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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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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詹诺夫·裴洛拉特满头白发,在没有任何表情的时候,他的面容看起来十分空洞,不过他也绝少有任何表情。身高与体重皆属中等的他,做起事来慢条斯理,说起话来深思熟虑。虽然只有五十二岁,他看起来却老得多。

他从未离开过端点星,这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对于他这一行的人而言,更是极端不寻常。连他自己也不确定,是否因为过于沉迷历史,才会事事有如老僧入定。

他对历史的迷恋始于十五岁那年,起因相当偶然。那次他生了一场小病,只好抱着一本讲述早期传说的书解闷。在那本书中,不断提到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那个世界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孤立的,因为从未听说其他世界的存在。

他的病马上有了起色。两天内,他把那本书从头到尾读了三遍,就已经能起床了。又过了一天,他坐在自己的电脑终端机前,联线到端点大学图书馆,查询有关这类传说的藏书目录。

从此以后,这类传说成为他生命的全部重心。端点大学图书馆在这方面的典藏,虽然已经十分权威,但是等到年纪再大一点,他又发现了通过“馆际合作”搜集资料的乐趣。在他所搜集的列印稿中,竟然有远从伊夫尼亚经由超辐射波讯号所送达的。

三十七年后的今天,他早已成为专攻古代史的教授。如今,他正开始休第一次的长假——他准备利用这一年的假期,进行一趟川陀之旅,这将是他生平首次的太空旅行。

裴洛拉特自己也明白,像他这种从未上过太空的人,在端点星可说是极稀有的动物。他并不是有意如此特立独行,只不过每次有机会上太空的时候,总会有什么新的书籍、新的研究结果、新的分析报告出现。于是,他不得不将计划好的行程延期,直到把那些材料彻底消化为止。然后,如果可能的话,他会在已经堆积如山的资料中,再批注一笔所谓的“事实”“臆测”或“想象”。到头来,他唯一的遗憾,就是川陀之旅始终未能成行。

川陀曾经是第一银河帝国的首都,前后长达一万两千年之久。而在前帝国时代,川陀则是一个重要王国的京城,这个王国逐步鲸吞蚕食其他各个王国,最后终于建立空前的大帝国。

川陀是个环球的单一大都会,是个金属包覆的城市。从盖尔·多尼克的着作中,裴洛拉特读到过有关川陀的一切。那位作者与哈里·谢顿同一时代,年轻时曾经游历川陀。多尼克的书早已绝版多年,裴洛拉特所珍藏的那一本,如果出售的话,应该能赚到一名历史教授半年的薪水。不过光是听到这个建议,这位历史学家就会惶惶不可终日。

当然,裴洛拉特对川陀唯一感兴趣的地方,只有该处的“银河图书馆”。在帝政时代,它曾是银河中最大的图书馆(当时的名称为“帝国图书馆”)。第一银河帝国是人类有史以来版图最庞大、人口最众多的帝国,而身为首都的川陀,则是由一个世界所构成的单一城市,拥有超过四百亿的人口。因此那座图书馆的收藏,涵盖了人类所有原创性(或辗转抄袭)的智慧结晶,可谓人类一切知识的总和。它的作业完全电脑化,但由于电脑系统过于复杂,唯有专家才懂得如何操作运用。

更重要的是,银河图书馆依然安在。对裴洛拉特而言,这才是最令人惊讶的事实。两百多年前,当川陀陷落敌手并惨遭劫掠时,各地都遭到严重的破坏,无数烧杀掳掠、惨绝人寰的故事,实在令人不忍重述。然而银河图书馆竟然幸免于难,(据说)这是川陀大学的学生誓死保卫的结果。这些大学生发明出一些神秘的武器,因而能够以寡敌众。不过也有人认为,这种学生志愿军的说法当然只是无稽之谈。

无论如何,总之银河图书馆安然渡过一场浩劫。后来,艾布林·米斯来到这个废墟世界,钻进依旧完好的图书馆,在那里进行过详尽的研究,差一点就找到第二基地的位置(基地同胞至今仍旧相信这种说法,但历史学家始终不以为然)。而达瑞尔家族前后三代——贝泰、杜伦以及艾卡蒂——也曾先后到过川陀。然而,艾卡蒂从未造访过银河图书馆,而且从她那个时代起,这座图书馆再也未曾跃上银河历史的舞台。

过去一百二十年来,没有任何基地人去过川陀,但这并不代表银河图书馆不复存在。银河中没有关于它的任何流言,就是它依然存在的最佳证明。如果它遭到摧毁,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这座图书馆必定既陈旧又古老——在艾布林·米斯的时代已经如此——可是这样再好不过。每当想到一座既老旧又过时的图书馆时,裴洛拉特就会兴奋地猛搓双手。愈是老旧,愈是过时,就愈可能保有他想要找的东西。他常常梦见自己走进银河图书馆,紧张兮兮地问道:“这座图书馆已经现代化了吗?你们有没有将那些老旧的电脑磁带丢弃?”每次在睡梦中,他都会见到一个满身灰尘的古代图书馆员,答道:“一点都没有变,教授,仍然和过去一模一样。”

如今,他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市长亲自向他保证过。至于她究竟如何获悉他的工作,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他并没有发表过多少论文,因为他的研究大多缺乏充分的佐证,很少为学术期刊接受;而他发表过的少数文章,也从未激起任何回响。话说回来,据说铜人布拉诺对端点星上的一切都了若指掌,每一个角落都有她的耳目。裴洛拉特几乎可以相信这个说法,可是,如果她原来就知晓自己的工作,为何没有早点看出重要性,提供他一点经费补助呢?

或许最主要的原因,他以无比悲痛的心情沉思,是由于基地仅专注于未来,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第二帝国以及自身的命运。所以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回顾一下过去的历史,甚至敌视有心回顾的人。

那些人当然愚不可及,可是他又无法凭借一己之力,将愚昧一扫而尽。不过,这样其实也不错,让他得以独享一项伟大的研究工作。总有一天,后人会将他奉为一位伟大的“先驱者”。

当然,这也代表说(他对自己太过诚实,所以不会拒绝承认),他本人同样极重视未来——那时人人都会知晓他的大名,视之为与哈里·谢顿齐名的英雄人物。其实,他应该更伟大些,因为谢顿只是明确规划了未来一千年的历史,他却发掘出一个至少湮没了两万五千年之久的重大史迹。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市长曾经说,等到谢顿影像出现之后,第二天他就能展开工作。裴洛拉特之所以对这次的谢顿危机感兴趣,这便是唯一的原因。事实上,过去数个月来,端点星上的居民,乃至联邦的每一个人,都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这个危机上。

在他看来,基地的首都究竟应该留在端点星,还是应该迁到别处,实在没有丝毫差别。如今危机虽然已经圆满解决,他还是不清楚哈里·谢顿到底支持哪一方,甚至根本不知道,谢顿究竟有没有提到这个喧腾一时的问题。

只要谢顿出现过就行了,盼望已久的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下午二时刚过,在裴洛拉特位于端点市近郊、那座有点孤立的住宅前,一辆地面车停了下来。

车子的后门立刻滑开,一名穿着“市长安全警卫队”制服的警卫率先下车。接着下车的是一个年轻人,跟着又是两名警卫。

裴洛拉特颇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市长不但了解他的工作,显然还对他极为重视。将要和他同行的这个年轻人,竟然还有警卫护送。市长答应提供他一艘一流的太空船,想必将由这个年轻人驾驶。简直是太给面子了!简直……

裴洛拉特的管家打开大门,那个年轻人便走了进来,两名警卫则在门口两侧站岗。裴洛拉特由窗户望出去,看见第三名警卫仍然待在外面,这时又有一辆地面车驶来,载来更多的警卫!

怎么回事?

他转过身来,看到那个年轻人已经走进房间。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认得这个人,因为曾经在全息电视上看过他。他立刻说:“你就是那位议员,你是崔维兹!”

“葛兰·崔维兹便是在下。你是詹诺夫·裴洛拉特教授吗?”

“是的,是的。”裴洛拉特说,“你就是那位将要——”

“我们两人将要同行,”崔维兹木然道,“至少据我所知,是这样安排的。”

“但你并不是历史学家。”

“没错,我不是。正如你所说,我是一名议员,是个政治人物。”

“是的——是的——我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我自己就是历史学家,何必还需要一位?你自己会驾驶太空船吗?”

“会,这方面我很内行。”

“好极了,这正是我们需要的。太棒啦!年轻人,恐怕我并非行动派,所以只要你是,我们就能成为很好的搭档。”

崔维兹说:“此时此刻,我对自己的本事也没多少信心,不过我们似乎别无选择,只好尽量协调合作。”

“那么,希望我自己能克服对太空的疑惧。你知道吗,议员,我从来没有上过太空。我是一只土拨鼠,这样讲大概没错。对了,你要不要来杯茶?我可以叫柯罗达替我们准备一点吃的。反正据我了解,我们几小时后才会出发。然而,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两人需要的东西都齐备了。市长表现得极为合作,她对这个计划的兴趣令我惊讶不已。”

崔维兹问道:“这么说,你已经晓得这件事?是多久以前?”

“市长来找我,”裴洛拉特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是在算日子,“是两个,或者三个星期以前的事,那天我简直高兴极了。现在我的脑袋终于想通了,我需要的是一名驾驶员,而不是另一位历史学家。我很高兴同行的是你,我亲爱的伙伴。”

“两三个星期以前。”崔维兹重复了一遍,声音有点茫然,“她早就有所准备,而我……”他的声音愈来愈小。

“请问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教授,我向来有自言自语的坏习惯。如果我们的旅程会拖得很长,一路上你得多多包涵。”

“一定会是长途旅行,一定会的。”裴洛拉特一面说,一面将对方拉进餐厅,餐桌上早已准备好精致的茶点。“行程相当自由。市长说,我们想去多久就去多久,爱到银河哪一处便到哪一处,而且,不论我们去哪里,都可以动用联邦基金。当然,她说过,我们的花费得合情合理,我一口就答应下来。”他咯咯笑了几声,又搓了搓手。“坐下来,我的好伙伴,坐下来。吃完这一顿,不知何年何月,我们才会再回到端点星。”

崔维兹依言坐下,然后说:“教授,你有家室吗?”

“我有一个儿子,他是圣塔尼大学的教授。我相信他研究的是化学,或是类似的学问,他走的是他母亲的路子。我太太和我已经分开很久了,所以你看,我一个人无牵无挂,根本没有任何家累。我相信你也没有——吃点三明治吧,好孩子。”

“我现在也没有家累。我有过几个女人,但总是来来去去。”

“对,对,这样子最轻松愉快。如果不必认真,那就更加轻松愉快。我猜,也没小孩吧。”

“没有。”

“好极了!你知道吗,我现在的心情再好不过了。我承认,当你刚走进来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可是我现在愈瞧你愈顺眼。我需要的正是像你这样的人,朝气蓬勃,热情洋溢,而且有办法飞遍整个银河。你知道吗,我们要去从事一项探索,一项了不起的探索。”裴洛拉特一向稳重的面容与声音,此时突然充满生气,不过表情与声调并没有明显的变化。“不晓得你是否知道详情。”

崔维兹眯起眼睛。“一项了不起的探索?”

“一点都没错。有一颗无价的珍珠,隐藏在银河系千万住人世界之中,我们却只有极其模糊的线索。话说回来,我们若能把它找到,就会得到不可思议的报偿。如果你我能够成功,好孩子——崔维兹,我这么说,绝不是故意要你领情——我们的名字必定永垂不朽。”

“你所说的报偿——那颗无价的珍珠——”

“我这番话听来像是模仿艾卡蒂·达瑞尔——那个名作家,你知道吧——她提到第二基地的时候,就是用这种口气,对不对?怪不得你看起来那么惊讶。”裴洛拉特脑袋向后一仰,好像准备大笑几声,结果只露出一丝微笑。“我向你保证,绝不是那么愚蠢、那么微不足道的东西。”

崔维兹又问:“既然不是第二基地,教授,你说的到底又是什么?”

裴洛拉特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甚至略带歉意。“啊,那么市长还没有告诉你?你知道吗,这倒有点古怪。过去几十年来,我对政府一直非常不满,因为他们向来无法了解我的工作。现在,布拉诺市长却大方得不得了。”

“没错,”崔维兹故意透出揶揄的语调,“她这个女人,骨子里是大善人,可是她并未告诉我一切的来龙去脉。”

“这么说,你对我的研究工作一无所知?”

“是的,很抱歉。”

“不必感到抱歉,绝对没关系,反正我还没有什么惊人的成就。那么我来告诉你吧,你和我将要去寻找‘地球’,而且一定能找到,因为我已经胸有成竹。”

02

那天晚上,崔维兹睡得很不好。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关进一所监狱,是那个老太婆专门为他盖的监狱。他不断四下冲撞,却怎么也找不到出路。

他即将遭到放逐,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而她始终表现得冷酷无情,甚至连公然违宪也懒得掩饰。自己原先所倚仗的,是身为议员和联邦公民的种种权利,不料她连口头上的尊重都没有。

如今,又冒出这个叫做裴洛拉特的古怪学究。这个人根本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而他竟然说,早在几星期前,那个可怕的老太婆已经安排好这一切。

他不禁觉得自己真是她口中的“孩子”。

他即将跟着一个不停叫他“亲爱伙伴”的历史学家一起流浪,此人对于即将展开的泛银河探索兴奋不已,而他竟然要去找什么地球?

地球是什么?大概只有骡的奶奶知道!

他曾经追问裴洛拉特。当然要问!他第一时间就问了。

当时他说:“对不起,教授,我对你的专业不大了解。如果我请求你,用简单的方式解释一下地球,相信你不会介意吧?”

裴洛拉特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足足瞪了他二十秒钟,然后才说:“它是一颗行星,是人类的发源地。人类最早就是出现在这颗行星上,我亲爱的伙伴。”

崔维兹瞪大眼睛。“最早出现?从哪里出现的?”

“凭空出现的。在这颗行星上,人类是经由演化过程,从低等动物逐渐演化而来的。”

崔维兹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裴洛拉特脸上闪过一丝恼怒的表情。他清了清嗓子,然后说:“几百年前,端点星上也没有人类。端点星上的居民,最早都是从别的世界移民而来的。我想,这点你总该知道吧?”

“没错,当然知道。”崔维兹不耐烦地说。对方突然给他上课,令他感到很不高兴。

“很好,这种情形其他世界也完全一样。安纳克里昂、圣塔尼、卡尔根……每个世界都是如此。它们都是在过去某个年代,由人类所建立的殖民世界。其上的居民,都是从其他世界迁移过去的,就连川陀也不例外。川陀这个伟大的都会,虽然已有两万年的历史,可是在此之前,它却并非如此。”

“啊,两万年前它是什么样子?”

“空空如也!至少上面没有人类。”

“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是真的,古老的记录中就是这么记载的。”

“第一批殖民川陀的人类,又是从哪里来的?”

“谁也不确定。至少有好几百颗行星,都声称在遥远模糊的远古时代,就已经有人类生存其上。而那些行星对于第一代移民,一律有些奇妙的传说。历史学家通常并不接受那些说法,只专注于‘起源问题’的研究。”

“那又是什么?我从来没听过。”

“这点我倒不意外,我必须承认,现在它并不是一个流行的历史题目。可是当年,在银河帝国走下坡的那段时期,它曾经吸引一些知识分子的注意。塞佛·哈定在回忆录中,也曾约略提到过。这个题目探讨物种起源于哪颗行星,它的位置又在哪里。假如我们能让时光不断倒流,就会发现人类从最近建立的世界,逐渐回流到那些较旧的世界,依此类推,最后则会通通聚集到某一个世界——人类的发源地。”

崔维兹马上想到,这个推论有个明显的破绽。“难道说,发源地不能有许多个吗?”

“当然不能。银河中所有的人类,全都属于同一个物种。同一个物种,只可能发源自一颗行星,不会有其他可能。”

“你又怎么知道?”

“首先——”裴洛拉特用右手食指点了点左手食指。显然他原本想要发表繁复的长篇大论,却好像忽然改变了主意。于是他将双手放下来,以极为诚恳的语气说:“我亲爱的伙伴,我以人格向你担保。”

崔维兹对他一鞠躬,然后说:“我做梦也不会怀疑你,裴洛拉特教授。那么,根据你的说法,起源行星只有一个,可是会不会有好几百个世界,都宣称这个光荣属于他们的行星?”

“岂只会不会,而是真的那么讲,但是那些说法通通没有什么价值。那数百个渴望争取这份光荣的世界,都找不到任何‘前超空间社会’的遗迹,更不存在低等生物演化成人类的迹象。”

“那么你是说,这颗起源行星的确存在,可是由于某种原因,它自己并没有张扬?”

“你完全说对了。”

“而你要去寻找这颗行星?”

“是我们要去,这就是我们的任务。布拉诺市长全部安排好了,你将负责驾驶太空船,直奔川陀。”

“直奔川陀?它并不是起源行星啊,刚才你自己明明说过的。”

“川陀当然不是,地球才是。”

“那么你为何不说,要我驾太空船直奔地球呢?”

“我并没有说清楚。地球只是传说中的一个名字,借着古代的神话传说保存下来,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意义。但是用它来代表‘人类起源的那颗行星’,总是一种比较方便的称呼。可是在银河系中,究竟哪颗行星才是我们所谓的地球,却没有任何人知道。”

“川陀上有人知道吗?”

“当然,我希望能从那里找到资料。川陀拥有银河图书馆,那是全银河最伟大的资料中心。”

“在第一帝国时代,你刚才说的那些对于‘起源问题’有兴趣的人,必定已经翻遍了那座图书馆。”

裴洛拉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错,但是也许并不彻底。我对‘起源问题’有极深入的研究,五世纪前的帝国学者,也许都不如我知道得那么多。我或许能以超越前人的领悟力,去钻研那些古老的记录,你懂了吧。我对这个问题已经思考很久,早已胸有成竹了。”

“我猜,你把这些都跟布拉诺市长说过了,而她都赞同?”

“赞同?我亲爱的伙伴,她简直乐坏了。她告诉我,想找到我需要的答案,当然就要到川陀去。”

“这点毫无疑问。”崔维兹喃喃地说。

上面这段对话,就是令他当晚辗转反侧的原因之一。布拉诺市长派他出去,是要他尽力探查第二基地的下落。她又故意派裴洛拉特与他同行,打着去寻找地球的旗号,以便掩护这个真正的目的。这样一来,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在银河中横冲直撞。事实上,这真是一个完美的掩护,他不禁对市长的智慧肃然起敬。

可是为何要去川陀呢?去那里有什么意义?一旦他们抵达川陀,裴洛拉特便会钻进银河图书馆,再也不肯出来。那里一定有无数的书籍、胶卷和影音记录,还有数不清的电脑磁带与符号媒体,他怎么会舍得离开?

何况……

艾布林·米斯曾经去过川陀,那是骡刚崛起的时候。根据传说,他在那里找到了第二基地的下落,结果没来得及透露就死了。后来,艾卡蒂·达瑞尔也来到川陀,并成功地揭露了第二基地的位置。不过,她发现第二基地就在端点星上,而那个大本营随即被扫荡干净。如今第二基地东山再起,必定隐藏在别的地方,所以说,川陀又能提供什么情报呢?如果他想寻找第二基地,去哪里都会比川陀有用。

再说……

布拉诺究竟还有什么其他计划,他并不清楚,可是他实在没兴趣讨好她。布拉诺乐坏了,因为他们要去川陀?好,如果布拉诺希望他们前往川陀,他们就偏偏不去!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去川陀!

此时黑夜即将被黎明取代,崔维兹感到筋疲力尽,终于断断续续睡了一阵子。

03

崔维兹遭到逮捕的第二天,布拉诺市长心情好极了。对于她的成功,大家都歌功颂德不遗余力,至于那段意外的插曲,则没有任何人提及。

纵然如此,她晓得议会不久便会从瘫痪中恢复过来,开始对她提出种种质疑。打铁必须趁热,因此,她把许多正事搁到一边,打算先将崔维兹的问题作个解决。

当崔维兹与裴洛拉特讨论地球的时候,布拉诺正在市长办公室接见曼恩·李·康普议员。此时康普坐在市长办公桌对面,表现得极为轻松自然,而市长一开口,便又赞扬了他一番。

相较于崔维兹,康普的个子比较瘦小,年纪则大两岁。两人都是议会的新人,既年轻又莽撞,这必定是他们结为死党的唯一原因,因为除此之外,两人在各方面都截然不同。

崔维兹似乎有点咄咄逼人,康普则流露出沉稳的自信,也许是因为他拥有金发与蓝眼的关系,这种外貌的基地人并不多见。由于这两项特色,他表现出一种近乎女性化的秀气,(布拉诺判断)使他对女性的吸引力远逊于崔维兹。不过,他显然对自己的外表十分自负,还故意发挥得淋漓尽致,不但将头发留得相当长,并仔细烫成波浪状。他的眉下甚至涂有淡淡的蓝色眼影,以凸显那双湛蓝色的眸子。过去十年间,各色眼影已经在男士间相当流行。

他并不是一只花蝴蝶,一直与妻子过着安分的日子,但是直到目前为止,两人尚未为人父母。康普从未有过秘密的恋情,这也是他和崔维兹完全不同的地方。崔维兹换“室友”的勤快程度,足以媲美他换洗那些五颜六色、已经成为他个人招牌的宽腰带。

对于这两位年轻议员的一举一动,柯代尔主持的安全局鲜有不清楚之处。现在,柯代尔坐在市长办公室的一角,照例散发出喜悦的情绪。

布拉诺说:“康普议员,你为基地立了一件大功,可惜的是,我们无法公开表扬,或是遵循一般方式奖赏你。”

康普微微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布拉诺忽然闪过一个突兀的念头:天狼星区的居民,全都是这种模样吗?天狼星区相当接近银河外缘,康普本人与该处的渊源,要追溯到他的外祖母——她也有着金色的头发与湛蓝的眼珠,而且始终坚持她的母亲来自天狼星区。然而柯代尔调查的结果,并无任何有力证据支持这一点。

柯代尔曾经这么解释:即使已经具有致命的吸引力,女人还是喜欢宣称她们的祖先来自遥远的、充满异国风情的地方,以便给自己再平添几许魅力。

“这是女人的通病吗?”布拉诺曾经用讽刺的口吻问道。柯代尔随即微微一笑,低声说他指的当然是普通的妇女。

这时,康普答道:“我的贡献并不需要让基地家喻户晓,只要你知道就够了。”

“我知道了,而且永远不会忘记。此外我还要强调一点,你不要以为自己的责任已经完毕。既然你已经参与这个错综复杂的行动,就必须继续下去。我们要挖出更多有关崔维兹的情报。”

“有关他的一切,我知道的已经全部告诉你了。”

“那些也许只是你希望我相信的一切,甚至你自己也可能真心相信那些话。无论如何,我要你回答我现在的问题,你认识一位名叫詹诺夫·裴洛拉特的人吗?”

一时之间,康普的额头皱了起来,但随即又恢复原状。他以谨慎的口吻说:“假如见到本人,我也许认得出来,可是我对这个名字好像毫无印象。”

“他是一位学者。”

康普做了一个“哦?”的轻蔑口型,仿佛没料到市长居然会期望他认识一位学者。

布拉诺继续说:“裴洛拉特是个有趣的人,为了自己的研究工作,他一心想到川陀去一趟,而崔维兹议员将要和他同行。好,你既然是崔维兹的好朋友,或许知道他的思考模式,现在告诉我——你认为崔维兹会乖乖去川陀吗?”

康普答道:“假如你将崔维兹押上一艘太空船,而且那艘船预定飞往川陀,那么他还能有什么选择?你该不会认为他将策动喋血事件,劫收那艘太空船吧。”

“你不了解。太空船上只会有他和裴洛拉特两人,而且将由崔维兹负责驾驶。”

“你是想问我,他会不会自动自发地飞向川陀?”

“对,我问的就是这个。”

“市长女士,他会怎么做,我又怎么可能知道?”

“康普议员,你一直和崔维兹走得很近,知道他坚信第二基地的存在。难道他从来没有跟你提到,他认为第二基地藏在何处,应该去哪里找吗?”

“从来没有,市长女士。”

“你认为他找得到吗?”

康普呵呵笑了几声。“我认为第二基地不论是何方神圣,不论过去多么重要,也早就在艾卡蒂·达瑞尔的时代,便已经被摧毁了。我相信她写的故事。”

“真的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要出卖朋友?假如他只是在寻找一样并不存在的东西,那么无论提出什么荒诞离奇的理论,又能造成什么伤害呢?”

康普说:“并非只有真实消息才会造成伤害。他的说法也许只是荒诞离奇,但仍有可能动摇端点星的人心。倘若对于基地在银河大历史中所扮演的角色,播下怀疑和恐惧的种子,便会削弱端点星在联邦中的领导权,腐蚀我们建立第二银河帝国的使命感。你自己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否则你不会在议场中公然逮捕他,也不会未经审判便强行将他放逐。我能否请问,市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可否这么说,我有足够的警觉,怀疑他讲的话仍有可能是正确的,因此,他的见解或许会造成具体而直接的危险。”

康普这次并没有回答。

布拉诺继续说:“其实我同意你的看法,但是基于职责所在,我必须考虑那个可能性。让我再问你一次,在你看来,他对第二基地的下落有什么想法?他可能打算到哪里去?”

“我完全没有概念。”

“他从未给你这方面的任何暗示吗?”

“没有,当然没有。”

“没有?不要那么轻易放弃,好好想一想!从来没有吗?”

“从来没有。”康普坚定地答道。

“从来没有一点暗示?没有半句玩笑话?没有信笔写下只字片语?没有突然若有所思地发呆?你好好回想一下,那些举动都可能有重大意义。”

“没有。我告诉你,市长女士,他对第二基地的幻想,是再虚无缥缈不过的梦话。这点你自己也很清楚,而你操这个心,只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和心力。”

“你该不会突然又改变立场,转而保护你亲自交到我手中的朋友吧?”

“不。”康普说,“我向你举发他,是因为我自认这是正确和爱国的行为。我没有任何理由后悔这样做,或是再改变立场。”

“那么,一旦把太空船交到他手上,他会飞去哪里,你无法为我提供任何线索?”

“我已经说过……”

“可是,议员,”市长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使她看来一副愁苦的样子。“我很想知道他会去哪里。”

“既然如此,我想你应该在他的船上,装一个超波中继器。”

“我也这样想过,议员。然而,他是个疑心病重的人,我怕他会把它找出来——不管放置得多么巧妙。当然,我们可以把它固定在某个机件上,如果他硬要拆掉,就会使太空船受损,在这种情况下,他可能只好让它留在那里……”

“高明的招数。”

“只是这么一来,”布拉诺说,“他的行动就会受到约束。倘若不能随心所欲地自由行动,他也许就不会前往预定的地点。我即使知道他的行踪,也一点用处都没有。”

“这样的话,看来你根本无法查出他的动向。”

“还是有可能,我打算用非常原始的办法。他以为我总是用复杂巧妙的诡计,因此刻意小心提防,却很可能因此忽略了原始的办法——我准备派人跟踪崔维兹。”

“跟踪?”

“正是如此,由另一艘太空船上的驾驶员负责跟踪。看,这个想法令你感到多么惊讶?崔维兹一定会有相同的反应。他或许不会想到,他在太空中飞来飞去之际,还有另一艘太空船跟他作伴。反正,我们绝不会在他那艘太空船上,装置我们最先进的质量侦测仪。”

康普说:“市长女士,我绝非有意冒犯,但是我必须指出,你欠缺太空飞行的实际经验。用一艘太空船跟踪另一艘,这种事从未成功过,因为根本办不到。崔维兹借着第一个超空间跃迁,就会逃之夭夭了。即使他不知道被人跟踪,在首次跃迁之后,他也会变得无影无踪。如果他的太空船上没有超波中继器,绝不可能追踪他的航迹。”

“我承认我缺乏经验,不像你和崔维兹那样,曾经接受舰队训练。不过,我有很多顾问可供谘询,他们都跟你们一样,接受过完整的训练。我的顾问告诉我,在一艘太空船跃迁之前的瞬间,跟踪它的太空船若能观测到它的方向、速率和加速度,一般说来,就能估计出它将跃迁到何处去。只要跟踪者拥有一套良好的电脑,以及绝佳的判断力,他就能做出极为接近的跃迁,足以咬住对方的尾巴。若是跟踪者备有精良的质量侦测仪,那就更加事半功倍。”

“第一次跃迁也许行得通。”康普中气十足地说,“如果跟踪者运气非常好,或许还有第二次,可是顶多到此为止。你不能把希望放在这上面。”

“也许可以。康普议员,你当年参加过超空间竞速赛。你看,我对你的背景知之甚详。你是一名优秀的驾驶员,曾经通过一次跃迁咬住对手,创下空前绝后的纪录。”

康普双眼睁得老大,几乎坐不住了。“那是我在大学时代的活动,如今我已不再年轻。”

“也不算太老,还不到三十五岁。因此,议员,我决定派你去跟踪崔维兹。不论他到哪里,你都要紧紧跟着他,并且随时向我报告。崔维兹几小时后便要出发,在他升空之后,你要马上行动。假如你拒绝这项任务,议员,你就会因叛乱罪下狱。假如你登上太空船,却把崔维兹跟丢了,那你就不必再回来。你若试图硬闯,在外太空就会被击毁。”

康普陡然跳了起来。“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有我自己的工作,我还有家室,我不能离开这里。”

“你必须走。我们这些志愿为基地效命的人,随时都要准备接受各种任务,即使是分外的、艰苦的工作,也应该甘之如饴。”

“我太太当然得跟我一道走。”

“你当我是白痴吗?她当然得留下来。”

“做人质吗?”

“你喜欢这么说也无妨。我倒宁可说,因为你要去从事一件危险的任务,我仁慈的心肠不忍让她一道去冒险,所以才要她留下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现在的处境和崔维兹一模一样。我相信你应该了解,我必须尽速采取行动。端点星上的陶醉气氛不久便要耗光,我担心自己的福星很快就不再高照。”

04

柯代尔说:“你对他很不客气,市长女士。”

市长嗤之以鼻:“我为什么该对他客气?他出卖了朋友。”

“他那样做对我们有好处啊。”

“对,这次有好处。然而,下一次可能就刚好相反。”

“为什么还有下一次呢?”

“得了吧,里奥诺,”布拉诺不耐烦地说,“少跟我来这一套。任何人表现了一次卖友求荣的本事,我们都得提防他一辈子。”

“他可能用这种本事再度联合崔维兹。他们两人联手,也许就会……”

“你自己也不相信这句话。像崔维兹那种既愚蠢又天真的角色,只知道瞄准目标勇往直前。他根本不懂得耍阴谋,从今以后,不论在任何情况之下,他都不会再信任康普了。”

柯代尔又说:“对不起,市长,我想确定一下是否搞懂了你的想法。这样说来,你自己又能相信康普几分呢?你如何肯定他会老老实实地跟踪崔维兹,并且随时报回?你是否算准了他毫无选择余地,因为他担心老婆的安危,因为他想回到她的怀抱?”

“两者都是重要的因素,但我并不完全指望这些。在康普的太空船上,会有一个超波中继器。崔维兹会怀疑有人跟踪,所以会搜查自己的太空船。然而,康普身为一名跟踪者,我猜他不会怀疑还有黄雀在后,所以不太可能发现那个装置。当然,如果他着手寻找,而且找到了,那时我们就得仰赖他老婆的魅力了。”

柯代尔哈哈大笑。“真难想象以前我还得为你上课呢。那么,跟踪到底是为了什么?”

“作为一种双重保障。如果崔维兹被抓到了,也许康普能够接替他的工作,继续提供我们所需要的情报。”

“还有一个问题。如果说,崔维兹竟然找到了第二基地,也回报给我们,或者也许是康普报告的,或者他们两人都遇难了,我们却获得充分的证据,足以怀疑第二基地的存在,那又该怎么办?”

“我倒希望第二基地的确存在,里奥诺。”她说,“无论如何,谢顿计划不能再帮我们多久了。伟大的哈里·谢顿拟定这套计划的时候,帝国已经奄奄一息,当时科技的发展几乎等于零。谢顿总也是时代的产物,不管心理史学这门近乎神话的科学有多么灵光,也一定有局限性,必定无法容纳迅速进展的科技。然而,基地的科技发展就是如此神速,尤其是过去这一个世纪。我们现在所拥有的质量侦测仪,是前人做梦也想不到的;我们的电脑已经能够靠思想控制;此外,还有一项最重要的发明,那就是精神防护罩。第二基地即使现在还能控制我们,也不能再维持多久。在我掌权的最后这几年,我要将端点星带上一条新轨。”

“假如事实上,根本没有第二基地呢?”

“那我们就立刻跃上那条新轨。”

05

崔维兹好不容易才睡着一会儿,不多久便感觉有人在推他的肩膀,一次又一次。

他猛然惊醒,睡眼惺忪,搞不懂自己为何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怎么……怎么……”

裴洛拉特带着歉意说:“我很抱歉,崔维兹议员。你是我的客人,我该让你好好睡个觉,不过市长已经来了。”他站在床边,穿着一套法兰绒的睡衣,身子好像有点颤抖。崔维兹勉强清醒过来,这才想起到底是怎么回事。

市长坐在裴洛拉特的起居室,看起来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柯代尔也跟她一块来了,正在轻抚着自己的白胡子。

崔维兹调整了一下宽腰带,突然冒出一个疑问:布拉诺和柯代尔两人,到底有没有真正分开的时候?

他用揶揄的口吻说:“议会的元气恢复了?议员们开始关切失踪的同仁了?”

市长答道:“是的,议会恢复了一点生气,可是还不足以帮得了你。毫无疑问,我仍然有权力强迫你离去。你将被带到终极太空航站……”

“不是端点太空航站吗,市长女士?连我接受上千民众含泪送别的机会,你都要剥夺吗?”

“我发现你又恢复了少年人的稚气,议员。这令我感到高兴,否则我会觉得有些良心不安。到达终极太空航站之后,你和裴洛拉特教授将悄悄离去。”

“一去不回吗?”

“也许就一去不回。当然啦,”她浅浅一笑,“假如你发现了什么非常重要、非常有用的东西,以致于连我都乐于见到你带回这些情报,你就可以返回此地,甚至还会受到英雄式的欢迎。”

崔维兹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这是有可能的。”

“几乎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无论如何,这将是一趟很舒适的旅程。我们拨给你的航具,是最近才研发成功的袖珍型太空艇远星号,这是为了纪念侯伯·马洛当年那艘太空艇。它只需要一个人驾驶,不过内部空间足够舒舒服服容纳三个人。”

崔维兹原本故意摆出玩世不恭的样子,此时突然板起脸孔。“全副武装吗?”

“没有武装,除此之外一应俱全。不管你们到哪里去,你们都是基地公民,随时能向我们的驻外领事求助,所以你们无需武器。有需要的时候,你们可以动用联邦基金——我必须先声明,并非毫无限制。”

“你好大方。”

“这点我也知道,议员。不过,议员,请你弄清楚我的意思。你是去协助裴洛拉特教授寻找地球,在你自己的脑袋里,也只有地球这一个目标。不论你遇到任何人,都必须让他们了解这件事。此外,千万别忘记远星号毫无武装。”

“我是前去寻找地球的,”崔维兹说,“我完全了解这一点。”

“那么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对不起,但是显然还有点事我们没讨论到。我的确驾驶过太空船,但是我对最新型的袖珍太空艇毫无经验。万一我不会驾驶,那怎么办?”

“据我所知,远星号的一切完全电脑化。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不必知道如何操作一艘最新型太空艇上的电脑,你想知道的任何事它都会告诉你。还需要些什么吗?”

崔维兹以哀伤的目光,低头打量了自己一下。“我想换件衣服。”

“在那艘太空艇上,你可以找到各种衣物。包括你穿的这种束腰,或者叫宽腰带,不管它叫什么,反正都不缺。教授所需要的一切也全准备好了,该有的东西太空艇上都有。不过我得补充一句,并不包括女伴在内。”

“太糟了,”崔维兹说,“否则会更有趣。不过嘛,此刻我也刚好没有适当人选。话说回来,想必银河处处有佳人,一旦离开此地,我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女伴吗?这个随你的便。”

她缓缓起身。“我不送你们到太空航站了,”她说,“自然会有人送你们去。千万不要试图擅自采取任何行动,如果你想逃跑,我相信他们会马上杀掉你。我既然不在场,就不会有任何人能阻止。”

崔维兹说:“我绝对不会轻举妄动,市长女士,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崔维兹心念电转,最后终于带着笑容说出一番话:“总有一天,市长女士,你会求我伸出援手。那时我会依照自己的决定行事,但我不会忘记过去这两天的遭遇。”他非常希望这个笑容看起来毫不勉强。

布拉诺市长叹了一声。“省省这些戏剧性的台词吧。如果真有这么一天,该来的总是要来,不过目前——我什么也不必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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