士,不知其故。」密謂裴仁基曰:「吾幾落奴度中,光祿知之乎。吾久不出兵,世充芻糧將竭,求戰不得,故募兵、饗士,欲乘月晦以襲倉城耳,宜速備之。」乃命平原公郝孝德、琅邪公王伯當、齊郡公孟讓勒兵分屯倉城之側以待之。其夕三鼓,世充兵果至,伯當先遇之,與戰不利。世充兵即陵城,總管魯儒拒卻之。伯當更收兵擊之,世充大敗,斬其驍將費青奴,士卒戰、溺死者千餘人。世充屢與密戰不勝,越王侗遣使勞之。世充訴以兵少,數戰疲弊,侗以兵七萬益之。

唐高祖武德元年春正月,王世充既得東都兵,進擊李密於洛北,敗之,遂屯鞏北。辛酉,世充命諸軍各造浮橋渡洛擊密,橋先成者先進,前後不一。虎賁郎將王辯破密外柵,密營中驚擾。將潰,世充不知,鳴角收眾,密因帥敢死士乘之,世充大敗,爭橋溺死者萬餘人。王辯死,世充僅自免,洛北諸軍皆潰。世充不敢入東都,北趣河陽。是夜,疾風寒雨,軍士涉水沾溼,道路凍死者又以萬數。世充獨與數千人至河陽,自繫獄請罪,越王侗遣使赦之,召還東都,賜金帛、美女以安其意。世充收合亡散,復得萬餘人,屯含嘉城,不敢復出。

密乘勝進據金墉城,修其門堞、廬舍而居之,鉦鼓聲聞於東都。未幾,擁兵三十餘萬,陳於北邙,南逼上春門。乙丑,金紫光祿大夫段達、民部尚書韋津出兵拒之。達望見密兵盛,懼而先還,密縱兵乘之,軍遂潰,韋津死。於是偃師、柏谷及河陽都尉獨孤武都、檢校河內郡丞柳燮、職方郎柳續等各舉所部降於密。竇建德、朱粲、孟海公、徐圓朗等並遣使奉表勸進,密官屬裴仁基等亦上表請正位號。密曰:「東都未平,不可議此。」

戊辰,唐王以世子建成為左元帥,秦公世民為右元帥,督諸軍十餘萬人救東都。東都乏食,太府卿元文都等募守城者不食公糧進散官二品,於是商賈執象而朝者不可勝數。

二月,李密遣房彥藻、鄭頲等東出黎陽,分道招慰州縣。以梁郡太守楊汪為上柱國、宋州總管,又以手書與之,曰:「昔在雍丘,曾相追捕,射鉤、斬袂,不敢庶幾。」汪遣使往來通意,密亦羈縻待之。彥藻以書招竇建德,使來見密。建德復書,卑辭厚禮,託以羅藝南侵,請捍禦北垂。彥藻還,至衛州,賊帥王德仁邀殺之。德仁有眾數萬,據何慮山,四出抄掠,為數州之患。

夏四月,世子建成等至東都,軍於芳華苑。東都閉門不出,遣人招諭,不應。李密出軍爭之,小戰,各引去。城中人多欲為內應者,趙公世民曰:「吾新定關中,根本未固,懸軍遠來,雖得東都,不能守也。」遂不受。戊寅,引軍還。

東都號令不出四門,人無固志,朝議郎段世弘等謀應西師,會西師已還,乃遣人招李密,期以己亥夜納之。事覺,越王命王世充討誅之。密聞城中已定,乃還。

五月,王德仁既殺房彥藻,李密遣徐世績討之。德仁兵敗,甲寅,與武安通守袁子幹皆來降,詔以德仁為鄴郡太守。

隋煬帝凶聞至東都,戊辰,留守官奉越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皇泰。以段達為納言、陳國公,王世充為納言、鄭國公,元文都為內史令、魯國公,皇甫無逸為兵部尚書、杞國公。又以盧楚為內史令,郭文懿為內史侍郎,趙長文為黃門侍郎,共掌朝政,時人號「七貴」。皇泰主眉目如畫,溫厚仁愛,風格儼然。

東都聞宇文化及西來,上下震懼。有蓋琮者,上疏請說李密與之合勢拒化及。元文都謂盧楚等曰:「今讎恥未雪,而兵力不足,若赦密罪,使擊化及,兩賊自鬥,吾徐承其弊。化及既破,密兵亦疲,又其將士利吾官賞,易可離間,並密亦可擒也。」楚等皆以為然,即以琮為通直散騎常侍,齎敕書賜密。

時密與東都相持日久,又東拒化及,常畏東都議其後。見蓋琮至,大喜,遂上表乞降,請討滅化及以贖罪,送所獲凶黨雄武郎將於洪建,遣元帥府記室參軍李儉、上開府徐師譽等入見。皇泰主命戮洪建於左掖門外。元文都等以密降為誠實,盛飭賓館於宣仁門東。皇泰主引見儉等,以儉為司農卿,師譽為尚書右丞,冊拜密太尉、尚書令、東南道大行臺行軍元帥、魏國公,令先平化及,然後入朝輔政。以徐世績為右武侯大將軍。仍下詔稱密忠款,且曰:「其用兵機略,一稟魏公節度。」

元文都等喜於和解,謂天下可定,置酒作樂。王世充作色曰:「朝廷官爵,乃以與賊,志欲何為耶。」文都等亦疑世充,由是有隙。

秋七月,皇泰主遣大理卿張權、鴻臚卿崔善福賜李密書曰:「今日以前,咸共刷蕩,使至以後,彼此通懷。七政之重,佇公匡弼,九伐之利,委公指揮。」權等既至,密北面拜受詔書。既無西慮,悉以精兵東擊化及。密知化及軍糧且盡,因僞與和。化及大喜,恣其兵食,冀密饋之。會密下有人獲罪,亡抵化及,具言其情,化及大怒,其食又盡,乃渡永濟渠,與密戰於童山之下。自辰達酉,密為流矢所中,墮馬悶絕,左右奔散,追兵且至,唯秦叔寶獨捍衛之,密由是獲免。叔寶復收兵與之力戰,化及乃退。化及入汲郡求軍糧,又遣使拷掠東郡吏民以責米粟。王軌等不堪其弊,遣通事舍人許敬宗詣密請降。密以軌為滑州總管,以敬宗為元帥府記室,與魏徵共掌文翰。房公蘇威在東都,隨眾降密。化及聞王軌叛,大懼,自汲郡引兵欲取以比諸郡。其將陳智略帥嶺南驍果萬餘人,樊文超帥江、淮排䂎,張童兒率江東驍果數千人,皆降於密。化及猶有眾二萬,北趣魏縣。密知其無能為,西還鞏、洛,留徐世績以備之。

李密每戰勝,輒遣使告捷於皇泰主,隋人皆喜。王世充獨謂其麾下曰:「元文都輩,刀筆吏耳,吾觀其勢,必為李密所擒。且吾軍士屢與密戰,沒其父兄子弟前後已多,一旦為之下,吾屬無類矣。」欲以激怒其眾。文都聞之,大懼,與盧楚等謀因世充入朝伏甲誅之。段達性庸懦,恐事不就,遣其壻張志以楚等謀告世充。戊午夜三鼓,世充勒兵襲含嘉門。元文都聞變,入奉皇泰主御幹陽殿,陳兵自衛,命諸將閉門拒守。將軍跋野綱將兵遇世充,下馬降之。將軍費曜、田暗戰於門外,不利。文都自將宿衛兵欲出玄武門以襲其後,長秋監段瑜稱求門鑰不獲,稽留遂久。天且曙,文都引兵復欲出太陽門逆戰,還至幹陽殿,世充已攻太陽門得入。皇甫無逸棄母及妻子,斫右掖門,西奔長安。盧楚匿於太官署,世充之黨擒之,至興教門,見世充,世充令亂斬殺之。進攻紫微宮門,皇泰主使人登紫微觀,問:「稱兵欲何為。」世充下馬謝曰:「元文都、盧楚等橫見規圖,請殺文都,甘從刑典。」段達乃令將軍黃桃樹執送文都。文都顧謂皇泰主曰:「臣今朝死,陛下夕及矣。」皇泰主慟哭遣之,出興教門,亂斬如盧楚,並殺盧、元諸子。段達又以皇泰主命開門納世充,世充悉遣人代宿衛者,然後入見皇泰主於幹陽殿。皇泰主謂世充曰:「擅相誅殺,曾不聞奏,豈為臣之道乎。公欲肆其強力,敢及我邪。」世充拜伏流涕謝曰:「臣蒙先皇採拔,粉骨非報。文都等包藏禍心,欲召李密以危社稷,疾臣違異,深積猜嫌。臣迫於救死,不暇聞奏。若內懷不臧,違負陛下,天地日月,實所照臨,使臣闔門殄滅,無復遺類。」詞淚俱發。皇泰主以為誠,引令升殿與語,久之,因與俱入見皇太后,世充被髮為誓,不敢有二心。乃以世充為左僕射,總督內外諸軍事。比及日中,捕獲趙長文、郭文懿殺之。然後巡城,告諭以誅元、盧之意。世充自含嘉城移居尚書省,漸結黨援,恣行威福。用兄世惲為內史令,入居禁中,子弟咸典兵馬,分政事為十頭,悉以其黨主之,勢震內外,莫不趨赴,皇泰主拱手而已。

李密將入朝,至溫,聞元文都等死,乃還金墉。東都大饑,私錢濫惡,太半雜以錫鐶,其細如線,米斛直錢八九萬。

初,李密嘗受業於儒生徐文遠,文遠為皇泰主國子祭酒,自出樵採,為密軍所執。密令文遠南面坐,備弟子禮,北面拜之。文遠曰:「老夫既荷厚禮,敢不盡言。未審將軍之志欲為伊、霍以繼絕扶傾乎。則老夫雖遲暮,猶願盡力。若為莽、卓乘危邀利,則無所用老夫矣。」密頓首曰:「昨奉朝命,備位上公,冀竭庸虛,匡濟國難,此密之本志也。」文遠曰:「將軍名臣之子,失塗至此,若能不遠而復,猶不失為忠義之臣。」及王世充殺元文都等,密復問計於文遠。文遠曰:「世充亦門人也,其為人殘忍褊隘,既乘此勢,必有異圖,將軍前計為不諧矣。非破世充,不得入朝也。」密曰:「始謂先生儒者,不達時事,今乃坐決大計,何其明也。」文遠,孝嗣之玄孫也。

初,李密既殺翟讓,頗自驕矜,不恤士眾。倉粟雖多,無府庫錢帛,戰士有功,無以為賞。又厚撫初附之人,眾心頗怨。徐世績嘗因宴會刺譏其短,密不懌,使世績出鎮黎陽,雖名委任,實亦疏之。

密開洛口倉散米,無防守典當者,又無文券,取之者隨意多少。或離倉之後,力不能致,委棄衢路,自倉城至郭門,米厚數寸,為車馬所轥踐。羣盜來就食者並家屬近百萬口,無甕盎,織荊筐淘米,洛水兩岸十里之間,望之皆如白沙。密喜,謂賈閏甫曰:「此可謂足食矣。」閏甫對曰:「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今民所以襁負如流而至者,以所天在此故也。而有司曾無愛吝,屑越如此,竊恐一旦米盡民散,明公孰與成大業哉。」密謝之,即以閏甫判司倉,參軍事。

密以東都兵數敗微弱,而將相自相屠滅,謂朝夕可平。王世充既專大權,厚賞將士,繕治器械,亦陰圖取密。時隋軍乏食,密軍少衣,世充請交易,密難之。長史邴元真等各求私利,勸密許之。先是,東都人歸密者日以百數,既得食,降者益少,密悔而止。

密破宇文化及還,其勁卒良馬多死,士卒疲病。世充欲乘其擊之,恐人心不一,乃詐稱左軍衛士張永通三夢周公,令宣意於世充,當勒兵相助擊賊。乃為周公立廟,每出兵輒先祈禱。世充令巫宣言:「周公欲令僕射急討李密,當有大功,不即兵皆疫死。」世充兵多楚人,信妖言,皆請戰。世充簡練精銳得二萬餘人,馬二千餘匹。九月壬子,出師擊密,旗幡之上,皆書「永通。」字,軍容甚盛。癸丑,至偃師,營於通濟渠南,作三橋於渠上。密留王伯當守金墉,自引精兵出偃師北,阻邙山以待之。

密召諸將會議,裴仁基曰:「世充悉眾而至,洛下必虛,可分兵守其要路,令不得東。簡精兵三萬,傍河西出以逼東都。世充還,我且按甲。世充再出,我又逼之。如此,則我有餘力,彼勞奔命,破之必矣。」密曰:「公言大善。今東都兵有三不可當,兵仗精銳,一也。決計深入,二也。食盡求戰,三也。我但乘城固守,蓄力以待之,彼欲鬥不得,求走無路,不過十日,世充之頭可致麾下。」陳智略、樊文超、單雄信皆曰:「計世充戰卒甚少,屢經摧破,悉已喪膽。兵法曰倍則戰,況不啻倍哉。且江、淮新附之士,望因此機展其勳效,及其鋒而用之,可以得志。」於是諸將喧然,欲戰者什七八,密惑於眾議而從之。仁基苦爭不得,擊地嘆曰:「公後必悔之。」魏徵言於長史鄭頲曰:「魏公雖驟勝,而驍將銳卒多死,戰士心怠,此二者難以應敵。且世充乏食,志在死戰,難與爭鋒,未若深溝高壘以拒之,不過旬月,世充糧盡必自退,追而擊之,蔑不勝矣。」頲曰:「此老生之常談耳。」徵曰:「此乃奇策,何謂常談。」拂衣而起。

程知節將內馬軍與密同營在北邙山上,單雄信將外馬軍營於偃師城北。世充遣數百騎渡通濟渠攻雄信營,密遣裴行儼與知節助之。行儼先馳赴敵,中流矢墜於地。知節救之,殺數人,世充軍披靡,乃抱行儼重騎而還。為世充騎所逐,刺槊洞過,知節回身捩折其槊,兼斬追者,與行儼俱免。會日暮,各斂兵還營。密驍將孫長樂等十許人皆被重創。

密新破宇文化及,有輕世充之心,不設壁壘。世充夜遣二百餘騎潛入北山,伏溪谷中,命軍士皆秣馬蓐食。甲寅旦,將戰,世充誓眾曰:「今日之戰,非直爭勝負,死生之分,在此一舉。若其捷也,富貴固所不論。若其不捷,必無一人獲免。所爭者死,非獨為國,各宜勉之。」遲明,引兵薄密。密出兵應之,未及成列,世充縱兵擊之。世充士卒皆江、淮剽勇,出入如飛。世充先索得一人,貌類密者,縛而匿之,戰方酣,使牽以過陳前,噪曰:「已獲李密矣。」士卒皆呼萬歲。其伏兵發,乘高而下,馳壓密營,縱火焚其廬舍。密眾大潰,其將張童仁、陳智略皆降,密與萬餘人馳向洛口。

世充夜圍偃師,鄭頲守偃師,其部下翻城納世充。初,世充家屬在江都,隨宇文化及至滑臺,又隨王軌入李密,密留於偃師,欲以招世充。及偃師破,世充得其兄世偉、子玄應、玄恕、瓊等,又獲密將佐裴仁基、鄭頲、祖君彥等數十人。世充於是整兵向洛口,得邴元真妻子、鄭虔象母及密諸將子弟,皆撫慰之,令潛呼其父兄。

初,邴元真為縣吏,坐贓亡命,從翟讓於瓦岡。讓以其嘗為吏,使掌書記。及密開幕府,妙選時英,讓薦元真為長史,密不得已用之,行軍謀畫,未嘗參預。密西拒世充,留元真洛口倉。元真性貪鄙,宇文溫謂密曰:「不殺元真,必為公患。」密不應。元真知之,陰謀叛密。楊慶聞之以告密,密固疑焉。至是,密將入洛口城,元真已遣人潛引世充矣。密知而不發,因與眾謀,待世充兵半濟洛水,然後擊之。世充軍至,密候騎不時覺,比將出戰,世充軍悉已濟矣。單雄信等又勒兵自據,密自度不能支,帥麾下輕騎奔虎牢,元真遂以城降。

初,雄信驍捷,善用馬槊,名冠諸軍,軍中號曰:「飛將」。彥藻以雄信輕於去就,勸密除之,密愛其才,不忍也。及密失利,雄信遂以所部降世充。

密將如黎陽,或曰:「殺翟讓之際,徐世績幾死。今失利而就之,安可保乎。」時王伯當棄金墉保河陽,密自虎牢歸之。引諸將共議,密欲南阻河,北守太行,東連黎陽,以圖進取。諸將皆曰:「今兵新失利,眾心危懼,若更停留,恐叛亡不日而盡。又人情不願,難以成功。」密曰:「孤所恃者眾也,眾既不願,孤道窮矣。」欲自刎以謝眾,伯當抱密號絕,眾皆悲泣。密復曰:「諸君幸不相棄,當共歸關中。密身雖無功,諸君必保富貴。」府椽柳燮曰:「明公與唐公同族,兼有疇昔之好。雖不陪起兵,然阻東都,斷隋歸路,使唐公不戰而據長安,此亦公之功也。」眾咸曰:「然。」密又謂王伯當曰:「將軍室家重大,豈復與孤俱行哉。」伯當曰:「昔蕭何盡帥子弟以從漢王,伯當恨不兄弟俱從,豈以公今日失利,遂輕去就乎。縱分身原野,亦所甘心。」左右莫不感激,從密入關者凡二萬人。於是密之將帥、州縣多降於隋。

冬十月,李密將至,上遣使迎勞,相望於道。密大喜,謂其徒曰:「我擁眾百萬,一朝解甲歸唐,山東連城數百,知我在北,遣使招之,亦當盡至。比於竇融,功亦不細,豈不以一臺司見處乎。」己卯,至長安,有司供待稍薄,所部兵累日不得食,眾心頗怨。既而以密為光祿卿、上柱國,賜爵邢國公。密既不滿望,朝臣又多輕之,執政者或來求賄,意甚不平。獨上親禮之,常呼為弟,以舅子獨孤氏妻之。

癸未,王世充收李密美人、珍寶及將卒十餘萬人還東都,陳於闕下。乙酉,皇泰主大赦。丙戌,以世充為太尉、尚書令、總督內外諸軍事,仍使之開太尉府,備置官屬,妙選人物。

李密總管李育德以武陟來降,拜陟州刺史。其餘將佐劉德威、賈閏甫、高季輔等相繼來降。

上使李密迎秦王世民於豳州。密自恃智略功名,見上猶有傲色,及見世民,不覺驚服。私謂殷開山曰:「真英主也,不如是,何以定禍亂乎。」

徐世績據李密舊境,未有所屬。魏徵隨密至長安,久不為朝廷所知,乃自請安集山東,上以為祕書丞,乘傳至黎陽,遺徐世績書,勸之早降。世績遂決計西向,謂長史陽翟郭孝恪曰:「此民眾土地皆魏公有也,吾若上表獻之,是利主之敗,自為功以邀富貴也,吾實恥之。今宜籍郡縣戶口、士馬之數以啓魏公,使自獻之。」乃遣孝恪詣長安,又運糧以餉淮安王神通。上聞世績使者至,無表,止有啓與密,甚怪之。孝恪具言世績意,上乃嘆曰:「徐世績不背德,不邀功,真純臣也。」賜姓李氏。以孝恪為宋州刺史,使與世績經營虎牢以東,所得州郡,委之選補。

李密驕貴日久,又自負歸國之功,朝廷待之不副本望,鬱鬱不樂。嘗遇大朝會,密為光祿卿,當進食,深以為恥,退以告左武衛大將軍王伯當。伯當心亦怏怏,因謂密曰:「天下事在公度內耳。今東海公在黎陽,襄陽公在羅口,河南兵馬,屈指可計,豈得久如此也。」密大喜,乃獻策於上曰:「臣虛蒙榮寵,安坐京師,曾無報效。山東之眾,皆臣故時麾下,請往收而撫之,憑藉國威,取王世充如拾地芥耳。」上聞密故將士多不附世充,亦欲遣密往收之。羣臣多諫曰:「李密狡猾好反,今遣之,如投魚於泉,放虎于山,必不反矣。」上曰:「帝王自有天命,非小子所能取。借使叛去,如以蒿箭射蒿中耳。今使二賊交鬥,吾可以坐收其弊。」十一月辛未,遣密詣山東,收其餘眾之未下者。密請與賈閏甫偕行,上許之,命密及閏甫同升御榻,賜食,傳飲卮酒,曰:「吾三人同飲是酒,以明同心,善建功名,以副朕意。丈夫一言許人,千金不易。有人確執不欲弟行,朕推赤心於弟,非他人所能間也。」密、閏甫再拜受命。上又以王伯當為密副而遣之。

十二月,上遣李密分其麾下之半留華州,將其半出關。長史張寶德預在行中,恐密亡去,罪相及,上封事,言其必叛。上意乃中變,又恐密驚駭,乃降敕書勞來,令密留所部徐行,單騎入朝,更受節度。

密至稠桑,得敕,謂賈閏甫曰:「敕遣我去,無故復召我還,天子向雲有人確執不許,此譖行矣。吾今若還,無復生理,不若破桃林縣,收其兵糧,北走渡河。比信達熊州,吾已遠矣。苟得至黎陽,大事必成。公意如何。」閏甫曰:「主上待明公甚厚,況國家姓名,着在圖讖,天下終當一統。明公既已委質,復生異圖。任環、史萬寶據熊、谷二州,此事朝舉,彼兵夕至,雖克桃林,兵豈暇集,一稱叛逆,誰復容人。為明公計,不若且應朝命,以明元無異心,自然浸潤不行。更欲出就山東,徐思其便可也。」密怒曰:「唐使吾與絳、灌同列,何以堪之。且讖文之應,彼我所共。今不殺我,聽使東行,足明王者不死。縱使唐遂定關中山東終為我有。天與不取,乃欲束手投人。公,吾之心腹,何意如是。若不同心,當斬而後行。」閏甫泣曰:「明公雖云應讖,近察天人,稍已相違。今海內分崩,人思自擅,強者為雄。明公奔亡甫爾,誰相聽受。且自翟讓受戮之後,人皆謂明公棄恩忘本,今日誰肯復以所有之兵束手委公乎。彼必慮公見奪,逆相拒抗,一朝失勢,豈有容足之地哉。自非荷恩殊厚者,詎能深言不諱乎。願明公熟思之,但恐大福不再。苟明公有所措身,閏甫亦何辭就戮。」密大怒,揮刃欲擊之,王伯當等固請,乃釋之。閏甫奔熊州,伯當亦止密,以為未可,密不從。伯當乃曰:「義士之志,不以存亡易心。公必不聽,伯當與公同死耳,然終恐無益也。」

密因執使者,斬之。庚子旦,密紿桃林縣官曰:「奉詔暫還京師,家人請寄縣舍。」乃簡驍勇數十人,着婦人衣,戴冪䍦藏刀裙下,詐為妻妾,自帥之入縣舍,須臾,變服突出,因據縣城。驅掠徒眾,直趣南山,乘險而東,遣人馳告故將伊州刺史襄城張善相,令以兵應接。

右翊衛將軍史萬寶鎮熊州,謂行軍總管盛彥師曰:「李密驍賊也,又輔以王伯當,今決策而叛,殆不可當也。」彥師笑曰:「請以數千之眾邀之,必梟其首。」萬寶曰:「公以何策能爾。」彥師曰:「兵法尚詐,不可為公言之。」即帥眾逾熊耳山南,據要道,令弓弩夾路乘高,刀楯伏於溪谷,令之曰:「俟賊半渡,一時俱發。」或問曰:「聞李密欲向洛州,而公入山,何也。」彥師曰:「密聲言向洛,實欲出人不意,走襄城就張善相耳。若賊入谷口,我自後追之,山路險隘,無所施力,一夫殿後,必不能制。今吾先得入谷,擒之必矣。」

李密既渡陝,以為餘不足慮,遂擁眾徐行,果逾山南出。彥師擊之,密眾首尾斷絕,不得相救,遂斬密及伯當,俱傳首長安。盛彥師以功賜爵葛國公,拜武衛將軍,仍領熊州。李世績在黎陽,上遣使以密首示之,告以反狀。世績北面拜伏號慟,表請收葬,詔歸其屍。世績為之行服,備君臣之禮,大具儀衛,舉軍縞素,葬密於黎陽山。

二年春正月壬寅,王世充悉取隋朝顯官名士為太尉府官屬,杜淹,戴胄皆預焉。

王世充專總朝政,事無大小,悉關太尉府,臺省監署,莫不閴然。世充立三牌於府門外,一求文學才識堪濟時務者,一求武勇智略能推鋒陷敵者,一求能理冤滯擁抑不申者。於是上書陳事者日有數百,世充悉引見,躬自省覽,殷勤慰諭,人人自喜,以為言聽計從,然終無所施行。下至士卒廝養,世充皆以甘言悅之,而實無恩施。隋馬軍總管獨孤武都為世充所親任。其從弟司隸大夫機與虞部郎楊恭慎、前勃海郡主簿孫師孝、步軍總管劉孝元、李儉、崔孝仁謀召唐兵。使孝仁說武都曰:「王公徒為兒女之態以悅下愚,而鄙隘貪忍,不顧親舊,豈能成大業哉。圖讖之文,應歸李氏,人皆知之。唐起晉陽,奄有關內,兵不留行,英雄景附。且坦懷待物,舉善貴功,不念舊惡,據勝勢以爭天下,誰能敵之。吾屬託身非所,坐待夷滅。今任管公兵近在新安,又吾之故人也,若遣閒使召之,使夜造城下,吾曹共為內應,開門納之,事無不集矣。」武都從之。事泄,世充皆殺之。恭慎,達之子也。

初,王世充既殺元、盧,慮人情未服,猶媚事皇泰主,禮甚謙敬。又請為劉太后假子,尊號曰聖感皇太后。既而漸驕橫,嘗賜食於宮中,還家大吐,疑遇毒,自是不復朝謁。皇泰主知其終不為臣,而力不能制,唯取內庫彩物大造幡花。又出諸服玩,令僧散施貧乏以求福。世充使其黨張績、董浚守章善、顯福二門,宮內雜物,毫釐不得出。是月,世充使人獻印及劍。又言河水清,欲以耀眾,為己符瑞雲。

閏二月丁巳,驃騎將軍張孝珉以勁卒百人襲王世充汜水城,入其郛,沉米船百五十艘。

己未,世充寇谷州。世充以秦叔寶為龍驤大將軍,程知節為將軍,待之皆厚。然二人疾世充多詐,知節謂叔寶曰:「王公器度淺狹而多妄語,好為咒誓,此乃老巫嫗耳,豈撥亂之主乎。」世充與唐兵戰於九曲,叔寶、知節皆將兵在陳,與其徒數十騎西馳百許步,下馬拜世充曰:「僕荷公殊禮,深思報效。公性猜忌,喜信讒言,非僕託身之所,今不能仰事,請從此辭。」遂躍馬來降,世充不敢逼。上使事秦王世民,世民素聞其名,厚禮之,以叔寶為馬軍總管,知節為左三統軍。時世充驍將又有驃騎武安李君羨、征南將軍臨邑田留安,亦惡世充之為人,帥眾來降。世民引君羨置左右,以留安為右四統軍。

王世充囚李育德之兄厚德於獲嘉,厚德與其守將趙君穎逐殷州刺史段大師以城來降。以厚德為殷州刺史。

癸亥,陟州刺史李育德攻下王世充河內堡聚三十一所。乙丑,世充遣其兄子君廓侵陟州,李育德擊走之,斬首千餘級。李厚德歸省親疾,使李育德守獲嘉,世充並兵攻之,丁卯,城陷,育德及弟三人皆戰死。

三月壬申,王世充寇谷州,刺史史萬寶戰不利。

王世充之寇新安也,外示攻取,實召文武之附己者議受禪。李世英深以為不可,曰:「四方所以奔馳歸附東都者,以公能中興隋室故也。今九州島之地,未清其一,遽正位號,恐遠人皆思叛去矣。」世充曰:「公言是也。」長史韋節、楊續等曰:「隋氏數窮,在理昭然。夫非常之事,固不可與常人議之。」太史令樂德融曰:「昔歲長星出,乃除舊佈新之徵。今歲星在角、亢,亢,鄭之分野,若不亟順天道,恐王氣衰息。」世充從之。外兵曹參軍戴胄言於世充曰:「君臣猶父子也,休慼同之。明公莫若竭忠徇國,則家國俱安矣。」世充詭辭稱善而遣之。世充議受九錫,胄復固諫,世充怒,出為鄭州長史,使與兄子行本鎮虎牢。乃使段達等言於皇泰主,請加世充九錫。皇泰主曰:「鄭公近平李密,已拜太尉,自是以來,未有殊績,俟天下稍平,議之未晚。」段達曰:「太尉欲之。」皇泰主熟視達曰:「任公。」辛巳,達等以皇泰主之詔命世充為相國,假黃鉞,總百揆,進爵鄭王,加九錫,鄭國置丞相以下官。甲午,王世充遣其將高毗寇義州。

東都道士桓法嗣獻《孔子閉房記》於王世充,言相國當代隋為天子。世充大悅,以法嗣為諫議大夫。世充又羅取雜鳥,書帛繫頸,自言符命而縱之。有得鳥來獻者,亦拜官爵。於是段達以皇泰主命,加世充殊禮。世充奉表三讓,百官勸進,設位於都堂。納言蘇威年老,不任朝謁,世充以威隋氏重臣,欲以眩耀士民,每勸進必冠威名。及受殊禮之日,扶威置百官之上,然後南面正坐受之。

夏四月,王世充令長史韋節、楊續等及太常博士衡水孔穎達造禪代儀,遣段達、雲定興等十餘人入奏皇泰主曰:「天命不常,鄭王功德甚盛,願陛下遵唐、虞之跡。」皇泰主斂膝據按,怒曰:「天下,高祖之天下,若隋祚未亡,此言不應輒發。必天命已改,何煩禪讓。公等或祖禰舊臣,或臺鼎高位,既有斯言,朕復何望。」顏色凜冽,在廷者皆流汗。退朝,泣對太后。世充更使人謂之曰:「今海內未寧,須立長君,候四方安集,當復子明辟,必如前誓。」癸卯,世充稱皇泰主命,禪泣於鄭,遣其兄世惲幽皇泰主於含涼殿,雖有三表陳讓及敕書敦勸,皇泰主皆不知也。遣諸將引兵入清宮城,又遣術人以桃湯葦火祓除禁省。乙巳,王世充備法駕入宮,即皇帝位。丙午,大赦,改元開明。

戊申,王世充立子玄應為太子,玄恕為漢王,餘兄弟宗族十九人皆為王。奉皇泰主為潞國公。以蘇威為太師,段達為司徒,雲定興為太尉,張僅為司空,楊續為納言,韋節為內史,王隆為左僕射,韋霽為右僕射,齊王世惲為尚書令,楊汪為吏部尚書,杜淹為少吏部,鄭頲為御史大夫。世惲,世充之兄也。又以國子助教吳人陸德明為漢王師,令玄恕就其家行束脩禮,德明恥之,故服巴豆散,臥稱病,玄恕入跪牀下,對之遺利,竟不與語。德明名朗,以字行。

世充於闕下及玄武門等處皆設榻,坐無常所,親受章表。或輕騎遊歷衢市,亦不清道,民但避路而已。世充按轡徐行,語之曰:「昔時天子深居九重,在下事情無由聞徹。今世充非貪天位,但欲救恤時危,正如一州刺史,親覽庶務,當與士庶共評朝政,尚恐門有禁限,令於門外設坐聽朝,宜各盡情。」又令西朝堂納冤抑,東朝堂納直諫。於是獻書上策者日有數百,條流既煩,省覽難遍,數日後,不復更出。

王世充將軍丘懷義居門下內省,召越王君度、漢王玄恕、將軍郭士衡雜妓妾飲博,侍御史張蘊古彈之。世充大怒,令散手埶君度、玄恕批其耳數十,又命引入東上閤,杖之各四十。懷義、士衡不問,賞蘊古帛百段,遷太子舍人。君度,世充之兄子也。

世充每聽朝,殷勤誨諭,言詞重復,千端萬緒,侍衛之人不勝倦弊。百司奏事,疲於聽受。御史大夫蘇良諫曰:「陛下語太多而無領要,計云爾即可,何煩許辭也。」世充默然良久,亦不罪良,然性如是,終不能改也。

王世充數攻伊州,總管張善相拒之。糧盡,援兵不至,癸亥,城陷,善相罵世充極口而死。帝聞,嘆曰:「吾負善相,善相不負吾也。」賜其子爵襄城郡公。

五月,王世充陷義州,復寇西濟州。遣右驍衛大將軍劉弘基將兵救之。

癸巳,梁州總管山東道安撫副使陳政為麾下所殺,攜其首奔王世充。政,茂之子也。

王世充以禮部尚書裴仁基、左輔大將軍裴行儼有威名,忌之。仁基父子知之,亦不自安,乃與尚書左丞宇文儒童、儒童弟尚食直長溫、散騎常侍崔德本謀殺世充及其黨,復尊立皇泰主。事泄,皆夷三族。齊王世惲言於世充曰:「儒童等謀反,正為皇泰主尚在故也,不如早除之。」世充從之,遣兄子唐王仁則及家奴梁百年酖皇泰主。皇泰主曰:「更為請太尉,以往者之言,未應至此。」百年欲為啓陳,世惲不許。又請與太后辭訣,亦不許。乃布席焚香禮佛「願自今已往,不復生帝王家。」飲藥不能絕,以帛縊殺之,諡曰恭皇帝。世充以其兄楚王世偉為太保,齊王世惲為太傅、領尚書令。

秋七月,王世充遣其將羅士信寇谷州,士信帥其眾千餘人來降。先是,士信從李密擊世充,兵敗,為世充所得,世充厚禮之,與同寢食。既而得邴元真等,待之如士信,士信恥之。士信有駿馬,世充兄子趙王道詢欲之,不與,世充奪之以賜道詢。士信怒,故來降。上聞其來,甚喜,遣使迎勞,賜帛五千段,廩食其所部,以士信為陝州道行軍總管。世充左龍驤將軍臨涇席辯與同列楊虔安、李君義皆帥所部來降。丙子,王世充遣其將郭士衡寇谷州,刺史任環大破之,俘斬且盡。甲申,行軍總管劉弘基遣其將種如願襲王世充河陽城,毀其河橋而還。

八月丙午,將軍秦武通軍至洛陽,敗世充將葛彥璋。冬十月,王世充自將兵徇地至滑臺,臨黎陽。尉氏城主時德叡、汴州刺史王要漢、亳州刺史丁叔則遣使降之,以德叡為尉州刺史。要漢,伯當之兄也。

王世充遣其從弟世辨以徐、亳之兵攻雍丘,李公逸遣使求救,上以隔賊境,不能救。公逸乃留其屬李善行守雍丘,身帥輕騎入朝,至襄城,為世充伊州刺史張殷所獲。世充謂曰:「卿越鄭臣唐,其說安在。」公逸曰:「我於天下唯知有唐,不知有鄭。」世充怒,斬之。善行亦沒。上以公逸子為襄邑公。

三年。王世充將帥、州縣來降者,時月相繼。世充乃峻其法,一人亡叛,舉家無少長就戮,父子、兄弟、夫婦許相告而免之。又使五家為保,有舉家亡者,四鄰不覺,皆坐誅。殺人益多而亡者益甚,至於樵採之人,出入皆有限數,公私愁窘,人不聊生矣。以宮城為大獄,意所忌者,並其家屬收系宮中,諸將出討,亦質其家屬於宮中。禁止者常不減萬口,餒死者日有數十。世充又以臺省官為司、鄭、管、原、伊、殷、梁、湊、嵩、谷、懷、德等十二州營田使,丞、郎得為此行者,喜若登仙。

夏四月,羅士信圍慈澗,王世充使太子玄應拒之。士信刺玄應墜馬,人救之得免。庚申,懷州總管黃君漢擊王世充太子玄應於西濟州,大破之。熊州行軍總管史萬寶邀之於九曲,又破之。辛酉,世充陷鄧州。

五月,突厥遣阿史那揭多獻馬千匹於王世充,且求婚。世充以宗女妻之,並與之互市。顯州行臺尚書令楚王楊士林雖受唐官爵,而北結王世充,南通蕭銑。詔廬江王瑗與安撫使李弘敏討之。兵未行,長史田瓚為士林所忌,六月甲寅,瓚殺士林降於世充,世充以瓚為顯州總管。

上議擊世充,世充聞之,選諸州鎮驍勇皆集洛陽,置四鎮將軍,募人分守四城。秋七月壬戌,詔秦王世民督諸軍擊世充。陝東道行臺屈突通二子在洛陽,上謂通曰:「今欲使卿東征,如卿二兒何。」通曰:「臣昔為俘囚,分當就死,陛下釋縛,加以恩禮。當是之時,臣心口相誓,期以更生餘年,為陛下盡節,但恐不獲死所耳。今得備先驅,二兒何足顧乎。」上嘆曰:「徇義之士,一至此乎。」

癸亥,突厥遣使潛詣王世充,潞州總管李襲譽邀擊,敗之,虜牛羊萬計。

壬午,秦王世民至新安。王世充遣魏王弘烈鎮襄陽,荊王行本鎮虎牢,宋王泰鎮懷州,齊王世惲檢校南城,楚王世偉守寶城,太子玄應守東城,漢王玄恕守含嘉城,魯王道徇守曜儀城,世充自將戰兵,左輔大將軍楊公卿帥左龍驤二十八府騎兵,右遊擊大將軍郭善才帥內軍二十八府步兵,左遊擊大將軍跋野綱帥外軍二十八府步兵,總三萬人,以備唐。弘烈、行本,世偉之子。泰,世充之兄子也。

羅士信將前鋒圍慈澗,王世充自將兵三萬救之。己丑,秦王世民將輕騎前覘世充,猝與之遇,眾寡不敵,道路險阨,為世充所圍。世民左右馳射,皆應弦而斃,獲其左建威將軍燕琪,世充乃退。世民還營,埃塵覆面,軍不復識,欲拒之,世民免冑自言,乃得入。旦日,帥步騎五萬進軍慈澗,世充拔慈澗之戍,歸於洛陽。世民遣行軍總管史萬寶自宜陽南據龍門,將軍劉德威自太行東圍河內,上谷公王君廓自洛口斷其餉道,懷州總管黃君漢自河陰攻回洛城,大軍屯於北邙,連營以逼之。世充洧州長史繁水張公謹與刺史崔樞以州城來降。

八月,鄧州土豪執王世充所署刺史來降。甲辰,黃君漢遣校尉張夜叉以舟師襲回洛城,克之,獲其將達奚善定,斷河陽南橋而還,降其堡聚二十餘。世充使太子玄應帥楊公卿等攻回洛,不克,乃築月城於其西,留兵戍之。

世充陳於青城宮,秦王世民亦置陳當之。世充隔水謂世民曰:「隋室傾覆,唐帝關中,鄭帝河南,世充未嘗西侵,王忽舉兵東來,何也。」世民使宇文士及應之曰:「四海咸仰皇風,唯公遏阻聲教,為此而來。」世充曰:「相與息兵講好,不亦善乎。」又應之曰:「奉詔取東都,不令講好。」至暮,各引兵還。

九月癸酉,王世充顯州總管田瓚以所部二十五州來降,自是襄陽聲問與世充絕。

史萬寶進軍甘泉宮。丁丑,秦王世民遣右武衛將軍王君廓攻轘轅,拔之。王世充遣其將魏隱等擊君廓,君廓僞遁,設伏,大破之,遂東徇地,至管城而還。先是,王世充將郭士衡、許羅漢掠唐境,君廓以策擊卻之,詔勞之曰:「卿以十三人破賊一萬,自古以少制眾,未之有也。」

世充尉州刺史時德叡帥所部杞、夏、陳、隨、許、潁、尉七州來降。秦王世民以便宜命州縣官並依世充所署,無所變易,改尉州為南汴州。於是河南州縣相繼來降。

辛巳,世民以五百騎行戰地,登魏宣武陵。王世充帥步騎萬餘猝至,圍之,單雄信引槊直趨世民,尉遲敬德躍馬大呼,橫刺雄信墜馬,世充兵稍卻,敬德翼世民出圍。世民、敬德更帥騎兵還戰,出入世充陳,往返無所礙。屈突通引大兵繼至,世充大敗,僅以身免。擒其冠軍大將軍陳智略,斬首千餘級,獲排槊兵六千。

冬十月甲午,王世充大將軍張鎮周來降。甲辰,行軍總管羅士信襲王世充硤石堡,拔之。士信又圍千金堡,堡中人罵之。士信夜遣百餘人,抱嬰兒數十至堡下,使兒啼呼,詐云:「從東都來歸羅總管。」既而相謂曰:「此千金堡也,吾屬誤矣。」即去。堡中以為士信已去,來者洛陽亡人,出兵追之。士信伏兵於道,伺其門開,突入,屠之。

李密之敗也,楊慶歸洛陽,世充以為管州總管,妻以兄女。秦王世民逼洛陽,楊慶潛遣人請降。世民遣總管李世績將兵往據其城,慶來降,拜上柱國、郇國公。

時世充太子玄應鎮虎牢,軍於滎、汴之間,聞之,引兵趣管城,李世績擊卻之。使郭孝恪為書說滎州刺史魏陸,陸密請降。玄應遣大將軍張志就陸徵兵,丙辰,陸擒志等四將,舉州來降。陽城令王雄帥諸堡來降,秦王世民使李世績引兵應之,以雄為嵩州刺史,嵩南之路始通。魏陸使張志詐為玄應書,停其東道之兵,令其將張慈寶且還汴州,又密告汴州刺史王要漢使圖慈寶,要漢斬慈寶以降。玄應聞諸州皆叛,大懼,奔還洛陽。詔以要漢為汴州總管,賜爵兒阝國公。

十一月戊子,安撫大使李大亮取王世充沮、華二州。

唐兵逼洛陽,王世充遣使求救於竇建德,建德遣使詣世充,許以赴援。事見《唐平河朔》。

十二月辛卯,王世充許、亳等十一州皆請降。辛丑,王世充隨州總管徐毅舉州降。王世充遣其兄子代王琬、長孫安世詣竇建德報聘,且乞師。

四年春正月,王世充梁州總管程嘉會以所部來降。杜伏威遣其將陳正通、徐紹宗帥精兵二千來,會秦王世民擊王世充,甲申,攻梁,克之。秦王世民選精銳千餘騎,皆皁衣玄甲,分為左右隊,使秦叔寶、程知節、尉遲敬德、翟長孫分將之。每戰,世民親被玄甲帥之為前鋒,乘機進擊,所向無不摧破,敵人畏之。行臺僕射屈突通、贊皇公竇軌將兵按行營屯,猝與王世充遇,戰不利。秦王世民帥玄甲救之,世充大敗,獲其騎將葛彥璋,俘斬六千餘人,世充遁歸。王世充太子玄應將兵數千人自虎牢運糧入洛陽,秦王世民遣將軍李君羨邀擊,大破之,玄應僅以身免。

世民使宇文士及奏請進圍東都,上謂士及曰:「歸語爾王,今取洛陽,止欲息兵,克城之日,乘輿、法物、圖籍、器械非私家所須者,委汝收之,其餘子女、玉帛並以分賜將士。」

二月辛丑,世民移軍青城宮,壁壘未立,王世充帥眾二萬自方諸門出,憑故馬坊垣塹,臨谷水以拒唐兵,諸將皆懼。世民以精騎陳於北邙,登魏宣武陵以望之,謂左右曰:「賊勢窘矣。悉眾而出,徼倖一戰,今日破之,後不敢復出矣。」命屈突通帥步卒五千渡水擊之,戒通曰:「兵交則縱煙。」煙作,世民引騎南下,身先士卒,與通合勢力戰。世民欲知世充陳厚薄,與精騎數十衝之,直出其背,眾皆披靡,殺傷甚眾。既而限以長堤,與諸騎相失,將軍丘行恭獨從世民,世充數騎追及之,世民馬中流矢而斃。行恭回騎射追者,發無不中,追者不敢前。乃下馬以授世民,行恭於馬前步執長刀,距躍大呼,斬數人,突陳而出,得入大軍。世充亦帥眾殊死戰,散而復合者數四。自辰至午,世充兵始退。世民縱兵乘之,直抵城下,俘斬七千人,遂圍之。驃騎將軍段志玄與世充兵力戰,深入,馬倒,為世充兵所擒,兩騎夾持其髻,將渡洛水,志玄踊身而奮,二人俱墜馬,志玄馳歸,追者數百騎,不敢逼。

初,驃騎將軍王懷文為唐軍斥候,為世充所獲,世充欲慰悅之,引置左右。壬寅,世充出右掖門,臨洛水為陳,懷文忽引槊刺世充,世充衷甲,槊折不能入,左右猝出不意,皆愕眙不知所為。懷文走趣唐軍,至寫口,追獲,殺之。世充歸,解去衷甲,袒示羣臣曰:「懷文以槊刺我,卒不能傷,豈非天所命乎。」

先是,御史大夫鄭頲不樂仕世充,多稱疾,不預事。至是謂世充曰:「臣聞佛有金剛不壞身,陛下真是也。臣實多幸,得生佛世,願棄官削髮為沙門,服勤精進,以資陛下之神武。」世充曰:「國之大臣,聲望素重,一旦入道,將駭物聽。俟兵革休息,當從心志。」頲固請,不許。退謂其妻曰:「吾束髮從官,志慕名節,不幸遭遇亂世,流離至此,側身猜忌之朝,累足危亡之地,智力淺薄,無以自全。人生會當有死,早晚何殊,姑從吾所好,死亦無憾。」遂削髮被僧服。世充聞之,大怒曰:「爾以我為必敗,欲苟免邪。不誅之,何以制眾。」遂斬頲於市。頲言笑自若,觀者壯之。詔贈王懷文上柱國、朔州刺史。庚戌,王泰棄河陽走,其將趙敻等以城來降。別將單雄信、裴孝達與總管王君廓相持於洛口,秦王世民帥步騎五千援之,至轘轅,雄信等遁去,君廓追敗之。乙卯,王世充懷州刺史陸善宗以城降。

秦王世民圍洛陽宮城,城中守禦甚嚴,大礟飛石重五十斤,擲二百步,八弓弩箭如車輻,鏃如巨斧,射五百步。世民四面攻之,晝夜不息,旬餘不克。城中欲翻城者凡十三輩,皆不果發而死。唐將士皆疲弊思歸,總管劉弘基等請班師。世民曰:「今大舉而來,當一勞永逸。東方諸州已望風款服,唯洛陽孤城,勢不能久,功在垂成,奈何棄之而去。」乃下令軍中曰:「洛陽未破,師必不還,敢言班師者斬。」眾乃不敢復言。上聞之,亦密敕世民使還。世民表稱洛陽必可克,又遣參謀軍事封德彝入朝面論形勢。德彝言於上曰:「世充得地雖多,率皆羈屬,號令所行,唯洛陽一城而已。智盡力窮,克在朝夕。今若旋師,賊勢復振,更相連結,後必難圖。」上乃從之。世民遺世充書,諭以禍福,世充不報。戊午,王世充鄭州司兵沈悅遣使詣左武候大將軍李世績請降。左衛將軍王君廓夜引兵襲虎牢,悅為內應,遂拔之,獲其荊王行本及長史戴胄。悅,君理之孫也。

唐兵圍洛陽,掘塹築壘而守之。城中乏食,絹一匹直粟三升,布十匹直鹽一斤,服飾珍玩賤如土芥。民食草根木葉皆盡,相與澄取浮泥,投米屑作餅食之,皆病身腫、腳弱,死者相枕倚於道。皇泰主之遷民入宮城也,凡三萬家,至是無三千家。雖貴為公卿,糠覈不充,尚書郎以下,躬自負戴,往往餒死。竇建德使其將範願守曹州,悉發孟海公、徐圓朗之眾西救洛陽。至滑州,王世充行臺僕射韓洪開門納之。己卯,軍於酸棗。

秦王世民中分麾下,使屈突通副齊王元吉圍守東都,世民將驍勇三千五百人東趣武牢。事見《唐平河朔》。

夏四月壬寅,王世充騎將楊公卿、單雄信引兵出戰,齊王元吉擊之,不利,行軍總管盧君諤戰死。王世充平州刺史周仲隱以城來降。

五月,擒竇建德。甲子,王世充偃師、鞏縣皆降。乙丑,以太子左庶子鄭善果為山東道撫慰大使。世充將王德仁棄故洛陽城而遁,亞將趙季卿以城降。秦王世民囚竇建德、王琬、長孫安世、郭士衡等至洛陽城下,以示世充。世充與建德語而泣。仍遣安世等入城言敗狀。世充召諸將議突圍,走襄陽,諸將皆曰:「吾所恃者夏王,夏王今已為擒,雖得出,終必無成。」丙寅,世充素服帥其太子、羣臣二千餘人詣軍門降。世民禮接之,世充俯伏流汗。世民曰:「卿常以童子見處,今見童子,何恭之甚邪。」世充頓首謝罪。於是部分諸軍,先入洛陽,分守市肆,禁止侵掠,無敢犯者。

丁卯,世民入宮城,命記室房玄齡先入中書、門下省,收隋圖籍、制詔,已為世充所毀,無所獲。命蕭瑀、竇軌等封庫,收其金帛,班賜將士。收世充之黨罪尤大者段達、王隆、崔洪丹、薛德音、楊汪、孟孝義、單雄信、楊公卿、郭什柱、郭士衡、董叡、張童兒、王德仁、朱粲、郭善才等十餘人,斬於洛水之上。士民疾朱粲殘忍,競投瓦礫擊其屍,須臾如冢。囚韋節、楊續、長孫安世等十餘人送長安。士民無罪為世充所囚者,皆釋之,所殺者祭而誄之。

戊寅,王世充徐州行臺杞王世辯以徐、宋等三十八州詣河南道安撫大使任環請降。世充故地悉平。秋七月庚申,王世充行臺王弘烈、王泰、左僕射豆盧行褒、右僕射蘇世長以襄州來降。上與行褒、世長皆有舊,先是,屢以書招之,行褒輒殺使者。既至長安,上誅行褒而責世長。世長曰:「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陛下既得之矣,豈可復忿同獵之徒,問爭肉之罪乎。」上笑而釋之,以為諫議大夫。

甲子,俘王世充於太廟。上見王世充而數之,王世充曰:「臣罪固當誅,然秦王許臣不死。」丙寅,詔赦世充為庶人,與兄弟子侄徙處蜀。王世充以防夫未備,置雍州廨舍。獨孤機之子定州刺史修德帥兄弟至其所,矯稱救呼鄭王,世充與兄世惲趨出,修德等殺之。詔免修德官。其餘兄弟子侄等於道亦以謀反誅。

唐平河朔 竇建德

隋煬帝大業七年。漳南人竇空建德少尚氣俠,膽力過人,為鄉黨所歸附。募人徵高麗,建德以勇敢選為二百人長。同縣孫安祖亦以驍勇選為徵士。安祖辭以家為水所漂,妻子餒死,縣令怒,笞之。安祖刺殺令,亡抵建德,建德匿之。官司逐捕,蹤跡至建德家,建德謂安祖曰:「文皇帝時天下殷盛,發百萬之眾以伐高麗,尚為所敗。今水潦為災,百姓困窮,加之往歲西征,行者不歸,瘡痍未復。主上不恤,乃更發兵親擊高麗,天下必大亂。丈夫不死,當立大功,豈可但為亡虜邪。」乃集無賴少年,得數百人,使安祖將之,入高雞泊中為羣盜,安祖自號將軍。時鄃人張金稱聚眾河曲,蓚人高士達聚眾於清河境內為盜,郡縣疑建德與賊通,悉收其家屬,殺之。建德帥麾下二百人亡歸士達,士達自稱東海公,以建德為司兵。頃之,孫安祖為張金稱所殺,其眾悉歸建德,建德兵至萬餘人。建德能傾身接物,與士卒均勞逸,由是人爭附之,為之致死。

十二年冬十二月,涿郡通守郭絢,將兵萬餘人討高士達。士達自以才略不及竇建德,乃進建德為軍司馬,悉以兵授之。建德請士達守輜重,自簡精兵七千人拒絢,詐為與士達有隙而叛,遣人請降於絢,願為前驅擊士達以自效。絢信之,引兵隨建德至長河,不復設備。建德襲之,殺虜數千人,斬絢首,獻士達,張金稱餘眾皆歸建德。楊義臣乘勝至平原,欲入高雞泊討之。建德謂士達曰:「歷觀隋將,善用兵者無如義臣,今滅張金稱而來,其鋒不可當。請引兵避之,使其欲戰不得,坐費歲月,將士疲倦,然後乘間擊之,乃可破也。不然,恐非公之敵。」士達不從,留建德守營,自帥精兵逆擊義臣,戰小勝,因縱酒高宴。建德聞之曰:「東海公未能破敵,遽自矜大,禍至不久矣。」後五日,義臣大破士達,於陳斬之。乘勝逐北趣其營,營中守兵皆潰。建德與百餘騎亡去,至饒陽,乘其無備,攻陷之,收兵,得三千餘人。義臣既殺士達,以為建德不足憂,引去。建德還平原,收士達散兵,收葬死者,為士達發喪,軍復大振,自稱將軍。先是,羣盜得隋官及士族子弟皆殺之,獨建德善遇之。由是隋官稍以城降之,聲勢日甚,勝兵至十餘萬人。

恭帝義寧元年春正月丙辰,竇建德為壇於樂壽,自稱長樂王,置百官,改元丁丑。

秋七月,煬帝詔左御衛大將軍涿郡留守薛世雄將燕地精兵三萬討李密,命王世充等諸將皆受世雄節度,軍所過,盜賊隨便誅翦。世雄行至河間,軍於七里井,竇建德士眾惶懼,悉拔諸城南遁,聲言還入豆子<齒尤>。世雄以為畏己,不復設備,建德謀還襲之。其處去世雄營百四十里,建德帥敢死士二百八十人先行,令餘眾續發。建德與其士眾約曰:「夜至則擊其營,已明則降之。」未至二里所,天欲明,建德惶惑,議降。會天大霧,人咫尺不相辨,建德喜曰:「天讚我也。」遂突入其營擊之,世雄士卒大亂,皆騰柵走。世雄不能禁,與左右數十騎遁歸涿郡,慚恚發病卒。建德遂圍河間。

唐高祖武德元年。隋河間郡丞王琮守郡城以拒羣盜,竇建德攻之,歲餘不下。聞煬帝凶問,帥吏士發喪,乘城者皆哭。建德遣使吊之,琮因使者請降,建德退舍具饟以待之。琮言及隋亡,俯伏流涕,建德亦為之泣。諸將曰:「琮久拒我軍,殺傷甚眾,力盡乃降,請烹之。」建德曰:「琮忠臣也,吾方賞之以勸事君,奈何殺之。往在高雞泊為盜,容可妄殺人。今欲安百姓,定天下,豈得害忠良乎。」乃徇軍中曰:「先與王琮有怨敢妄動者,夷三族。」以琮為瀛州刺史。於是河北郡縣聞之,爭附於建德。

先是,建德陷景城,執戶曹河東張玄素,將殺之,縣民千餘人號泣,請代其死,曰:「戶曹清慎無比,大王殺之,何以勸善。」建德乃釋之,以為治書侍御史,固辭。及江都敗,復以為黃門侍郎,玄素乃起。饒陽令宋正本,博學有才氣,說建德以定河北之策,建德引為謀主。建德定都樂壽,命所居曰金城宮,備置百官。

冬十一月,有大鳥五集於樂壽,羣鳥數萬從之,經日乃去。竇建德以為已瑞,改元五鳳。宗城人有得玄圭獻於建德者,宋正本及景城丞會稽孔德紹皆曰:「此天所以賜大禹也,請改國號曰夏。」建德從之。以正本為納言,德紹為內史侍郎。

初,王須拔掠幽州,中流矢死,其將魏刀兒代領其眾,據深澤,掠冀、定之間,眾至十萬,自稱魏帝。建德僞與連和,刀兒弛備,建德襲擊,破之,遂圍深澤。其徒執刀兒降,建德斬之,盡並其眾。易、定等州皆降,唯冀州刺史曲棱不下。棱壻崔履行,暹之孫也,自言有奇術,可使攻者自敗,棱信之。履行命守城者皆坐,毋得妄鬥,曰:「賊雖登城,汝曹勿怖,吾將使賊自縛。」於是為壇,夜設章醮,然後自衣衰絰,杖行登北樓慟哭,又令婦女升屋四向振裙。建德攻之急,棱將戰,履行固止之。俄而城陷,履行哭猶未已。建德見棱曰:「卿忠臣也。」厚禮之,以為內史令。

建德既克冀州,兵威益盛,帥眾十萬寇幽州。總管羅藝將逆戰,薛萬均曰:「彼眾我寡,出戰必敗。不若使羸兵背城阻水為陳,彼必渡水擊我。萬均請以精騎百人伏於城旁,俟其半渡擊之,蔑不勝矣。」藝從之。建德果引兵渡水,萬均邀擊,大破之。建德竟不能至其城下,乃分兵掠霍堡及雍奴等縣,藝復邀擊,敗之。凡相拒百餘日,建德不能克,乃還樂壽。萬均,世雄之子也。

二年春閏二月,宇文化及保聊城,竇建德縱兵攻之,生擒化及。建德每戰勝克城,所得資財,悉以分將士,身無所取。又不啖肉,常食蔬,茹粟飯。妻曹氏不衣紈綺,所役婢妾才十許人。及破化及,得隋宮人千數,實時散遣之。以隋黃門侍郎裴矩為左僕射,掌選事,兵部侍郎崔君肅為侍中,少府令何稠為工部尚書,右司郎中柳調為左丞,虞世南為黃門侍郎,歐陽詢為太常卿。詢,紇之子也。自餘隨才授職,委以政事。其不願留欲詣關中及東都者,亦聽之,仍給資糧,以兵援之出境。隋驍果尚近萬人,亦各縱遣,任其所之。又與王世充結好,遣使奉表於隋皇泰主,皇泰主封為夏王。建德起於羣盜,雖建國,未有文物法度,裴矩為之定朝儀,制律令,建德甚悅,每從之諮訪典禮。

竇建德陷邢州,執總管陳君賓。

初,宇文化及以隋大理卿鄭善果為民部尚書,從至聊城,為化及督戰,中流矢。竇建德克聊城,王琮獲善果,責之曰:「公名臣之家,隋室大臣,奈何為弒君之賊效命,苦戰傷痍至此乎。」善果大慚,欲自殺,宋正本馳往救止之。建德復不為禮,乃奔相州,淮安王神通送之長安。三月庚午,善果至,上優禮之,拜左庶子、檢校內史侍郎。

夏四月,竇建德聞王世充廢皇泰主自立,乃絕之,始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下書稱詔,追諡隋煬帝為閔帝。齊王暕之死也,有遺腹子政道,建德立以為鄖公,然猶依倚突厥以壯其兵勢。隋義成公主遣使迎蕭皇后及南陽公主,建德遣千餘騎送之,又傳宇文化及首以獻義成公主。

六月庚子,竇建德陷滄州。秋八月,竇建德將兵十餘萬趣洺州,淮安王神通帥諸軍退保相州。己亥,建德兵至洺州城下。丁未,竇建德陷洺州,總管袁子幹降之。乙卯,引兵趣相州,淮安王神通聞之,帥諸軍就李世績於黎陽。九月己巳,竇建德陷相州,殺刺史呂珉。

淮安王神通使慰撫使張道源鎮趙州。庚寅,竇建德陷趙州,執總管張志昂及道源。建德以二人及邢州刺史陳君賓不早下,欲殺之,國子祭酒凌敬諫曰:「人臣各為其主用,彼堅守不下,乃忠臣也。今大王殺之,何以勵羣下乎。」建德怒曰:「吾至城下,彼猶不降,力屈就擒,何可舍也。」敬曰:「今大王使大將高士興拒羅藝於易水,藝才至,興即降,大王之意以為如何。」建德乃悟,即命釋之。

冬十月己亥,賜幽州總管燕公羅藝姓李氏,封燕郡王。辛丑,李藝破建德于衡水。竇建德引兵趣衛州。建德每行軍,常為三道,輜重細弱居中央,步騎夾左右,相去三里許。建德以千騎前行,過黎陽三十里,李世績遣騎將丘孝剛將二百騎偵之。孝剛驍勇,善馬槊,與建德遇,遂擊之,建德敗走,右方兵救之,擊斬孝剛。建德怒,還攻黎陽,克之,虜淮安王神通、李世績父蓋、魏徵及帝妹同安公主。唯李世績以數百騎走渡河,數日,以其父故,還詣建德降。衛州聞黎陽陷,亦降。建德以李世績為左驍衛將軍,使守黎陽,常以其父蓋自隨為質。以魏徵為起居舍人。滑州刺史王軌奴殺軌,攜其首詣建德降。建德曰:「奴殺主,大逆,吾何為受之。」立命斬奴,返其首於滑州。吏民感悅,即日請降。於是其旁州縣及徐圓朗等皆望風歸附。己未,建德還洺州,築萬春宮徙都之。置淮安王神通於下博,待以客禮。

十一月,李世績欲歸唐,恐禍及其父,謀於郭孝恪。孝恪曰:「吾新事竇氏,動則見疑,宜先立效以取信,然後可圖也。」世績從之。襲王世充獲嘉,破之,多所俘獲,以獻建德,建德由是親之。

十二月,李世績復遣人說竇建德曰:「曹、戴二州戶口完實,孟海公竊有其地,與鄭人外合內離。若以大軍臨之,指期可取。既得海公,以臨徐、兗,河南可不戰而定也。」建德以為然,欲自將徇河南,先遣其行臺曹旦等將兵五萬濟河,世績引兵三千會之。

三年春正月,李世績謀俟竇建德至河南,掩襲其營,殺之,冀得其父並建德土地以歸唐。會建德妻產,久之不至。

曹旦,建德之妻兄也,在河南,多所侵擾,諸賊羈屬者皆怨之。賊帥魏郡李文相號李商胡,聚眾五千餘人據孟津中潬。母霍氏亦善騎射,自稱霍總管。世績結商胡為昆弟,入拜商胡之母。母泣謂世績曰:「竇氏無道,如何事之。」世績曰:「母無憂,不過一月,當殺之,相與歸唐耳。」世績辭去,母謂商胡曰:「東海公許我共圖此賊。事久變生,何必待其來。不如速決。」是夜,商胡召曹旦偏裨二十三人飲之酒,盡殺之。旦別將高雅賢、阮君明尚在河北未濟,商胡以巨舟四艘濟河北之兵三百人,至中流,悉殺之。有獸醫游水得免,至南岸告曹旦,旦嚴警為備。商胡既舉事,始遣人告李世績。世績與曹旦連營,郭孝恪勸世績襲旦,世績未決,聞旦已有備,遂與孝恪帥數十騎來奔。商胡復引精兵二千北襲阮君明,破之。高雅賢收眾去,商胡追之,不及而還。建德羣臣請誅李蓋,建德曰:「世績唐臣,為我所虜,不忘本朝,乃忠臣也。其父何罪。」遂赦之。甲午,世績、孝恪至長安。曹旦遂取濟州,復還洺州。二月,竇建德攻李商胡,殺之。建德至洺州,勸課農桑,境內無盜,商旅野宿。

夏五月,竇建德遣高士興擊李藝於幽州,不克,退軍籠火城。藝襲擊,大破之,斬首五千級。建德大將軍王伏寶勇略冠軍中,諸將疾之,言其謀反,建德殺之,伏寶曰:「大王奈何聽讒言,自斬左右手乎。」

秋八月,竇建德共州縣令唐綱殺刺史,以州來降。上遣使與竇建德連和,建德遣同安公主隨使者俱還。

冬十月,竇建德帥眾二十萬復攻幽州。建德兵已攀堞,薛萬均、薛萬徹帥敢死士百人從地道出其背,掩擊之,建德兵潰走,斬首千餘級。李藝兵乘勝薄其營,建德陳於營中,填塹而出,奮擊,大破之,建德逐北至其城下,攻之不克而還。

十一月,竇建德濟河擊孟海公。初,王世充侵建德黎陽,建德襲破殷州以報之。自是二國交惡,信使不通。及唐兵逼洛陽,世充遣使求救於建德。建德中書侍郎劉彬說建德曰:「天下大亂,唐得關西,鄭得河南,夏得河北,共成鼎足之勢。今唐舉兵臨鄭,自秋涉冬,唐兵日增,鄭地日蹙,唐強鄭弱,勢必不支。鄭亡,則夏不能獨立矣,不如解仇除忿,發兵救之。夏擊其外,鄭攻其內,破唐必矣。唐師既退,徐觀其變,若鄭可取則取之,並二國之兵,乘唐師之老,天下可取也。」建德從之,遣使詣世充,許以赴援。又遣其禮部侍郎李大師等詣唐,請罷洛陽之兵,秦王世民留之,不答。

十二月壬辰,燕郡王李藝又擊竇建德於籠火城,破之。

張道源從竇建德在河南,密遣人詣長安請出兵攻洺州以震山東。丙午,詔劉世讓為行軍總管,使將兵出土門趣洺州,是歲,竇建德行臺尚書令恆山胡大恩請降。

四年春二月,竇建德克周橋,虜孟海公。三月,行軍總管劉世讓攻竇建德黃州,拔之。洺州嚴備,世讓不得進。會突厥將入寇,上召世讓還。竇建德所署普樂令平恩程名振來降。

竇建德陷管州,殺刺史郭士安。又陷滎陽、陽翟等縣,水陸並進,泛舟運糧,溯河西上。王世充之弟徐州行臺世辯遣其將郭士衡將兵數千會之,合十餘萬,號三十萬,軍於成皋之東原,築宮板渚,遣使與王世充相聞。

先是,建德遺秦王世民書,請退軍潼關,返鄭侵地,復修前好。世民集將佐議之,皆請避其鋒。郭孝恪曰:「世充窮蹙,垂將面縛,建德遠來助之,此天意欲兩亡之也。宜據武牢之險以拒之,伺間而動,破之必矣。」記室薛收曰:「世充保據東都,府庫充實,所將之兵,皆江、淮精銳,即日之患,但乏糧食耳。以是之故,為我所持,求戰不得,守則難久。建德親帥大眾,遠來赴援,亦當極其精銳,致死於我。若縱之至此,兩寇合從,轉河北之粟以饋洛陽,則戰爭方始,偃兵無日,混一之期,殊未有涯也。今宜分兵守洛陽,深溝高壘,世充出兵,慎勿與戰。大王親帥驍銳,先據成皋,厲兵訓士,以待其至,以逸待勞,決可克也。建德既破,世充自下,不過二旬,兩主就縛矣。」世民善之。收,道衡之子也。

蕭瑀、屈突通、封德彝皆曰:「吾兵疲老,世充憑守堅城,未易猝拔。建德席勝而來,鋒銳氣盛,吾腹背受敵,非完策也。不若退保新安,以承其弊。」世民曰:「世充兵摧食盡,上下離心,不煩力攻,可以坐克。建德新破海公,將驕卒惰。吾據武牢,扼其咽喉,彼若冒險爭鋒,吾取之甚易。若狐疑不戰,旬月之間,世充自潰。城破兵強,氣勢自倍,一舉兩克,在此行矣。若不速進,賊入武牢,諸城新附,必不能守。兩賊併力,其勢必強,何弊之承。吾計決矣。」通等又請解圍據險以觀其變,世民不許。中分麾下,使通等副齊王元吉圍守東都,世民將驍勇三千五百人東趣武牢。時正晝出兵,歷北邙,抵河陽,趨鞏而去。王世充登城望見,莫之測也,竟不敢出。

癸未,世民入武牢。甲申,將驍騎五百出武牢東二十餘里,覘建德之營。緣道分留從騎,使李世績、程知節、秦叔寶將之,伏於道旁,才餘四騎,與之偕進。世民謂尉遲敬德曰:「吾執弓矢,公執槊相隨,雖百萬眾,若我何。」又曰:「賊見我而還,上策也。」去建德營三里所,建德遊兵遇之,以為斥候也。世民大呼曰:「我秦王也。」引弓射之,斃其一將。建德軍中大驚,出五六千騎逐之,從者咸失色。世民曰:「汝第前行,吾自與敬德為殿。」於是按轡徐行,追騎將至,則引弓射之,輒斃一人。追者懼而止,止而復來,如是再三,每來必有斃者。世民前後射殺數人,敬德殺十許人,追者不敢復逼。世民逡巡稍卻以誘之,入於伏內,世績等奮擊,大破之,斬首三百餘級,獲其驍將殷秋、石瓚以歸。乃為書報建德,諭以「趙、魏之地,久為我有,足下所侵奪。但以淮安見禮,公主得歸,故相與坦懷釋怨。世充頃與足下修好,已嘗反覆,今亡在朝夕,更飾辭相誘,足下乃以三軍之眾仰哺他人,千金之資坐供外費,良非上策。今前茅相遇,彼遽崩摧,郊勞未通,能無懷愧。故抑止鋒銳,冀聞擇善,若不獲命,恐雖悔難追。」竇建德迫於武牢不得進,留屯累月,戰數不利,將士思歸。

夏四月丁巳,秦王世民遣王君廓將輕騎千餘抄其糧運,又破之,獲其大將軍張青特。凌敬言於建德曰:「大王悉兵濟河,攻取懷州、河陽,使重將守之,更鳴鼓建旗,逾太行,入上黨,徇汾、晉,趣蒲津,如此有三利:一則蹈無人之境,取勝可以萬全。二則拓地收眾,形勢益強。三則關中震駭,鄭圍自解。為今之策,無以易此。」建德將從之,而王世充遣使告急,相繼於道,王琬、長孫安世朝夕涕泣,請救洛陽,又陰以金王啖建德諸將,以撓其謀。諸將皆曰:「凌敬書生,安知戰事,其言豈可用也。」建德乃謝敬曰:「今眾心甚銳,天讚我也,因之決戰,必將大捷,不得從公言。」敬固爭之,建德怒,令扶出。其妻曹氏謂建德曰:「祭酒之言,不可違也。今大王自滏口乘唐國之虛,連營漸進,以取山北,又因突厥西抄關中,唐必還師自救,鄭圍何憂不解。若頓兵於此,老師費財,欲求成功,在於何日。」建德曰:「此非女子所知。吾來救鄭,鄭今倒懸,亡在朝夕,吾乃舍之而去,是畏敵而棄信也,不可。」

諜者告曰:「建德伺唐軍芻盡,牧馬於河北,將襲武牢。」五月戊午,秦王世民北濟河,南臨廣武,察敵形勢,因留馬十餘匹,牧於河渚以誘之,夕還武牢。己未,建德果悉眾而至,自板渚出牛口置陳,北距大河,西薄汜水,南屬鵲山,亙二十里,鼓行而進。諸將皆懼,世民將數騎升高丘以望之,謂諸將曰:「賊起山東,未嘗見大敵。今度險而囂,是無紀律。逼城而陳,有輕我心。我按兵不出,彼勇氣自衰,陳久卒饑,勢將自退,追而擊之,無不克者。與公等約,甫過日中,必破之矣。」建德意輕唐軍,遣三百騎涉汜水,距唐營一里所止。遣使與世民相聞,曰:「請選銳士數百與之劇。」世民遣王君廓將長槊二百以應之,相與交戰,乍進乍退,兩無勝負,各引還。王琬乘隋煬帝驄馬,鎧仗甚鮮,迥出陳前以誇眾。世民曰:「彼所乘真良馬也。」尉遲敬德請往取之,世民止之曰:「豈可以一馬喪猛士。」敬德不從,與高甑生、梁建方三騎直入其陳,擒琬,引其馬以歸,眾無敢當者。世民使召河北馬,待其至乃出戰。

建德列陳,自辰至午,士卒饑倦,皆坐列,又爭飲水,逡巡欲退。世民命宇文士及將三百騎經建德陳西,馳而南上,戒之曰:「賊若不動,爾宜引歸,動則引兵東出。」士及至陳前,陳果動,世民曰:「可擊矣。」時河渚馬亦至,乃命出戰。世民帥輕騎先進,大軍繼之,東涉汜水,直薄其陳。建德羣臣方朝謁,唐騎猝來,朝臣趨就建德。建德召騎兵使拒唐兵,騎兵阻朝臣不得過,建德揮朝臣令卻,進退之間,唐兵已至,建德窘迫,退依東陂。竇抗引兵擊之,戰小不利。世民帥騎赴之,所向皆靡。淮陽王道玄挺身陷陳,直出其後,復突陳而歸,再入再出,飛矢集其身如蝟毛,勇氣不衰,射人,皆應玄而僕。世民給以副馬,使從己。於是諸軍大戰,塵埃漲天。世民帥史大奈、程知節、秦叔寶、宇文歆等卷旆而入,出其陳後,張唐旗幟,建德將士顧見之,大潰,追奔三十里,斬首三千餘級。建德中槊,竄匿於牛口渚。車騎將軍白士讓、楊武威逐之,建德墮馬。士讓援槊欲刺之,建德曰:「勿殺我,我夏王也,能富貴汝。」武威下擒之,載以從馬,來見世民。世民讓之曰:「我自討王世充,何預汝事,而來越境,犯我兵鋒。」建德曰:「今不自來,恐煩遠取。」建德將士皆潰去,所俘獲五萬人,世民即日散遣之,使還鄉里。封德彝入賀,世民笑曰:「不用公言,得有今日。智者千慮,不免一失乎。」德彝甚慚。建德妻曹氏與左僕射齊善行將數百騎遁歸洺州。

壬申,齊善行以洺、相、魏等州來降。時建德餘眾走至洺州,欲立建德養子為主,徵兵以拒唐。又欲剽掠居民,還向海隅為盜。善行獨以為不可,曰:「隋末喪亂,故吾屬相聚草野,苟求生耳。以夏王之英武,平定河朔,士馬精強,一朝為擒,易如反掌,豈非天命有所屬,非人力所能爭邪。今喪敗如此,守亦無成,逃亦不免,等為亡國,豈可復遺毒於民。不若悉心請命於唐,必欲得繒帛者,當盡散府庫之物,勿復殘民也。」於是運府庫之帛數十萬段,置萬春宮東街,以散將卒,凡三晝夜乃畢。仍布兵守坊巷,得物者即出,無得更入人家。士卒散盡,然後與右僕射裴矩、行臺曹旦帥其百官,奉建德妻曹氏及傳國八璽並破宇文化及所得珍寶請降於唐。上以善行為秦王左二護軍,仍厚賜之。竇建德博州刺史馮士羨復推淮安王神通為慰撫山東使,徇下三十餘州,建德之地悉平。

秋七月甲子,秦王世民至長安。世民被黃金甲,齊王元吉、李世績二十五將從其後,鐵騎萬匹,甲士三萬人,前後部鼓吹,俘王世充、竇建德及隋乘輿、御物獻於太廟,行飲至之禮以饗之。丙寅,斬建德於市。

唐平隴右 薛舉

隋恭帝義寧元年。汾陰薛舉僑居金城,驍勇絕倫,家貲鉅萬,交結豪傑,雄於西邊,為金城府校尉。時隴右盜起,金城令郝瑗募兵得數千人,使舉將而討之。夏四月癸未,方授甲,置酒饗士,舉與其子仁果及同黨十三人於座劫瑗發兵,囚郡縣官,開倉賑施。自稱西秦霸王,改元秦興。以仁果為齊公,少子仁越為晉公,招集羣盜,掠官牧馬。賊帥宗羅睺帥眾歸之,以為義興公。將軍皇甫綰將兵一萬屯抱罕,舉選精銳二千人襲之,遂克抱罕。岷山羌酋鍾利俗擁眾二萬歸之,舉兵大振。更以仁果為齊王,領東道行軍元帥,仁越為晉王,兼河州刺史,羅睺為興王,以副仁果,分兵略地,取西平、澆河二郡。未幾,盡有隴西之地,眾至十三萬。

秋七月,薛舉自稱秦帝,立其妻鞠氏為皇后,子仁果為皇太子。遣仁將兵圍天水,克之,舉自金城徙都之。仁果多力,善騎射,軍中號萬人敵。然性貪而好殺,嘗獲庾信子立,怒其不降,磔於火上,稍割以啖軍士。及克天水,悉召富人倒懸之,以醋灌鼻,責其金寶。舉每戒之曰:「汝之才略足以辦事,然苛虐無恩,終當覆我國家。」舉遣晉王仁越將兵趨劍口,至河池郡,太守蕭瑀拒卻之。

冬十二月,薛舉遣其子仁果寇扶風,唐弼據汧源拒之。舉遣使招弼,弼乃殺李弘芝,請降於舉。仁果乘其無備,襲破之,悉並其眾。弼以數百騎走詣扶風請降,扶風太守竇璡殺之。舉勢益張,眾號三十萬,謀取長安。聞丞相淵已定長安,進圍扶風。淵使李世民將兵擊之,又使姜謩、竇軌俱出散關,安撫隴右。

癸巳,世民擊薛仁果於扶風,大破之,追奔至隴坻而還。薛舉大懼,問其羣臣曰:「自古天子有降者乎。」黃門侍郎錢唐褚亮曰:「趙佗歸漢,劉禪仕晉,近世蕭琮,至今猶貴。轉禍為福,自古有之。」衛尉卿郝瑗趨進曰:「陛下失問,褚亮之言又何悖也。昔漢高祖屢經奔敗,蜀先主亟亡妻子,卒成大業。陛下奈何以一戰不利,遽為亡國之計乎。」舉亦悔之,曰:「聊以此試君等耳。」乃厚賞瑗,引為謀主。

姜謩、竇軌進至長道,為薛舉所敗,引還。淵使通議大夫醴泉劉世讓安集唐弼餘黨,與舉相遇,戰敗,為舉所虜。

唐高祖武德元年。郝瑗說薛舉與梁師都及突厥連兵以取長安,舉從之。突厥拒舉、師都等,不納其使。夏六月癸未,薛舉寇涇州。以秦王世民為元帥,將八總管兵以拒之。

秋七月,薛舉進逼高墌,遊兵至於豳、岐,秦王世民深溝高壘不與戰。會世民得瘧疾,委軍事於長史納言劉文靜、司馬殷開山,且戒之曰:「薛舉懸軍深入,食少兵疲,若來挑戰,慎勿應也。俟吾疾愈,為君等破之。」開山退謂文靜曰:「王慮公不能辦,故有此言耳。且賊聞王有疾,必輕我,宜曜武以威之。」乃陳於高墌西南,恃眾而不設備。舉潛師掩其後,壬子,戰於淺水原,八總管皆敗,士卒死者什五六,大將軍慕容羅睺、李安遠、劉弘基皆沒。世民引兵還長安,舉遂拔高墌,收唐兵死者為京觀。文靜等皆坐除名。

八月,薛舉遣其子仁果進圍寧州,刺史胡演擊卻之。郝瑗言於舉曰:「今唐兵新破,關中騷動,宜乘勝直取長安。」舉然之,會有疾而止。辛巳,舉卒。太子仁果立,居於折墌城,諡舉曰武帝。

己丑,以秦王世民為元帥,擊薛仁果。九月甲寅,秦州總管竇軌擊薛仁果,不利。驃騎將軍劉感鎮涇州,仁果圍之。城中糧盡,感殺所乘馬以分將士,感一無所啖,唯煮馬骨取汁和水屑食之。城垂陷者數矣,會長平王叔良將兵至涇州,仁果乃揚言食盡,引兵南去。乙卯,又遣高墌人僞以城降,叔良遣感帥眾赴之。己未,至城下,叩門,城中人曰:「賊已去,可逾城入。」感命燒其門,城上下水灌之。感知其詐,遣步兵先還,自帥精兵為殿。俄而城上舉三烽,仁果兵自南原大下,戰於百里細川,唐軍大敗,感為仁果所擒。仁果復圍涇州,令感語城中,云:「援軍已敗,不如早降」。感許之,至城下大呼曰:「逆賊饑餒,亡在朝夕。秦王帥數十萬眾,四面俱集,城中勿憂,勉之。」仁果怒,執感於城旁,埋之至膝,馳騎射之,至死,聲色逾厲。叔良嬰城固守,僅能自全。感,豐生之孫也。

庚申,隴州刺史陝人常達擊薛仁果於宜祿川,斬首千餘級。薛仁果屢攻常達,不能克,乃遣其將仵士政以數百人詐降,達厚撫之。乙丑,士政伺隙,以其徒劫達,擁城中二千人降於仁果。達見仁果,詞色不屈,仁果壯而釋之。奴賊帥張貴謂達曰:「汝識我乎。」達曰:「汝逃死奴賊耳。」貴怒,欲殺之,人救之獲免。

薛仁果之為太子也,與諸將多有隙,及即位,眾心猜懼。郝瑗哭舉得疾,遂不起,由是國勢浸弱,秦王世民至高墌,仁果使宗羅睺將兵拒之。羅睺數挑戰,世民堅壁不出。諸將咸請戰,世民曰:「我軍新敗,士氣沮喪,賊恃勝而驕,有輕我心,宜閉壘以待之。彼驕我奮,可一戰而克也。」乃令軍中曰:「敢言戰者斬。」相持六十餘日,仁果糧盡,其將梁胡郎等帥所部來降。世民知仁果將士離心,命行軍總管梁實營於淺水源以誘之。羅睺大喜,盡銳攻之,梁實守險不出,營中無水,人馬不飲者數日,羅睺攻之甚急。世民度賊已疲,謂諸將曰:「可以戰矣。」遲明,使右武候大將軍龐玉陳於淺水原南。羅睺並兵擊之,玉戰,幾不能支,世民引大軍自原北出其不意,羅睺引兵還戰。世民帥驍騎數十先陷陳,唐兵表裏奮擊,呼聲動地,羅睺士卒大潰,斬首數千級。世民帥二千餘騎追之,竇軌叩馬苦諫曰:「仁果猶據堅城,雖破羅睺,未可輕進,請且按兵以觀之。」世民曰:「吾慮之久矣,破竹之勢,不可失也,舅勿復言。」遂進。仁果陳於城下,世民據涇水臨之,仁果驍將渾乾等數人臨陳來降。仁果懼,引兵入城拒守。日向暮,大軍繼至,遂圍之。夜半,守城者爭自投下。仁果計窮,己酉,出降,得其精兵萬餘人,男女五萬口。

諸將皆賀,因問曰:「大王一戰而勝,遽舍步兵,又無攻具,輕騎直造城下,眾皆以為不克,而卒取之,何也。」世民曰:「羅睺所將皆隴外之人,將驍卒悍,吾特出其不意而破之,斬獲不多。若緩之則皆入城,仁果撫而用之,未易克也,急之,則散歸隴外。折墌虛弱,仁果破膽,不暇為謀,此吾所以克也。」眾皆悅服。世民所得降卒,悉使仁果兄弟及宗羅睺、翟長孫等將之,與之射獵,無所疑間。賊畏威銜恩,皆願效死。世民聞褚亮名,求訪獲之,禮遇甚厚,引為王府文學。上遣使謂世民曰:「薛舉父子,多殺我士卒,必盡誅其黨以謝冤魂。」李密諫曰:「薛舉虐殺不辜,此其所以亡也,陛下何怨焉。懷服之民,不可不撫。」乃命戮其謀首,餘皆赦之。

癸亥,秦王世民至長安,斬薛仁果於市。上賜常達帛三百段。贈劉感平原郡公,諡忠壯。撲殺仵士政於殿庭。以張貴尤淫暴,腰斬之。上享勞將士,因謂羣臣曰:「諸公共相翊戴以成帝業,若天下承平,可共保富貴。使王世充得志,公輩豈有種乎。如薛仁果君臣,豈可不以為前鑑也。」

唐平河西 李軌

隋恭帝義寧元年。武威鷹揚府司馬李軌,家富,好任俠。薛舉作亂於金城,軌與同郡曹珍、關謹、梁碩、李贇、安修仁等謀曰:「薛舉必來侵暴,郡官庸怯,勢不能御,吾輩豈可束手並妻孥為人所虜邪。不若相與併力拒之,保據河右,以待天下之變。」眾皆以為然,欲推一人為主,各相讓,莫肯當。曹珍曰:「久聞圖讖,李氏當王。今軌在謀中,乃天命也。」遂相與拜軌,奉以為主。秋七月丙辰,軌令修仁集諸胡,軌結民間豪傑共起兵,執虎賁郎將謝統師、郡丞韋士政。軌自稱河西大涼王,置官屬,並擬開皇故事。關謹等欲盡殺隋官,分其家貲。軌曰:「諸人既逼以為主,當稟其號令。今興義兵以救生民,乃殺人取貨,類羣盜耳,將何以濟。」於是以統師為太僕卿,士政為太府卿。西突厥闕達度設據會寧川,自稱闕可汗,請降於軌。

薛舉選其將常仲興濟河擊李軌,與軌將李贇戰於昌鬆,仲興舉軍敗沒。軌欲縱遣之,贇曰:「力戰獲俘,復縱以資敵,將焉用之。不如盡坑之。」軌曰:「天若祚我,當擒其主,此屬終為我有。若其無成,留此何益。」乃縱之。未幾,攻張掖、敦煌、西平、抱罕,皆克之,盡有河西五郡之地。

唐高祖武德元年秋八月,上欲與李軌共圖秦、隴,遣使潛詣涼州招撫之,與之書,謂之從弟。軌大喜,遣其弟懋入貢,上以懋為大將軍,命鴻臚少卿張俟德冊拜軌為涼州總管,封涼王。冬十一月乙巳,涼王李軌即皇帝位,改元安樂。

李軌吏部尚書梁碩有智略,軌常倚之,以為謀主。碩見諸胡浸盛,陰勸軌宜加防察,由是與戶部尚書安修仁有隙。軌子仲琰嘗詣碩,碩不為禮,乃與修仁共譖碩於軌,誣以謀反,軌酖碩,殺之。有胡巫謂軌曰:「上帝當遣玉女自天而降。」軌信之,發民築臺,以候玉女,勞費甚廣。河右饑,人相食,軌傾家財以賑之。不足,欲發倉粟,召羣臣議之。曹珍等皆曰:「國以民為本,豈可愛倉粟而坐視其死乎。」謝統師等皆故隋官,心終不服,密與羣胡為黨,排軌故人,乃詬珍曰:「百姓餓者,自是羸弱,勇壯之士,終不至此。國家倉粟,以備不虞,豈可散之以飼羸弱。僕射苟悅人情,不為國計,非忠臣也。」軌以為然,由是士民離怨。

二年春二月,張俟德至涼,李軌召其羣臣廷議曰:「唐天子吾之從兄,今已正位京邑。一姓不可自爭天下,吾欲去帝號,受其官爵,可乎。」曹珍曰:「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稱王稱帝者,奚啻一人。唐帝關中,涼帝河右,固不相防。且已為天子,奈何復自貶黜。必欲以小事大,請依蕭詧事魏故事。」軌從之。戊戌,軌遣其尚書左丞鄧曉入見,奉書稱「皇從弟大涼皇帝臣軌」,而不受官爵。帝怒,拘曉不遣,始議興師討之。上遣使與吐谷渾可汗伏允連和,使擊李軌。

李軌將安修仁兄興貴仕長安,表請說軌,諭以禍福。上曰:「軌阻兵恃險,連結吐谷渾、突厥,吾興兵擊之,尚恐不克,豈口舌所能下乎。」興貴曰:「臣家在涼州,奕世豪望,為民夷所附。弟修仁為軌所信任,子弟在機近者以十數。臣往說之,軌聽臣固善,若其不聽,圖之肘腋易矣。」上乃遣之。

興貴至武威,軌以為左右衛大將軍。興貴乘間說軌曰:「涼地不過千里,土薄民貧。唐起太原,取函、秦,宰制中原,戰必勝,攻必取,此殆天啓,非人力也。不若舉河西歸之,則竇融之功復見於今日矣。」軌曰:「吾據山河之固,彼雖強大,若我何。汝自唐來,為唐遊說耳。」興貴謝曰:「臣聞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臣闔門受陛下榮祿,安肯附唐,但欲效其愚慮,可否在陛下耳。」於是退與修仁陰結諸胡,起兵擊軌。軌出戰而敗,嬰城自守。興貴徇曰:「大唐遣我來誅李軌,敢助之者夷三族。」城中人爭出就興貴。軌計窮,與妻子登玉女臺,置酒為別。夏五月庚辰,興貴執之以聞,河西悉平。

鄧曉在長安,舞蹈稱慶。上曰:「汝為人使臣,聞國亡不蹙而喜,以求媚於朕,不忠於李軌,肯為朕用乎。」遂廢之終身。

軌至長安,並其子弟皆伏誅。以安興貴為右武侯大將軍、上柱國、涼國公,賜帛萬段。安修仁為左武候大將軍、申國公。

唐平河東 劉武周

隋恭帝義寧元年。馬邑太守王仁恭,多受貨賂,不能振施。郡人劉武周,驍勇,喜任俠,為鷹揚府校尉。仁恭以其土豪,甚親厚之,令帥親兵屯合下。武周與王仁恭侍兒私通,恐事泄,謀作亂。先宣言曰:「今百姓饑饉,殭屍滿道,王府君閉倉不賑卹,豈為民父母之意乎。」眾皆憤怒。武周稱疾臥家,豪傑來候問,武周椎牛縱酒,因大言曰:「壯士豈能坐待溝壑。今倉粟爛積,誰敢與我共取之。」豪傑皆許諾。春二月己丑,仁恭坐聽事,武周上謁,其黨張萬歲等隨入,升階斬仁恭,持其首出徇,郡中無敢動者。於是開倉以賑饑民。馳檄境內屬城,皆下之,收兵得萬餘人,武周自稱太守,遣使附於突厥。

雁門郡丞河東陳孝意與虎賁郎將王智辯共討劉武周,圍其桑乾鎮。壬寅,武周與突厥合兵擊智辯,殺之,孝意奔還雁門。三月丁卯,武周襲破樓煩郡,進取汾陽宮,獲隋宮人以賂突厥始畢可汗。始畢以馬報之,兵勢益振。又攻陷定襄。突厥立武周為定楊可汗,遺以狼頭纛。武周即皇帝位,立妻沮氏為皇后,改元天興。以衛士楊伏念為尚書左僕射,妹壻同縣苑君璋為內史令。武周引兵圍雁門,陳孝意悉力拒守,乘間出擊武周,屢破之。既而外無救援,遣間使詣江都,皆不報。孝意誓以必死,旦暮向詔敕庫俯伏流涕,悲動左右。圍城百餘日,食盡,校尉張倫殺孝意以降。

唐高祖武德二年春三月辛卯,劉武周寇幷州。

夏四月,劉武周引突厥之眾,軍於黃蛇嶺,兵鋒甚盛。齊王元吉使車騎將軍張達以步卒百人嘗寇,達辭以兵少,不可往,元吉強遣之,至則俱沒。達忿恨,庚子,引武周襲榆次,陷之。丙辰,劉武周圍幷州,齊王元吉拒卻之。戊午,詔太常卿李仲文將兵救幷州。五月丙戌,劉武周陷平遙。

初,易州賊帥宋金剛有眾萬餘,與魏刀兒連結。刀兒為竇建德所滅,金剛救之,戰敗,帥眾四千西奔劉武周。武周聞其善用兵,得之甚喜,號曰宋王,委以軍事,中分家貲以遺之。金剛亦深自結,出其故妻,納武周之妹。因說武周圖晉陽,南向爭天下。武周以金剛為西南道大行臺,使將兵二萬寇幷州。丁未,武周進逼介州,沙門道澄以佛幡縋之入城,遂陷介州。詔左武衛大將軍姜寶誼、行軍總管李仲文擊之。武周將黃子英往來雀鼠谷,數以輕兵挑戰,兵才接,子英陽不勝而走,如是再三,寶誼、仲文悉眾逐之,伏兵發,唐兵大敗,寶誼、仲文皆為所虜。既而俱逃歸,上覆使二人將兵擊武周。上以劉武周入寇為憂,右僕射裴寂請自行。癸亥,以寂為晉州道行軍總管,討劉武周,聽以便宜從事。

秋七月辛卯,宋金剛寇浩州,浹旬而退。九月,裴寂至介休,宋金剛據城拒之。寂軍於度索原,營中飲澗水,金剛絕之,士卒渴乏。寂欲移營就水,金剛縱兵擊之,寂軍遂潰,失亡略盡。寂一日一夜馳至晉州。先是,劉武周屢遣兵攻西河,浩州刺史劉贍拒之,李仲文引兵就之,與共守西河。及裴寂敗,自晉州以北城鎮俱沒,唯西河獨存。姜寶誼復為金剛所虜,謀逃歸,金剛殺之。裴寂上表謝罪,上慰諭之,復使鎮撫河東。

劉武周進逼併州。齊王元吉紿其司馬劉德威曰:「卿以老弱守城,吾以強兵出戰。」辛巳,元吉夜出兵,攜其妻妾棄州奔還長安。元吉始去,武周兵已至城下,晉陽土豪薛深以城納武周。上聞之大怒,謂禮部尚書李綱曰:「元吉幼弱,未習時事,故遣竇誕、宇文歆輔之。晉陽強兵數萬,食支十年,興王之基,一旦棄之。聞宇文歆首畫此策,我當斬之。」綱曰:「王年少驕逸,竇誕曾無規諫,又掩覆之,使士民憤怨。今日之敗,誕之罪也。歆諫,王不悛,尋皆聞奏,乃忠臣也,豈可殺哉。」明日,上召綱入,升御座,曰:「我得公,遂無濫刑。元吉自為不善,非二人所能禁也。」並誕赦之。衛尉少卿劉政會在太原,為武周所虜,政會密遣人奉表論武周形勢。

武周據太原,遣宋金剛攻晉州,拔之,虜右驍衛大將軍劉弘基。弘基逃歸,金剛進逼絳州,陷龍門。

冬十月,劉武周將宋金剛進攻澮州,陷之,軍勢甚銳。裴寂性怯,無將帥之略,唯發使駱驛,趣虞、泰二州收民入城堡,焚其積聚。民驚擾愁怨,皆思為盜。夏縣民呂崇茂聚眾自稱魏王,以應武周,寂討之,為所敗。詔永安王孝基、工部尚書獨孤懷恩、陝州總管於筠、內史侍郎唐儉將兵討之。

時王行本猶據蒲阪未下,亦與武周相應,關中震駭。上出手敕曰:「賊勢如此,難與爭鋒,宜棄大河以東,謹守關西而已。」秦王世民上表曰:「太原,王業所基,國之根本,河東殷實,京邑所資。若舉而棄之,臣竊憤恨。願假臣精兵三萬,必冀平殄武周,克復汾、晉。」上於是悉發關中兵以益世民所統,使擊武周。乙卯,幸華陰,至長春宮以送之。十一月己卯,武周寇浩州。

秦王世民引兵自龍門乘冰堅渡河,屯柏壁,與宋金剛相持。時河東州縣俘掠之餘,未有倉廩,人情恇擾,聚入城堡,征斂無所得,軍中乏食。世民發教諭民,民聞世民為帥而來,莫不歸附,自近及遠,至者日多,然後漸收其糧,軍食以充。乃休兵秣馬,唯令偏裨乘間抄掠,大軍堅壁不戰,由是賊勢日衰。

世民嘗自帥輕騎覘敵,騎皆四散,世民獨與一甲士登丘而寢。俄而賊兵四合,初不之覺,會有蛇逐鼠,觸甲士之面,甲士驚寤,遽白世民,俱上馬。馳百餘步,為賊所及,世民以大羽箭射殪其驍將,賊騎乃退。

十二月,於筠說永安王孝基急攻呂崇茂,獨孤懷恩請先成攻具,然後進,孝基從之。崇茂求救於宋金剛,金剛遣其將吾陽尉遲敬德、尋相將兵奄至夏縣,孝基表裏受敵,軍遂大敗。孝基、懷恩、筠、唐儉及行軍總管劉世讓皆為所虜。敬德名恭,以字行。上徵裴寂入朝,責其敗軍,下吏,既而釋之,寵待彌厚。

尉遲敬德、尋相將還澮州,秦王世民遣兵部尚書殷開山、總管秦叔寶等邀之於美良川,大破之,斬首二千餘級。頃之,敬德、相潛引精騎援王行本於蒲反,世民自將步騎三千從間道夜趨安邑,邀擊,大破之,敬德、相僅以身免,悉俘其眾,復歸柏壁。諸將咸請與宋金剛戰,世民曰:「金剛懸軍深入,精兵猛將咸聚於是。武周據太原,倚金剛為扞蔽。金剛軍無蓄積,以虜掠為資,利在速戰。我閉門養銳,以挫其鋒,分兵汾、隰,衝其心腹,彼糧盡計窮,自當遁走,當待此機,未宜速戰。」孝基謀逃歸,武周殺之。

三年春正月,將軍秦武通攻王行本於蒲反。行本出戰而敗,開門出降。辛巳,斬行本。宋金剛圍絳州。二月,劉武周遣兵寇潞州,陷長子、壺關。潞州刺史郭子武不能御,上以將軍河東王行敏助之。行敏與子武不葉,或言子武將叛,行敏斬子武以徇。乙巳,武周復遣兵寇潞州,行敏擊破之。三月乙丑,劉武周遣其將張萬歲寇浩州,李仲文擊走之,俘斬數千人。甲申,行軍副總管張綸敗劉武周於浩州,斬俘千餘人。劉武周數攻浩州,為李仲文所敗。宋金剛軍中食盡,夏四月丁未,金剛北走,秦王世民追之。

秦王世民追及尋相於呂州,大破之,乘勝逐北,一晝夜行二百餘里,戰數十合。至高壁嶺,總管劉弘基執轡諫曰:「大王破賊,逐北至此,功亦足矣。深入不已,不愛身乎。且士卒饑疲,宜留壁於此,俟兵糧畢集,然後復進,未晚也。」世民曰:「金剛計窮而走,眾心離沮。功難成而易敗,機難得而易失,必乘此勢取之。若更淹留,使之計立備成,不可復攻矣。吾竭忠徇國,豈顧身乎。」遂策馬而進,將士不敢復言饑。追及金剛於雀鼠谷,一日八戰,皆破之,俘斬數萬人。夜宿於雀鼠谷西原,世民不食二日,不解甲三日矣。軍中止有一羊,世民與將士分而食之。丙辰,陝州總管於筠自金剛所逃來。世民引兵趣介休。金剛尚有眾二萬,戊午,出西門,背城布陳,南北七里。世民遣總管李世績等與戰,小卻,為賊所乘,世民帥精騎擊之,出其陳後,金剛大敗,斬首三千級。金剛輕騎走,世民追之數十里,至張難堡。浩州行軍總管樊伯通、張德政據堡自守,世民免冑示之,堡中喜噪且泣,左右告以王不食,獻濁酒、脫粟飯。

尉遲敬德收餘眾守介休,世民遣任城王道宗、宇文士及往諭之,敬德與尋相舉介休及永安降。世民得敬德甚喜,以為右一府統軍,使將其舊眾八千,與諸營相參。屈突通慮其變,驟以為言,世民不聽。

劉武周聞金剛敗,大懼,棄幷州走突厥。金剛收其餘眾欲復戰,眾莫肯從,亦與百餘騎走突厥。世民至晉陽,武周所署僕射楊伏念以城降。唐儉封府庫以待世民,武周所得州縣皆入於唐。

未幾,金剛謀走上谷,突厥追獲,腰斬之。嵐州總管劉六兒從宋金剛在介休,秦王世民擒斬之。其兄季真棄石州奔劉武周將馬邑高滿政,滿政殺之。

武周之南寇也,其內史令苑君璋諫曰:「唐主舉一州之眾,直取長安,所向無敵,此乃天授,非人力也。晉陽以南,道路險隘,縣軍深入,無繼於後,若進戰不利,何以自還。不如北連突厥,南結唐朝,南面稱孤,足為長策。」武周不聽,留君璋守朔州,及敗,泣謂君璋曰:「不用君言,以至於此。」久之,武周謀亡歸馬邑,事泄,突厥殺之。

上聞幷州平,大悅,壬戌,宴羣臣,賜繒帛,使自入御府盡力取之。復唐儉官爵,仍以為幷州道安撫大使,所籍獨孤懷恩田宅資財,悉以賜之。

世民留李仲文鎮幷州,劉武周數遣兵入寇,仲文輒擊破之,下城堡百餘所。詔仲文檢校幷州總管。

唐平江陵 蕭銑

隋恭帝義寧元年。巴陵校尉鄱陽董景珍、雷世猛、旅帥鄭文秀、許玄徹、萬瓚、徐德基、郭華、沔陽張繡等謀據郡叛隋,推景珍為主。景珍曰:「吾素寒賤,不為眾所服。羅川令蕭銑,梁室之後,寬仁大度,請奉之以從眾望。」乃遣使報銑,銑喜從之。聲言討賊,召募得數千人。銑,巖之孫也。

會潁川賊帥沈柳生寇羅川,銑與戰,不利,因謂其眾曰:「今天下皆叛,隋政不行,巴陵豪傑起兵,欲奉吾為主。若從其請,以號令江南,可以中興梁祚,以此召柳生,亦當從我矣。」眾皆悅,聽命。乃自稱梁公,改隋服色旗幟皆如梁舊。柳生即帥眾歸之,以柳生為車騎大將軍。起兵五日,遠近歸附者至數萬人,遂帥眾向巴陵。景珍遣徐德基帥郡中豪傑數百人出迎,未及見銑,柳生與其黨謀曰:「我先奉梁公,勳居第一。今巴陵諸將皆位高兵多,我若入城,反出其下。不如殺德基,質其首領,獨挾梁公進取郡城,則無出我右者矣。」遂殺德基,入白銑。銑大驚曰:「今欲撥亂反正,忽自相殺,吾不能為若主矣。」因步出軍門。柳生大懼,伏地請罪,銑責而赦之,陳兵入城。景珍言於銑曰:「徐德基建義功臣,而柳生無故擅殺之。此而不誅,何以為政。且柳生為盜日久,今雖從義,凶悖不移,共處一城,勢必為變。失今不取,後悔無及。」銑又從之。景珍收柳生,斬之,其徒皆潰去。丙申,銑築壇燔燎,自稱梁王,改元鳴鳳。

唐高祖武德元年夏四月,蕭銑即皇帝位,置百官,準梁室故事,諡其從父琮為孝靖皇帝,祖巖為河間忠烈王,父璿為文憲王。封董景珍等功臣七人皆為王。遣宋王楊道生擊南郡,下之。徙都江陵,修復園廟。引岑文本為中書侍郎,使典文翰,委以機密。又使魯王張繡徇嶺南,隋將張鎮周、王仁壽等拒之。既而聞煬帝遇弒,皆降於銑。欽州刺史甯長真亦以鬱林、始安之地附於銑。漢陽太守馮盎以蒼梧、高涼、珠崖、番禺之地附於林士弘。銑、士弘各遣人招交趾太守丘和,和不從,銑遣甯長真帥嶺南兵自海道攻和。和欲出迎之,司法書佐高士廉說和曰:「長真兵數雖多,懸軍遠至,不能持久,城中勝兵足以當之,奈何望風受制於人。」和從之,以士廉為軍司馬,將水陸諸軍逆擊,破之,長真僅以身免,盡俘其眾。既而有驍果自江都至,得煬帝凶問,亦以郡附於銑。士廉,勱之子也。

始安郡臣李襲志,遷哲之孫也,隋末,散家財募士,得二千人,以保郡城。蕭銑、林士弘、曹武徹迭來攻之,皆不克。聞煬帝遇弒,帥吏民臨三日。或說襲志曰:「公中州貴族,久臨鄙郡,華夷悅服。今隋室無主,海內鼎沸,以公威惠,號令嶺表,尉佗之業可坐致也。」襲志怒曰:「吾世繼忠貞,今江都雖覆,宗社尚存,尉佗狂僭,何足慕也。」欲斬說者,眾乃不敢言。堅守二年,外無聲援,城陷,為銑所虜,銑以為工部尚書,檢校桂州總管。於是東自九江,西抵三峽,南盡交趾,北距漢川,銑皆有之,勝兵四十餘萬。

二年秋八月,蕭銑遣其將楊道生寇峽州,刺史許紹擊破之。銑又遣其將陳普環帥舟師上峽規取巴、蜀,紹遣其子智仁及錄事參軍李弘節等追至西陵,大破之,擒普環。銑遣兵戍安蜀城及荊門城。

先是,上遣開府李靖詣夔州經略蕭銑,靖至峽州,阻銑兵久不得進。上怒其遲留,陰敕許紹斬之。紹惜其才,為之奏請,獲免。

三年.蕭銑性偏狹,多猜忌。諸將恃功恣橫,好專誅殺,銑患之,乃宣言罷兵營農,實欲奪諸將之權。大司馬董景珍弟為將軍,怨望,謀作亂,事泄,伏誅。景珍時鎮長沙,銑下詔赦之,召還江陵。景珍懼,冬十一月甲子,以長沙來降,詔峽州刺史許紹出兵應之。十二月癸卯,峽州刺史許紹攻蕭銑荊門鎮,拔之。

蕭銑遣其齊王張繡攻長沙,董景珍謂繡曰:「前年醢彭越,往年殺韓信,卿不見之乎,何為相攻。」繡不應,進兵圍之,景珍欲潰圍走,為麾下所殺。銑以繡為尚書令,繡恃功驕橫,銑又殺之。由是功臣諸將皆有離心,兵勢益弱。

四年春正月丙戌,黔州刺史田世康攻蕭銑五州、四鎮,皆克之。李靖說趙郡王孝恭以取蕭銑十策,孝恭上之。二月辛卯,改信州為夔州,以孝恭為總管,使大造舟艦,習水戰。以孝恭未更軍旅,以靖為行軍總管,兼孝恭長史,委以軍事。靖說孝恭悉召巴、蜀酋長子弟,量才授任,置之左右,外示引擢,實以為質。夏六月,黃州總管周法明攻蕭銑安州,拔之,獲其總管馬貴遷。秋七月辛巳,襄州道安撫使郭行方攻蕭銑鄀州,拔之。

九月,詔發巴、蜀兵,以趙郡王孝恭為荊湘道行軍總管,李靖攝行軍長史,統十二總管,自夔州順流東下,以廬江王瑗為荊郢道行軍元帥,出襄州道,黔州刺史田世康出辰州道,黃州總管周法明出夏口道,以擊蕭銑。是月,孝恭發夔州。時峽江方漲,諸將請俟水落進軍。李靖曰:「兵貴神速。今吾兵始集,銑尚未知,若乘江漲,倏忽抵其城下,掩其不備,此必成擒,不可失也。」孝恭從之。冬十月辛卯,蕭銑鄂州刺史雷長穎以魯山來降。趙郡王孝恭帥戰艦二千餘艘東下,蕭銑以江水方漲,殊不為備。孝恭等抜其荊門、宜都二鎮,進至夷陵。銑將文士弘將精兵數萬屯清江,癸巳,孝恭擊走之,獲戰艦三百餘艘,殺溺死者萬計,追奔至百里洲。士弘收兵復戰,又敗之,進入北江。銑江州總管蓋彥舉以五州來降。

蕭銑之罷兵營農也,才留宿衛數千人,聞唐兵至,文士弘敗,大懼,倉猝徵兵,皆在江、嶺之外,道塗阻遠,不能遽集,乃悉見兵出拒戰。孝恭將擊之,李靖止之曰:「彼救敗之師,策非素立,勢不能久。不若且泊南岸,緩之一日,彼必分其兵,或留拒我,或歸自守,兵分勢弱,我乘其懈而擊之,蔑不勝矣。今若急之,彼則併力死戰,楚兵飄銳,未易當也。」孝恭不從,留靖守營,自帥銳師出戰,果敗走,趣南岸。銑眾委舟收掠軍資,人皆負重,靖見其眾亂,縱兵奮擊,大破之,乘勝直抵江陵,入其外郭。又攻水城,拔之,大獲舟艦,李靖使孝恭盡散之江中。諸將皆曰:「破敵所獲,當籍其用,奈何棄以資敵。」靖曰:「蕭銑之地,南出嶺表,東距洞庭。吾懸軍深入,若攻城未拔,援兵四集,吾表裏受敵,進退不獲,雖有舟楫,將安用之。今棄舟艦,使塞江而下,援兵見之,必謂江陵已破,未敢輕進,往來覘伺,動淹旬月,吾取之必矣。」銑援兵見舟艦,果疑不進。其交州總管丘和、長史高士廉、司馬杜之鬆等將朝江陵,聞銑敗,悉詣孝恭降。

孝恭勒兵圍江陵,銑內外阻絕,問策於中書侍郎岑文本。文本勸銑降,銑乃謂羣下曰:「天不祚梁,不可復支矣。若必待力屈,則百姓蒙患,奈何以我一人之故,陷百姓於塗炭乎。」乙巳,銑以太牢告於太廟,下令開門出降,守城者皆哭。銑帥羣臣緦縗布幘詣軍門,曰:「當死者唯銑耳,百姓無罪,願不殺掠。」孝恭入據其城,諸將欲大掠,岑文本說孝恭曰:「江南之民,自隋末以來,困於虐政。重以羣雄虎爭,今之存者,皆鋒鏑之餘,跂踵延頸,以望真主。是以蕭氏君臣、江陵父老決計歸命,庶幾有所息肩。今若縱兵俘掠,使士民失望,恐自此以南,無復向化之心矣。」孝恭稱善,遽禁止之。諸將又言:「梁之將帥與官軍拒鬥死者,其罪既深,請籍沒其家,以賞將士。」李靖曰:「王者之師,宜使義聲先路。彼為其主鬥死,乃忠臣也,豈可同叛逆之科籍其家乎。」於是城中安堵,秋毫無犯。南方州縣聞之,皆望風款附。銑降數日,援兵至者十餘萬,聞江陵不守,皆釋甲而降。孝恭送銑於長安,上數之,銑曰:「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銑無天命,故至此。若以為罪,無所逃死。」竟斬於都市。

唐平江淮 杜伏威 李子通 沈法興 輔公祏

隋煬帝大業九年。章丘杜伏威與臨濟輔公祏為刎頸交,俱亡命為羣盜。伏威年十六,每出則居前,入則殿後,由是其徒推以為帥。下邳苗海潮亦聚眾為盜,伏威使公祏謂之曰:「今我與君,同苦隋政,各舉大義,力分勢弱,常恐被擒,若合而為一,則足以敵隋矣。君能為主,吾當敬從,自揆不堪,宜來聽命,不則一戰,以決雌雄。」海潮懼,即帥其眾降之。伏威轉掠淮南,自稱將軍。江都留守遣校尉宋顥討之,伏威與戰,陽為不勝,引顥眾入葭葦中,因從上風縱火,顥眾皆燒死。海陵賊帥趙破陳以伏威兵少,輕之,召與併力。伏威使公祏嚴兵居外,自與左右十人齎牛酒入謁,於座殺破陳,並其眾。

十一年。東海李子通有勇力,先依長白山賊帥左才相。羣盜皆殘忍,而子通獨寬仁,由是人多歸之,未半歲,有眾萬人。才相忌之,子通引去,渡淮與杜伏威合。伏威選軍中壯士養為假子,凡三十餘人,濟陰王雄誕、臨濟闞棱為之冠。既而李子通謀殺伏威,遣兵襲之。伏威被重創墜馬,雄誕負之逃葭葦中,收散兵復振。將軍來整擊伏威,破之。其將西門君儀之妻王氏,勇而多力,負伏威以逃,雄誕帥壯士十餘人衛之,與隋兵力戰,由是得免。來整又擊李子通,破之,子通帥其餘眾奔海陵,復收兵得二萬人,自稱將軍。

恭帝義寧元年春正月,右御衛將軍陳棱討杜伏威,伏威帥眾拒之。棱閉壁不戰,伏威遺以婦人之服,謂之陳姥。棱怒,出戰,伏威奮擊,大破之,棱僅以身免。伏威乘勝破高郵,引兵據歷陽,自稱總管,以輔公祏為長史。分遣諸將徇屬縣,所至輒下,江、淮間小盜爭附之。伏威常選敢死之士五千人,謂之「上募」,寵遇甚厚,有攻戰,輒令上募先擊之,戰罷閱視,有傷在背者即殺之,以其退而被擊故也。所獲資財,皆以賞軍士,有戰死者以妻妾殉葬。故人自為戰,所向無敵。

唐高祖武德元年。武康沈法興,世為郡着姓,宗族數千家。法興為吳興太守,聞宇文化及弒逆,舉兵以討化及為名。比至烏程,得精卒六萬,遂攻餘杭、毗陵、丹陽皆下之。據江表十餘郡,自稱江南道大總管,承製置百官。

宇文化及之發江都也,以杜伏威為歷陽太守。伏威不受,仍上表於隋,皇泰主拜伏威為東道大總管,封楚王。沈法興亦上表於皇泰主,自稱大司馬、錄尚書事、天門公。

二年。沈法興既克毗陵,謂江、淮之南指撝可定,自稱梁王,都毗陵,改元延康,置百官。性殘忍,專尚威刑,將士小有過,即斬之,由是其下離怨。時杜伏威據歷陽,陳棱據江都,李子通據海陵,俱有窺江表之心。法興軍數敗。會子通圍棱於江都,棱送質求救於法興及伏威,法興使其子綸將兵數萬與伏威共救之。伏威軍清流,綸軍楊子,相去數十里。子通納言毛文深獻策,募江南人詐為綸兵,夜襲伏威營,伏威怒,復遣兵襲綸。由是二人相疑,莫敢先進。子通得盡銳攻江都,克之,棱奔伏威。子通入江都,因縱擊綸,大破之,伏威亦引去。子通即皇帝位,國號吳,改元明政。丹楊賊帥樂伯通帥眾萬餘降之,子通以為左僕射。

杜伏威請降,秋九月丁丑,以伏威為淮南安撫大使、和州總管。

三年夏六月壬辰,詔以和州總管、東南道行臺尚書令、楚王杜伏威為使持節、總管江淮以南諸軍事、揚州刺史、東南道行臺尚書令、淮南安撫使,封吳王,賜姓李氏。以輔公祏為行臺左僕射,封舒國公。

李子通渡江攻沈法興,取京口。法興遣其僕射蔣元超拒之,戰於庱亭,元超敗死。法興棄毗陵奔吳郡。於是丹楊、毗陵等郡皆降於子通。子通以法興府掾李伯樂為內史侍郎、國子祭酒。

杜伏威遣行臺左僕射輔公祏將卒數千攻子通,以將軍闞棱、王雄誕為之副。公祏渡江攻丹陽,克之,進屯溧水,子通帥眾數萬拒之。公祏簡精甲千人,執長刀為前鋒,又使千人踵其後,曰:「有退者即斬之。」自帥餘眾,復居其後。子通為方陳而前,公祏前鋒千人殊死戰。公祏復張左右翼以擊之,子通敗走,公祏逐之,反為所敗,還,閉壁不出。王雄誕曰:「子通無壁壘,又狃於初勝,乘其無備,擊之可破也。」公祏不從。雄誕以其私屬數百人夜出擊之,因風縱火,子通大敗,降其卒數千人。子通食盡,棄江都,保京口,江西之地盡入於伏威。伏威徙居丹楊。

子通復東走太湖,收合亡散,得二萬人,襲沈法興於吳郡,大破之。法興帥左右數百人棄城走,吳郡賊帥聞人遂安遣其將葉孝辯迎之。法興中途而悔,欲殺孝辯,更向會稽。孝辯覺之,法興窘迫,赴江溺死。子通軍勢復振,帥其羣臣徙都餘杭,盡收法興之地,北自太湖,南至嶺,東包會稽,西距宣城皆有之。

四年冬十一月,杜伏威遣其將王雄誕擊李子通,子通以精兵守獨松嶺。雄誕遣其裨將陳當世將千餘人,乘高據險以逼之,多張旗幟,夜則縛炬火於樹,佈滿山澤。子通懼,燒營走保杭州。雄誕追擊之,又敗之於城下。庚寅,子通窮蹙請降。伏威執子通,並其左僕射樂伯通送長安,上釋之。

先是,汪華據黟、歙,稱王十餘年,雄誕還軍擊之,華拒之於新安洞口,甲兵甚銳。雄誕伏精兵于山谷,帥羸弱數千犯其陳,戰才合,陽不勝,走還營,華進攻之,不能克。會日暮,引還,伏兵已據其洞口,華不得入,窘迫請降。聞人遂安據崑山,無所屬,伏威使雄誕擊之。雄誕以崑山險隘,難以力勝,乃單騎造其城下,陳國威靈,示以禍福,遂安感悅,帥諸將出降。於是伏威盡有淮南、江東之地,南至嶺,東距海。雄誕以功除歙州總管,賜爵宜春郡公。

五年秋七月,秦王世民擊徐圓朗,下十餘城,聲震淮、泗。杜伏威懼,請入朝。丁亥,杜伏威入朝,延升御榻,拜太子太保,仍兼行臺尚書令,留長安,位在齊王元吉上,以寵異之。以闞棱為左領軍將軍。李子通謂樂伯通曰:「伏威既來,江東未定,我往收舊兵,可以立大功。」遂相與亡至藍田關,為吏所獲,俱伏誅。

六年春正月庚子,以吳王杜伏威為太保。

秋八月壬子,淮南道行臺僕射輔公祏反。初,杜伏威與公祏相友善,公祏年長,伏威兄事之,軍中謂之伯父,畏敬與伏威等。伏威浸忌之,乃署其養子闞棱為左將軍王,雄誕為右將軍,潛奪其兵權。公祏知之,怏怏不平,與其故人左遊仙陽為學道、辟穀以自晦。及伏威入朝,留公祏守丹楊,令雄誕典兵為之副,陰謂雄誕曰:「吾至長安,苟不失職,勿令公祏為變。」伏威既行,左遊仙說公祏謀反。而雄誕握兵,公祏不得發。乃詐稱得伏威書,疑雄誕有二心。雄誕聞之不悅,稱疾不視事。公祏因奪其兵,使其黨西門君儀諭以反計。雄誕始寤而悔之,曰:「今天下方平定,吳王又在京師,大唐兵威,所向無敵,奈何無故自求滅族乎。雄誕有死而已,不敢聞命。今從公為逆,不過延百日之命耳,大丈夫安能愛斯須之死而自陷於不義乎。」公祏知不可屈,縊殺之。雄誕善撫士卒,得其死力,又約束嚴整,每破城邑,秋毫無犯,死之日,江南軍中及民間皆為之流涕。公祏又詐稱伏威不得還江南,貽書令其起兵,大修鎧仗,運糧儲。尋稱帝于丹楊,國號宋,修陳故宮室而居之。署置百官,以左遊仙為兵部尚書、東南道大使、越州總管,與張善安連兵,以善安為西南道大行臺。五年二月,豫章賊帥張善安以虔、吉等五州來降,拜洪州總管。

是歲三月,善安反,遣舒州總管張鎮周等擊之。

乙丑,詔襄州道行臺僕射趙郡王孝恭以舟師趣江州,嶺南道大使李靖以交、廣、泉、桂之眾趣宣州,懷州總管黃君漢出譙、亳,齊州總管李世績出淮、泗,以討輔公祏。孝恭將發,與諸將宴集,命取水,忽變為血,在坐皆失色。孝恭舉止自若,曰:「此乃公祏授首之徵也。」飲而盡之,眾皆悅服。九月戊子,輔公祏遣其將徐紹宗寇海州,陳政通寇壽陽。

冬十一月,黃州總管周法明將兵擊輔公祏,張善安據夏口拒之。法明屯荊口鎮,壬午,法明登戰艦飲酒,善安遣刺客數人詐乘漁艓而至,見者不以為虞,遂殺法明而去。甲申,舒州總管張鎮周等擊輔公祏將陳當世於猷州之黃沙,大破之。十二月癸卯,安撫使李大亮誘張善安執之。大亮擊善安於洪州,與善安隔水而陳,遙相與語。大亮諭以禍福,善安曰:「善安初無反心,正為將士所誤,欲降又恐不免。」大亮曰:「張總管有降心,則與我一家耳。」因單騎渡水入其陳,與善安執手共語,示無猜間。善安大悅,遂許之降。既而善安將數十騎詣大亮營,大亮止其騎於門外,引善安入,與語。久之,善安辭去,大亮命武士執之,從騎皆走。善安營中聞之,大怒,悉眾而來,將攻大亮。大亮使人諭之曰:「吾不留總管。總管赤心歸國,謂我曰若還營,恐將士或有異同,為其所制,故自留不去耳。卿輩何怒於我。」其黨復大罵曰:「張總管賣我以自媚於人」,遂皆潰去。大亮追擊,多所虜獲。送善安於長安,善安自稱不與輔公祏交通,上赦其罪,善遇之。及公祏敗,得所與往還書,乃殺之。

七年春正月壬午,趙郡王孝恭擊輔公祏別將於樅陽,破之。二月辛丑,輔公祏遣兵圍猷州,刺史左難當嬰城自守。安撫使李大亮引兵擊公祏,破之。趙郡王孝恭攻公祏鵲頭鎮,拔之。壬子,行軍副總管權文誕破輔公祏之黨於猷州,拔其枚洄等四鎮。

太保吳王杜伏威薨。輔公祏之反也,詐稱伏威之命以紿其眾。及公祏平,趙郡王孝恭不知其詐,以狀聞,詔追除伏威名,籍沒其妻子。及太宗即位,知其冤,赦之,復其官爵。

三月丙戌,趙郡王孝恭破輔公祏於蕪湖,拔梁山等三鎮。辛卯,安撫使任環拔揚子城,廣陵城主龍龕降。戊戌,趙郡王孝恭克丹楊。

先是,輔公祏遣其將馮慧亮、陳當世將舟師三萬屯博望山,陳正通、徐紹宗將步騎二萬屯青林山,仍於梁山連鐵鎖以斷江路,築卻月城,延袤十餘里,又結壘江西以拒官軍。孝恭與李靖帥舟師次舒州,李世績帥步卒一萬渡淮,拔壽陽,次硤石。慧亮等堅壁不戰,孝恭遣奇兵絕其糧道,慧亮等軍乏食,夜,遣兵薄孝恭營,孝恭安臥不動。孝恭集諸將議軍事,皆曰:「慧亮等擁強兵,據水陸之險,攻之不可猝拔。不如直指丹楊,掩其巢穴,丹陽既潰,慧亮等自降矣。」孝恭將從其議,李靖曰:「公祏精兵雖在此水陸二軍,然所自將亦為不少,今博望諸柵尚不能拔,公祏保據石頭,豈易取哉。進攻丹楊,旬月不下,慧亮等躡吾後,腹背受敵,此危道也。慧亮、正通皆百戰餘賊,其心非不欲戰,正以公祏立計使之持重,欲以老我師耳。我今攻其城以挑之,一舉可破也。」孝恭然之,使羸兵先攻賊壘而勒精兵結陳以待之。攻壘者不勝而走,賊出兵追之,行數里,遇大軍,與戰,大破之。闞棱免冑謂賊眾曰:「汝曹不識我邪。何敢來與我戰。」賊眾多棱故部曲,皆無鬥志,或有拜者,由是遂敗。孝恭、靖乘勝逐北,轉戰百餘里,博山、青林兩戍皆潰,慧亮、正通等遁歸,殺傷及溺死者萬餘人。李靖兵先至丹楊,公祏大懼,擁兵數萬棄城東走,欲就左遊仙於會稽,李世績追之。公祏至句容,從兵能屬者才五百人,夜宿常州,其將吳騷等謀執之。公祏覺之,棄妻子,獨將腹心數十人斬關走。至武康,為野人所攻,西門君儀戰死,執公祏,送丹楊,梟首,分捕餘黨,悉誅之,江南皆平。

己亥,以孝恭為東南道行臺右僕射,李靖為兵部尚書。頃之,廢行臺,以孝恭為揚州大都督,靖為府長史。上深美靖功,曰:「靖,蕭、輔之膏肓也。」闞棱功多,頗自矜伐。公祏誣棱與己通謀。會趙郡王孝恭籍沒賊黨田宅,棱及杜伏威、王雄誕田宅在賊境者,孝恭並籍沒之。棱自訴理,忤孝恭,孝恭怒,以謀反誅之。

唐平山東 劉黑闥

唐高祖武德二年。初,漳南人劉黑闥,少驍勇狡獪,與竇建德善,後為羣盜,轉事郝孝德、李密、王世充。世充以為騎將,每見世充所為,竊笑之。世充使黑闥守新鄉,李世績擊虜之,獻於建德,建德署為將軍,賜爵漢東公。

四年。竇建德之敗也,其諸將多盜匿庫物,及居閭里,暴橫為民患,唐官吏以法繩之,或加捶撻,建德故將皆驚懼不安。高雅賢、王小胡家在洺州,欲竊其家以逃,官吏捕之,雅賢等亡命至貝州。會上徵建德故將範願、董康買、曹湛及雅賢等,於是願等相謂曰:「王世充以洛陽降唐,其將相大臣段達、單雄信等皆夷滅,吾屬至長安,必不免矣。吾屬自十年以來,身經百戰,當死久矣,今何惜餘生,不以之立事。且夏王得淮安王,遇以客禮,唐得夏王即殺之。吾屬皆為夏王所厚,今不為之報仇,將無以見天下之士。」乃謀作亂,卜之,以劉氏為主吉,因相與之漳南,見建德故將劉雅,以其謀告之。雅曰:「天下適安定,吾將老於耕桑,不願復起兵。」眾怒,且恐泄其謀,遂殺之。故漢東公劉黑闥時屏居漳南,諸將往詣之,告以其謀,黑闥欣然從之。黑闥方種蔬,即殺耕牛與之共飲食定計,聚眾得百人。秋七月甲戌,襲漳南縣據之。是時,諸道有事則置行臺尚書省,無事則罷之。朝廷聞黑闥作亂,乃置山東道行臺於洺州,魏、冀、定、滄並置總管府。丁丑,以淮安王神通為山東道行臺右僕射。

八月丁酉,劉黑闥陷鄃縣,魏州刺史權威、貝州刺史戴元祥與戰,皆敗死,黑闥悉收其餘眾及器械。竇建德舊黨稍稍出歸之,眾至二千人,為壇於漳南,祭建德,告以舉兵之意,自稱大將軍。詔發關中步騎三千,使將軍秦武通、定州總管藍田李玄通擊之。又詔幽州總管李藝引兵會擊黑闥。

丁未,劉黑闥陷歷亭,執屯衛將軍王行敏,使之拜,不可,遂殺之。初,洛陽既平,徐圓朗請降,拜兗州總管,封魯郡公。劉黑闥作亂,陰與圓朗通謀。上使葛公盛彥師安集河南,行至任城,辛亥,圓朗執彥師舉兵反。黑闥以圓朗為大行臺元帥,兗、鄆、陳、杞、伊、洛、曹、戴等八州豪右皆應之。

九月辛酉,徐圓朗自稱魯王。

淮安王神通將關內兵至冀州,與李藝兵合。又發邢、洺、相、魏、恆、趙、等州兵合五萬餘人,與劉黑闥戰於饒陽城南,布陳十餘里。黑闥眾少,依隄單行而陳以當之。會風雪,神通乘風擊之,既而風返,神通大敗,士馬、軍資失亡三分之二。李藝居西偏,擊高雅賢,破之,逐奔數里,聞大軍不利,退保藁城。黑闥就擊之,藝亦敗,薛萬均、萬徹皆為所虜,截髮驅之。萬均兄弟亡歸,藝引兵歸幽州。黑闥兵勢大振。

冬十月庚寅,劉黑闥陷瀛州,刺史盧士叡。觀州人執刺史雷德備,以城降之。毛州刺史趙元愷,性嚴急,下不堪命,丁卯,州民董燈明等作亂,殺元愷以應劉黑闥。

冬十月壬寅,劉黑闥陷定州,執總管李玄通。黑闥愛其才,欲以為大將,玄通不可。故吏有以酒肉饋之者,玄通曰:「諸君哀吾幽辱,幸以酒肉來相開慰,當為諸君一醉。」酒酣,謂守者曰:「吾能劍舞,願假吾刀。」守者與之,玄通舞竟,太息曰:「大丈夫受國厚恩,鎮撫方面,不能保全所守,亦何面目視息世間哉。」即引刀自刺,潰腹而死,上聞之,為之流涕,拜其子伏護為大將。

十二月乙卯,劉黑闥陷冀州,殺刺史曲棱。黑闥既破淮安王神通,移書趙、魏,故竇建德將卒爭殺唐官吏以應黑闥。庚申,遣右屯衛大將軍義安王孝常將兵討黑闥。黑闥將兵數萬進逼宗城,黎州總管李世績先屯宗城,棄城走保洺州。甲子,黑闥追擊世績等,破之,殺步卒五千人,世績僅以身免。丙寅,洺州土豪翻城應黑闥。黑闥築壇於城東南,告天及祭竇建德而後入。後旬日,引兵攻拔相州,執刺史房晃,右武衛將軍張士貴潰圍走。黑闥南取黎、衛二州,半歲之間盡復建德舊境。又遣使北連突厥,頡利可汗遣俟斤宋邪那帥胡騎從之。左武衛將軍秦武通、洺州刺史陳君賓、永寧令程名振,皆自河北遁歸長安。丁卯,命秦王世民、齊王元吉討黑闥。己巳,劉黑闥陷邢州、趙州。庚午,陷魏州,殺總管潘道毅。辛未,陷莘州。

五年春正月,劉黑闥自稱漢東王,改元天造,定都洺州。以範願為左僕射,董康買為兵部尚書,高雅賢為右領軍。徵王琮為中書令,劉斌為中書侍郎。竇建德時文武悉復本位。其設法行政,悉師建德,而攻戰勇決過之。庚寅,東鹽州治中王才藝殺刺史田華,以城應劉黑闥。

秦王世民軍至獲嘉,劉黑闥棄相州,退保洺州。丙申,世民復取相州,進軍肥鄉,列營洺水之上以逼之。

幽州總管李藝將所部兵數萬會秦王世民討劉黑闥。黑闥聞之,留兵萬人,使範願守洺州,自將兵拒藝。夜宿沙河,程名振載鼓六十具,於城西二里堤上急擊之,城中地皆震動。範願驚懼,馳告黑闥。黑闥遽還,遣其弟十善與行臺張君立將精兵一萬擊藝於鼓城。壬子,戰于徐河,十善、君立大敗,所失亡八千人。

洺水人李去惑據城來降,秦王世民遣彭公王君廓將千五百騎赴之,入城共守。二月,劉黑闥引兵還攻洺水,癸亥,行至列人,秦王世民使秦叔寶邀擊,破之。己巳,秦王世民復取邢州。辛未,幷州人馮伯讓以城來降。丙子,李藝取劉黑闥定、欒、廉、趙四州,獲黑闥尚書劉希道,引兵與秦王世民會洺州。

劉黑闥攻洺水甚急。城四旁皆有水,廣五十餘步,黑闥於城東北築二甬道以攻之。世民三引兵救之,黑闥拒之,不得進。世民恐王君廓不能守,召諸將謀之。李世績曰:「若甬道達城下,城必不守。」行軍總管郯勇公羅士信請代君廓守之。世民乃登城西南高冢,以旗招君廓,君廓帥其徒力戰,潰圍而出。士信帥左右二百人乘之入城,代君廓固守。黑闥晝夜急攻,會大雪,救兵不得往,凡八日,丁丑,城陷。黑闥素聞其勇,欲生之,士信詞色不屈,乃殺之,時年二十。

辛巳,秦王世民拔洺水。三月,世民與李藝營於洺水之南,分兵屯水北。黑闥數挑戰,世民堅壁不應,別遣奇兵絕其糧道。壬辰,黑闥以高雅賢為左僕射,軍中高會。李世績引兵逼其營,雅賢乘醉單騎逐之,世績部將潘毛刺之墜馬,左右繼至扶歸,未至營而卒。甲午,諸將復往逼其營,潘毛為王小胡所擒。黑闥運糧於冀、貝、滄、瀛諸州,水陸俱進,程名振以千餘人邀之,沈其舟,焚其車。

秦王世民與劉黑闥相持六十餘日。黑闥潛師襲李世績營,世民引兵掩其後以救之,為黑闥所圍。尉遲敬德帥壯士犯圍而入,世民與略陽公道宗乘之得出。道宗,帝之從子也。世民度黑闥糧盡,必來決戰,乃使人堰洺水上流,謂守吏曰:「待我與賊戰,乃決之。」丁未,黑闥帥步騎二萬南渡洺水,壓唐營而陳,世民自將精騎擊其精兵,破之,乘勝蹂其步兵。黑闥帥眾殊死戰,自午至昏,戰數合,黑闥力不能支。王小胡謂黑闥曰:「智力盡矣,宜早亡去。」遂與黑闥先遁,餘眾不知,猶格戰。守吏決堰,洺水大至,深丈餘,黑闥眾大潰,斬首萬餘級,溺死數千人。黑闥與範願等二百騎奔突厥,山東悉平。

徐圓朗聞劉黑闥敗,大懼,不知所出。河間人劉復禮說圓朗曰:「有劉世徹者,其人才略不世出,名高東夏,且有非常之相,真帝王之器。將軍若自立,恐終無成,若迎世徹而奉之,天下指揮可定。」圓朗然之,使復禮迎世徹於浚儀。或說圓朗曰:「將軍為人所惑,欲迎劉世徹而奉之,世徹若得志,將軍豈有全地乎。僕不敢遠引前古,將軍獨不見翟讓之於李密乎。」圓朗復以為然。世徹至,已有眾數千人,頓於城外,以待圓朗出迎。圓朗不出,使人召之。世徹知事變,欲亡走,恐不免,乃入謁。圓朗悉奪其兵,以為司馬,使徇譙、杞二州,東人素聞其名,所向皆下,圓朗遂殺之。

秦王世民自河北引兵將擊圓朗,會上召之,使馳傳入朝,乃以兵屬齊王元吉。庚申,世民至長安,上迎之於長樂。世民具陳取圓朗形勢,上覆遣之詣黎陽,會大軍趨濟陰。丙子,行臺民部尚書史萬寶攻徐圓朗陳州,拔之。

夏六月辛亥,劉黑闥引突厥寇山東,詔燕郡王李藝擊之。乙卯,遣淮安王神通擊徐圓朗。丁卯,劉黑闥引突厥寇定州。

秋七月甲申,秦王世民以淮、濟之間略定,使淮安王神通、行軍總管任環、李世績攻圓朗,乙酉,班師。劉黑闥至定州,其故將曹湛、董康買亡命在鮮虞,復聚兵應之。甲午,以淮陽王道玄為河北道行軍總管以討之。九月,劉黑闥陷瀛州,殺刺史馬匡武。鹽州人馬君德以城叛附黑闥。

冬十月己酉,詔齊王元吉討劉黑闥于山東。壬子,以元吉為領軍大將軍、幷州大總管。癸丑,貝州刺史許善護與黑闥弟十善戰於鄃縣,善護全軍皆沒。甲寅,右武候將軍桑顯和擊黑闥於晏城,破之。觀州刺史劉會以城叛附黑闥。乙丑,行軍總管淮陽壯王道玄與劉黑闥戰於下博,軍敗,為黑闥所殺。時道玄將兵三萬,與副將史萬寶不協。道玄帥輕騎先出犯陳,使萬寶將大軍繼之。萬寶擁兵不進,謂所親曰:「我奉手敕,雲淮陽小兒,軍事皆委老夫。今王輕銳妄進,若與之俱,必同敗沒。不如以王餌賊,王敗賊必爭進,我堅陳以待之,破之必矣。」由是道玄獨進,敗沒。萬寶勒兵將戰,士卒皆無鬥志,軍遂大潰,萬寶逃歸。道玄數從秦王世民征伐,死時年十九,世民深惜之,謂人曰:「道玄常從吾征伐,見吾深入賊陳,心慕效之,以至於此。」為之流涕。世民自起兵以來,前後數十戰。常身先士卒,輕騎深入,雖屢危殆,而未嘗為矢刃所傷。

淮陽王道玄之敗也,山東震駭,洺州總管廬江王援棄城西走,州縣皆叛附於劉黑闥,旬日間,黑闥盡復故地。乙亥,進據洺州。十一月庚辰,滄州刺史程大買為黑闥所迫,棄城走。齊王元吉畏黑闥兵強不敢進。甲申,詔太子建成將兵討黑闥,其陝東道大行臺及山東道行軍元帥、河南河北諸州並受建成處分,得以便宜從事。己亥,齊王元吉遣兵擊劉十善於魏州,破之。劉黑闥擁兵而南,自相州以北州縣皆附之,唯魏州總管田留安勒兵拒守。黑闥攻之不下,引兵南拔元城,復還攻之。

十二月戊午,劉黑闥陷恆州,殺刺史王公政。癸亥,幽州大總管李藝復廉、定二州。

甲子,田留安擊劉黑闥,破之,獲其莘州刺史孟柱,降將卒六千人。是時,山東豪傑多殺長吏以應黑闥,上下相猜,人益離怨。留安待吏民獨坦然無疑,白事者無問親疏,皆聽直入臥內。每謂吏民曰:「吾與爾曹俱為國御賊,固宜同心協力,必欲棄順從逆者,但自斬吾首去。」吏民皆相戒曰:「田公推至誠以待人,當共竭死力報之,必不可負。」有苑竹林者,本黑闥之黨,潛有異志。留安知之,不發其事,引置左右,委以管錀。竹林感激,遂更歸心,卒收其用,以功進封道國公。乙丑,幷州刺史成仁重擊範願,破之。

劉黑闥攻魏州,未下。太子建成、齊王元吉大軍至昌樂,黑闥引兵拒之,再陳,皆不戰而罷。魏徵言於太子曰:「前破黑闥,其將卒皆懸名處死,妻子系虜,故齊王之來,雖有詔書赦其黨與之罪,皆未之信。今宜悉解其囚俘,慰諭遣之,則可坐視其離散矣。」太子從之。黑闥食盡,眾多亡,或縛其渠帥以降。黑闥恐城中兵出,與大軍表裏擊之,遂夜遁。至館陶,永濟橋未成,不得渡。壬申,太子、齊王以大軍至,黑闥使王小胡背水而陳,自視作橋成,即過橋西,眾遂大潰,棄仗來降。大軍渡橋進黑闥,渡者才千餘騎,橋壞,由是黑闥得與數百騎亡去。

六年春正月己卯,劉黑闥所署饒州刺史諸葛德威執黑闥舉城降。時太子遣騎將劉弘基追黑闥,黑闥為官軍所迫,奔走不得休息,至饒陽,從者才百餘人,餒甚。德威出迎,延黑闥入城,黑闥不可,德威涕泣固請,黑闥乃從之。至城旁市中憩止,德威饋之食,食未畢,德威勒兵執之,送詣太子,並其弟十善斬於洺州。黑闥臨刑嘆曰:「我幸在家鉏菜,為高雅賢輩所誤至此。」二月丙寅,徐圓朗窮蹙,與數騎棄城走,為野人所殺,其地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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