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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通鉴博议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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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李焘 撰

魏主在瓜步遣使求和请婚江湛曰夷狄无亲许之无益

元嘉二十七年十二月庚午魏主至瓜步坏民庐舍及伐苇为筏声言欲渡江建康震惧上登石头城有忧色谓江湛曰北伐之计同议者少今日士民劳怨不得无惭贻大夫之忧予之过也又曰檀道济若在岂使胡马至此上又登莫府山观望形势募魏主及王公首许以封爵金帛又募人赍野葛酒置空村中欲以毒魏人竟不能伤魏主不饮河南水以槖駞负河北水自随饷槖駞名马并求和请婚上遣田奇饷以珍羞异味得黄甘卽噉之并大进酃酒左右有附耳语者疑食中有毒主不应举手指天以其孙示奇曰吾逺来至此非欲为功名实欲继好息民示结姻媛宋若能以女妻此孙我以女妻武陵王自今匹马不复南顾奇还上召太子劭及羣臣议之众并谓宜许江湛曰戎狄无亲许之无益竟不成婚

臣焘曰兵者天下之所共恶强天下之所恶从一人之所欲民必违之无民将谁与战故古之谋其敌者必先恶之于其民城濮之役楚欲战而晋辞焉所以使民之恶楚也楚是以败邲之役晋欲战而楚辞焉所以使民之恶晋也晋是以败宋文河南之师父战死于前子斗死于后厌兵之心可谓甚矣魏人以偃兵息民之意来告于宋其诚与否虽未可必若不从焉则无厌之过将在文帝不如从之因其间合余烬收遗民抚摩训练其终能不变吾将何求如其自变则吾民必怒彼众必懈以方怒之势攻已懈之心则胜负不待战而决文帝不行此道疾众以争曲在我矣其何以胜

魏主攻旴眙不克退走

二十八年春正月魏人过山阳不敢留因攻盱眙魏主就臧质求酒质封溲便与之魏主怒筑长城一夕而成魏人以钩车钩城楼城内系以彄絙数百人唱呼引之车不能退旣夜缒桶下卒出截其钩获之明日又以冲车攻城城土坚密每至頺落不过数升魏人乃肉薄登城分番相代坠而复升莫有退者杀伤万计尸与城平凡攻之三旬不拔会魏军中多病疫或告以建康遣水军入淮又勅救彭城断其归路二月丙辰魏主烧攻具退走十一月青齐大扰长沙王义欣在彭城将佐大恐劝义欣委镇还都义欣不从辛酉以义佐为豫州刺史镇寿阳

臣焘曰南北分立几三百年地土之形广狭不齐人民之性勇怯不一南之不能抗北五尺童子皆明见之矣北人三用其兵于南三大败焉以曹公之智困于赤壁苻坚之盛败于淝水佛狸之勇走于瓜步其胜负之理几不可以势论以为上流得失胜负所在者是一论也水土之性有所不同者是一论也攻守之技各有所长者是一论也是皆言其势而未达其理臣以为师欲恐故理欲直使吾无所慊于敌而敌有所愧于其众曲直之理一分胜负之形自见故曹公怀吞汉之意二袁二刘张绣吕布天下雄俊禽灭殆尽又复举兵临江意欲并臣孙刘无厌之心其孰能忍江南君臣宁有战尔而不为之下吴人一怒孙刘齐奋而操不得不走矣是虽据上流之势割长江之半而何足以胜吴司马刘氏虽微弱不振而礼义之主正朔所在四方万里所共尊仰苻坚佛狸恃其犬羊之众欲尽臣南北之民中国而无人则可矣使其稍有知识谁忍甘为左衽故江左之人或战或守共出死力所不敢辞晋宋一怒士民俱愤而秦魏不得不败矣虽使杂两淮之众持久攻之具而何足以胜晋宋故彼此之辞异而曹困于孙华夷之义分而秦败于晋魏屈于宋三者之败非败于兵而败于理故欲战者先申其理以怒其士晋避楚师非弱也惧楚人之怒耳汉数羽罪非强也欲汉民之怒尔士以气怒方可与战盖所以战者气也理直则气奋曲则气沮理有所屈众何足恃而土地之广狭人民之强弱又何足言区区焉求之于末其或未之思云臣因瓜步之战所以备论其理

魏人瓜步之役破南兖徐兖豫青冀六州杀掠无余

二十八年魏人凡破南兖徐兖豫青冀六州杀掠不可胜计丁壮者卽加斩截婴儿贯于槊上盘舞以为戏所过郡县赤地无余春燕归巢于林木魏之士马死伤亦过半国人皆尤之上每命将出师常授以成律交战日时亦待中诏是以将帅趦趄莫敢自决又江南白丁轻进易退此其所以败也自是邑里萧条元嘉之政衰矣

臣焘曰古人并天下者必有胜天下之计将良士勇所当必破非上兵也转战终日辟地千里非上兵也此不足以胜天下固也胜天下有道倾其敌而已倾其敌有道反其政而已故君犹水也水因地而制流君因敌以制政使吾之善日闻敌之恶日着则胜负之意当有所在故刘项之相持袁曹之相敌项专为暴而刘专为义袁专为乱而曹专为整而天下卒皆归于刘曹故彼所不为我所必为此所以胜天下矣当南北分裂之时北敌虽强犬羊之性尚未革也兵锋所过屠戮殆尽岂人之所忍为此殆天所以资刘氏而使之为计文帝固当反其所为用齐顷越践之策以抚摩其人民而择大臣如羊祜祖逖者以镇抚其边鄙布德惠行忠信使逺人欣之如此数年愚将见宋臣之愤惟恐上之厌兵而河南北之余民忧王师之不出也而文帝不行此道糜烂其民疾战以争所行之事与索虏无大相过者政均而势不敌宜乎反为人之所胜也

江南白丁轻进易退

见前段

臣焘曰古之善用兵者能移民之性而用之五方之性怯勇不齐而善用者能使之为一秦人劲晋人悍当轻用之吴人脆蜀人懦当重用之昔者武侯之用蜀用以法孙权之用吴用以将为节制之师不动如山攻掠如火故对魏而蜀人不败迁潘吕之徒将如龙虎士有所恃故对魏而吴人不败移吴蜀之人为秦晋之性兵家之用至此而后神矣宋文当攘夺之际用轻脆之众而欲争胜负于中原其所用之将何人哉提不教之卒坐作不齐进退不一将怯而士乱以当秦晋之锋丧师不亦宜乎

上攻河南刘兴祖谋欲长驱中山直捣心腹上意存河南不从

元嘉二十八年三月上闻魏世祖殂复谋北伐访于羣臣太子中庶子何偃以为淮泗数州疮痍未复不宜轻动上不从沈庆之固谏北伐上以其异议不使行青州刺史刘兴祖上言以为河南阻饥野无所掠脱诸城固守非旬月可拔愚谓宜长驱中山据其关要冀州以北民人尚丰兼麦已向熟因资为易向义之徒必应响赴若中州震动黄河以南自当消溃臣请发青冀七千兵将领之直入其心腹云云上意止存河南亦不从

臣焘曰为国之道知攻者强知守者安备敌之所不必攻空劳其民与不守同得吾之所不能守自耗其兵与不攻同南北相持之际河北固不可攻盖其地逺虽攻而得之必不得守河南亦不可攻盖其地平虽得之而守之必不固刘氏父子欲争难守河南再举再败犹不知悔复图进取可谓不知所攻矣而刘兴祖为之谋欲长驱中山直捣心腹不知当时之兵力能遂一举扫清河朔乎如其未能虽得中山聚兵积粮前有坚敌后有继援其能久存乎以秦人之强不能越韩以取纲寿以元魏之盛不能越淮而取锺离况新造之国而可以轻议人之腹心乎文帝之攻河南固为失矣而兴祖之计亦未为得也其君臣之谋如此乖缪将何以图人

萧思话再伐魏无功而还

秋八月诸军攻碻磝治三道张永等当东道申坦等当西道崔训当南道攻之累旬不拔八月辛亥夜魏人自地道潜出烧崔训营及攻具癸丑夜又烧东围及攻具寻复毁崔训攻道张永夜撤围退军不告诸将士卒惊扰魏人乘之死伤涂地萧思话自往增兵力攻旬余不拔是时青徐不稔军乏食丁卯思话命诸军皆退屯歴城

臣焘曰国小而数用兵祸莫大焉中人之家有十金之产而欲与万金之子较其智术人皆知其必败盖其力未足以充其所为而轻与人争是自困也南北之时较江南之兵不居北之一较江南之地不居北之五以五一之地十一之兵养威积力十年而后动必胜而后举犹惧其不能全焉可轻用之以侥幸其或成故文帝在位不三十年而七用其民一取秦三取周四取魏屡举而屡败故文帝之计是自攻之道也

孝武恶荆江扬强大遂分之三州因此虚耗

武帝孝建元年初晋民南迁以扬州为京畿谷帛所资皆出焉以荆江为重镇甲兵所聚尽在焉常使大将居之三州户口居江南之半上恶其强大故欲分之乃分扬州浙东五郡置东扬州治会稽分荆湘江豫州之八郡置郢州治江夏太傅恭议使郢州治巴陵尚书令何尚之曰夏口在荆江之中正对沔口通接雍梁实为津要由来旧镇根基不易旣有见成浦大容舫于事为便上从之旣而荆扬因此虚耗尚之复请合二州上不许

臣焘曰治国如治身心肠四体将养调治缓急各自有序人失其序则疾生之国失其序则乱生之古之人盖愤焉是故汉都关中而重梁唐都关中而重凤翔举七国之众不足以敌梁举天下之众不足以敌关中此汉之所以处凤翔之势足以蔽唐之西门京师之府兵足以制天下之藩镇此唐之所以处势也内外重轻各有其体此其所以能有天下晋氏南迁以扬州为腹心荆江为臂肘积货财聚甲兵使之常重势当然也当无事之时使强藩悍将内有所畏当有事之际使腹心屏翰外有所恃此实经久不易之道而刘氏父子偷目前之利破长久之规文帝虚内事外而江州之文武罢武帝强支弱干而荆扬之势分其后明帝之乱会稽遂为贼境而朝廷所保仅百余年齐之末萧氏弟兄亦欲联郢雍以图天下虚心腹肥支体遂为后世深患可不戒夫

薛安都常珍奇等降魏遂失淮西四州及淮北之地魏慕容白曜又攻陷三齐

太宗泰始二年徐州刺史薛安都益州刺史萧惠开梁州刺史栁元■〈忄右〉兖州刺史毕众敬豫章太守商孚汝南太守常珍奇并遣使乞降上欲示威淮北命沈攸之将甲士五万迎薛安都蔡兴宗曰安都归顺此诚非虚正须单使尺书今以重兵迎之埶必疑惧或能招引北冦为患方深考之国计尤宜驯养上不从安都闻大兵北上惧遣使乞降于魏皆请兵自救魏遣尉元孔伯恭出东道救彭城西河公石张穷奇出西道救垂瓠张永沈攸之进兵逼彭城彭城几陷而元使安都守彭城自将兵击永絶其粮道三年永等弃城夜遁元邀其前安都乘其后大破永等于吕梁之东死者以万数枕尸六十余里永与沈攸之仅以身免上闻之召蔡兴宗以败书示之曰我愧卿甚由是失淮北四州及豫州淮西之地二月无盐常忻肥城糜沟垣苖等戍皆不附于魏魏遣长孙陵等将兵赴青州慕容白曜将骑五万为之继援白曜至无盐中夜部分三月甲寅旦攻城食时克之将攻肥城郦范曰肥城虽小攻之引日胜之不能益军势若飞书告谕纵使不降亦当逃散白曜从之城果溃白曜谓范曰此行得卿三齐不足定也遂取垣苖糜沟二戍一旬中连拔四城威震齐土

臣焘曰天下之大一人之身也臂指壮股肱良而心腹得安得为之虑宋高祖南向而王虽江扬千里之地以为心腹而亦恃青齐两淮臂肘相用有以救吾之急而为敌之后虞安危之地在于此矣孝武若能计上世之事顺武文之迹并建亲贤以守要害则虽有强暴之敌尚未有窥觎之患也而乃不信忠臣不亲宗族以地与贼使为乱阶者其任使非也明帝立又不悟忘山海之量较臣子之短旣不能弱又不能强两淮三齐相次沦胥斩刈臂肘弃以予人头足离落块然独处所以不死或有待尔其救败非也江扬之势遂弱而不振者是二主之罪也

沈攸之旣败于吕梁上又遣击彭城攸之固执以为不可上怒强遣之魏人以攸之前败所丧士卒瘃堕膝行者悉还之以沮其气攸之又败

三年五月上复遣中领军沈攸之等击彭城攸之以为淮泗方涸粮运不继固执以为不可使者七返上怒强遣之八月壬寅以攸之行南兖州刺史将兵北出魏尉元遣孔伯恭帅步骑一万拒沈攸之又以攸之前败所丧士卒瘃堕膝行者悉还攸之以沮其气上寻悔遣攸之等复召使还攸之引兵退伯恭追击之攸之大败

臣焘曰将以战败而怯者庸将也轻于用败兵重于用胜兵者贤将也常人之情挫则气折败军之卒不可复用惟贤者为能激其败而使之怒忿然有不能平之心则勃然有不可已之气乘其气而用之可以当十为将至此而后可以为善用兵冯异常败于赤睂吴汉常败于公孙述皆能因之以有成功盖知所以激之耳沈攸之若乘吕梁之败收合余烬激厉士卒断髪损冠以图胜败则前日之败未必有不为今日之胜而救齐之命坚不欲行其志已折矣旣而敌有俘馘之遗而三军丧气上下之心先已怯矣其何以战再败不亦宜乎

魏将慕容白曜取青冀之地

四年五月沈文秀守东阳魏人围之三年外无救援士卒昼夜拒战甲胄生虮虱无离叛之志乙丑魏人拔东阳文秀解戎服正衣冠取所持节坐斋内魏人执之去其衣缚送慕容白曜使之拜文秀曰各两国大臣何拜之有白曜还其衣为之设馔锁送平城魏主数其罪而宥之待为下客给恶衣蔬食旣而重其不屈稍嘉礼之拜外都下大夫于是青冀之地尽入于魏矣

臣焘曰地有逺而不可弃近而不必取非识天下之势者不足与论此昔者秦弃韩而先取蜀汉弃匈奴而先取西域有欲利之心不争于市而争于野此固众人之所不识盖资富强益形势为不可弃非智者固不能知当南北之际青齐之在建康土地迂逺形势僻左或得或失若不足与于存亡宋武勤身残民百战而取之其意必有所见以为之盖以为三齐富强裂其地足以肥国分其众足以益兵天下无事可以揺幽冀由此以守则守可固由此以攻则攻可必此吴之左臂明帝断以与敌无甚痛惜不知身之孤立而不能与人斗也

齐论

臣焘曰高祖以豪杰之资拥江淮之阻君臣固守而拒北人当开国之始命良将守寿春因时制变堰水灌敌齐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北人之兵破败困折不敢复进当此之时上下一心有意乎固守以待天命矣旣而无故交兵遂妄开边隙是犹有攻敌之志也以创业之君不为一定之计以遗子孙宜乎后世之不振延及海陵内有相谋不暇外侮而敌人拱手视之义不敢近以此益知正朔之国天意所同虽使国内无政犹或阴为佑助不使虵豕之众得轻肆毒于南也明帝承基虽材非上圣而其佐四朝厯内外其彼我之势亦备知之矣当卽位之初魏之孝文迁都用师自任己意君臣相图父子自乱此可以出而乘之齐人熟视不知所为可谓不知攻矣使元魏无能观兵于沔取其五都齐师闭壁而不可出可谓不知守矣旣不能攻又不能守天启魏衷自吐欲和之言齐若屈己先求于魏魏必欣然从之而吾得以休息于内而又不能和以缓敌齐之无谋可谓甚矣至于后世弃要害之地内之于敌又无足论呜呼善观国者不观其强弱观其所以用之者何如尔能用其强则强而不折能用其弱则弱而不危昔者汤之于葛文王之于昆夷越王之与吴汉祖之与项羽其初若屈终复能振盖其当时之谋遵养时晦以待天命骄敌之志而去其备息民之力而养其全待机会之来而用之故能有成功齐之初虽若不振茍能屈志以纾敌养民以待时因江淮之险固用荆楚之剽悍行于天下何遽不若人哉惟其攻守之不当和战之失宜故比之前代为衰弱焉

魏冦寿阳锺离垣崇祖击破之

建元二年正月魏将薛道标引兵趣寿阳上使刘怀慰作薛渊书以招道标魏人闻之召道标还使怀郡王嘉代之二月丁卯朔嘉与刘昶冦寿阳将战昶西向拜将士流涕纵横曰愿同戮力以雪耻魏步骑号二十万豫州刺史垣崇祖乃于城西北堰淝水堰北筑小城周为深堑使数千人守之曰魏见城小以为一举可取必悉力攻之以谋破堰吾纵水冲之皆为流尸矣魏人果蚁附攻小城崇祖肩舆上城晡时决堰水下攻城之众漂坠堑中人马溺死以千数魏师退走

臣焘曰兵有气机有地知气之机可以战知地之机可以守兵不必多地不必广能使之必胜者用其机而已当齐之初造而索虏侵扰谋夺我要害之地谋为我腹心之病其除之故不可缓而当时势力出兵逆战则众寡不敌分兵守城则气势不合故垣崇祖因水之势利而用之用力少成功多不劳而走敌可谓能用其机矣

六朝通鉴博议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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