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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鑑紀事本末 卷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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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淵據平陽 殺太弟義附

漢靈帝中平五年春三月,詔發南匈奴兵配劉虞討張純,單于羌渠遣左賢王將騎詣幽州。國人恐發兵無已,於是右部醢落反,與屠各胡合,凡十餘萬人,攻殺羌渠。國人立其子右賢王於扶羅為持至屍逐侯單于。

六年。初,南單于於扶羅既立,國人殺其父者遂叛,共立須卜骨都侯為單于。於扶羅詣闕自訟。會靈帝崩,天下大亂,於扶羅將數千騎與白波賊合兵寇郡縣。時民皆保聚,鈔掠無利,而兵遂挫傷。復欲歸國,國人不受,乃止河東平陽。須卜骨都侯為單于,一年而死,南庭遂虛其位,以老王行國事。

獻帝興平二年冬十二月,南單于於扶羅死,弟呼廚泉立,居於平陽。

建安二十一年秋七月,南單于呼廚泉入朝於魏,魏王操因留之於鄴,使右賢王去卑監其國。單于歲給綿絹、錢、穀如列侯,子孫傳襲其號。分其眾為五部,各立其貴人為帥,選漢人為司馬以監督之。

魏邵陵厲公嘉平三年。初,南匈奴自謂其先本漢室之甥,因冒姓劉氏。太祖留單于呼廚泉於鄴,分其眾為五部,居幷州境內。左賢王豹,單于於扶羅之子也,為左部帥,部族最強。城陽太守鄧艾上言:「單于在內,羌夷失統,合散無主。今單于之尊日疏而外土之威日重,則胡虜不可不深備也。聞劉豹部有叛胡,可因叛割為二國,以分其勢。去卑功顯前朝,而子不繼業,宜加其子顯號,使居雁門。離國弱寇,追錄舊勳,此御邊長計也。」又陳「羌胡與民同處者,宜以漸出之,使居民表,以崇廉恥之教,塞奸宄之路」。司馬師皆從之。

晉武帝泰始六年,初,魏人居南匈奴五部於幷州諸郡,與中國民雜居,自謂其先漢室外孫,因改姓劉氏。

咸寧五年。初,南單于呼廚泉以兄於扶羅子豹為左賢王,及魏武帝分匈奴為五部,以豹為左部帥。豹子淵,幼而俊異,師事上黨崔遊,博習經史。嘗謂同門生上黨朱紀、雁門範隆曰:「吾嘗恥隨、陸無武,絳、灌無文。隨陸遇高帝而不能建封侯之業,絳、灌遇文帝而不能興庠序之教,豈不惜哉。」於是兼學武事。及長,猿臂善射,膂力過人,姿貌魁偉。為任子在洛陽,王渾及子濟皆重之,屢薦於帝。帝召與語,悅之。濟曰:「淵有文武長才,陛下任以東南之事,吳不足平也。」孔恂、楊珧曰:「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淵才器誠少比,然不可重任也。」及涼州覆沒,帝問將於李熹,對曰:「陛下誠能發匈奴五部之眾,假劉淵一將軍之號,使將之而西,樹機能之首可指日而梟也。」孔恂曰:「淵果梟樹機能,則涼州之患方更深耳。」帝乃止。

東萊王彌,家世二千石。彌有學術勇略,善騎射,青州人謂之「飛豹」。然喜任俠,處士陳留董養見而謂之曰:「君好亂樂禍,若天下有事,不作士大夫矣。」淵與彌友善,謂彌曰:「王、李以鄉曲見知,每相稱薦,適足為吾患耳。」因欷歔流涕。齊王攸聞之,言於帝曰:「陛下不除劉淵,臣恐幷州不得久安。」王渾曰:「大晉方以信懷殊俗,奈何以無形之疑殺人侍子乎。何德度之不弘也。」帝曰:「渾言是也。」會豹卒,以淵代為左部帥。

太康十年冬十一月,詔以劉淵為匈奴北部都尉。淵輕財好施,傾心接物,五部豪傑,幽、冀名儒,多往歸之。惠帝永熙元年冬十月,以劉淵為建威將軍、匈奴五部大都督。

永興元年。初,太弟穎表匈奴左賢王劉淵為冠軍將軍,監五部軍事,使將兵在鄴。淵子聰驍勇絕人,博涉以史,善屬文,彎弓三百斤。弱冠遊京師,名士莫不與交。穎以聰為積弩將軍。淵從祖右賢王宣謂其族人曰:「自漢亡以來,我單于徒有虛號,無復尺土,自餘王侯,降同編戶。今吾眾雖衰,猶不減二萬,奈何斂手受役,奄過百年。左賢王英武超世,天苟不欲與匈奴,必不虛生此人也。今司馬氏骨肉相殘,四海鼎沸,復呼韓邪之業此其時矣。」乃相與謀推淵為大單于,使其黨呼延攸詣鄴告之。淵白穎,請歸會葬,穎弗許。淵令攸先歸告宣等,使招集五部及雜胡,聲言助穎,實欲叛之。王浚、東嬴公騰攻穎,淵請歸發五部兵以擊浚、騰,穎許之。淵至左國城,宣等上大單于號,二旬之間,有眾五萬,都於離石。淵聞穎去鄴,命劉景等將兵擊鮮卑,劉宣等諫而止。事並見《西晉之亂》。

冬十月,劉淵遷都左國城,胡、晉歸之者愈眾。淵謂羣臣曰:「昔漢有天下久長,恩結於民。吾漢室之甥,約為兄弟,兄亡弟紹,不亦可乎?」乃建國號曰漢。劉宣等請上尊號,淵曰:「今四方未定,且可依高祖稱漢王。」於是即漢王位,大赦,改元曰元熙。追尊安樂公禪為孝懷皇帝,作漢三祖、五宗神主而祭之。立其妻呼延氏為王后。以右賢王宣為丞相,崔 遊為御史大夫,左於陸王宏為太尉,範隆為大鴻臚,朱紀為太常,上黨崔懿之、後部人陳元達皆為黃門郎,族子曜為建武將軍。遊固辭不就。

元達少有志操,淵常招之,元達不答。及淵為漢王,或謂元達曰:「君其懼乎?」元達笑曰:「吾知其人久矣,彼亦亮吾之心,但恐不過三二日,驛書必至。」其暮,淵果徵元達。元達事淵,屢進忠言,退而削草,雖子弟莫得知也。

曜生而眉白,目有赤光。幼聰慧,有膽量。早孤,養於淵。及長,儀觀魁偉,性磊落高亮,與眾不羣。好讀書,善屬文。鐵厚一寸,射而洞之。常自比樂毅及蕭、曹,時人莫之許也,惟劉聰重之,曰:「永明,漢世祖、魏武之流,數公何足道哉。」

懷帝永嘉二年冬十月甲戌,漢王淵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永鳳。

十一月,以其子和為大將軍,聰為車騎大將軍,族子曜為龍驤大將軍。

十二月乙亥,漢主淵以大將軍和為大司馬,封梁王。尚書令歡樂為大司徒,封陳留王。後父御史大夫呼延翼為大司空,封雁門郡公。宗室以親疏悉封郡縣王,異姓以功伐悉封郡縣公侯。

三年春正月,徙都平陽,大赦,改元河瑞。五月,漢主淵封子裕為齊王,隆為魯王。漢主淵遣楚王聰等寇洛陽,軍失利,淵召聰等還。事見《西晉之亂》。

十二月,漢主淵以陳留王歡樂為太傅,楚王聰為大司徒,江都王延年為大司空。遣都護大將軍曲陽王賢與征北大將軍劉靈、安北將軍趙固、平北將軍王桑東屯內黃。王彌表左長史曹嶷行安東將軍,東徇青州,且迎其家,淵許之。

四年春正月,漢主淵立單徵女為皇后,梁王和為皇太子,大赦。封子義為北海王。以長樂王洋為大司馬。

秋七月庚午,漢主淵寢疾。辛未,以陳留王歡樂為太宰,長樂王洋為太傅,江都王延年為太保,楚王聰為大司馬、大單于,並錄尚書事。置單于臺於平陽西。以齊王裕為大司徒,魯王隆為尚書令,北海王義為撫軍大將軍、領司隸校尉,始安王曜為征討大都督、領單于左輔,廷尉喬智明為冠軍大將軍、領單于右輔,光祿大夫劉殷為左僕射,王育為右僕射,任顗為吏部尚書,朱紀為中書監,護軍馬景領左衛將軍,永安王安國領右衛將軍,安昌王盛、安邑王欽、西陽王璇皆領武衛將軍,分典禁兵。丁丑,淵召太宰歡樂等入禁中,受遺詔輔政。己卯,淵卒,太子和即位。

和性猜忌無恩。宗正呼延攸,翼之子也,淵以其無才行,終身不遷官。侍中劉乘素惡楚王聰,衛尉西昌王銳恥不預顧命,乃相與謀,說和曰:「先帝不權輕重之勢,使三王總強兵於內,大司馬擁十萬眾屯於近郊,陛下便為寄坐耳。宜早為之計。」和,攸之甥也,深信之。辛巳夜,召安昌王盛、安邑王欽等告之。盛曰:「先帝梓宮在殯,四王未有逆節,一旦自相魚肉,天下謂陛下何。且大業甫爾,陛下勿信讒夫之言以疑兄弟。兄弟尚不可信,他人誰足信哉。」攸、銳怒之曰:「今日之議,理無有二,領軍是何言乎?」命左右刃之。盛既死,欽懼,曰:「惟陛下命。」壬午,銳帥馬景攻楚王聰於單于臺,攸帥永安王安國攻齊王裕於司徒府,乘帥安邑王欽攻魯王隆,使尚書田密、武衛將軍劉璇攻北海王義。密、璇挾義斬關歸於聰,聰命貫甲以待之。銳知聰有備,馳還,與攸、乘共攻隆、裕。攸、乘疑安國、欽有異志,殺之。是日斬裕。癸未,斬隆。甲申,聰攻西明門,克之,銳等走入南宮,前鋒隨之。乙酉,殺和於光極西室,收銳、攸、乘,梟首通衢。

羣臣請聰即帝位,聰以北海王義,單後之子也,以位讓之。義涕泣固請,聰兒而許之。曰:「義及羣公正以禍難尚殷,貪孤年長故耳。此國家之事,孤何敢辭。俟義年長,當以大業歸之。」遂即位,大赦,改元光興。尊單氏曰皇太后,其母張氏曰帝太后。以義為皇太弟,領大單于、大司徒。立其妻呼延氏為皇后。呼延氏,淵後之從父妹也。封其子粲為河內王,易為河間王,翼為彭城王,悝為高平王。仍以粲為撫軍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以石勒為幷州刺史,封汲郡公。九月辛未,葬漢主淵於永光陵,諡曰光文皇帝,廟號高祖。漢主聰自以越次而立,忌其嫡兄恭,因恭寢,穴其壁間,刺而殺之。

漢太后單氏卒,漢主聰尊母張氏為皇太后。單氏年少美色,聰烝焉。太弟義屢以為言,單氏慚恚而死。義寵由是漸衰,然以單氏故,尚未之廢也。呼延後言於聰曰:「父死子繼,古今常道。陛下承高祖之業,太弟何為者哉。陛下百年後,粲兄弟必無種矣。」聰曰:「然,吾當徐思之。」呼延氏曰:「事留變生。太弟見粲兄弟浸長,必有不安之志,萬一有小人交構其間,未必不禍發於今日也。」聰心然之。義舅光祿大夫單衝泣謂義曰:「疏不間親。主上有意於河內王矣,殿下何不避之。」義曰:「河瑞之末,主上自惟嫡庶之分,以大位讓義。義以主上齒長,故相推奉。天下者,高祖之天下,兄終弟及,何為不可。粲兄弟既壯,猶今日也。且子弟之間,親疏詎幾,主上寧可有此意乎?」

愍帝建興二年春正月,聰置丞相等七公,又置輔漢十六大將軍,各配兵二千,以諸子為之。又置左右司隸,各領戶二千餘萬,萬戶置一內史。單于左右輔各主六夷十萬落,萬落置一都尉。左右選曹尚書,並典選舉。事自司隸以下,六官皆位亞僕射。以其子粲為丞相,領大將軍,錄尚書事,進封晉王。江都王延年錄尚書六條事,汝陰王景為太師,王育為太傅,任顗為太保,馬景為大司徒,朱紀為大司空,中山王曜為大司馬。

十一月,漢主聰以晉王粲為相國、大單于,總百揆。粲少有俊才,自為宰相,驕奢專恣,遠賢親佞,嚴刻愎諫,國人始惡之。

三年三月,雨血於漢東宮延明殿。太弟義惡之,以問太傅崔瑋、太保許遐。瑋、遐說義曰:「主上往日以殿下為太弟者,欲以安眾心耳。其志在晉王久矣,王公已下莫不希旨附之。今復以晉王為相國,羽儀威重,逾於東宮,萬機之事,無不由之。諸王皆置營兵以為羽翼。事勢已去,殿下非徒不得立也,朝夕且有不測之危,不如早為之計。今四衛精兵不減五千,相國輕佻,正煩一刺客耳。大將軍無日不出其營,可襲而取。餘王並幼,固易奪也。苟殿下有意,二萬精兵指顧可得,鼓行入雲龍門,宿衛之士孰不倒戈以迎殿下者。大司馬不慮其為異也。」義弗從。東宮舍人荀裕告瑋、遐勸義謀反,漢主聰收瑋、遐於詔獄,假以他事殺之。使冠威將軍卜抽將兵監守東宮,禁義不聽朝會。義憂懼不知所為,上表乞為庶人,併除諸子之封,褒美晉王,請以為嗣。抽抑而弗通。

四年。漢中常侍王沈、宣懷、中宮僕射郭猗等皆寵幸用事。漢主聰遊宴後宮,或三日不醒,或百日不出,自去冬不視朝,政事一委相國粲,唯殺生、除拜乃使沈等入白之。沈等多不白,而自以其私意決之,故勳舊或不敘,而奸佞小人有數日至二千石者。軍旅歲起,將士無錢帛之賞,而後宮之家賜及僮僕,動至數千萬。沈等車服、第舍逾於諸王,子弟中表為守令者三十餘人,皆貪殘為民害。靳備闔宗諂事之。

郭猗與備皆有怨於太弟義。猗謂相國粲曰:「殿下,光文帝之世孫,主上之嫡子,四海莫不屬心,奈何欲以天下與太弟乎。且臣聞太弟與大將軍謀,因三月上已大宴作亂,事成許以主上為太上皇,大將軍為皇太子,又許衛將軍為大單于。二王處不疑之地,並握重兵,以此舉事,無不成者。然二王貪一時之利,不顧父兄,事成之後,主上豈有全理。殿下兄弟固不待言。東宮、相國、單于,當在武陵兄弟,何肯與人也。今禍期甚迫,宜早圖之。臣屢言於主上,主上篤於友愛,以臣刀鋸之餘,終不之信。願殿下勿泄,密表其狀。殿下儻不信臣言,可召大將軍從事中郎王皮、衛軍司馬劉惇,假之恩意,許其歸首以問之,必可知也。」粲許之。猗密謂皮、惇曰:「二王逆狀,主上及相國具知之矣,卿同之乎?」二人驚曰:「無之」猗曰:「茲事已決,吾憐親舊並見族耳。」因欷歔流涕。二人大懼,叩頭求哀,猗曰:「吾為卿計,卿能用之乎。相國問卿,卿但云有之。若責卿不先啓,卿即雲臣誠負死罪,然仰惟主上寬仁,殿下敦睦,苟言不見信,則陷於誣譖不測之誅,故不敢言也。」皮、惇許諾。粲召問之,二人至不同時,而其辭若一,粲以為信然。

靳準復說粲曰:「殿下宜自居東宮以領相國,使天下早有所繫。今道路之言,皆云大將軍、衛將軍欲奉太弟為變,期以季春。若使太弟得天下,殿下無容足之地矣。」粲曰:「為之奈何?」準曰:「人告太弟為變,主上必不信。宜緩東宮之禁,使賓客得往來。太弟雅好待士,必不以此為嫌,輕薄小人不能無迎合太弟之意為之謀者。然後下官為殿下露表其罪,殿下收其賓客與太弟交通者考問之,獄辭既具,則主上無不信之理也。」粲乃命卜抽引兵去東宮。少府陳休、左衛將軍卜崇,為人清直,素惡沈等,雖在公座,未嘗與語,沈等深疾之。侍中卜幹謂休、崇曰:「王沈等勢力足以迴天地,卿輩自料親賢孰與竇武、陳蕃」休、崇曰:「吾輩年逾五十,職位已崇,唯欠一死耳。死於忠義,乃為得所,安能俛首低眉以事閹豎乎。去矣卜公,勿復有言。」

二月,漢主聰出臨上秋閣,命收陳休、卜崇及特進綦毋達、太中大夫公師彧、尚書王琰、田歆、大司農朱諧,並誅之,皆宦官所惡也。卜幹泣諫曰:「陛下方側席求賢,而一旦戮卿大夫七人,皆國之忠良,無乃不可乎。藉使休等有罪,陛下不下之有司,暴明其狀,天下何從知之。詔尚在臣所,未敢宣露,願陛下熟思之。」因叩頭流血。王沈叱幹曰:「卜侍中欲拒詔乎?」聰拂衣而入,免幹為庶人。太宰河間王易、大將軍渤海王敷、御史大夫陳元達、金紫光祿大夫西河王延等皆詣闕表諫曰:「王沈等矯弄詔旨,欺誣日月,內諂陛下,外佞相國,威權之重,侔於人主,多樹奸黨,毒流海內。知休等忠臣,為國盡節,恐發其奸狀,故巧為誣陷。陛下不察,遽加極刑,痛徹天地,賢愚傷懼。今遺晉未殄,巴、蜀不賓,石勒謀據趙、魏,曹嶷欲王全齊,陛下心腹四支,何處無患。乃復以沈等助亂,誅巫咸,戮扁鵲,臣恐遂成膏肓之疾,後雖救之,不可及已。請免沈等官,付有司治罪。」聰以表示沈等,笑曰:「羣兒為元達所引,遂成癡也。」沈等頓首泣曰:「臣等小人,過蒙陛下識拔,得灑掃閨閣,而王公朝士疾臣等如讎,又深恨陛下。願以臣等膏鼎鑊,則朝廷自然雍穆矣。」聰曰:「此等狂言常然,卿何足恨乎?」聰問沈等於相國粲,粲盛稱沈等忠清,聰悅,封沈等為列侯。太宰易又詣闕上疏極諫,聰大怒,手壞其疏。三月,易忿恚而卒。易素忠直,陳元達倚之為援,得盡諫爭。及卒,元達哭之慟,曰:「人之雲亡,邦國殄瘁。吾既不復能言,安用默默苟生乎?」歸而自殺。

九月,漢主宴羣臣於光極殿,引見太弟義。義容貌憔悴,鬢髮蒼然,涕泣陳謝。聰亦為之慟哭。乃縱酒極歡,待之如初。

元帝建武元年春三月,漢相國粲使其黨王平謂太弟義曰:「適奉中詔,雲京師將有變,宜衷甲以備非常。」義信之,命宮臣皆衷甲以居。粲馳遣告靳準、王沈,准以白漢主聰曰:「太弟將為亂,已衷甲矣。」聰大驚曰:「寧有是耶?」王沈等皆曰:「臣等言之久矣,屢言之而陛下不之信也。」聰使粲以兵圍東宮,粲使準、沈收氏、羌酋長十餘人窮問之,皆懸首高格,燒鐵灼目,酋長自誣與義謀反。聰謂沈等曰:「吾今而後知卿等之忠也。當念知無不言,勿恨往日言而不用也。」於是誅東宮官屬及義素所親厚,準、沈等素所憎怨者大臣數十人,坑士卒萬五千餘人。夏四月,廢義為北部王,粲尋使準賊殺之。義形神秀爽,寬仁有器度,故士心多附之。聰聞其死,哭之慟,曰:「吾兄弟止餘二人,而不相容,安得使天下知吾心邪?」秋七月,漢主聰立晉王粲為皇太子,領相國、大單于,總攝朝政如故同,大赦。

大興元年夏四月,漢中常侍王沈養女有美色,漢主聰立以為左皇后。尚書令王鑑、中書監崔懿之、中書令曹恂諫曰:「臣聞王者立後,比德乾坤,生承宗廟,沒配后土,必擇世德名宗,幽閒令淑,乃副四海之望,稱神祇之心。孝成帝以趙飛燕為後,使繼嗣絕滅,社稷為墟,此前鑑也。自麟嘉以來,中宮之位,不以德舉。借使沈之弟女,刑餘小丑,猶不可以塵污椒房,況其家婢邪。六宮妃嬪,皆公子公孫,奈何一旦以婢主之。臣恐非國家之福也。」聰大怒,使中常侍宣懷謂太子粲曰:「鑑等小子,狂言侮慢,無復君臣上下之禮,其速考實。」於是收鑑等送市,皆斬之。金紫光祿大夫王延馳將入諫,門者弗通。鑑等臨刑,王沈以杖叩之曰:「庸奴,復能為惡乎。乃公何與汝事。」鑑瞋目叱之曰:「豎子,滅大漢者,正坐汝鼠輩與靳準耳。要當訴汝於先帝,取汝於地下治之。」準謂鑑曰:「吾受詔收君,有何不善,君言漢滅由吾也。」鑑曰:「汝殺皇太弟,使主上獲不友之名。國家畜養汝輩,何得不滅。」懿之謂準曰:「汝心如梟鏡,必為國患。汝既食人,人亦當食汝。」

慕容據鄴

晉武帝太康二年。初,鮮卑莫護跋始自塞外入居遼西西棘城之北,號曰慕容部。莫護跋生木延,木延生涉歸,遷於遼東之北,世附中國,數從征討,有功拜大單于。冬十月,涉歸始寇昌黎。

三年三月,安北將軍嚴詢敗慕容涉歸於昌黎,斬獲萬計。

四年。鮮卑慕容涉歸卒,弟刪篡立。將殺涉歸子廆,廆亡匿於遼東徐鬱家。

六年。慕容刪為其下所殺,部眾復迎涉歸子廆而立之。涉歸與宇文部素有隙,廆請討之,朝廷弗許。廆怒,入寇遼西,殺掠甚眾。帝遣幽州軍討廆,戰於肥如,廆眾大敗。自是每歲犯邊,又東擊扶余。扶余王依慮自殺,子弟走保沃沮。廆夷其國城,驅萬餘人而歸。

七年夏,慕容廆寇遼東,故扶余王依慮子依羅求帥見人還復舊國,請援於東夷校尉何龕,龕遣督護賈沈將兵送之。廆遣其將孫丁帥騎邀之於路,沈力戰斬丁,遂復扶余。

十年夏四月,慕容廆遣使請降。五月,詔拜廆鮮卑都督。廆謁見何龕,以士大夫禮,巾衣詣門。龕嚴兵以見之,廆乃改服戎衣而入。人問其故,廆曰:「主人不以禮待客,客何為哉。」龕聞之甚慚,深敬異之。時鮮卑宇文氏、段氏方強,數侵掠廆,廆卑辭厚幣以事之。段國單于階以女妻廆,生皝、仁昭。廆以遼東僻遠,徙居徒河之青山。

惠帝元康四年。慕容廆徙居大棘城。

太安元年。鮮卑宇文單于莫圭部眾強盛,遣其弟屈雲攻慕容廆,廆擊其別帥素怒延,破之。素怒延恥之,復發兵十萬圍廆於棘城。廆眾皆懼,廆曰:「素怒延兵雖多而無法制,已在吾算中矣。諸君但為力戰,無所憂也。」遂出擊,大破之,追奔百里,俘斬萬計。遼東孟暉,先沒於宇文部,帥其眾數千家降於廆,廆以為建威將軍。廆以其臣慕與句勤恪廉靖,使掌府庫。句心計默識,不案簿書,始終無漏。以慕與河明敏精審,使典獄訟,覆訊清允。

懷帝永嘉元年冬十二月,慕容廆自稱鮮卑大單于。拓跋猗盧與廆通好。

三年。初,遼東太守龐本襲殺東夷校尉李臻,詔以渤海封釋代之,釋收斬本。

五年。初,東夷校尉李臻之死也,遼東附塞鮮卑素喜連、木丸津訁乇為臻報仇,攻陷諸縣,殺掠士民,屢敗郡兵,連年為寇。東夷校尉封釋不能討,請與連和,連、津不從。民失業,歸慕容廆者甚眾,廆廩給遣還,願留者即撫存之。

廆少子鷹揚將軍翰言於廆曰:「自古有為之君,莫不尊天子以從民望,成大業。今連、津外以龐本為名,內實幸災為亂。封使君已誅本請和,而寇暴不已。中原離亂,州師不振,遼東荒散,莫之救恤。單于不若數其罪而討之,上則興復遼東,下則併吞二部,忠義彰於本朝,私利歸於我國,此霸王之基也。」廆笑曰:「孺子乃能及此乎?」遂帥眾東擊連、津,以翰為前鋒,破斬之,盡並二部之眾。得所掠民三千餘家,及前歸廆者悉以付郡,遼東賴以復存。封釋疾病,屬其孫弈於廆。釋卒,廆召弈與語,說之,曰:「奇士也。」補小都督。釋子冀州主簿悛、幽州參軍抽來奔喪,廆見之曰:「此家抎抎千斤犍也。」以道不通,喪不得還,皆留仕廆,廆以抽為長史,悛為參軍。王浚以妻舅崔毖為東夷校尉。

愍帝建興元年。初,中國士民避亂者多北依王浚,浚不能存撫,又政法不立,士民往往復去之。段氏兄弟專尚武勇,不禮士大夫。唯慕容廆政事修明,愛重人物,故士民多歸之。廆舉其英俊,隨才授任,以河東裴嶷、北平陽耽、廬江黃泓、代郡魯昌為謀主,廣平遊邃、北海逢羨、北平西方虔、西河宋奭及封抽、裴開為股肱,平原宋該、安定皇甫岌、岌弟真、蘭陵繆愷、昌黎劉斌及封弈、封裕典機要。裕,抽之子也。

裴嶷清方有幹略,為昌黎太守。兄武為玄菟太守。武卒,嶷與武子開以其喪歸,過廆,廆敬禮之,及去,厚加資送。行及遼西,道不通,嶷欲還就廆。開曰:「鄉里在南,奈何北行。且等為流寓,段氏強,慕容氏弱,何必去此而就彼也。」嶷曰:「中國喪亂,今往就之,是相帥而入虎口也。且道遠,何由可達。若俟其清通,又非歲月可冀。今欲求訁乇足之地,豈可不慎擇其人。汝觀諸段,豈有遠略,且能待國士乎。慕容公修仁行義,有霸王之志,加以國豐民安,今往從之,高可以立功名,下可以庇宗族,汝何疑焉。」開乃從之。既至,廆大喜。陽耽清直沈敏,為遼西太守。慕容翰破段氏於陽樂,獲之,廆禮而用之。遊邃、逢羨、宋奭皆嘗為昌黎太守,與黃泓俱避地於薊,後歸廆。王浚屢以手書召邃兄暢,暢欲赴之。邃曰:「彭祖刑政不修,華戎離叛,以邃度之,必不能久,兄且盤桓以俟之。」暢曰:「彭祖忍而多疑,頃者流民北來,命所在追殺之。今手書殷勤,我稽留不往,將累及卿。且亂世宗族宜分,以冀遺種。」遂從之,卒與浚俱沒。宋該與平原杜羣、劉翔先依王浚,又依段氏,皆以為不足訁乇,帥諸流寓同歸於廆。東夷校尉崔毖請皇甫岌為長史,卑辭說諭,終莫能致。廆招之,岌與弟真實時俱至。遼東張統據樂浪、帶方二郡,與高句麗王乙弗利相攻,連年不解。樂浪王遵說統帥其民千餘家歸廆,廆為之置樂浪郡,以統為太守,遵參軍事。

元帝建武元年三月,晉王以鮮卑大都督慕容廆為都督遼左雜夷、流民諸軍事、龍驤將軍、大單于、昌黎公,廆不受。徵虜將軍魯昌說廆曰:「今兩京覆沒,天子蒙塵,琅邪王承製江東,為四海所繫屬。明公雖雄據一方,而諸部猶阻兵未服者,蓋以官非王命故也。謂宜通使琅邪,勸承大統,然後奉詔令以伐有罪,誰敢不從。」處士遼東高詡曰:「霸王之資,非義不濟。今晉室雖微,人心猶附之。宜遣使江東,示有所尊,然後仗大義以正諸部,不患無辭矣。」廆從之,遣長史王濟浮海詣建康勸進。

大興元年三月,帝復遣使授慕容廆龍驤將軍、大單于、昌黎公,廆辭公爵不受。廆以遊邃為龍驤長史,劉翔為主簿,命邃創定府朝儀法。裴嶷言於廆曰:「晉室衰微,介居江表,威德不能及遠,中原之亂,非明公不能拯也。今諸部雖各擁兵,然皆頑愚相聚,宜以漸並取,以為西討之資。」廆曰:「君言大,非孤所及也。然君中朝名德,不以孤僻陋而教誨之,是天以君賜孤而佑其國也。」乃以嶷為長史,委以軍國之謀,諸部弱小者稍稍擊取之。

二年。平州刺史崔毖自以中州人望鎮遼東,而士民多歸慕容廆,心不平。數遣使招之,皆不至,意廆拘留之。乃陰說高句麗、段氏、宇文氏,使共攻之,約滅廆分其地。毖所親勃海高瞻力諫,毖不從。三國合兵伐廆,諸將請擊之。廆曰:「彼為崔毖所誘,欲邀一切之利。軍勢初合,其鋒甚銳,不可與戰,當固守以挫之。彼烏合而來,既無統壹,莫相歸服,久必攜貳,一則疑吾與毖許而覆之,二則三國自相猜忌。待其人情離貳,然後擊之,破之必矣。」三國進攻棘城,廆閉門自守,遣使獨以牛酒犒宇文氏。二國疑宇文氏與廆有謀,各引兵歸。宇文大人悉獨官曰:「二國雖歸,吾當獨取之。」

宇文氏士卒數十萬,連營四十里。廆使召其子翰於徒河,翰遣使白廆曰:「悉獨官舉國為寇,彼眾我寡,易以計破,難以力勝。今城中之眾足以禦寇,翰請為奇兵於外,伺其間而擊之。內外俱奮,使彼震駭,不知所備,破之必矣。今並兵為一,彼得專壹攻城,無復它虞,非策之得者也。且示眾以怯,恐士氣不戰先沮矣。」廆猶疑之,遼東韓壽言於廆曰:「悉獨官有憑陵之志,將驕卒惰,軍不堅密。若奇兵卒起,掎其無備,必破之策也。」廆乃聽翰留徒河。

悉獨官聞之曰:「翰素名驍果,今不入城,或能為患。當先取之,城不足憂。」乃分遣數千騎襲翰。翰知之,詐為段氏使者,逆於道曰:「慕容翰久為吾患,聞當擊之,吾已嚴兵相待,宜速進也。」使者既去,翰即出城設伏以待之。宇文氏之騎見使者,大喜,馳行,不復設備,進入伏中。翰奮擊,盡獲之,乘勝徑進,遣間使語廆出兵大戰。廆使其子皝與長史裴嶷將精銳為前鋒,自將大兵繼之。悉獨官初不設備,聞廆至,驚,悉眾出戰。前鋒始交,翰將千騎從旁直入其營,縱火焚之,眾皆惶擾,不知所為,遂大敗,悉獨官僅以身免。廆盡俘其眾,獲皇帝玉璽三紐。

崔毖聞之,懼,使其兄子燾詣棘城僞賀。會三國使者亦至請和。曰:「非我本意,崔平州教我耳。」廆以示燾,臨之以兵。燾懼,首服。廆乃遣燾歸謂毖曰:「降者上策,走者下策也。」引兵隨之。毖與數十騎棄家奔高句麗,其眾悉降於廆。廆以其子仁為徵虜將軍,鎮遼東,官府、市裏按堵如故。

高句麗將如奴子據於河城,廆遣將軍張統掩擊,擒之,俘其眾千餘家。以崔燾、高瞻、韓恆、石琮歸於棘城,待以客禮。恆,安平人。琮,鑑之孫也。廆以高瞻為將軍,瞻稱疾不就,廆數臨候之,撫其心曰:「君之疾在此,不在它也。今晉室喪亂,孤欲與諸君共清世難,翼戴帝室。君中州望族,宜同斯願,奈何以華夷之異,介然疏之哉。夫立功立事,惟問志略何如耳,華夷何足問乎?」瞻猶不起,廆頗不平。龍驤主簿宋該與瞻有隙,勸廆除之,廆不從。瞻以憂卒。

宋該勸廆獻捷江東,廆使該為表,裴嶷奉之,並所得三璽詣建康獻之。

三年三月,裴嶷至建康,盛稱慕容廆之威德,賢俊皆為之用,朝廷始重之。帝謂嶷曰:「卿中朝名臣,當留江東,朕別詔龍驤送卿家屬。」嶷曰:「臣少蒙國恩,出入省闥,若得復奉輦轂,臣之至榮。但以舊京淪沒,山陵穿毀,雖名臣宿將,莫能雪恥,獨慕容龍驤竭忠王室,志除凶逆,故使臣萬里歸誠。今臣來而不返,必謂朝廷以其僻陋而棄之,孤其向義之心,使懈體於討賊,此臣之所甚惜,是以不敢徇私而忘公也。」帝曰:「卿言是也。」乃遣使隨嶷拜廆安北將軍、平州刺史。

四年十二月,以慕容廆為都督幽平二州東夷諸軍事、車騎將軍、平州牧,封遼東公,單于如故,遣謁者即授印綬,聽承製置官司守宰。廆於是備置僚屬,以裴嶷、遊邃為長史,裴開為司馬,韓壽為別駕,陽耽為軍諮祭酒,崔燾為主簿,黃泓、鄭林參軍事。廆立子皝為世子。作東橫,以平原劉讃為祭酒,使皝與諸生同受業,廆得暇亦親臨聽之。皝雄毅多權略,喜經術,國人稱之。廆徙慕容翰鎮遼東,慕容仁鎮平郭。翰撫安民夷,甚有威惠,仁亦次之。

成帝咸和六年冬,慕容廆遣使與太尉陶侃箋,勸以興兵北伐,共清中原。僚屬宋該等共議,以「廆立功一隅,位卑任重,等差無別,不足以鎮華夷,宜表請進廆官爵」。參軍韓恆駁曰:「夫立功者患信義不着,不患名位不高。桓、文有匡復之功,不先求禮命以令諸侯。宜繕甲兵,除羣凶,功成之後,九錫自至,比於邀君以求寵,不亦榮乎?」廆不悅,出恆為新昌令。於是東夷校尉封抽等疏上侃府,請封廆為燕王,行大將軍事。侃復書曰:「夫功成進爵,古之成制也。車騎雖未能為官摧勒,然忠義竭誠。今騰箋上聽,可不、遲速,當在天台也。」

八年夏五月甲寅,遼東武宣公慕容廆卒。六月,世子皝以平北將軍行平州刺史,督攝部內。赦繫囚。以長史裴開為軍諮祭酒,郎中令高詡為玄菟太守。皝以帶方太守王誕為左長史,誕以遼東太守陽騖為才而讓之。皝從之,以誕為右長史。

秋七月,慕容皝遣長史勃海王濟等來告喪。

九年秋八月,王濟還遼東詔遣侍御史王齊祭遼東公廆,又遣謁者徐孟策拜慕容皝鎮軍大將軍、平州刺史、大單于、遼東公,持節、都督承製封拜一如廆故事。

咸康元年秋七月,慕容皝立子俊為世子。冬十月,王齊南還。十二月,慕容皝始受朝命。

二年秋九月,慕容皝遣長史劉斌兼郎中令遼東陽景送徐孟等還建康。

三年秋九月,鎮軍左長史封弈等勸慕容皝稱燕王,皝從之。於是備置羣司,以封奕為國相,韓壽為司馬,裴開為奉常,陽騖為司隸,王為太僕,李洪為大理,杜羣為納言令,宋該、劉睦、石琮為常伯,皇甫真、陽協為冗騎常侍,宋晃、平熙張泓為將軍,封裕為記室監。洪,臻之孫。晃,奭之子也。冬十月丁卯,皝即燕王位,大赦。十一月甲寅,追尊武宣公曰武宣王,夫人段氏曰武宣後。立夫人段氏為王后。世子俊為王太子,如魏武、晉文輔政故事。

四年十二月,燕王皝討段遼。事見《燕討段遼》。

五年。燕王皝自以稱王未受晉命,冬,遣長史劉翔、參軍鞠運來獻捷論功,且言權假之意,並請刻期大舉,共平中原。

七年春正月,燕王皝使唐國內史陽裕等築城於柳城之北龍山之西,立宗廟、宮闕,命曰龍城。二月,劉翔至建康,帝引見,問慕容鎮軍平安。對曰:「臣受遣之日,朝服拜章。」翔為燕王皝求大將軍、燕王章璽。朝議以為「故事,大將軍不處邊,自漢、魏以來不封異姓為王,所求不可許」。翔曰:「自劉、石構亂,長江以北翦為戎藪,未聞中華公卿之胄,有一人能攘臂揮戈,摧破凶逆者也。獨慕容鎮軍父子竭力,心存本朝,以寡擊眾,屢殄強敵,使石虎畏懼,悉徙邊陲之民散居三魏,蹙國千里,以薊城為北境。功烈如此而,惜海北之地,不以為封邑,何哉。昔漢高祖不愛王爵於韓、彭,故能成其帝業。項羽刓印不忍授,卒用危亡。吾之至心,非苟欲尊其所事,竊惜聖朝疏忠義之國,使四海無所勸慕耳。尚書諸葛恢,翔之姊夫也,獨主異議,以為「夷狄相攻,中國之利,惟器與名,不可輕許」。乃謂曰:「借使慕容鎮軍能除石虎,乃是復得一石虎也,朝廷何賴焉。」翔曰:「嫠婦猶知恤宗周之隕。今晉室阽危,君位侔元、凱,會無憂國之心邪。響使靡、鬲之功不立,則少康何以祀夏。桓文之戰不捷,則周人皆為左衽矣。慕容鎮軍枕戈待旦,志殄凶逆,而君更唱邪惑之言,忌間忠臣。四海所以未壹,良由君輩耳。」翔留建康歲餘,眾議終不決。

翔乃說中常侍或弘曰:「石虎苞八州之地,帶甲百萬,志吞江、漢,自索頭、宇文暨諸小國,無不臣服。惟慕容鎮軍翼戴天子,精貫白日,而更不獲殊禮之命,竊恐天下移心解體,無復南向者矣。公孫淵無尺寸之益於吳,吳主封為燕王,加以九錫。今慕容鎮軍屢摧賊鋒,威振秦、隴,虎比遣重使,甘言厚幣,欲授以曜威大將軍、遼西王,慕容鎮軍惡其非正,卻而不受。今朝廷乃矜惜虛名,沮抑忠順,豈社稷之長計乎。後雖悔之,恐無及已。」弘為之入言於帝,帝意亦欲許之。會皝上表稱「庾氏兄弟擅權召亂,宜加斥退,以安社稷。」又與庾冰書,責其當國秉權,不能為國雪恥。冰甚懼,以其絕遠,非所能制,乃與何充奏從其請。乙卯,以慕容皝為使持節、大將軍、都督河北諸軍事、幽州牧、大單于、燕王,備物典策,皆從殊禮。又以其世子俊為假節、安北將軍、東夷校尉、左賢王,賜軍資器械以千萬計。又封諸功臣百餘人,以劉翔為代郡太守,封臨泉鄉侯,加員外散騎常侍。翔固辭不受。

翔疾江南士大夫以驕奢酣縱相尚,嘗因朝賀貴宴集,謂何充等曰:「四海板蕩,奄逾三紀,宗社為墟,黎民塗炭,斯乃廟堂焦慮之時,忠臣畢命之秋也。而諸君宴安江沱,肆情縱慾,以奢靡為榮,以傲誕為賢,謇諤之言不聞,征伐之功不立,將何以尊主濟民乎?」充等甚慚。詔遣兼大鴻臚郭悕持節詣棘城,冊命燕王,與翔等偕北。公卿餞於江上,翔謂諸公曰:「昔少康資一旅以滅有窮,勾踐憑會稽以報強吳。蔓草猶宜早除,況寇讎乎。今石虎、李壽志相吞噬,王師縱未能澄清北方,且當從事巴、蜀。一旦石虎先人舉事,並壽而有之,據形便之地以臨東南,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中護軍謝廣曰:「是吾心也。」

秋七月,郭悕、劉翔等至燕。燕王皝以翔為東夷護軍、領大將軍長史,以唐國內史陽裕為左司馬,典書令李洪為右司馬,中尉鄭林為軍諮祭酒。

八年冬十月,燕王皝遷都龍城,赦其境內。

成李據蜀

晉惠帝元康八年。初,張魯在漢中,賨人李氏自巴西宕渠往依之。魏武帝克漢中,李氏將五百餘家歸之,拜為將軍,遷於略陽北土,號曰巴氐。其孫特庠、流皆有材武,善騎射,性任俠,州黨多附之。

及齊萬年反,關中薦饑,略陽、天水等六郡民流移就穀入漢川者數萬家,道路有疾病窮乏者,特兄弟常營護振救之,由是得眾心。流民至漢中,上書求寄食巴、蜀,朝議不許,遣侍御史李苾持節慰勞,且監察之,不令入劍閣。苾至漢中,受流民賂,表言:「流民十萬餘口,非漢中一郡所能賑贍。蜀有倉儲,又復豐稔,宜令就食。」朝廷從之。由是散在梁、益,不可禁止。李特至劍閣,太息曰:「劉禪有如此地,面縛於人,豈非庸才邪?」聞者異之。

永康元年冬十一月,詔徵益州刺史趙廞為大長秋,以成都內史中山耿滕為益州刺史。廞,賈后之姻親也。聞徵,甚懼,且以晉室衰亂,陰有據蜀之志,乃傾倉廩賑流民,以收眾心。以李特兄弟材武,其黨類皆巴西人,與廞同郡,厚遇之,以為爪牙。特等憑恃廞勢,專聚眾為盜,蜀人患之。滕數密表「流民剛剽,蜀人愞弱,主不能制客,必為亂階,宜使還本居。若留之險地,恐秦、雍之禍更移於梁、益矣」廞聞而惡之。

州被詔書,遣文武千餘人迎滕。是時成都治少城,益州治太城,廞猶在太城未去。滕欲入州,功曹陳恂諫曰:「今州郡構怨日深,入城必有大禍,不如留少城以觀其變,檄諸縣合村保以備秦氐,陳西夷行至,且當待之。不然,退保犍為,西渡江源,以防非常。」滕不從。是日帥眾入州,廞遣兵逆之,戰於西門,滕敗死。郡吏皆竄走,惟陳恂面縛詣廞,請滕喪。廞義而許之。

廞又遣兵逆西夷校尉陳總。總至江陽,聞廞有異志,主簿蜀郡趙模曰:「今州郡不協,必生大變,當速行赴之。府是兵要,助順討逆,誰敢動者。」總更緣道停留,比至南安魚涪津,已遇廞軍。模白總「散財募士以拒戰,若克州軍,則州可得。不克,順流而退,必無害也。」總曰:「趙益州忿耿侯,故殺之。與吾無嫌,何為如此。」模曰:「今州起事,必當殺君以立威,雖不戰,無益也。」言至垂涕。總不聽,眾遂自潰。總逃草中,模着總服格戰。廞兵殺模,見其非是,更搜求得總,殺之。

廞自稱大都督、大將軍、益州牧,署置僚屬,改易守令,王官被召,無敢不往。李庠帥妹壻李含、天水任回、上官晶、扶風李攀、始平費他、氐符成、隗伯等四千騎歸廞。廞以庠為威寇將軍,封陽泉亭侯,委以心膂,使招合六郡壯勇至萬餘人,以斷北道。

永寧元年春正月,李庠驍勇得眾心,趙廞浸忌之而未言。長史蜀郡杜淑、張粲說廞曰:「將軍起兵始爾,而遽遣李庠握強兵於外。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此倒戈授人也,宜早圖之。」會庠勸廞稱尊號,淑、粲因白廞,以庠大逆不道,引斬之,並其子侄十餘人。時李特、李流皆將兵在外,廞遣人慰撫之曰:「庠非所宜言,罪應死。兄弟罪不相及。」復以特、流為督將。特、流怨廞,引兵歸綿竹。

廞牙門將涪陵許弇求為巴東監軍,杜淑、張粲固執不許。弇怒,手殺淑、粲於廞合下,淑、粲左右復殺弇。三人皆廞之腹心也,廞由是遂衰。

廞遣長史犍為費遠、蜀郡太守李苾、督護常俊督萬餘人斷北道。屯綿竹之石亭。李特密收兵得七千餘人,夜襲遠等軍,燒之,死者什八九,遂進攻成都。費遠、李苾及軍諮祭酒張微夜斬關走,文武盡散。廞獨與妻子乘小船走,至廣都,為從者所殺。特入成都,縱兵大掠。遣使詣洛陽,陳廞罪狀。

初,梁州刺史羅尚聞趙廞反,表「廞素非雄才,蜀人不附,敗亡可計日而待。」詔拜尚平西將軍、益州刺史,督牙門將王敦、蜀郡太守徐儉、廣漢太守辛冉等七千餘人入蜀。特等聞尚來,甚懼,使其弟驤於道奉迎,並獻珍玩。尚悅,以驤為騎督。特、流復以牛酒勞尚於綿竹。王敦、辛冉說尚曰:「特等專為盜賊,宜因會斬之。不然,必為後患。」尚不從。冉與特有舊,謂特曰:「故人相逢,不吉當凶矣。」特深自猜懼。三月,尚至成都。

初,朝廷符下秦、雍州,使召還流民入蜀者,又遣御史馮該、張昌督之。李特兄輔自略陽至蜀,言:「中國方亂,不足復還」。特然之,累遣天水閻式詣羅尚,求權停至秋,又納賂於尚及馮該。尚、該許之。朝廷論討趙廞功,拜特宣威將軍,弟流奮武將軍,皆封侯。璽書下益州,條列六郡流民與特同討廞者,將加封賞。廣漢太守辛冉欲以滅廞為已功,寢朝命,不以實上,眾咸怨之。

羅尚遣從事督遣流民,限七月上道。時流民布在梁、益,為人傭力,聞州郡逼遣,人人愁怨,不知所為。且水潦方盛,年穀未登,無以為行資。特復遣閻式詣尚求停至冬,辛冉及犍為太守李苾以為不可。尚舉別駕蜀郡杜弢秀才,式為弢說逼移利害,弢亦欲寬流民一年。尚用冉、苾之謀,不從。弢乃致秀才板,出還家。冉性貪暴,欲殺流民首領,取其資貨。乃與苾白尚,言:「流民前因趙廞之亂,多所剽掠,宜因移設關以奪取之。」尚移書令梓潼太守張演於諸要施關,搜索寶貨。

特數為流民請留,流民皆感而恃之,多相帥歸特。特乃結大營於綿竹以處流民,移辛冉求自寬。冉大怒,遣人分榜通衢,購募特兄弟,許以重賞。特見之,悉取以歸,與弟驤改其購云:「能送六郡之豪李、任、閻、趙、楊、上官及氐、叟侯王一首,賞百匹。」於是流民大懼,歸特者愈眾,旬月間過二萬人。流亦聚眾數千人。

特又遣閻式詣羅尚求申期,式見營柵衝要,謀揜流民,嘆曰:「民心方危,今而速之,亂將作矣。」又知辛冉、李苾意不可回,乃辭尚還綿竹。尚謂式曰:「子且以吾意告諸流民,今聽寬矣。」式曰:「明公惑於奸說,恐無寬理。弱而不可輕者民也,今趣之不以理,眾怒難犯,恐為禍不淺。」尚曰:「然。吾不欺子,子其行矣。」式至綿竹,言於特曰:「尚雖云爾,然未可信也。何者。尚威刑不立,冉等各擁強兵,一旦為變,亦非尚所能制。深宜為備。」特從之。

冬十月,特分為二營,特居北營,流居東營,繕甲厲兵,戒嚴以待之。

冉、苾相與謀曰:「羅侯貪而無斷,日復一日,令流民得展奸計。李特兄弟並有雄才,吾屬將為所虜矣。宜為決計,羅侯不足復問也。」乃遣廣漢都尉曾元、牙門張顯、劉並等,潛帥步騎三萬襲特營。羅尚聞之,亦遣督護田佐助元。元等至,特安臥不動,待其眾半入,發伏擊之,死者甚眾。殺田佐、曾元、張顯,傳首以示尚、冉。尚謂將佐曰:「此虜成去矣,而廣漢不用吾言,以張賊勢,今若之何。」

於是六郡流民李含等共推特行鎮北大將軍,承製封拜,以其弟流行鎮東大將軍,號東督護,以相鎮統。又以兄輔為票騎將軍,弟驤為驍騎將軍,進兵攻冉於廣漢。尚遣李苾、費遠帥眾救冉,畏特,不敢進。冉出戰屢敗,潰圍奔德陽。特入據廣漢,以李超為太守,進兵攻尚於成都。尚以書諭閻式,式復書曰:「辛冉傾巧,曾元小豎,李叔平非將帥之材。式前為節下及杜景文論留徙之宜,人懷桑梓,孰不願之。但往日初至,隨穀庸賃,一室五分,復值秋潦,乞須冬熟,而終不見聽。繩之太過,窮鹿抵虎,流民不肯延頸受刀,以致為變。即聽式言,寬使治嚴,不過去九月盡集,十月進道,今達鄉里,何有如此也。」

特以兄輔、弟驤、子始、蕩、雄及李含、含子國、離、任回、李攀、攀弟恭、上官晶、任臧、楊褒、上官惇等為將帥,閻式、李遠等為僚佐。羅尚素貪殘,為百姓患。特與蜀民約法三章,施捨振貸,禮賢拔滯,軍政肅然,蜀民大悅。尚頻為特所敗,乃阻長圍,緣郫水作營,連延七百里,與特相拒,求救於梁州及南夷校尉。

太安元年夏五月,河間王顒遣督護衙博討李特,軍於梓潼。朝廷復以張微為廣漢太守,軍於德陽。羅尚遣督護張龜軍於繁城。特使其子鎮軍將軍蕩等襲博,而自將擊龜,破之。蕩敗博兵於陽沔,梓潼太守張演委城走,巴西丞毛植以郡降。蕩進攻博於葭萌,博走,其眾盡降。河間王顒更以許雄為梁州刺史。特自稱大將軍、益州牧、都督梁益二州諸軍事。

秋八月,李特攻張微,微擊破之,遂進攻特營。李蕩引兵救之,山道險狹,蕩力戰而前,遂破微兵。特欲還涪,蕩及司馬王幸諫曰:「微軍已敗,智勇俱竭,宜乘銳氣遂禽之。」特復進攻微,殺之,生禽微子存,以微喪還之。

特以其將寋碩守德陽。李驤軍毗橋,羅尚遣軍擊之,屢為驤所敗。驤遂進攻成都,燒其門。李流軍成都之北。尚遣精勇萬人攻驤,驤與流合擊,大破之,還者什一二。許雄數遣軍攻特,不勝。特勢益盛。

建寧大姓李叡、毛詵逐太守杜俊,朱提大姓李猛逐太守雍約以應特,眾各數萬。南夷校尉李毅討破之,斬詵。李猛奉箋降,而辭意不遜,毅誘而殺之。

二年春正月,李特潛渡江擊羅尚,水上軍皆散走。蜀郡太守徐儉以少城降,特入據之,惟取馬以供軍,餘無侵掠。赦其境內,改元建初。羅尚保太城,遣使求和於特。蜀民相聚為塢者,皆送款於特。特遣使就撫之,以軍中糧少,乃分六郡流民於諸塢就食。李流言於特曰:「諸塢新附,人心未固,宜質其大姓子弟,聚兵自守,以備不虞。」又與特司馬上官惇書曰:「納降如待敵,不可易也。」前將軍雄亦以為言。特怒曰:「大事已定,但當安民,何為更逆加疑忌,使之離叛乎?」

朝廷遣荊州刺史宗岱、建平太守孫阜帥水軍三萬以救羅。尚岱以阜為前鋒,進逼德陽。特遣李蕩及蜀郡太守李璜就德陽太守任臧共拒之。岱、阜軍勢甚盛,諸塢皆有貳志,益州兵曹從事蜀郡任叡言於羅尚曰:「李特散眾就食,驕怠無備,此天亡之時也。宜密約諸塢,刻期同發,內外擊之,破之必矣。」尚使叡夜縋出城,宣旨於諸塢,期以二月十日同擊特。叡因詣特詐降,特問城中虛實,叡曰:「糧儲將盡,但餘貨帛耳。」叡求出省家,特許之,遂還報尚。二月,尚遣兵掩襲特營,諸塢皆應之,特兵大敗,斬特及李輔、李遠,皆焚屍,傳首洛陽。流民大懼。李流、李蕩、李雄收餘眾還保赤祖。流自稱大將軍、大都督、益州牧,保東營,蕩、雄保北營。孫阜破德陽,獲寋碩,任臧退屯涪陵。

三月,羅尚遣督護何衝、常深等攻李流,涪陵民藥紳等亦起兵攻流。流與李驤拒深,使李蕩、李雄拒紳。何衝乘虛攻北營,氐符成、隗伯在營中叛應之。蕩母羅氏擐甲拒戰,伯手刃傷其目,羅氏氣益壯。營垂破,會流等破深、紳引兵還,與衝等戰,大破之。成、伯帥其黨突出詣尚。流等乘勝進抵成都,尚復閉城自守。蕩馳馬逐北,中矛而死。

朝廷遣侍中燕國劉沈假節統羅尚、許雄等軍,討李流。行至長安,河間王顒留沈為軍師,遣席薳代之。李流以李特、李蕩繼死,宗岱、孫阜將至,甚懼。李含勸流降,流從之。李驤、李雄迭諫,不納。

夏五月,流遣其子世及含子胡為質於阜軍。胡兄離為梓潼太守,聞之,自郡馳還,欲諫不及,退與雄謀襲阜軍。雄曰:「為今計,當如是,而二翁不從,奈何?」離曰:「當劫之耳。」雄大喜。乃共說流民曰:「吾屬前已殘暴蜀民,今一旦束手,便為魚肉,惟有同心襲阜以取富貴耳。」眾皆從之。雄遂與離襲擊阜軍,大破之。會宗岱卒於墊江,荊州軍遂退。流甚慚,由是奇雄才,軍事悉以任之。六月,李雄攻殺汶山太守陳圖,遂取郫城。

秋七月,李流徙屯郫。蜀民皆保險結塢,或南入寧州,或東下荊州,城邑皆空,野無煙火。流虜掠無所得,士眾饑乏,唯涪陵千餘家,依青城山處士範長生。平西參軍浩涪徐轝說羅尚,求為汶山太守,邀結長生與共討流。尚不許,轝怒,出降於流,流以轝為安西將軍。轝說長生使資給流軍糧,長生從之,流軍由是復振。

九月,李流疾篤,謂諸將曰:「驍騎仁明,固足以濟大事。然前軍英武,殆天所相,可共受事於前軍。」流卒,眾推李雄為大都督、大將軍、益州牧,治郫城。雄使武都樸泰紿羅尚,使襲郫城,雲已為內應。尚使隗伯將兵攻郫,泰約舉火為應,李驤伏兵於道,泰出長梯於外。隗伯兵見火起,爭緣梯上,驤縱兵擊,大破之。追奔,夜至城下,詐稱萬歲,曰:「已得郫城矣。」入少城,尚乃覺之。退保太城。隗伯創甚,雄生獲之,赦不殺。李驤攻犍為,斷尚運道,獲太守龔恢,殺之。閏十二月,李雄急攻羅尚,尚軍無食,留牙門張羅守城,夜由牛鞞水東走,羅開門降。雄入成都。軍士饑甚,乃帥眾就穀於郪,掘野芋而食之。許雄坐討賊不進,徵,即罪。

永興元年春正月,羅尚逃至江陽,遣使表狀,詔尚權統巴東、巴郡、涪陵以供軍賦。尚遣別駕李興詣鎮南將軍劉弘求糧,弘綱紀以運道阻遠,且荊州自空乏,欲以零陵米五千斛與尚。弘曰:「天下一家,彼此無異,吾今給之,則無西顧之憂矣。」遂以三萬斛給之,尚賴以自存。

李雄以範長生有名德,為蜀人所重,欲迎以為君而臣之,長生不可。諸將固請雄即尊位。

冬十月,雄即成都王位,大赦,改元曰建興。除晉法,約法七章。以其叔父驤為太傅,兄始為太保,李離為太尉,李云為司徒,李璜為司空,李國為太宰,閻式為尚書令,楊襃為僕射。尊母羅氏為王太后,追尊父特為成都景王。雄以李國、李離有智謀,凡事必諮而後行,然國、離事雄彌謹。

十二月,羅尚移屯巴郡,遣兵掠蜀中,獲李驤妻昝氏及子壽。

光熙元年春三月,範長生詣成都,成都王雄門迎,執板,拜為丞相,尊之曰範賢。

夏六月,成都王雄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曰晏平,國號大成。追尊父特曰景皇帝,廟號始祖。尊王太后曰皇太后。以範長生為天地太師,復其部曲,皆不豫徵稅。諸將恃恩,互爭班位,尚書令閻式上疏,請考漢、晉故事,立百官制度,從之。

張氏據涼

晉惠帝永寧元年春正月,以散騎常侍安定張軌為涼州刺史。軌以時方多難,陰有保據河西之志,故求為涼州。時州境盜賊縱橫,鮮卑為寇,軌至,以宋配、汜瑗為謀主,悉討破之,威着西土。

懷帝永嘉二年春二月,涼州刺史張軌病風,口不能言,使其子茂攝州事。隴西內史晉昌張越,涼州大族,欲逐軌而代之,與其兄酒泉太守鎮及西平太守曹袪謀,遣使詣長安告南陽王模,稱軌廢疾,請以秦州刺史賈龕代之。龕將受之,其兄讓龕曰:「張涼州一時名士,威着西州,汝何德以代之。」龕乃止。鎮、袪上疏,更請刺史,未報,遂移檄廢軌,以軍司杜耽攝州事,使耽表越為刺史。

軌下教,欲避位歸老宜陽。長史王融、參軍孟暢蹋折鎮檄,排合入言曰:「晉室多故,明公撫寧西夏,張鎮兄弟敢肆凶逆,當鳴鼓誅之。」遂出戒嚴。會軌長子寔自京師還,乃以寔為中督護,將兵討鎮。遣鎮甥太府主簿令狐亞先往說鎮,為陳利害。鎮流涕曰:「人誤我。」乃詣寔歸罪。寔南擊曹袪,走之。

朝廷得鎮、袪疏,以侍中袁瑜為涼州刺史。治中楊澹馳詣長安,割耳盤上,訴軌之被誣。南陽王模表請停瑜,武威太守張琠亦上表留軌。詔依模所表,且命誅曹袪。軌於是命寔帥步騎三萬討袪,斬之。張越奔鄴,涼州乃定。

五月,詔封張軌西平郡公,軌辭不受。時州郡之使莫有至者,軌獨遣使貢獻,歲時不絕。

四年十一月,詔加張軌鎮西將軍、都督隴右諸軍事。光祿大夫傅祇、太常摯虞遺軌書,告以京師饑匱,軌遣參軍杜勳獻馬五百匹,毯布三萬匹。

六年春三月,涼州主簿馬魴說張軌「宜命將出師,翼戴帝室。」軌從之,馳檄關中,共尊輔秦王。且言:「今遣前鋒督護宋配帥步騎二萬徑趨長安,西中郎將寔帥中軍三萬,武威太守張璵帥胡騎二萬,絡繹繼發。」

秋九月,秦州刺史裴苞據險以拒涼州兵,張寔、宋配等擊破之,苞奔柔凶塢。

愍帝建興二年二月壬寅,以張軌為太尉、涼州牧,封西平郡公。朝廷以張軌老病,拜其子寔為副刺史。

夏五月,西平武穆公張軌寢疾,遺令文武將佐務安百姓,上思報國,下以寧家。己丑,軌薨,長史張璽等表世子寔攝父位。冬十月,以張寔為都督涼州諸軍事、涼州刺史、西平公。

三年冬十月,涼州軍士張冰得璽,文曰:「皇帝行璽」,獻於張寔。僚屬皆賀,寔曰:「是非人臣所得留。」遣使歸於長安。

四年夏四月,張寔下令所部吏民,有能舉其過者,賞以布帛羊米。賊曹佐高昌隗瑾曰:「今明公為政,事無鉅細皆自決之。或興師發令,府朝不知,萬一違失,謗無所分。羣下畏威,受成而已。如此,雖賞之千金,終不敢言也。謂宜少損聰明,凡百政事皆延訪羣下,使各盡所懷,然後採而行之,則嘉言自至,何必賞也。」寔悅,從之,增瑾位三等。

寔遣將軍王該帥步騎五千入援長安,且送諸郡貢計。詔拜實都督陝西諸軍事,以寔弟茂為秦州刺史。

元帝建武元年春正月,黃門郎史淑、侍御史王衝自長安奔涼州,稱愍帝出降前一日,使淑等齎詔賜張寔,拜寔大都督、涼州牧、侍中、司空,承製行事。且曰:「朕已詔琅邪王時攝大位,君其協贊琅邪,共濟多難。」淑等至姑臧,寔大臨三日,辭官不受。

初,寔叔父肅為西海太守,聞長安危逼,請為先鋒入援。寔以其老,弗許。及聞長安不守,肅悲憤而卒。

寔遣太府司馬韓璞、撫戎將軍張閬等帥步騎一萬東擊漢,命討虜將軍陳安、安故太守賈騫、隴西太守吳紹各統郡兵為前驅。又遺相國保書曰:「王室有事,不忘投軀。前遣賈騫瞻公舉動,中被符命敕騫還軍。俄聞寇逼長安,胡崧不進,曲允持金五百請救於崧,遂決遣騫等進軍度嶺。會聞朝廷傾覆,為忠不遂,憤痛之深,死有餘責。今更遣璞等唯公命是從。」璞等卒不能進而還。至南安,諸羌斷路,相持百餘日,糧竭矢盡。璞殺車中牛以饗士,泣謂之曰:「汝曹念父母乎?」曰:「念」「念妻子乎?」曰:「念欲生還乎?」曰:「欲」「從我令乎?」曰:「諾」乃鼓譟進戰。會張閬帥金城兵繼至,夾擊,大破之,斬首數千級。

先是長安謠曰:「奉川中,血沒腕,唯有涼州倚柱觀。」及漢兵覆關中,氐、羌掠隴右,雍、秦之民死者什八九,獨涼州安全。

大興元年春三月,寔遣牙門蔡忠奉表詣建康,比至,帝已即位。寔不用江東年號,猶稱建興。

三年夏六月,京兆人劉弘客居涼州天梯山,以妖術惑眾,從受道者千餘人,西平元公張寔左右皆事之。帳下閻涉、牙門趙卬皆弘鄉人,弘謂之曰:「天與我神璽,應王涼州。」涉、卬信之,密與寔左右十餘人,謀殺寔,奉弘為主。寔弟荗知其謀,請誅弘。寔令牙門將史初收之,未至,涉等懷刅而入,殺寔於外寢。弘見史初至,謂曰:「使君已死,殺我何為。」初怒,截其舌而囚之,轘於姑臧市,誅其黨與數百人。左司馬陰元等以寔子駿尚幼,推張茂為涼州刺史、西平公,赦其境內,以駿為撫軍將軍。

秋八月,西平公張荗立兄子駿為世子。

四年春二月,張荗築靈鈞臺,基高九仞。武陵閻曾夜叩府門呼曰:「武公遣我來,言何故勞民築臺。」有司以為妖,請殺之。茂曰吾「吾信勞民。曾稱先君之命以規我,何謂妖乎?」乃為之罷役。

永昌元年冬十二月,張茂使將軍韓璞帥眾取隴西、南安之地,置秦州。

明帝太寧元年八月,趙主曜自隴上西擊涼州,遣其將劉咸攻韓璞於冀城,呼延晏攻寧羌護軍陰鑑於桑壁,曜自將戎卒二十八萬軍於河上,列營百餘里,金鼓之聲動地,河水為沸,張茂臨河諸戍皆望風奔潰。曜揚聲欲百道俱濟,直抵姑臧,涼州大震。參軍馬岌勸茂親出拒戰,長史汜禕怒,請斬之。岌曰:「汜公糟粕書生,刺舉小才,不思國家大計。明公父子欲為朝廷誅劉曜有年矣,今曜自至,遠近之情,共觀明公此舉,當立信勇之驗,以副秦、隴之望。力雖不敵,勢不可以不出。」茂曰:「善」乃出屯石頭。茂謂參軍陳珍曰:「劉曜舉三秦之眾,乘勝席捲而來,將若之何。」珍曰:「曜兵雖多,精卒至少,大抵皆氐、羌烏合之眾,恩信未洽,且有山東之虞,安能捨其腹心之疾,曠日持久,與我爭河西之地邪。若二旬不退,珍請得敝卒數千,為明公擒之。」茂喜,使珍將兵救韓璞。趙諸將爭欲濟河,趙主曜曰:「吾軍勢雖盛,然畏威而來者三分有二,中軍疲睏,其實難用。今但案甲勿動,以吾威聲震之,若出中旬張茂之表不至者,吾為負卿矣。」茂尋遣使稱藩,獻馬牛羊珍寶不可勝紀。曜拜茂侍中、都督涼南北秦梁益巴漠隴右西域雜夷匈奴諸軍事,太師,涼州牧,封涼王,加九錫。

張茂大城姑臧,修靈鈞臺。別駕吳紹諫曰:「明公所以修城築臺者,蓋懲既往之患耳。愚以為苟恩未洽於人心,雖處層臺,亦無所益,適足以疑羣下忠信之志,失士民系託之望,示怯弱之形,啓鄰敵之謀,將何以佐天子、霸諸侯乎。願亟罷茲役,以息勞費。」茂曰:「亡兄一旦失身於物,豈無忠臣義士欲盡節者哉。顧禍生不意,雖有智勇無所施耳。王公設險,勇夫重閉,古之道也。今國家未靖,不可以太平之理責人於屯邅之世也。」卒為之。

二年夏五月甲申,張茂疾病,執世子駿手泣曰:「吾家世以孝友忠順着稱,今雖天下大亂,汝奉承之,不可失也。」且下令曰:「吾官非王命,苟以集事,豈敢榮之。死之日,當以白帢入棺,勿以朝服斂。」是日薨。愍帝使者史淑在姑臧,左長史汜禕、右長史馬謨等使淑拜駿大將軍、涼州牧、西平公,赦其境內。前趙王曜遣使贈茂太宰,諡曰成烈王,拜駿上大將軍、涼州牧、涼王。

冬十二月,涼州將辛晏據枹罕,不服,張駿將討之。從事劉慶諫曰:「霸王之師,必須天時、人事相得,然後乃起。辛晏凶狂安忍,其亡可必,奈何以饑年大舉,盛寒攻城乎?」駿乃止。

駿遣參軍王騭聘於趙,趙主曜謂之曰:「貴州款誠和好,卿能保之乎?」騭曰:「不能」侍中徐邈曰:「君來結好,而云不能保,何也?」騭曰:「齊桓貫澤之盟,憂心兢兢,諸侯不召自至。葵丘之會,振而矜之,叛者九國。趙國之化,常如今日可也。若政教陵遲,尚未能察邇者之變,況鄙州乎?」曜曰:「此涼州之君子也,擇使可謂得人矣。」厚禮而遣之。

三年春二月,張駿承元帝凶問,大臨三日。會黃龍見嘉泉,泛禕等請改年以章休祥,駿不許。辛晏以枹罕降駿,復收河南之地。

成帝咸和元年。張駿畏趙人之逼,是歲徙隴西、南安民二千餘家於姑臧。又遣使修好於成,以書勸成主雄去尊號,稱藩於晉。雄復書曰:「吾過為士大夫所推,然本無心於帝王,思為晉室元功之臣,掃除氛埃。而晉室陵遲,德聲不振,引領東望,有年月矣。會獲來貺,情在暗至,有何己巳。」自是聘使相繼。

二年夏五月,張駿聞趙兵為後趙所敗,乃去趙官爵,復稱晉大將軍、涼州牧。遣武威太守竇濤、金城太守張閬、武興太守辛巖、楊烈將軍宋輯等帥眾數萬,東會韓璞攻掠趙秦州諸郡。趙南陽王胤將兵擊之,屯狄道。枹罕護軍辛晏告急,秋,駿使韓璞、辛巖救之。璞進度沃幹嶺,巖欲速戰,璞曰:「夏末以來,日星數有變,不可輕動。且曜與石勒相攻,胤必不能久與我相守也。」與胤夾洮相持七十餘日。

冬十月,璞遣辛巖督運於金城,胤聞之曰:「韓璞之眾十倍於吾,吾糧不多,難以持久。今虜分兵運糧,天授我也。若敗辛巖,璞等自潰。」乃帥騎三千襲巖於沃幹嶺,敗之,遂前逼璞營。璞眾大潰,胤乘勝追奔,濟河,攻拔令居,斬首二萬級,進據振武。河西大駭。張閬、辛晏帥其眾數萬降趙,駿遂失河南之地。

三年。張駿治兵,欲乘虛襲長安。理曹郎中索詢諫曰:「劉曜雖東征,其子胤守長安,未易輕也。若使小有所獲,彼若釋東方之圖還與我校,禍難之興期,未可量也。」駿乃止。

五年夏五月,張駿因前趙之亡,復收河南地,至於狄道,置五屯護軍,與趙分境。六月,趙遣鴻臚孟毅拜駿征西大將軍、涼州牧,加九錫。駿恥為之臣,不受,留毅不遣。

七年。涼州僚屬勸張駿稱涼王,領秦、涼二州牧,置公卿百官,如魏武、晉文故事。駿曰:「此非人臣所宜言也。敢言此者,罪不赦。」然境內皆稱之為王。駿立次子重華為世子。

八年。初,張駿欲假道於成以通表建康,成主雄不許。乃遣治中從事張淳稱藩於成以假道,雄僞許之,將使盜覆諸東峽。蜀人橋贊密以告淳,淳謂雄曰:「寡君使小臣行無跡之地,萬里通誠於建康者,以陛下嘉尚忠義,能成人之美故也。若欲殺臣者,當斬之都市,宣示眾目曰:涼州不忘舊德,通使琅邪,主聖臣明,發覺殺之。如此則義聲遠播,天下畏威。今使盜殺之江中,威刑不顯,何足以示天下乎?」雄大驚曰:「安有此邪?」司隸校尉景騫言於雄曰:「張淳壯士,請留之。」雄曰:「壯士安肯留。且試以卿意觀之。」騫謂淳曰:「卿體豐大,天熱,可且遣下吏,少住須涼。」淳曰:「寡君以皇輿播越,梓宮未返,生民塗炭,莫之振救,故遣淳通誠上都。所論事重,非下吏所能傳。使下吏可了,則淳亦不來矣。雖火山湯海,猶將赴之,豈寒暑之足憚哉。」雄謂淳曰:「貴主英名蓋世,土險兵強,何不亦稱帝自娛一方。」淳曰:「寡君祖考以來,世篤忠貞,以讎恥未雪,枕戈待旦,何自娛之有。」雄甚慚,曰:「我之祖考本亦晉臣,遭天下大亂,與六郡之民避難此州,為眾所推,遂有今日。琅邪若能中興大晉於中國者,亦當帥眾輔之。」厚為淳禮而遣之。淳卒致命於建康。

長安之失守也,敦煌計吏耿訪自漢中入江東,屢上書請遣大使慰撫涼州。朝廷以訪守治書御史,拜張駿鎮大將軍,選隴西賈陵等十二人配之。訪至梁州,道不通,以詔書付賈陵,詐為賈客以達之。是歲,陵始至涼州,駿遣部曲督王豐等報謝。

九年春二月丁卯,詔遣耿訪、王豐齎印綬授張駿大將軍,都督陝西雍秦涼州諸軍事。自是每歲使者不絕。

咸康元年。初,張軌及二子寔、茂雖保據河右,而軍旅之事無歲無之。及張駿嗣位,境內漸平。駿勤修庶政,總御文武,咸得其用,民富兵強,遠近稱之以為賢君。駿遣將楊宣伐龜茲、鄯善,於是西域諸國焉耆、於窴之屬,皆詣姑臧朝貢。駿於姑臧南作五殿,官屬皆稱臣。

駿有兼秦、雍之志,遣參軍曲護上疏,以為「勒、雄既死,虎、期繼逆,兆庶離主,漸冉經世。先老消落,後生不識,慕戀之心,日遠日忘。乞敕司空鑑、征西亮等泛舟江、沔,首尾齊舉。」

五年九月,張駿立辟雍、明堂以行禮。十一月,以世子重華行涼州事。

六年春三月,張駿遣別駕馬詵入貢於趙,表辭蹇傲。趙王虎怒,欲斬詵。侍中石璞諫曰:「今國家所當先除者,遺晉也。河西僻陋,不足為意。今斬馬詵,必徵張駿,則兵力分而為二,建康復延數年之命矣。」乃止。璞,苞之曾孫也。

穆帝永和元年十二月,張駿伐焉耆,降之。是歲,駿分武威等十一郡為涼州,以世子重華為刺史。分興晉等八郡為河州,以寧戎校尉張瓘為刺史。分敦煌等三郡及西域都護等三營為沙州,以西胡校尉楊宣為刺史。駿自稱大都督、大將軍、假涼王,督攝三州。始置祭酒、郎中、大夫、舍人、謁者等官,官號皆仿天朝,而微變其名。車服旌旗,擬於王者。

二年夏五月丙戌,西平忠成公張駿薨。官屬上世子重華為使持節、大都督、太尉、護羌校尉、涼州牧、西平公、假涼王,赦其境內。尊嫡母嚴氏為太王太后,母馬氏為王太后。

趙將軍王擢擊張重華,襲武街,執護軍曹權、胡宣,徙七千餘戶於雍州。涼州刺史麻秋、將軍孫伏都攻金城,太守張衝請降,涼州震動。重華悉發境內兵使征南將軍裴恆將之以御趙。恆壁於廣武,久而不戰。涼州司馬張躭言於重華曰:「國之存亡在兵,兵之勝敗在將。今議者舉將,多推宿舊。夫韓信之舉,非舊德也。蓋明主之舉,用無常人,才之所堪,則授以大事。今強寇在境,諸將不進,人情危懼。主簿謝艾,兼資文武,可用以御趙。」重華召艾,問以方略,艾願請兵七千人,必破趙以報。重華拜艾中堅將軍,給步騎五千使擊秋。艾引兵出振武,夜有二梟鳴於牙中,艾曰:「六博得梟者勝。今梟鳴牙中,克敵之兆也。」進與趙戰,大破之,斬首五千級。重華封艾為福祿伯。

三年夏四月,趙涼州刺史麻秋攻枹罕。晉昌太守郎坦以城大難守,欲棄外城。武成太守張悛曰:「棄外城則動眾心,大事去矣。」寧戎挍尉張璩從悛言,固守大城。秋帥眾八萬圍塹數重,雲梯地突,百道皆進。城中御之,秋眾死傷數萬。趙王虎復遣其將劉渾等帥步騎二萬會之。郎坦恨言不用,教軍士李嘉潛引趙兵千餘人登城。璩督諸將力戰,殺二百餘人,趙兵乃退。璩燒其攻具,秋退保大夏。

虎以中書監石寧為征西將軍,帥並、司州兵二萬餘人為秋等後繼。張重華將宋秦等帥戶二萬降於趙。重華以謝艾為使持節、軍師將軍,帥步騎三萬進軍臨河。艾乘軺車,戴白幍,鳴鼓而行。秋望見,怒曰:「艾年少書生,冠服如此,輕我也。」命黑槊龍驤三千人馳擊之,艾左右大擾。或勸艾宜乘馬,艾不從,下車,踞胡休,指麾處分。趙人以為有伏兵,懼不敢進。別將張瑁自間道引兵截趙軍後,趙軍退,艾乘勢進擊,大破之,斬其將杜勳、汲魚,獲首虜一萬三千級,秋單馬奔大夏。

五月,秋與石寧復帥眾十二萬進屯河南,劉寧、王擢略地晉興、廣武、武街,至於曲柳。張重華使將軍牛旋御之,退守枹罕,姑臧大震。重華欲親出拒之,謝艾固諫。別駕從事索遐曰:「君者一國之鎮,不可輕動。」乃以艾為使持節、都督征討諸軍事、行衛將軍,遐為軍正將軍,帥步騎二萬拒之。別將楊康敗劉寧於沙阜,寧退屯金城。

秋七月,趙王虎復遣征西將軍孫伏都、將軍劉渾帥步騎二萬會麻秋軍,長驅濟河,擊張重華遂城、長最。謝艾建牙誓眾,有風吹旌旗東南指,索遐曰:「風為號令,今旌旗指敵,天所贊也。」艾軍於神鳥,王擢與艾前鋒戰,敗走還河南。八月戊午,艾進擊秋,大破之,秋遁歸金城。虎聞之,嘆曰:「吾以偏師定九州島島島,島今以九州島島島島之力困於枹罕。彼有人焉,未可圖也。」艾還討叛虜斯骨真等萬餘落,皆破平之。

九月,趙麻秋又襲張重華將張瑁,敗之,斬首三千餘級。枹罕護軍李逵帥眾七千降於趙。自河以南,氐、羌皆附於趙。

冬十月乙丑,遣侍御史俞歸至涼州,授張重華侍中、大都督、督隴右關中諸軍事、大將軍、涼州刺史、西平公。歸至姑臧,重華欲稱涼王,未肯受詔,使所親沈猛私謂歸曰:「主公奕世為晉忠臣,今曾不如鮮卑,何也。朝廷封慕容皝為燕王,而主公才為大將,何以表勸忠賢乎。明臺宜移河右,共勸州主為涼王。人臣出使,苟利社稷,專之可也。」歸曰:「吾子失言。昔三代之王也,爵之貴者莫若上公。及周之衰,吳、楚始僭號稱王,而諸侯亦不之非,蓋以蠻夷畜之也。借使齊、魯稱王,諸侯豈不四面攻之乎。漢高祖封韓、彭為王,尋皆誅滅,蓋權時之宜,非厚之也。聖上以貴公忠賢,故爵以上公,任以方伯,寵榮極矣,豈鮮卑夷狄所可比哉。且吾聞之,功有大小,賞有重輕。今貴公始繼世而為王,若帥河右之眾東平胡羯,修復陵廟,迎天子返洛陽,將何以加之乎?」重華乃止。

五年秋九月,涼州官屬共上張重華為丞相、涼王、雍秦涼三州牧。重華屢以錢帛賜左右寵臣,又喜博弈,頗廢政事。徵事索振諫曰:「先王夙夜勤儉,充實府庫,正以讎恥未雪,志平海內故也。殿下嗣位之初,強寇侵逼,賴重餌之故,得戰士死力,僅保社稷。今蓄積已虛,而寇讎尚在,豈可輕有耗散,以與無功之人乎。昔漢光武躬親萬機,章奏詣闕,報不終日,故能隆中興之業。今章奏停滯,動經時月,下情不得上通,沈冤困於囹圄,殆非明主之事也。」重華謝之。

王敦平湘漢

晉懷帝永嘉五年。巴、蜀流民布在荊、湘間,數為土民所侵苦。蜀人李驤聚眾據樂鄉反,南平太守應詹與醴陵令杜弢共擊破之。荊州刺史王澄使成都內史王機討驤,驤請降。澄僞許而襲殺之,以其妻子為賞,沈八千餘人於江。流民益怨忿。蜀人杜疇等復反。湘州參軍馮素與蜀人汝班有隙,言於刺史荀眺曰:「巴、蜀流民皆欲反。」眺信之,欲盡誅流民。流民大懼,四五萬家一時俱反,以杜弢州里重望,共推為主。弢自稱梁、益二州牧,領湘州刺史。

王敦為揚州刺史,尋加都督征討諸軍事。

夏四月,杜弢攻長沙。五月,荀眺棄城奔廣州,弢追擒之。於是弢南破零、桂,東掠武昌,殺二千石、長史甚眾。

六年。故新野王歆牙門將胡亢聚眾於竟陵,自號楚公,寇掠荊土,以歆南蠻司馬新野杜曾為竟陵太守。曾勇冠三軍,能被甲遊於水中。王澄在荊州,悅成都內史王機,謂為己亞,使之內綜心膂,外為

爪牙。澄屢為杜弢所敗,望實俱損,猶傲然自得,無憂懼之意,但與機日夜縱酒慱奕,由是上下離心。南平太守應詹屢諫,不聽。

澄自出軍擊杜弢,軍於作塘。山簡參軍王衝擁眾迎應詹為刺史,詹以衝無賴,棄之還南平,衝乃自稱刺史。澄懼,使其將杜蕤守江陵,徙治孱陵,尋又奔沓中。別駕郭舒諫曰:「使君臨州,雖無異政,然一州人心所繫。今西收華容之兵,足以擒此小丑,奈何自棄,遽為奔亡乎?」澄不從,欲將舒東下。舒曰:「舒為萬里紀綱,不能匡正,令使君奔亡,誠不忍渡江。」乃留屯沌口。琅邪王睿聞之,召澄為軍諮祭酒,以軍諮祭酒周顗代之,澄乃赴召。

顗始至州,建平流民傅密等叛迎杜弢,弢別將王真襲沔陽,顗狼狽失據。征討都督王敦遣武昌太守陶侃、潯陽太守周訪、歷陽內史甘卓共擊弢,敦進屯豫章,為諸軍繼援。

王澄過詣敦,自以名聲素出敦右,猶以舊意侮敦。敦怒誣其與杜弢通信,遣壯士搤殺之。王機聞澄死,懼禍,以其父毅、兄矩皆嘗為廣州刺史,就敦求廣州,敦不許。會廣州將溫邵等叛刺史郭訥,迎機為刺史,機遂將奴客門生千餘人入廣州。訥遣兵拒之,將士皆機父兄時部曲,不戰迎降。訥乃避位,以州授之。

愍帝建興元年。胡亢性猜忌,殺其驍將數人。杜曾懼,潛引王衝之兵使攻亢。亢悉精兵出拒之,城中空虛,曾因殺亢而並其眾。

周顗屯潯水城,為杜弢所困。陶侃使明威將軍朱伺救之,弢退保冷口。侃曰:「弢必步向武昌。」乃自徑道還郡以待之,弢果來攻。侃使朱伺逆擊,大破之,弢遁歸長沙。周顗出潯水投王敦於豫章,敦留之。陶侃使參軍王貢告捷於敦,敦曰:「若無陶侯,便失荊州矣。」乃表侃為荊州刺史,屯沔江。左丞相睿召周顗,復以為軍諮祭酒。

秋九月,王貢自王敦所還,至竟陵,矯陶侃之命,以杜曾為前鋒大都督,擊王衝,斬之,悉降其眾。侃召曾,曾不至。貢恐以矯命獲罪,遂與曾反擊侃。冬十月,侃兵大敗,僅以身免。敦表侃以白衣領職。侃復帥周訪等進擊杜弢,大破之,敦乃奏復侃官。

二年春三月,杜弢將王真襲陶侃於林障,侃奔灄中。周訪救侃,擊弢兵破之。

三年春二月,王敦遣陶侃、甘卓等討杜弢,前後數十戰,弢將士多死,乃請降於丞相睿,睿不許。弢遺南平太守應詹書,自陳昔與詹「共討樂鄉,本同休慼。後在湘中,懼死求生,遂相結聚。儻以舊交之情,為明枉直,使得輸誠盟府,廁列義徒,或北清中原,或西取李雄,以贖前愆,雖死之日,猶生之年也。」詹為啓呈其書,且言:「弢,益州秀才,素有清望,為鄉人所逼。今悔惡歸善,宜命使撫納,以息江、湘之民。」睿乃使前南海太守王運受弢降,赦其反逆之罪,以弢為巴東監軍。弢既受命,諸將猶攻之不已。弢不勝憤怒,遂殺運復反,遣其將杜弘、張彥殺臨川內史謝摛,遂陷豫章。三月,周訪擊彥,斬之,弘奔臨賀。

秋八月,陶侃與杜弢相攻,弢使王貢出挑戰,侃遙謂之曰:「杜弢為益州小吏,盜用庫錢,父死不奔喪。卿本佳人,何為隨之。天下寧有白頭賊邪?」貢初橫腳馬上,聞侃言,斂容下腳。侃知可動,復遣使諭之,截髮為信,貢遂降於侃。弢眾潰,遁走,道死。侃與南平太守應詹進克長沙,湘州悉平。丞相睿承製赦其所部,進王敦鎮東大將軍,加都督江楊荊湘交廣六州諸軍事、江州刺史。敦始自選置刺史以下,浸益驕橫。

初,朝廷聞張光死,以侍中第五猗為安南將軍、監荊梁益寧四州諸軍事、荊州刺史,自武關出。杜曾迎猗於襄陽,為兄子娶猗女,遂聚兵萬人,與猗分據漢、沔。

陶侃既破杜弢,乘勝進擊曾,有輕曾之志。司馬魯恬諫曰:「凡戰當先料其將。今使君諸將,無及曾者,未易可逼也。」侃不從,進圍曾於石城。曾軍多騎兵,密開門突侃陳,出其後反擊之,侃兵死者數百人。曾將趨順陽,下馬拜侃,告辭而去。

時荀崧都督荊州江北諸軍事,屯宛,曾引兵圍之。崧兵少食盡,欲求救於故吏襄陽太守石覽。崧小女灌,年十三,帥勇士數十人,逾城突圍夜出,且戰且前,遂達覽所。又為崧書,求救於南中郎將周訪。訪遣子撫帥兵三千,與覽共救崧,曾乃遁去。

曾復致箋於崧,求討丹水賊以自效,崧許之。陶侃遺崧書曰:「杜曾凶狡,所謂鴟梟,食母之物。此人不死,州土未寧,足下當識吾言。」崧以宛中兵少,藉曾為外援,不從。曾復帥流亡二千餘人圍襄陽,數日,不克而還。

王敦嬖人吳興錢鳳疾陶侃之功,屢毀之。侃將還江陵,欲詣敦自陳,朱伺及安定皇甫方回諫曰:「公入必不出。」侃不從。既至敦留侃不遣,左轉廣州刺史,以其從弟丞相軍諮祭酒廙為荊州刺史。荊州將吏鄭攀、馬雋等詣敦,上書留侃,敦怒,不許。攀等以侃始滅大賊,而更被黜,眾情憤惋。又以廙忌戾難事,遂帥其徒三千人屯溳口,西迎杜曾。廙為攀等所襲,奔於江安。杜曾與攀等北迎第五猗以拒廙。廙督諸軍討曾,復為曾所敗。敦意攀承侃風旨,被甲持矛將殺侃,出而復還者數四。侃正色曰:「使君雄斷,當裁天下,何此不決乎?」因起如廁。諮議參軍梅陶、長史陳頒言於敦曰:「周訪與侃親姻,如左右手,安有斷人左手而右手不應者乎?」敦意解,乃設盛饌以饑之。侃使夜發,敦引其子瞻為參軍。

初,交州刺史顧祕卒,州人以祕子壽領州事。帳下督梁碩起兵攻壽,殺之,碩遂專制交州。王機自以盜據廣州,恐王敦討之,更求交州。會杜弘詣機降,敦欲因機以討碩,乃以降杜弘為機功,轉交州刺史。機至鬱林,碩迎前刺史修則子湛行州事以拒之。機不得進,乃更與杜弘及廣州將溫邵、交州秀才劉沈謀,復還據廣州。陶侃至始興,州人皆言:「宜觀察形勢,不可輕進」。侃不聽,直至廣州,諸郡縣皆已迎機矣。杜弘遣使僞降,侃知其謀,進擊弘,破之,遂執劉沈於小桂。遣督護許高討王機,走之。機病死於道,高掘其屍斬之。諸將皆請乘勝擊溫邵,侃笑曰:「吾威名已着,何事遣兵。但一函紙自定耳。」乃下書諭之。邵懼而走,追獲於始興。杜弘詣王敦降,廣州遂平。敦以杜弘為將,寵任之。

元帝建武元年秋八月,鄭攀等相與拒王廙,眾心不壹,散還橫桑口,欲入杜曾。王敦遣武昌太守趙誘、襄陽太守朱軌擊之,攀等懼,請降。杜曾亦請擊第五猗於襄陽以自贖。

廙將赴荊州,留長史劉浚鎮揚口壘。竟陵內史朱伺謂廙曰:「曾猾賊也,外示屈服,欲誘官軍使西,然後兼道襲揚口耳。宜大部分,未可便西。」廙性矜厲自用,以伺為老怯,遂西行。曾等果還趨揚口,廙乃遣伺歸,裁至壘,即為曾所圍。劉浚自守北門,使伺守南門。馬雋從曾來攻壘,雋妻子先在壘中,或欲皮其面以示之。伺曰:「殺其妻子,未能解圍,但益其怒耳。」乃止。曾攻陷北門,伺被傷,退入船,開船底以出,沈行五十步,乃得免。曾遣人說伺曰:「馬雋德卿全其妻子,今盡以卿家內外百口付雋,雋已盡心收視,卿可來也。」伺報曰:「吾年六十餘,不能復與卿作賊。吾死亦當南歸,妻子付汝裁之。」乃就王廙於甑山,病創而卒。

戊寅,趙誘、朱軌及陵江將軍黃峻與曾戰於女觀湖,誘等皆敗死。曾乘勝徑造沔口。威震江、沔、

王使豫章太守周訪擊之。訪有眾八千,進至沌陽。曾銳氣甚盛,訪使將軍李恆督左甄,許朝督右甄,訪自領中軍。曾先攻左右甄,訪於陣後射雉以安眾心。令其眾曰:「一甄敗,鳴三鼓。兩甄敗,鳴六鼓。」趙誘子胤,將父餘兵屬左甄,力戰,敗而復合,馳馬告訪。訪怒,叱令更進,胤號哭還戰。自旦至申,兩甄皆敗。訪選精銳八百人,自行酒飲之,敕不得妄動,聞鼓音乃進。曾兵未至三十步,訪親鳴鼓,將士皆騰躍奔赴,曾遂大潰,殺千餘人。訪夜追之,諸將請待明日。訪曰:「曾驍勇能戰,曏者彼勞我逸,故克之。宜及其衰乘之。可滅也。」乃鼓行而進,遂定漢、沔曾走保武當,王廙始得至荊州。訪以功遷梁州刺史,屯襄陽。

大興元年冬十一月,詔以王敦為荊州牧,加陶侃都督交州諸軍事。敦固辭州牧,乃聽為刺史。

二年夏四月,周訪擊杜曾,大破之。馬雋等執曾以降,訪斬之,並獲第五猗送於武昌。訪以猗本中朝所署,加有時望,白王敦不宜殺,敦不聽而斬之。

石勒寇河朔

晉惠帝太安二年。安北將軍、都督幽州諸軍事王浚,以天下方亂,欲結援夷狄,乃以一女妻鮮卑段務勿塵,又表以遼西郡封務勿塵為遼西公。

懷帝永嘉四年冬十月壬子,以劉琨為平北大將軍,王浚為司空,進鮮卑段務勿塵為大單于。

五年秋七月,王浚設壇告類,立皇太子,佈告天下,稱受中詔承製封拜,備置百官,列署徵、鎮,以荀藩為太尉,琅邪王睿為大將軍。浚自領尚書令,以裴憲及其壻棗嵩為尚書,以田徽為兗州刺史,李惲為青州刺史。

劉琨長於招懷,而短於撫御,一日之中,雖歸者數千,而去者亦相繼。冬十二月,琨遣子遵請兵於代公猗盧,又遣族人高陽內史希合眾於中山,幽州所統代郡、上谷、廣寧之民多歸之,眾至三萬。王浚怒,遣燕相胡矩督諸軍,與遼西公段疾陸眷共攻希,殺之,驅略三郡士女而去。疾陸眷,務勿塵之子也。

六年冬十二月,廣平遊綸、張豺擁眾數萬據苑鄉,受王浚假署。石勒遣夔安、支雄等七將攻之,破其外壘。浚遣督護王昌帥諸軍及遼西公段疾陸眷、疾陸眷弟匹磾、文鴦、從弟末柸部眾五萬攻勒於襄國。

疾陸眷屯於渚陽,勒遣諸將出戰,皆為疾陸眷所敗。疾陸眷大造攻具,將攻城。勒眾甚懼。勒召將佐謀之曰:「今城塹未固,糧儲不多,彼眾我寡,外無救援。吾欲悉眾與之決戰,何如?」諸將皆曰:「不如堅守以疲敵,待其退而擊之。」張賓、孔萇曰:「鮮卑之種,段氏最為勇悍,而末柸尢甚,其銳卒皆在末柸所。今聞疾陸眷刻日攻北城,其大眾遠來,戰鬥連日,謂我孤弱不敢出戰,意必懈惰。宜且勿出,示之以怯,鑿北城為突門二十餘道,俟其來至,列守未定,出其不意,直衝末柸帳,彼必驚駭,不暇為計,破之必矣。末柸敗,則其餘不攻而潰矣。」勒從之,密為突門。既而疾陸眷攻北城,勒登城望之,見其將士或釋仗而寢,乃命孔萇督銳卒自突門出擊之,城上鼓譟以助其勢。萇攻末柸帳,不能克而退。末柸逐之,入其壘門,為勒眾所獲。疾陸眷等軍皆退走。萇乘勝追擊,枕屍三十餘里,獲鎧馬五千匹。疾陸眷收其餘眾,還屯渚陽。

勒質末柸,遣使求和於疾陸眷,疾陸眷許之。文鴦諫曰:「今以末柸一人之故而縱垂亡之虜,得無為王彭祖所怨,招後患乎?」疾陸眷不從,復以鎧馬金銀賂勒,且以末柸三弟為質而請末柸。諸將皆勸勒殺末柸,勒曰:「遼西鮮卑健國也,與我素無仇讎,為王浚所使耳。今殺一人而結一國之怨,非計也。歸之必深德我,不復為浚用矣。」乃厚以金帛報之,遣石虎與疾陸眷盟於渚陽,結為兄弟。疾陸眷引歸,王昌等不能獨留,亦引兵還薊。勒召末柸,與之燕飲,誓為父子,遣還遼西。末柸在塗,日南向而拜者三,由是段氏專心附勒,王浚之勢遂衰。

遊綸、張豺請降於勒。勒攻信都,殺冀州刺史王象。浚復以邵舉行冀州刺史,保信都。

愍帝建興元年夏四月,石勒使石虎攻鄴,鄴潰,劉演奔廩丘。劉琨復以劉演為兗州刺史,鎮廩丘。石勒攻李惲於上白,斬之。王浚復以薄盛為青州刺史。

王浚使棗嵩督諸軍屯易水,召段疾陸眷,欲與之共擊石勒。疾陸眷不至。浚怒,以重幣賂拓跋猗盧,並檄慕容廆等共討疾陸眷。猗盧遣右賢王六修將兵會之,為疾陸眷所敗。

五月,石勒使孔萇擊定陵,殺田徽。薄盛帥所部降勒。山東郡縣,相繼為勒所取。漢主聰以勒為侍中、征東大將軍。烏桓亦叛王浚,潛附於勒。

冬十一月,王浚以其父字處道,自謂應「當塗高。」之識,謀稱尊號。前渤海太守劉亮、北海太守王搏、司空椽高柔切諫,浚皆殺之。燕國霍原,志節清高,屢辭徵辟。浚以尊號事問之,原不答。浚誣原與羣盜通,殺而梟其首。於是士民駭怨,而浚矜豪日甚,不親政事,所任皆苛刻小人,棗嵩、朱碩貪橫尢甚。北州謠曰:「府中赫赫朱丘伯,十囊五囊入棗郎。」調發殷煩,下不堪命,多叛入鮮卑。從事韓咸監護柳城,盛稱慕容廆能接納士民,欲以諷浚。浚怒,殺之。

浚始者唯恃鮮卑、烏桓以為強,既而皆叛之。加以蝗旱連年,兵勢益弱。石勒欲襲之,未知虛實,將遣使覘之。參佐請用羊祜、陸抗故事,致書於浚。勒以問張賓,賓曰:「浚名為晉臣,實欲廢晉自立,但患四海英雄莫之從耳。其欲得將軍,猶項羽之慾得韓信也。將軍威振天下,今卑辭厚禮折節事之,猶懼不信,況為羊、陸之亢敵乎。夫謀人而使人覺其情,難以得志矣。」勒曰:「善」十二月,勒遣舍人王子春、董肇多齎珍寶,奉表於浚曰:「勒本小胡,遭世饑亂,流離屯厄,竄命冀州,竊相保聚以救性命。今晉祚淪夷,中原無主。殿下州鄉貴望,四海所宗,為帝王者,非公復誰。勒所以捐軀起兵,誅討暴亂者,正為殿下驅除爾。伏願殿下應天順人,早登皇祚。勒奉戴殿下如天地父母,殿下察勒微心,亦當視之如子也。」又遺棗嵩書,厚賂之。

浚以段疾陸眷新叛,士民多棄已去,聞勒欲附之,甚喜。謂子春曰:「石公一時英傑,據有趙、魏,乃欲稱藩於孤,其可信乎?」子春曰:「石將軍才力強盛,誠如聖旨。但以殿下中州貴望,威行夷夏,自古胡人為輔佐名臣則有矣,未有為帝王者也。石將軍非惡帝王不為而讓於殿下,顧以帝王自有歷數,非智力之所取,雖強取之,必不為天人之所與故也。項羽雖強,終為漢有。石將軍之比殿下,猶陰精之與太陽,是以遠鑑前事,歸身殿下,此乃石將軍之明識,所以遠過於人也,殿下又何怪乎?」浚大悅,封子春、肇皆為列侯,遣使報聘,以厚幣酧之。

遊綸兄統為浚司馬,鎮范陽,遣使私附於勒。勒斬其使以送浚。浚雖不罪統,益信勒為忠誠,無復疑矣。

二年春正月壬辰,王子春等及王浚使者至襄國,石勒匿其勁卒精甲,羸師虛府以示之,北面拜使者而受書。浚遺勒麈尾,勒陽不敢執,懸之於壁,朝夕拜之,曰:「我不得見王公,見其所賜,如見公也。」復遣董肇奉表於浚,期以三月中旬親詣幽州奉上尊號,亦修箋於棗嵩,求幷州牧、廣平公。

勒問浚之政事於王子春,子春曰:「幽州去歲大水,人不粒食,浚積粟百萬,不能賑贍。刑政苛酷,賦役殷煩,忠賢內離,夷狄外叛。人皆知其將亡,而浚意氣自若,曾無懼心。方更置立臺閣,佈列百官,自謂漢高、魏武不足比也。」勒撫幾笑曰:「王彭祖真可擒也。」浚使者還薊,具言石勒形勢寡弱,款誠無二。浚大悅,益驕怠,不復設備。

二月,石勒纂巖,將襲王浚,而猶豫未發。張賓曰:「夫襲人者,當出其不意。今軍嚴經日而不行,豈非畏劉琨及鮮卑、烏桓為吾後患乎?」勒曰:「然。為之奈何?」賓曰:「彼三方智勇無及將軍者,將軍雖遠出,彼必不敢動,且彼未謂將軍便能懸軍千里取幽州也。輕軍往返,不出二旬,藉使彼雖有心,比其謀議出師,吾已還矣。且劉琨、王浚雖同名晉臣,實為仇敵。若修箋於琨,送質請和,琨必喜我之服,而快浚之亡,終不救浚而襲我也。用兵貴神速,勿後時也。」勒曰:「吾所未了,右侯已了之,吾復何疑。」遂以火宵行,至柏人,殺主簿遊綸,以其兄統在范陽,恐泄軍謀故也。遣使奉箋送質於劉琨,自陳罪惡,請討浚以自效。琨大喜,移檄州郡,稱「已與猗盧方議討勒,勒走伏無地,求拔幽都以贖罪。今便當遣六修南襲平陽,除僭僞之逆類,降知死之逋羯,順天副民,翼奉皇家,斯乃曩年積誠靈佑之所致也。」

三月,勒軍達易水,王浚督護孫緯馳還白浚,將勒兵拒之,遊統禁之。浚將佐皆曰:「胡貪而無信,必有詭計。請擊之。」浚怒曰:「石公來,正欲奉戴我耳。敢言擊者斬。」眾不敢復言。浚設饗以待之。壬申,勒晨至薊,叱門者開門。猶疑有伏兵,先驅牛羊數千頭,聲言上禮,實欲塞諸街巷。浚始懼,或坐或起。勒既入城,縱兵大掠,浚左右請御之,浚猶不許。勒升其聽事,浚乃走出堂皇,勒眾執之。勒召浚妻,與之並坐,執浚立於前。浚罵曰:「胡奴調乃公,何凶逆如此。」勒曰:「公位冠元臺,手握強兵,坐觀本朝傾覆,曾不救援,乃欲自尊為天子,非凶逆乎。又委任奸貪,殘虐百姓,賊害忠良,毒遍燕土,此誰之罪也。」使其將王洛生以五百騎先送浚於襄國。浚自投於水,束而出之,斬於襄國市。

勒殺浚麾下精兵萬人。浚將佐等爭詣軍門謝罪,饋賂交錯。前尚書裴憲、從事中郎荀綽獨不至,勒召而讓之曰:「王浚暴虐,孤討而誅之,諸人皆來慶謝,二君獨與之同惡,將何以逃其戮乎?」對曰:「憲等世仕晉朝,荷其榮祿,浚雖凶粗,猶是晉之藩臣,故憲等從之,不敢有貳。明公苟不修德義,專事威刑,則憲等死自其分,又何逃乎。請就死。」不拜而出。勒召而謝之,待以客禮。綽,勖之孫也。勒數朱碩、棗嵩等以納賄亂政,為幽州患,責遊統以不忠所事,皆斬之。籍浚將佐親戚家貲,皆至鉅萬,惟裴憲、荀綽止有書百餘袟,鹽米各十餘斛而已。勒曰:「吾不喜得幽州,喜得二子。」以憲為從事中郎,綽為參軍。分遣流民各還鄉里。勒停薊二日,焚浚宮殿,以故尚書燕國劉翰行幽州刺史,戍薊,置守宰而還。孫緯遮擊之,勒僅而得免。

勒至襄國,遣使奉王浚首獻捷於漢,漢以勒為大都督、督陝東諸軍事、驃騎大將軍、東單于,增封十二郡。勒固辭,受二郡而已。

初,王浚以邵續為樂陵太守,屯厭次。浚敗,續附於石勒,勒以續子乂為督護。浚所署勃海太守東萊劉胤棄郡依續,謂續曰:「凡立大功,必仗大義。君晉之忠臣,奈何從賊以自污乎?」會段匹磾以書邀續同歸左丞相睿,續從之。其人皆曰:「今棄勒歸匹磾,其如乂何。」續泣曰:「我豈得顧子而為叛臣哉。」殺異議者數人。勒聞之,殺乂。續遣劉胤使江東,睿以胤為參軍,以續為平原太守。石勒遣兵圍續,匹磾使其弟文鴦救之,勒引去。

四年夏四月,石勒使石虎攻劉演於廩丘,幽州刺史段匹磾使其弟文鴦救之。虎拔廩丘,演奔文鴦軍,虎獲演弟啓以歸。

冬十一月,石勒圍樂平太守韓據於坫城,據請救於劉琨。琨新得拓跋猗盧之眾,欲因其銳氣以討勒。箕澹、衛雄諫曰:「此雖晉民,久淪異域,未習明公之恩信,恐其難用。不若且內收鮮卑之餘穀,外抄胡賊之牛羊,閉關守險,務農息兵,待其服化感義,然後用之,則功無不濟矣。」琨不從,悉發其眾,命澹帥步騎二萬為前驅,琨屯廣牧,為之聲援。

石勒聞澹至,將逆擊之。或曰:「澹士馬精強,其鋒不可當。不若且引兵避之,深溝高壘,以挫其銳,必獲萬全。」勒曰:「澹兵雖眾,遠來疲弊,號令不齊,何精強之有。今寇敵垂至,何可捨去。大軍一動,豈易中還。若澹乘我之退而逼之,顧逃潰不暇,焉得深溝高壘乎。此自亡之道也。」立斬言者。以孔萇為前鋒都督,令三軍「後出者斬。」勒據險要,設疑兵于山上,前設二伏,出輕騎與澹戰,陽為不勝而走。澹縱兵追之,入伏中。勒前後夾擊,大破之,獲鎧馬萬計。澹、雄帥騎千餘奔代郡,韓據棄城走,並土震駭。十二月,司空長史李弘以幷州降石勒。劉琨進退失據,不知所為。段匹磾遣信邀之,己未,琨帥眾從飛狐奔薊。匹磾見琨,甚相親重,與之結婚,約為兄弟。勒分徙陽曲、樂平民於襄國,置守宰而還。

元帝建武元年春三月,劉琨、段匹磾相與歃血同盟,期以翼戴晉室。辛丑,琨檄告華夷,遣兼左長史、右司馬溫嶠,匹磾遣左長史榮邵,奉表及盟文,詣建康勸進。

秋七月,段匹磾推劉琨為大都督,檄其兄遼西公疾陸眷及叔父涉復辰、弟末柸等會於固安,共討石勒。末柸說疾陸眷、涉復辰曰:「以父兄而從子弟,恥也。且幸而有功,匹磾獨收之,吾屬何有哉。」各引兵還。琨、匹磾不能獨留,亦還薊。

大興元年春正月,遼西公疾陸眷卒,其子幼,叔父涉復辰自立。段匹磾自薊往奔喪,段末柸宣言:「匹磾之來,欲為篡也。」匹磾至右北平,涉復辰發兵拒之。末柸乘虛襲涉復辰,殺之,並其子弟黨,與自稱單于。迎擊匹磾,敗之,匹磾走還薊。

段匹磾之奔疾陸眷喪也,劉琨使其世子羣送之。匹磾敗,羣為段末柸所得,末柸厚禮之,許以琨為幽州刺史,欲與之襲匹磾。密遣使齎羣書,請琨為內應,為匹磾邏騎所得。時琨別屯征北小城,不知也,來見匹磾。匹磾以羣書示琨曰:「意亦不疑公,是以白公耳。」琨曰:「與公同盟,庶雪國家之恥,若兒書密達,亦終不以一子之故負公而忘義也。」匹磾雅重琨,初無害琨意,將聽還屯。其弟叔軍謂匹磾曰:「我胡夷耳,所以能服晉人者,畏吾眾也。今我骨肉乖離,是其良圖之日。若有奉琨以起,吾族盡矣。」匹磾遂留琨。琨之庶長子遵懼誅,與琨左長史楊橋等閉門自守,匹磾攻抜之。代郡太守辟閭嵩、後將軍韓據復潛謀襲匹磾,事泄,匹磾執嵩、據及其徒黨悉誅之。五月癸丑,匹磾稱詔收琨,縊殺之,並殺其子侄四人。琨從事中郎盧諶、崔悅等帥琨餘眾奔遼西依段末柸,奉劉羣為主,將佐多奔石勒。悅,林之曾孫也。朝廷以匹磾尚強,冀其能平河朔,乃不為琨舉哀。溫嶠表琨盡忠帝室,家破身亡,宜在褒恤。盧諶、崔悅因末柸使者,亦上表為琨訟冤。後數歲,乃贈琨太尉、侍中,諡曰愍。於是夷、晉以琨死故,皆不附匹磾。

末柸遣其弟攻匹磾,匹磾帥其眾數千將奔邵續。勒將石越邀之於鹽山,大敗之,匹磾復還保薊。末柸自稱幽州刺史。

二年夏四月,石勒遣石虎擊鮮卑日六延於朔方,大破之,斬首二萬餘級,俘虜三萬餘人。孔萇攻幽州諸郡,悉取之。段匹磾士卒饑散,欲移保上谷,代王鬱律勒兵將擊之,匹碑棄妻子奔樂陵依邵續。

三年春正月,段末柸攻段匹磾,破之。匹磾謂邵續曰:「吾本夷狄,以慕義破家,君不忘久要,請相與共擊末柸。」續許之,遂相與追擊末柸,大破之。匹磾與弟文鴦攻薊,後趙王勒知續勢孤,遣中山公虎將兵圍厭次,孔萇攻續別營十一,皆下之。二月,續自出擊虎,虎伏騎斷其後,遂執續,使降其城。續呼兄子竺等謂曰:「吾志欲報國,不幸至此。汝等努力奉匹磾為主,勿有貳心。」匹磾自薊還,未至厭次,聞續已沒,眾懼而散,復為虎所遮。文鴦以親兵數百力戰,始得入城,與續子緝、兄子存、竺等嬰城固守。虎送續於襄國,勒以為忠,釋而禮之,以為從事中郎。因下令「自今克敵獲士人,毋得擅殺,必生致之。」

吏部郎劉胤聞續被攻,言於帝曰:「此方藩鎮盡矣,惟餘邵續而已。如使復為石虎所滅,孤義士之心,阻歸本之路,愚謂宜發兵救之。」帝不能從。聞續已沒,乃下詔以續位任授其子緝。

六月,後趙孔萇攻段匹磾,恃勝而不設備,段文鴦襲擊,大破之。

四年春三月,後趙中山公虎攻幽州刺史段匹磾於厭次,孔萇攻其統內諸城,悉抜之。段文鴦言於匹磾曰:「我以勇聞,故為民所倚望。今視民被掠而不救,是怯也。民失所望,誰復為我致死。」遂帥壯士數十騎出戰,殺後趙兵甚眾。馬乏,伏不能起。虎呼之曰:「兄與我俱夷狄,久欲與兄同為一家。今天不違願,於此得相見,何為復戰。請釋仗。」文鴦罵曰:「汝為寇賊,當死日久,吾兄不用吾策,故令汝得至此。我寧鬪死,不為汝屈。」遂下馬苦戰,槊折,執刀戰不已,自辰至申。後趙兵四面解馬羅披自鄣,前執文鴦。文鴦力竭被執,城內奪氣。

匹磾欲單騎歸朝,邵續之弟樂安內史洎勒兵不聽。洎復欲執臺使王英送於虎。匹磾正色責之曰:「卿不能遵兄之志,逼吾不得歸朝,亦已甚矣,復欲執天子使者。我雖夷狄,所未聞也。」洎與兄子緝、竺等輿櫬出降。匹磾見虎曰:「我受晉恩,志在滅汝,不幸至此,不能為汝敬也。」後趙王勒及虎素與匹磾結為兄弟,虎即起拜之。勒以匹磾為冠軍將軍,文鴦為左中郎將,散諸流民三萬餘戶,復其本業,置守宰以撫之。於是幽、冀、並三州皆入於後趙。匹磾不為勒禮,常着朝服,持晉節。久之,與文鴦、邵續皆為後趙所殺。

前趙平秦隴

晉懷帝永嘉元年春三月,以南陽王模為征西大將軍,都督秦雍梁益四州諸軍事,鎮長安。

五年。初,太傅越以南陽王模不能綏撫關中,表徵為司空。將軍淳于定說模使不就徵,模從之,表遣世子保為平西中郎將,鎮上邽。秦州刺史裴苞拒之,模使帳下都尉陳安攻苞,苞奔安定,太守賈疋納之。

秋七月,南陽王模使牙門趙染戍蒲阪,染求馮翊太守不得而怒,帥眾降漢,漢主聰以染為平西將軍。八月,聰遣染與安西將軍劉雅帥騎二萬攻模於長安,河內王粲、始安王曜帥大眾繼之。染敗模兵於潼關,長驅至下邽。涼州將北宮純自長安帥其眾降漢。漢兵圍長安,模遣淳于定出戰而敗。模倉庫虛竭,士卒離散,遂降於漢。趙染送模於河內王粲,九月,粲殺模。

愍帝建興三年春二月丙子,以南陽王保為相國。

南陽王模之敗也,都尉陳安往歸世子保於秦州,保命將千餘人討叛羌,寵待甚厚。保將張春疾之,譖安,雲有異志,請除之。保不許,春輒伏刺客以刺安。安被創,馳還隴城,遣使詣保,貢獻不絕。

元帝大興元年春三月,焦嵩、陳安舉兵逼上邽,相國保遣使告急於張寔,寔遣金城太守竇濤督步騎二萬赴之。軍至新陽,聞愍帝崩,保謀稱尊號。破羌都尉張詵言於寔曰:「南陽王國之疏屬,忘其大恥而亟欲自尊,必不能成功。晉王近親,且有名德,當帥天下以奉之。」寔從之,遣牙門蔡忠奉表詣建康。比至,帝已即位。寔不用江東年號,猶稱建興。

二年夏四月,南陽王保自稱晉王,改元建康,置百官。以張寔為征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陳安自稱秦州刺史,降於漢,又降於成。上邽大饑,士眾困迫,張春奉保之南安祁山。寔遣韓璞帥步騎五千救之,陳安退保綿諸,保歸上邽。未幾,保復為安所逼,實遣其將宋毅救之,安乃退。

是歲,屠各路鬆多起兵於新平、扶風以附晉王保,保使其將楊曼、王連據陳倉,張顗、周庸據陰密,鬆多據草壁,秦、隴氐、羌多應之。趙主曜遣諸將攻之,不克。曜自將擊之。

三年春正月,曜攻陳倉,王連戰死,楊曼奔南氐。曜進拔草壁,路鬆多奔隴城。又拔陰密。晉王保懼,遷於桑城。曜還長安,以劉雅為大司徒。張春謀奉晉王保奔涼州,張寔遣其將陰監將兵迎之,聲言翼衛,其實拒之。

閏三月,晉王保將張春、楊次與別將楊韜不協,勸保誅之,且請擊陳安,保皆不從。夏五月,春、次幽保,殺之。保體肥大,重八百斤,喜睡,好讀書,而闇弱無斷,故及於難。保無子,張春立宗室子瞻為世子,稱大將軍。保眾散,奔涼州者萬餘人。陳安表於趙主曜,請討瞻等。曜以安為大將軍,擊瞻,殺之,張春奔枹罕。安執楊次於保柩前斬之,因以祭保。安以天子禮葬保於上邽,諡曰元王。

永昌元年春二月,秦州刺史陳安求朝於曜,曜辭以疾。安怒,以為曜已卒,大掠而歸。曜疾甚,乘馬輿而還,使其將呼延寔監輜重於後。安邀擊,獲之,謂寔曰:「劉曜已死,子尚誰佐。吾當與子共定大業。」寔叱之曰:「汝受人寵祿而叛之,自視智能何如主上。吾見汝不日梟首於上邽市,何謂大業。宜速殺我。」安怒,殺之,以寔長史魯憑為參軍。安遣其弟集帥騎三萬追曜,衛將軍呼延瑜逆擊,斬之。安乃還上邽,遣將襲汧城,拔之。隴上氐、羌皆附於安,有眾十餘萬,自稱大都督、假黃鉞、大將軍、雍涼秦梁四州牧、涼王。以趙募為相國。魯憑對安大哭曰:「吾不忍見陳安之死也。」安怒,命斬之。憑曰:「死自吾分,懸吾頭於上邽市,觀趙之斬陳安也。」遂殺之。曜聞之,慟哭曰:「賢人,民之望也。陳安於求賢之秋而多殺賢者,吾知其無能為也。」

休屠王石武以桑城降趙,趙以武為秦州刺史,封酒泉王。

明帝大寧元年夏六月,陳安圍趙征西將軍劉貢於南安,休屠王石武自桑城引兵趣上邽以救之,與貢合擊安,大破之。安收餘騎八千,走保隴城。

秋七月,趙主曜自將圍隴城,別遣兵圍上邽。安頻出戰,輒敗。右軍將軍劉幹攻平襄,克之,隴上諸縣悉降。安留其將楊伯支、姜衝兒守隴城,自帥精騎突圍,出奔陝中。曜遣將軍平先等追之。安左揮七尺大刀,右運丈八虵矛,近則刀矛俱發,輒殪五六人,遠則左右馳射而走。先亦勇捷如飛,與安搏戰,三交,遂奪其虵矛。會日暮雨甚,安棄馬與左右匿於山中,趙兵索之,不知所在。明日,安遣其將石容覘趙兵,趙輔威將軍呼晏青人獲之,栲問安所在,容卒不肯言,青人殺之。雨霽,青人尋其跡,獲安於澗曲,斬之。安善撫將士,與同甘苦,及死,隴上人思之,為作《壯士之歌》。楊伯支斬姜衝兒以隴城降,別將宋亭斬趙募,以上邽降。曜徙秦州大姓楊、姜諸族二千餘戶於長安。氐、羌皆送任請降,以赤亭羌酋姚弋仲為平西將軍,封平襄公。

石勒滅前趙

晉元帝大興元年夏六月,漢主聰寢疾,徵大司馬曜為丞相,石勒為大將軍,皆錄尚書事,受遺詔輔政。曜、勒固辭。乃以曜為丞相、領雍州牧,勒為大將軍、領幽冀二州牧。勒辭不受。以上洛王景為太宰,濟南王驥為大司馬,昌國公顗為太師,朱紀為太傅,呼延晏為太保,並錄尚書事。範隆守尚書令、儀同三司,靳準為大司空、領司隸校尉,皆迭決尚書奏事。癸亥,聰卒。甲子,太子粲即位,尊皇后靳氏為皇太后,樊氏號弘道皇后,宣氏號弘德皇后,王氏號弘孝皇后。立其妻靳氏為皇后,子元公為太子。大赦,改元漢昌。葬聰於宣光陵,諡曰昭武皇帝,廟號烈宗。靳太后等年皆未盈二十,粲多行無禮,無復哀慼。

靳準陰有異志,私謂粲曰:「如聞諸公欲行伊、霍之事,先誅太保及臣,以大司馬統萬機,陛下宜早圖之。粲不從。準懼,復使二靳氏言之,粲乃從之。收其太宰景、大司馬驥、驥母弟車騎大將軍吳王逞、太師顗、大司徒齊王勱,皆殺之。朱紀、範隆奔長安。八月,粲治兵於上林,謀討石勒。以丞相曜為相國,都督中外諸軍事,仍鎮長安。靳準為大將軍、錄尚書事。粲常遊宴後宮,軍國之事,一決於準。準矯詔以從弟明為車騎將軍,康為衛將軍。

准將作亂,謀於王延。延弗從,馳將告之。遇靳康,劫延以歸。準遂勒光升光極殿,使甲士執粲,數而殺之,諡曰隱帝。劉氏男女,無少長皆斬東市。發永光、宣光二陵,斬聰屍,焚其宗廟。準自號大將軍、漢天王,稱制,置百官。謂安定胡嵩曰:「自古無胡人為天子者,今以傳國璽付汝,還如晉家。」嵩不敢受,準怒,殺之。遣使告司州刺史李矩曰:「劉淵,屠各小丑,因晉之亂,矯稱天命,使二帝幽沒。輒率眾扶侍梓宮,請以上聞。」矩馳表於帝,帝遣太常韓胤等奉迎梓宮。漢尚書北宮純等招集晉人,堡於東宮,靳康攻滅之。準欲以王延為左光祿大夫,延罵曰:「屠各逆奴,何不速殺我,以吾左目置西陽門,觀相國之入也。右目置建春門,觀大將軍之入也。」準殺之。

相國曜聞亂,自長安赴之。石勒帥精銳五萬以討準,據襄陵北原。準數挑戰,勒堅壁以挫之。

冬十月,曜至赤壁,太保呼延晏等自平陽歸之,與太傅朱紀等共上尊號。曜即皇帝位,大赦,惟靳準一門不在赦例。改元光初。以朱紀領司徒,呼延晏領司空,太尉範隆以下悉復本位。以石勒為大司馬、大將軍,加九錫,增封十郡。進爵為趙公。

勒進攻準於平陽,巴及羌、羯降者十餘萬落,勒皆徙之於所部郡縣。漢主曜使征北將軍劉雅、鎮北將軍劉策屯汾陰,與勒共討準。

十一月,靳準使侍中卜泰送乘輿服御請和於石勒。勒囚泰,送於漢主曜。曜謂泰曰:「先帝末年,實亂大倫。司空行伊、霍之權,使朕及此,其功大矣。若早迎大駕者,當悉以政事相委,況免死乎。卿為朕入城,具宣此意。」泰還平陽,準自以殺曜母兄,沈吟未從。十二月,左右車騎將軍喬泰、王騰、衛將軍靳康等相與殺準,推尚書令靳明為主,遣卜泰奉傳國六璽降漢。石勒大怒,進軍攻明,明出戰,大敗,乃嬰城固守。

石虎帥幽、冀之兵會石勒攻平陽,靳明屢敗,遣使求救於漢。漢主曜使劉雅、劉策迎之,明帥平陽士女萬五千人奔漢。曜西屯粟邑,收靳氏男女,無少長皆斬之。曜迎其母胡氏之喪於平陽,葬於粟邑,號曰陽陵,諡曰宣明皇太后。石勒焚平陽宮室,使裴憲、石會修永光、宣光二陵,收漢主粲已下百餘口葬之,置戍而歸。

二年春二月,石勒遣左長史王修獻捷於漢,漢主曜遣兼司徒郭汜授勒太宰、領大將軍,進爵趙王,加殊禮,出警入蹕,如曹公輔漢故事。拜王修及其副劉茂皆為將軍,封列侯。修舍人曹平樂從修至粟邑,因留仕漢,言於曜曰:「大司馬遣修等來,外表至誠,內覘大駕強弱。俟其覆命,將襲乘輿。」時漢兵實疲弊,曜信之,乃追汜還,斬修於市。三月,勒還至襄國,劉茂逃歸,言修死狀。勒大怒曰:「孤事劉氏,於人臣之職有加矣。彼之基業,皆孤所為,今既得志,還欲相圖。趙王、趙帝,孤自為之,何待於彼邪?」乃誅曹平樂三族。漢主曜還,都長安。

夏六月,漢主曜立宗廟、社稷、南北郊於長安,詔曰:「吾之先,興於北方。光文立漢宗廟以從民望。今宜改國號,以單于為祖。亟議以聞。」羣臣奏「光文始封盧奴伯,陛下又王中山。中山,趙分也,請改國號為趙。」從之。以冒頓配天,光文配上帝。

冬,石勒左右長史張敬、張賓,左右司馬張屈六、程遐等勸勒稱尊號,勒不許。十一月,將佐等復請勒稱大將軍、大單于、領冀州牧、趙王,依漢昭烈在蜀、魏武在鄴故事,以河內等二十四郡為趙國,太守皆為內史,準《禹貢》復冀州之境,以大單于鎮撫百蠻,罷並、朔、司三州,通置部司以監之。勒許之。戊寅,即趙王位,大赦,依春秋時列國稱元年。

初,勒以世亂,律令煩多,命法曹令史貫志採集其要,作《辛亥制》五千文,施行十餘年,乃用律令。以理曹參軍上黨續咸為律學祭酒。咸用法詳平,國人稱之。以中壘將軍支雄、遊擊將軍王陽領門臣祭酒,專主胡人辭訟。重禁胡人不得陵侮衣冠華族,號胡為國人。遣使循行州郡,勸課農桑。朝會始用天子禮樂,衣冠、儀物從容可觀矣。加張賓大執法,專總朝政。以石虎為單于元輔、都督禁衛諸軍事,尋加驃騎將軍、侍中、開府賜爵中山公。自餘羣臣,授位進爵各有差。

三年春二月,趙將尹安、宋始、宋恕、趙慎四軍屯洛陽,叛降後趙。後趙將石生引兵赴之,安等復叛降司州刺史李矩。矩使潁川太守郭默將兵入洛。石生虜宋始一軍,北渡河,於是河南之民皆相帥歸矩,洛陽遂空。

明帝太寧二年春正月,後趙將兵都尉石瞻寇下邳、彭城,取東莞、東海,劉遐退保泗口。司州刺史石生擊趙河南太守尹平於新安,斬之,掠五千餘戶而歸。自是二趙構隙,日相攻掠,河東、弘農之間民不聊生矣。

石生寇許、潁,俘獲萬計。攻郭誦於陽翟,誦與戰,大破之,生退守康城。後趙汲郡內史石聰聞生敗,馳救之,進攻司州刺史李矩、潁川太守郭默,皆破之。

三年春三月,北羌王盆句除附於趙,後趙將石佗自雁門出上郡襲之,俘三千餘落,獲牛馬羊百餘萬而歸。趙主曜遣中山王嶽追之,曜屯於富平為嶽聲援。嶽與石佗戰於河濱,斬之,後趙兵死者六千餘人,嶽悉收所虜而歸。

夏五月,後趙將石生屯洛陽,寇掠河南,司州刺史李矩、潁川太守郭默軍數敗,又乏食,乃遣使附於趙。趙主曜使中山王嶽將兵萬五千人趨孟津,鎮東將軍呼延謨帥荊、司之眾自崤、澠而東,欲會矩、默共攻石生。嶽克孟津、石梁二戍,斬獲五千餘級,進圍石生於金墉。後趙中山公虎帥步騎四萬入自成皋關,與嶽戰於洛西。嶽兵敗,中流矢,退保石梁。虎作塹柵環之,遏絕內外。嶽眾饑甚,殺馬食之。虎又擊呼延謨,斬之。曜自將兵救嶽,虎帥騎三萬逆戰。趙前軍將軍劉黑擊虎將石聰於八特阪,大破之。曜屯於金谷,夜軍中無故大驚,士卒奔潰,乃退屯澠池。夜,又驚潰,遂歸長安。六月,虎拔石梁,禽嶽及其將佐八十餘人,氐、羌三千餘人,皆送襄國,坑其士卒九千人。遂攻王騰於幷州,執騰殺之,坑其士卒七千餘人。曜還長安,素服郊次,哭七日乃入城,因憤恚成疾。郭默復為石聰所敗,棄妻子南奔建康。李矩將士陰謀叛降後趙,矩不能討,亦帥眾南歸,眾皆道亡,惟郭誦等百餘人隨之,卒於魯陽。矩長史崔宣帥其餘眾二千降於後趙。於是司、豫、徐、兗之地,率皆入於後趙,以淮為境矣。

成帝咸和三年秋七月,後趙中山公虎帥眾四萬自軹關西入,擊趙河東,應之者五十餘縣,遂進攻蒲阪。趙主曜遣河間王述發氐、羌之眾屯秦州以備張駿、楊難敵,自將中外精銳水陸諸軍以救蒲阪,自衛關北濟。虎懼,引退。曜追之,八月,及於高候,與虎戰,大破之,斬石瞻,枕屍二百餘里,收其資仗億計。虎奔朝歌。曜濟自大陽,攻石生於金墉,決千金堨以灌之。分遣諸將攻汲郡、河內,後趙滎陽太守尹矩、野王太守張進等皆降之。襄國大震。

冬十一月,後趙王勒欲自將救洛陽,僚佐程遐等固諫曰:「劉曜懸軍千里,勢不支久。大王不宜親動,動無萬全。」勒大怒,按劍叱遐等出。乃赦徐光,召而謂之曰:「劉曜乘一戰之勝,圍守洛陽,庸人之情,皆謂其鋒不可當。曜帶甲十萬,攻一城而百日不克,師老卒怠,以我初銳擊之,可一戰而禽也。若洛陽不守,曜必送死冀州,自河已北,席捲而來,吾事去矣。程遐等不欲吾行,卿以為何如?」對曰:「劉曜乘高候之勢,不能進臨襄國,更守金墉,此其無能為可知也。以大王威略臨之,彼必望旗奔敗。平定天下,在今一舉,不可失也。」勒笑曰:「光言是也。」乃使內外戒嚴,有諫者斬。命石堪、石聰及豫州刺史桃豹等各統見眾會滎陽,中山公虎進據石門,勒自統步騎四萬趨金墉,濟自大堨。

勒謂徐光曰:「曜盛兵成皋關,上策也。阻洛水,其次也。坐守洛陽,此成擒耳。」十二月乙亥,後趙諸軍集於成皋,步卒六萬,騎二萬七千。勒見趙無守兵,大喜,舉手指天覆加額曰:「天也」卷甲銜枚,詭道兼行,出於鞏、訾之間。

趙主曜專與嬖臣飲博,不撫士卒。左右或諫,曜怒,以為妖言,斬之。聞勒已濟河,始議增滎陽戍,杜黃馬關。俄而洛水候者與後趙前鋒交戰,擒羯送之。曜問:「大胡自來邪。其眾幾何。」羯曰:「王自來,軍勢甚盛。」曜色變,使攝金墉之圍,陳於洛西,眾十餘萬,南北十餘里。勒望見,益喜,謂左右曰:「可以賀我矣。」勒帥步騎四萬入洛陽城。

己卯,中山公虎引步卒三萬自城北而西,攻趙中軍,石堪、石聰等各以精騎八千自城西而北,擊趙前鋒,大戰於西陽門。勒躬貫甲冑,出自閶闔門,夾擊之。曜少而嗜酒,末年尢甚,將戰,飲酒數斗。常乘赤馬無故局頓,乃乘小馬。北出,復飲酒鬥餘。至西陽門,揮陳就平。石堪因而乘之,趙兵大潰。曜昏醉退走,馬陷石渠,墜於冰上,被瘡十餘,通中者三,為堪所執。勒遂大破趙兵,斬首五萬餘級。下令曰:「所欲擒者一人耳,今已獲之。其敕將士抑鋒止銳,縱其歸命之路。」曜見勒曰:「石王頗憶重門之盟否。」使徐光謂之曰:「今日之事,天使其然,復云何邪?」乙酉,勒班師,使征東將軍石邃將兵衛送曜。邃,虎之子也。曜瘡甚,載以馬輿,使醫李永與同載。己亥,至襄國,舍曜於永豐小城,給其妓妾,嚴兵圍守。遣劉嶽、劉震等從男女盛服以見之,曜曰:「吾謂卿等久為灰土,石王仁厚,乃全宥至今邪。我殺石佗,愧之多矣。今日之禍,自其分耳。」留宴終日而去。勒使曜與其太子熙書,諭令速降。曜但敕熙「與諸大臣匡維社稷,勿以吾易意也。」勒見而惡之,久之,乃殺曜。

四年春正月,趙太子熙聞趙主曜被擒,大懼,與南陽王胤謀西保秦州。尚書胡勳曰:「今雖喪君,境土尚完,將士不叛,且當併力拒之。力不能拒,走未晚也。」胤怒,以為沮眾,斬之。遂帥百官奔上邽,諸徵、鎮亦皆棄所守從之。關中大亂,將軍蔣英、辛恕擁眾數十萬據長安,遣使降於後趙。後趙遣石生帥洛陽之眾赴之。

秋八月,趙南陽王胤帥眾數萬自上邽趨長安,隴東、武都、安定、新平、北地、扶風、始平諸郡戎夏皆起兵應之。胤軍於仲橋,石生嬰城自守,後趙中山公虎帥騎二萬救之。九月,虎大破趙兵於義渠,胤奔還上邽。虎乘勝追擊之,枕屍千里。上邽潰,虎執趙太子熙、南陽王胤及其將、王公、卿校以下三千餘人,皆殺之,徙其臺省文武、關東流民、秦、雍大族九千餘人於襄國,又坑五郡屠各五十餘人於洛陽。

五年春二月,後趙羣臣請後趙王勒即皇帝位,勒乃稱大趙天王,行皇帝事。立妃劉氏為王后,世子弘為太子。以其子宏為驃騎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單于,封秦王。斌為左衛將軍,封太原王。恢為輔國將軍,封南陽王。以中山公虎為太尉、尚書令,進爵為王。虎子邃為冀州刺史,封齊王。宣為左將軍。挺為侍中,封梁王。又封石生為河東王,石堪為彭城王。以左長史郭敖為尚書左僕射,右長史程遐為右僕射、領吏部尚書,左司馬夔安、右司馬郭殷、從事中郎李鳳、前中郎令裴憲皆為尚書,參軍事徐光為中書令、領祕書監。自余文武,封拜各有差。

趙羣臣固請正尊號,秋九月,趙王勒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建平。文武封進各有差。立其妻劉氏為皇后,太子弘為皇太子。

七年春正月,趙王勒大饗羣臣,謂徐光曰:「朕可方自古何等主。」對曰:「陛下神武謀略過於漢高,後世無可比者。」勒笑曰:「人豈不自知,卿言太過。朕若遇漢高祖,當北面事之,與韓、彭比肩。若遇光武,當並驅中原,未知鹿死誰手。大丈夫行事,宜礌礌落落,如日月皎然,終不效曹孟德、司馬仲達欺人孤兒寡婦,狐媚以取天下也。」羣臣皆頓首稱萬歲。勒雖不學,好使諸生讀書而聽之,時以其意論今古得失,聞者莫不悅服。嘗使人讀《漢書》,聞酈食其勸立六國後,驚曰:「此法當失,何以遂得天下。」及聞留侯諫,乃曰:「賴有此耳。」

氐據仇池

晉惠帝元康六年。初,略陽清水氐楊駒始居仇池。仇池方百頃,其旁平地二十餘里,四面斗絕而高,為羊腸蟠道三十六回而上。至其孫千萬附魏,封為百頃王。千萬孫飛龍浸強盛,徙居略陽。飛龍以其甥令狐茂搜為子,茂搜避齊萬年之亂,十二月,自略陽帥部落四千家還保仇池,自號輔國將軍、右賢王。關中人士避亂者多依之,茂搜迎接撫納,欲去者衛護資送之。

愍帝建興元年。初,氐王楊茂搜之子難敵遣養子敗易於梁州,私賣良人子一人,梁州刺史張光鞭殺之。難敵怨曰:「使君初來,大荒之後,兵民之命仰我氐活,氐有小罪,不能貰也。」及光與楊虎相攻,各求救於茂搜,茂搜遣難敵救光。難敵求貨於光,光不與。楊虎厚賂難敵,且曰:「流民珍貨,悉在光所,今伐我,不如伐光。」難敵大喜。光與虎戰,使張孟萇居前,難敵繼後。難敵與虎夾擊孟萇,大破之,孟萇及其弟援皆死。光嬰城自守。九月,光憤激成疾,僚屬勸光退據魏興。光按劍曰:「吾受國重任,不能討賊,今得死如登仙,何謂退也。」聲絕而卒。州人推其少子邁領州事,又與氐戰沒,眾推始平太守鬍子序領梁州。

冬十月,楊虎、楊難敵急攻梁州,鬍子序棄城走,難敵自稱刺史。

二年春正月,楊虎掠漢中吏民以奔成,梁州人張咸等起兵逐楊難敵。難敵去,咸以其地歸成,於是漢嘉、涪陵、漢中之地皆為成有。

元帝建武元年。氐王楊茂搜卒,長子難敵立,與少子堅頭分領部曲。難敵號左賢王,屯下辨。堅頭號右賢王,屯河池。

永昌元年春二月,趙主曜自將擊楊難敵,難敵逆戰不勝,退保仇池。仇池諸氐、羌及故晉王保將楊韜、隴西太守梁勳皆降於曜。曜遷隴西萬餘戶於長安,進攻仇池。會軍中大疫,曜亦得疾,將引兵還,恐難敵躡其後,乃遣光國中郎將王獷說難敵,諭以禍福。難敵遣使稱藩,曜以難敵為假黃鉞、都督益寧南秦涼梁巴六州隴上西域諸軍事、上大將軍、益寧南秦三州牧,武都王。

明帝大寧元年。楊難敵聞陳安死,大懼,與弟堅頭南奔漢中。趙鎮西將軍劉厚追擊之,大獲而還。趙主曜以大鴻臚田崧為鎮南大將軍、益州刺史,鎮仇池。難敵送任請降於成,成安北將軍李稚受難敵賂,不送難敵於成都。趙兵退,即遣還武都,難敵遂據險不服。稚自悔失計,亟請討之。雄遣稚兄侍中、中領軍琀與稚出白水,征東將軍李壽及琀弟玝出陰平,以擊難敵。羣臣諫,不聽。難敵遣兵拒之,壽、玝不得進。而琀、稚長驅至下辨,難敵遣兵斷其歸路,四面攻之。琀、稚深入無繼,皆為難敵所殺,死者數千人。

三年春三月,楊難敵襲仇池,克之。執田崧,立之於前,左右令崧拜。崧瞋目叱之曰:「氐狗。安有天子牧伯而向賊拜乎?」難敵字謂之曰:「子岱,吾當與子共定大業,子忠於劉氏,豈不能忠於我乎?」崧厲色大言曰:「賊氐,汝本奴才,何謂大業。我寧為趙鬼,不為汝臣。」顧排一人,奪其劍,前刺難敵,不中,難敵殺之。

成帝咸和二年夏五月,趙武衛將軍劉朗帥騎三萬襲楊難敵於仇池,弗克,掠三千餘戶而歸。六年秋七月,成大將軍壽攻陰平、武都,楊難敵降之。

九年春正月,仇池王楊難敵卒,子毅立,自稱龍驤將軍、左賢王、下辨公。以叔父堅頭之子盤為冠軍將軍、右賢王、河池公。遣使來稱藩。

咸康三年。仇池氐王楊毅族兄初襲殺毅,並有其眾,自立為仇池公,稱臣於趙。

穆帝永和三年冬十月,武都氐王楊初遣使來稱藩,詔以初為使持節、征南將軍、雍州刺史、仇池公。

十一年春正月,故仇池公楊毅弟宋奴使其姑子梁式王刺殺楊初,初子國誅式王及宋奴,自立為仇池公。桓溫表國為鎮北將軍、秦州刺史。

十二年。仇池公楊國從父俊殺國自立,以俊為仇池公。國子安奔秦。昇平四年春正月,仇池公楊俊卒,子世立。

海西公太和三年。以仇池公楊世為秦州刺史,世弟統為武都太守。世亦稱臣於秦,秦以世為南秦州刺史。

五年。仇池公楊世卒,子纂立,始與秦絕。叔父武都太守統與之爭國,起兵相攻。

簡文帝咸安元年春三月,秦西縣侯雅、楊安、王統、徐成及羽林左監朱肜、揚武將軍姚萇帥步騎七萬伐仇池公楊纂。夏四月,秦兵至鷲峽,楊纂帥眾五萬拒之。梁州刺史弘農楊亮遣督護郭寶、卜靖帥千餘騎助纂,與秦兵戰於峽中。纂兵大敗,死者什三四,寶等亦沒,纂收散兵遁還。西縣侯雅進攻仇池,楊統帥武都之眾降秦。纂懼,面縛出降,雅送纂於長安。以統為南秦州刺史,加楊安都督南秦州諸軍事,鎮仇池。

孝武帝寧康元年秋八月,梁州刺史楊亮遣其子廣襲仇池,與秦梁州刺史楊安戰,廣兵敗,沮水諸戍皆委城奔潰。亮懼,退守磬險。九月,安進攻漢川。

冬,秦王堅使益州刺史王統、祕書監朱肜帥卒二萬出漢川,前禁將軍毛當、鷹揚將軍徐成帥卒三萬出劍門,入寇梁、益。梁州刺史楊亮帥巴獠萬餘拒之,戰於青谷。亮兵敗,奔固西城,肜遂拔漢中。徐成攻劍門,克之。楊安進攻梓潼,梓潼太守周虓固守涪城,遣步騎數千送母、妻自漢水趣江陵,朱肜邀而獲之,虓遂降於安。十一月,安克梓潼。荊州刺史桓豁遣江夏相竺瑤救梁、益,瑤聞廣漢太守趙長戰死,引兵退。益州刺史周仲孫勒兵拒朱肜於綿竹,聞毛當將至成都,仲孫帥騎五千奔於南中。秦遂取梁、益二州,邛、莋、夜郎皆附於秦。秦王堅以楊安為益州牧,鎮成都。毛當為梁州刺史,鎮漢中。姚萇為寧州刺史,屯墊江。王統為南秦州刺史,鎮仇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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