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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卷 卷三 高平學案(全氏補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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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平學案(全祖望補本)

高平學案表

戚同文(附師楊愨,門人宗度、許驤、陳象輿、高象先、郭成範、王■礪、滕涉。)

范仲淹           (子)純祐

(睢陽所傳。)       (子)純仁   (孫)正平

(孫)正思

李之儀  韋許

(子)純禮

(子)純粹

富弼

張方平

張載(別為《橫渠學案》。)

石介(別見《泰山學案》。)

李覯     (孫)立節  (子)勰

(子)勴

胡埜

徐唐(別見《安定學案》。)

曾鞏(別見《廬陵學案》。)

劉牧(別見《泰山學案》。)

范純仁(見上《高平家學》。)

呂希哲(別為《滎陽學案》)

(並盱江學侶。)

胡瑗(別為《安定學案》。)

孫復(別為《泰山學案》。)

周敦頤(別為《濂溪學案》)

(並高平講友。)

韓琦            (子)忠彥 (六世孫)冠卿

(六世孫)宜卿(並見《清江學案》。)

趙君錫

歐陽脩(別為《廬陵學案》)

(並高平同調。)

高平學案序錄

祖望謹案:晦翁推原學術,安定、泰山而外,高平范魏公其一也。高平一生粹然無疵,而導橫渠以入聖人之室,尤為有功。孝宗嘗以朝臣之請,將與歐陽兗公并入澤宮,已而不果。今卒舉行之,公是為不泯矣。述《高平學案》。(梓材案:《高平學案》,謝山所特立,而底稿無存。其存者,特文正三傳弟子韋深道一傳耳。今以史傳參補,而移忠宣與及門李端叔傳于《安定學案》以足之。謝山嘗立《盱江學案》,而定本無之,蓋已併入此卷。又案:安定、泰山諸儒皆表揚于高平,而高平實發原于睢陽戚氏,故倣謝山述元儒《魯齋學案》之推原江漢,而亦先之以睢陽云。)

◆高平所出

隱君戚正素先生同文(附師楊愨,門人宗度、許驤、陳象輿、高象先、郭成範、王礪、滕涉。)

戚同文,字同文,(雲濠案:一作「字文約」。)宋之楚丘人。世為儒。幼孤,祖母攜育于外氏,奉養以孝聞。祖母卒,晝夜哀號,不食數日,鄉里為之感動。始,聞邑人楊愨教授生徒,日過其學舍,因授《禮記》,隨即成誦,日諷一卷。愨異而留之,不終歲,畢誦《五經》,愨即妻以女弟。自是彌益勤勵讀書,累年不解帶。時晉末喪亂、,絕意祿仕。且思見混一,遂以「同文」為名字。愨嘗勉之仕,先生曰:「長者不仕,同文亦不仕。」愨依將軍趙直家,遇疾不起,以家事託先生,即為葬三世數喪。直復厚加禮待,為築室聚徒,請益之人不遠千里而至,登第者五十六人,宗 度、(雲濠案:先生上蔡人,虞城主簿翼子。舉進士,仕至京西轉運使。)許驤、(雲濠案:先生字允升,世家薊州。父唐以行商卜居睢陽。先生與呂文穆公齊名,官至兵部侍郎。)陳象輿、高象先、(雲濠案:先生仕至光祿大夫。)郭成範、(雲濠案:先生最有文名,以司封員外郎致仕。)王礪、(雲濠案:先生事母甚謹。太平興國進士,官至屯田郎中。)滕涉(雲濠案:先生為給事中。父知白,官河北轉運使。)皆踐臺閣,而高平范文正公亦由之出。先生純質尚信義。人有喪者,力拯濟之。宗族閭里貧乏者,周給之。冬月多解衣裘與寒者。不積財,不營居室。或勉之,輒曰:「人生以有義為貴,焉用此為!」由是深為鄉里推服。有不循孝悌者,先生必諭以善道,所與遊,皆一時名士。樂聞人善,未嘗言人短。與宗翼、張昉、滕知白為友。生平不至京師。長子維任隨州書記,迎先生就養,卒于漢東,年七十三。好為詩,有《孟諸集》二十卷。楊徽之嘗因使至郡,一見相善,多與酬唱。徽之嘗云陶隱居號堅白先生,先生純粹質直,以道義自富,遂與其門人追號正素先生。(參史傳。)

謝山《慶曆五先生書院記》曰:「有宋真、仁二宗之際,儒林之草昧也。當時濂、洛之徒方萌芽而未出,而睢陽戚氏在宋,泰山孫氏在齊,安定胡氏在吳,相與講明正學,自拔于塵俗之中。(梓材案」袁絜齋為《四明教授廳壁續記》云:「國朝庠序之設,于寓內。自慶曆始,其卓然為後學師表者,若南都之戚氏,泰山之孫氏,海陵之胡氏,徂徠之氏,集一時俊秀,相與講學,涵養作成之功,亦既深矣。」是謝山所本。)亦會值賢者在朝,安陽韓忠獻公、高平範文正公、樂安歐陽文忠公皆卓然有見于道之大概,左提右挈,于是學校于四方,師儒之道以立。而李挺之、邵古叟輩共以經術和之。說者以為濂、洛之前茅也。」又曰:「睢陽學統,至日而湯文正公發其光。則夫薪火之傳,幸勿以世遠而替矣。」又《答張徵士問四大書院帖子》曰:「戚同文講學睢陽,生徒即其居為肄業之地。祥符三年賜額,晏元獻公延范希文掌教焉。」

◆睢陽所傳

文正范希文先生仲淹

范仲淹,字希文,唐宰相履冰之後。其先邠州人,後徙江南道,遂為蘇州吳縣人。先生二歲而孤,母更適長山朱氏,從其姓,名說。少有志操。既長,知其世家,迺感泣辭母,去之應天府,依戚同文學,晝夜不息。冬月憊甚,以水沃面。食不給,至以糜粥繼之。舉進士第,為廣德軍司理參軍,迎其母歸養。還姓,更其名。遷大理寺丞,徙監楚州糧料院,母喪去官。服除,薦為祕閣校理。尋通判河中府,徙陳州。時方建太乙宮及洪福院,市材木陜西。先生言:「昭應、壽寧,天戒不遠。宜罷修寺觀,滅常歲市木之數,以蠲除積負。」事雖不行,仁宗以為忠。章獻太后崩,召為右司諫。歲大蝗旱,江、淮、京東滋甚。先生出撫江、淮,所至開倉賑撫,且禁民淫祀。奏蠲廬、舒折役茶,江東丁口鹽錢,且條上捄弊十事。會郭皇后廢,爭不能得,出知睦州。歲餘,徙蘇州。州大水,民田不得耕,先生疏五河,導太湖注之海,募人興作。未就,尋徙明州,轉運使奏留先生畢其役,許之。歷轉吏部員外郎、權知開封府。時呂夷簡執政,進用者多出其門。先生上《百官圖》指其次第,且言超格者不宜全委之宰相,夷簡忌之。他日論建都之事,復與夷簡不合,迺為四論以獻,大抵譏切時政,且以張禹目之。夷簡訴曰:「仲淹離間陛下君臣,所引用皆朋黨也。」先生對益切,由是罷知饒州。歲餘,徙潤州,又徙越州。元昊反,召為天章閣待制、知永興軍,改陜西都轉運使。會夏竦為陜西經略安撫、招討使,進先生龍圖閣直學士副之。夷簡再入相,帝諭先生,使釋前憾。先生頓首謝曰:「臣嚮論蓋國家事,于夷簡無憾也。」延州諸砦多失守,先生自請行,遷戶部郎中兼知延州。累以邊功進樞密直學士、右諫議大夫,開府涇州。先生為將,號令明白,愛撫士卒,諸羌來者推心接之,故賊亦不敢犯。元昊請和,召拜樞密副使。王舉正懦默不任事,諫官歐陽修等言先生有相材,請代舉正,遂改參知政事。固辭不拜,命為陜西宣撫使。未行,復除參知政事。會王倫寇淮南,帝開天章閣,召二府條對。先生上十事:一曰明黜陟,二曰抑僥倖,三曰精貢舉,四曰擇長官,五曰均公田,六曰厚農桑,七曰修武備,八曰推恩信,九曰重命令,十曰減徭役。所言切中時弊,帝悉釆用,著為令。初,先生以忤呂夷簡,放逐者數年。士大夫持二人曲直,交指為朋黨。及陜西用兵,天子以先生士望所屬,超擢不次。及夷簡罷,召還,倚以為治,中外想望其功業。而先生以天下為己任,裁削倖濫,考覈官吏,僥倖者不便,于是謗毀稍行,而朋黨之論浸聞上矣。會邊陲有警,先生復請行邊,乃以先生為河東、陜西宣撫使。麟州新罹大寇,言者多請棄之,先生為修故砦,招還流亡三千餘戶,蠲其稅。比去,攻者益急,先生亦自請罷,迺以為資政殿學士、陜西四路宣撫使、知邠州。其在中書所施為,亦稍稍沮罷。以疾請鄧州。進給事中,徙荊南,鄧人遮使者請留,先生亦願留鄧,許之。尋徙杭州,再遷戶部侍郎,徙青州。會病甚,請潁州,未至而卒,年六十四。贈兵部尚書,諡文正。既葬,帝親書其碑曰「褒賢之碑」。先生泛通《六經》,尤長于《易》,學者多從質問,為執經講解亡所倦。并推其俸以食四方遊士,士多出其門下。嘗自誦其志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感論國事,時至泣下。一時士大夫矯厲尚風節,自先生倡之。史傳稱先生內剛外和,汎愛樂善。好施予,置義莊里中,以贍族人,里巷之人皆樂道其名字。死之日,聞者莫不歎息。所著《丹陽集》若干卷,《奏議》若干卷。(雲濠案:《丹陽集》二十卷,《奏議》十七卷。)子四:純祐、純仁、純禮、純粹。後從祀孔子廟庭。稱「先儒范子」。(參史傳。)

易義

《家人》陽正于外,陰正于內,陰陽正而男女得位,君子理家之時也。明乎其內,禮則著焉;順乎其外,孝弟形焉。禮則著而家道正,孝弟形而家道成。聖人將成其國,必正其家。一人之家正,然後天下之家正。天下之家正,然後孝弟大興焉,何不定之有!

《升》地中生木,其道上行,君子位以德升之時也。夫高以下為基,木始生于地中,其舉遠矣。聖人日躋其德而至于大寶,賢者日崇其業而至于公圭,以順而升,物不距矣,故爻無凶咎。

艮止之道,必因時而存之。時不可進,斯止矣。高不可亢,斯止矣。位不可侵,斯止矣。欲不可縱,斯止矣。止得其時,何咎之有!故曰:「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光明。」非君子,其孰能與于此乎﹖

女生而知其嫁也,必漸而及時,然後有歸焉。君子學而知其仕也,必漸而成德,然後有位焉。故升高必自下,陟遐必自邇。《乾》陽漸進而至于在天,《坤》陰漸進而至于堅冰。天地不能踰,而況于人乎!

附錄

晏殊留守南京,公遭母憂,晏分請掌府學。常宿學中,訓督學者夜課。諸生讀書寢食,皆立時刻。往往潛至齋舍詗之,見先寢者,詰之,其人亦妄對,則取書問之。其人不能對,乃罰之。出題使諸生作賦,必先自為之,欲知其難易及所當用意,亦使學者準以為法。由是從學者輻湊。(《記聞》。)

公為參知政事時,告諸子曰:吾貧時與汝母養吾親,汝母躬執爨,而吾親甘旨未嘗充也。今而得厚祿,欲以養親,親不在矣,汝母亦已早世,吾所最恨者,忍令若曹享富貴之樂也﹖吾吳中宗族甚眾,于吾固有親疏,然吾祖宗視之,則均是子孫,固無親疏也。苟祖宗之意無親疏,則饑寒者吾安得不恤也﹖自祖宗來,積德百餘年而始發于吾,得至大官。若獨享富貴而不恤宗族,異日何以見祖宗于地下,今何顏入家廟乎﹖于是恩例俸賜,常均于族人,并置義田宅云。(《小學外篇》。)

錢君倚《義田記》曰:范文正公平生好施與,擇其親而貧、疏而賢者咸施之。方貴顯時,置負郭常稔之田千畝,號曰義田,以養濟群族之人。日有食,歲有衣,嫁、娶、婚、葬皆有贍。擇族之長而賢者主其計而時其出納焉。日食人一升,歲衣人一縑。嫁女者五十千,再嫁者三十千。娶婦者三十千,再娶者十五千。葬者如再嫁之數,幼者十千。族之聚者九十口,歲入給稻八百斛,以其所入,給其所聚,沛然有餘而無窮。仕而家居俟代者與焉,仕而居官者罷其給。此其大較也。

呂紫微《童蒙訓》曰:范子夷說,其祖作外任官時,與京中人書,戒其慎勿竊論曲直,取小名,受大禍,不比任言官也。相見正當論行己立身之事。

(梓材謹案:紫微每拳拳于范氏家學,故移其所稱引者分錄之。)

汪玉山與朱子書曰:范文正公一見橫渠,奇之,授以《中庸》。若謂從學,則不可。

(梓材謹案:橫渠之于高平,雖非從學,然論其學之所自,不能不追溯高平也。)

謝山《跋范文正公年譜》曰:公于貴後,以金帛酬朱氏撫育之恩,足矣。至回贈繼父以太常博士,而以蔭補朱氏子官,則于義未為當,不可以大賢而曲護之。

◆高平講友

文昭胡安定先生瑗(別為《安定學案》。)

殿丞孫泰山先生復(別為《泰山學案》。)

元公周濂溪先生敦頤(別為《濂溪學案》。)

◆高平同調

忠獻韓贛叟先生琦(附子忠彥。)

韓琦,字稚圭,安陽人。父國華,右諫議大夫。先生弱冠舉進士第二,方唱名,太史奏日下五色雲見,左右皆賀。歷遷監左藏庫。出為開封府推官、三司度支判官,拜右司諫。時王隨、陳堯佐為相,韓億、石中立參知政事,先生連疏其過,四人同日罷。又請停內降,抑僥倖。王沂公喜謂先生曰:「諫官固宜如此!」先生益自信。元昊反,命為陜西安撫使。進樞密直學士,副夏竦為經略安撫、招討使。畫攻守二策入奏,仁宗用攻策,詔鄜延、涇原同出征。大將任福不用命,沒于好水川,先生上章自劾,知秦州,尋復之。未幾,還舊職,為陜西四路經略安撫、招討使,屯涇州。先生與范文正在兵間久,名重一時,人心歸之,朝廷倚以為重,故天下稱為「韓范」。元昊稱臣,召為樞密副使。時上急于求治,手詔宰相杜衍曰:「朕用韓琦、範仲淹、富弼,皆中外人望。有可施行,宜以時上之。先生條上七事,議稍用。又獻九事,大略欲備西北,選將帥,明按察,豐財利,遏僥倖,進能吏,退不才,謹入官,去食,謂「數者之舉,謗必隨之,願委計輔臣,聽其措置」,帝悉嘉納。遂宣撫陜西,討平群盜。歸,陳西北四策。會尹洙與劉滬爭城水洛事,先生右洙,朝論不謂然,乃請外,以資政殿學士知楊州。連徒定州,兼安撫使,進大學士,又加觀文殿學士。拜武康軍節度使、知并州,又知相州。嘉祐元年,召為工部尚書、三司使。未至,迎拜樞密使。三年六月,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遷刑部尚書。六年閏八月,遷昭文館大學士、監修國史,封儀國公。至和中,上病不能御殿,中外惴恐,臣下爭以立嗣固根本為言,包拯、范鎮尤激切。積五六歲,依違未之行,言者亦稍怠。至是,先生乘間懷《漢書孔光傳》以進曰:「成帝立弟之子,彼中材之主猶如是,況陛下乎!」帝乃立宗實。宗實,英宗舊名也。明年,英宗嗣位,以先生為仁宗山陵使,加門下侍郎,封衛國公。門人親客或從容語及定策事,先生必正色曰:「此仁宗聖德神斷,皇太后內助之力,臣子何與焉!」英宗暴得疾,太后不悅。一日,先生獨見上,上曰:「太后待我無恩。」先生對曰:「自古聖帝明王,不為少矣,然獨稱舜為大孝,豈其餘盡不孝邪﹖父母慈愛而子孝,此常事,不足道。惟父母不慈而子不失孝,乃為可稱。但恐陛下事之未至爾,父母豈有不慈者哉!」帝大感悟,拜先生右僕射,封魏國公。帝崩,奉詔立神宗,拜司空兼侍中,為英宗山陵使。先生執政三世,或病其專,先生堅辭位,除鎮安武勝軍節度使、司徒兼侍中、判相州。入對,帝泣曰:「侍中必欲去,今日已降制矣。」賜興道坊宅一區。熙寧元年七月,復請相州以歸。王安石用事,出常平使者散青苗錢,先生亟言之。帝懷其疏以示宰相曰:「琦真忠臣,雖在外,不忘王室。朕始謂可以利民,今乃害民如此!」是時新法幾罷。安石復出,持前議益堅,于是先生請解四路安撫使,止領一路。六年,還判相州。既至之二年,換節永興,未拜而卒,年六十八。前一夕,大星 隕于治所。帝哭之慟,篆其碑曰「兩朝顧命定策元勳」。贈尚書令,諡曰忠獻,配享英宗廟庭。常令其子若孫一人官于相,以護丘墓。先生識量英偉,重厚比周勃,政事比姚崇。其所建請,顧義所在,無適莫心。常處危疑之際,或諫自保,先生歎曰:「是何言也!人臣盡力事君,死生以之。至于成敗,天也,豈可豫憂其不濟,遂輟不為哉!」生平折節下士,尤以獎拔人材為急。王介甫有盛名,或以為可用,先生獨不然之。及守相,陛辭,神宗問王安石何如,對曰:「安石為翰林學士則有餘,處輔弼之地則不可。」與富鄭公齊名,號稱賢相,人又謂之「富韓」云。徽宗追魏郡王。子五人,長忠彥。(參史傳。)

(梓材謹案:謝山《慶曆五先生書院記》謂忠獻與范文正、歐陽文忠皆卓然有見于道之大概。文忠自有《學案》,韓、范二公齊名,故列忠獻傳于文正後云。)

附錄

神宗皇帝即位之初年,雖卻韓琦新法之疏至于再三,逮琦薨,兩宮震悼,躬製神道碑,念之不已,稱為社稷之臣。

(梓材謹案:此晁景迂初見欽宗之言,見《邵氏聞見後錄》。)

《元城談錄》曰:韓魏公鎮北門,朝臣決令,守把兵士不伏,以解府。公問:「汝罵長官,信否﹖」曰:「實有。」公曰:「汝為禁兵,既差在彼,便有階級。」判市曹處斬,略不變色。潞公鎮北門,有解一卒如前者,公問,亦判處斬,而震怒擲筆。潞公氣稟雄傑,不容奸惡,非傲物也。魏公和平,略無崖岸。

又《語錄》曰:歐公非《繫辭》,韓魏公與同政府甚久,無事不言,獨不與言《繫辭》。

(梓材謹案:汪玉山《與呂逢吉書》云:「歐陽公謂《繫辭》非孔子所作,韓魏公終身未嘗與言《易》。」與此略同。)

《晁氏客語》曰:韓公謂永叔曰:「凡處事,但自家踏得腳地穩,一任閒言語。」

胡文定曰:本朝卿相,當以李文靖、韓忠獻為冠。

文忠歐陽永叔先生脩(別為《廬陵學案》。)

◆高平家學

主簿范先生純祐

范純祐,字天成,吳縣人,文正公長子也。性英悟自得,尚節行。十歲能讀諸書,為文章有聲。文正守蘇州,首建郡學,聘胡安定瑗為師。安定立學規良密,生徒數百,多不率教,文正患之。先生尚未冠,輒白入學,齒諸生之末,盡行其規,諸生隨之,遂不敢犯。自是蘇學為諸郡倡。寶元中,西夏叛,文正連官關陜,皆將兵。先生與將卒錯處,鉤深擿隱,得其才否,由是文正任人無失而屢有功。文正帥環慶,議城馬鋪砦,砦逼夏境,夏懼扼其衝,侵撓其役。先生率兵馳據其地,夏眾大至,且戰且役,數日而成,一路恃之以安。先生事父母孝,未嘗違左右,不應科第。及文正以纔罷,先生不得已,蔭守將作院主簿,又為司竹監。以非年好,即解去,從文正之鄧。得疾昏廢,臥許昌。富鄭公守淮西,過省之,猶能感慨道忠義。問鄭公之來,公邪私邪,曰:「公。」先生曰:「公則可。」凡病十九年卒,年四十九。(參史傳。)

忠宣范堯夫先生純仁

范純仁,字堯夫,文正公仲子也。以父任為太常寺太祝。第進士,調知武進縣,以遠親不赴。易長葛,又辭。時胡安定瑗與孫泰山復、石徂徠介、李盱江覯皆客文正門,先生從之學。(梓材案:樓攻媿序《忠宣文集》云:「蓋公天資誠確,篤志學問,承文正公之親傳,博之以泰山孫明復、徂徠石守道、盱江李泰伯三先生,師友之益,發為文辭,根柢《六經》,切于論事,無有長語而一出于正。」據此,則孫、石、李三先生之于忠宣,皆在師友之間。殆泰山與安定為其師,而徂徠、盱江特其友歟﹖)每講肄,至夜分不寢,置燈帳中,帳頂如墨。父歿,始出仕,以著作佐郎知襄城縣,歷遷侍御史。會議濮王典禮,先生言宜如王珪等議。繼與御史呂誨等更論奏,不聽,先生還所授告敕,家居待罪。既而皇太后手書尊王為皇,夫人為后,先生言:「陛下以長君臨御,奈何使命出房闈﹖恐異日為權臣矯託之地。」尋詔罷追尊,起先生就職,先生乞外,遂通判安州。改知蘄州,歷京西提點刑獄,京西、陜西轉運副使。召還,拜兵部員外郎,兼起居舍人、同知諫院。奏言:「王安石變祖宗法度,掊克財利,民心不寧。《書》曰:『怨豈在明,不見是圖。』願陛下圖不見之怨。」帝曰:「何謂﹖」對曰:「杜牧『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是也。」帝曰:「卿善論事,為朕條古今治亂可為監戒者。」乃作《尚書解》以進。直集賢院,同修起居注。帝切于求治,多延見咨訪疏逖小臣。先生言:「小人知小忘大,貪近昧遠,其言不可不察。」又論:「安石欲求近功,忘其舊學。尚法令則稱商鞅,言財用則背孟軻。鄙老成為因循,棄公論為流俗。異己為不肖,合意為賢人。宜速還言者而退安石,答中外之望。」不聽,遂求罷諫職,改判國子監,去意愈決。執政遣人諭留:「已擬知制誥矣!」先生曰:「此言何為至我哉﹖言不用,萬鐘非所願也。」凡所上章,語多激切,帝悉不付外。先生錄申中書,安石乞加重貶,帝不從,命知河中府。徙成都路轉運使。先生戒州縣未得遽行新法,安石怒,左遷知和州。徙邢州。未至,加直龍圖閣、知慶州。過闕入對,帝曰:「卿父在慶著威名。卿隨父既久,兵法必精,邊事必熟。」先生知帝有功名心,對曰:「臣儒家,未嘗學兵。先臣守邊時,臣尚幼,不復記憶。且今日事勢,宜有不同。願別謀之帥臣。」環州種古執熟羌為盜,流南方,過慶呼冤,先生以屬吏,非盜也。古避罪讕訟,詔御史治于寧州。先生就逮,民萬數遮馬涕泗,不得行,至有自投于河者。獄成,古以誣謫,亦加先生以他過,黜知信陽軍。移知河中。哲宗立,復直龍圖閣、知慶州。召入,歷除給事中。宣仁后垂簾,司馬文正公為政,將盡改熙、豐法度,先生謂:「去其太甚可也。」累進吏部尚書、同知樞密、右僕射、中書侍郎。先生在位,務以博大開上意,忠篤革士風。王覿言事忤旨,先生慮朋黨將熾,與文潞公、呂申公辯于簾前,未解。先生曰:「朝臣本無黨,但善惡邪正,各以類分。彥博、公著皆累朝舊人,豈容雷同罔上。昔先臣與韓琦、富弼同柄慶曆政,各舉所知。當時飛語指為朋黨,相繼補外。造謗者公相慶曰『一綱打盡!』此事未遠,陛下戒之。」因錄歐文忠《朋黨論》以進。吳處厚上蔡確《車蓋亭詩》,以為謗訕,廷議欲寘憲典,惟先生與王存以為不可,爭之。司諫吳安詩、正言劉安世交章劾先生黨確,先生亦力求罷。明年,以觀文殿學士知潁昌府。歷拜右僕射。因入謝,宣仁后曰:「或謂卿必先引用王覿、彭汝礪,卿宜與呂大防一心。」對曰:「此二人實有士望,臣終不敢保位蔽賢。」宣仁寢疾,召先生曰:「汝父仲淹可謂忠臣。在明肅垂簾時,惟勸明肅盡母道;明肅上賓,惟勸仕宗盡子道。卿當似之。」先生泣曰:「敢不盡忠!」宣仁崩,哲宗親政,所用二三大臣皆從中出,侍從、臺諫官亦多不由進擬。先生言:「陛下初親政,四方拭目以觀,天下治亂實本于此。」又群小競排宣仁垂簾時事,先生曰:「太皇保佑聖躬,功烈誠心,幽明共鑒。議者不恤國事,一何薄哉!」遂以仁宗禁言明肅垂簾事上之。李清臣殿試策問,為紹述之說。蘇轍奏辯,引漢昭變法事。哲宗震怒曰:「安得以漢武比先帝!」轍下殿待罪,眾不敢仰視。先生從容言:「武帝雄才大略,史無貶詞,轍言殆非謗也。且進退大臣,不當如呵叱奴僕。」右丞鄧潤甫越次曰:「先帝法度為司馬光、蘇轍壞盡。」先生曰:「不然。法本無弊,弊則當改。」帝為少霽。轍平日與先生有異,至是乃服,謝曰:「公,佛地位中人也!」帝既召相章惇,先生堅請去,遂出知潁昌府。徙河南,又徙陳州。呂大防等竄嶺表,會明堂肆赦,惇先期阻其事,先生上疏為申理,且曰:「臣曾被大防排斥,陛下所親見。臣之激切,蓋仰報聖德爾。」惇不悅,詆為同罪,連貶永州安置。時以疾失明,怡然就道。聞諸子怨惇,必怒止之。赴貶所,江行舟覆,扶先生出,衣盡溼,顧諸子曰:「此亦豈章惇為之哉!」徽宗即位,虛相位,連除觀文殿大學士,屢賜優詔、茶樂。以病乞歸,卒,年七十五。諡忠宣。先生夷易寬,不以聲色加人。義之所在,則挺然不少屈。自布衣至宰相,廉儉如一。在洛與司馬諸賢為真率會,脫粟一飯,酒數行而已。所得俸賜,皆以廣義莊,賑貧乏。种古之獄,不少芥,且念先世契誼薦擢之。嘗曰:「吾平生所學,得之『忠恕』二字,一生用之不盡。」每戒子弟曰:「苟能以責人之心責己,恕己之心恕人,不患不至聖賢地位也。」又曰:「《六經》,聖人之事,知一字則行一字,須要造次顛沛必於是。」有請教者,曰:「惟儉可以助廉,惟恕可以成德。」(梓材案:鄒道鄉稱范丞相說,作「惟儉可以成廉」,次句同。)有《文集》五十卷行世。(雲濠案:陳直齋《書錄解題》稱先生著有《言行錄》二十卷,《彈事》五卷,《國論》五卷,並佚。《忠宣文集》二十卷,《奏議》二卷,《遺文》一卷,《附錄》一卷,《補編》一卷,今存。)子正平、正思。正平克承家學。(從黃氏原本移入。)

(梓材謹案:■洲原本,忠宣及李端叔附傳並在《安定學案》。今檢謝山修補稿本,韋深道傳標題《高平》。韋為忠宣再傳弟子,則忠宣、端叔二傳皆當入《高平學案》可知,故並移之。)

附錄

知襄城,伯兄純祐久心疾,先生承事照管如孝子。召編校祕閣書籍,以兄病辭不赴,富公責之曰:「臺閣清資,人豈易得,何必苦辭﹖」先生曰:「富貴有命。」

文正公在睢陽,遣先生到姑蘇取麥五百斛。先生時尚少,既還,舟次丹陽,見石曼卿,問寄此久何如。曼卿曰:「兩月矣。三喪在淺土,欲葬之而北歸,無可與謀者。」先生以所載麥舟付之,單騎自長蘆捷徑而去。到家,拜起侍立,良久,文正曰:「東吳見故舊乎﹖」對曰:「石曼卿為三喪未舉,方留滯丹陽。時無郭元振,莫可告者。」文正曰:「何不以麥舟與之﹖」曰:「已與之矣。」

襄民素不事蠶織,未有植桑者。先生因有罪情輕者,視所植多寡榮茂除其罰。民思不忘,號著作林。

旱久不雨,先生度將來必闕食,遂盡籍境內客舟,召其主而諭之曰:「民將無食,爾等商販惟以五穀貯于佛寺中。候闕食時,吾為汝主糶。」眾賈從命,運販不停。諸縣饑,境內之民不知也。

自陜西運副召還,神宗問曰:「卿在陜西久主漕輓,必精意邊事。城郭、甲兵、糧儲何如﹖」對曰:「城郭粗完,甲兵粗修,糧儲粗備。」帝愕然曰:「卿才能如此,朕所倚賴,而執事皆言粗,何也﹖」徐對曰:「粗者,未精之辭,如是足矣。臣願陛下無意于邊事,恐邊臣觀望,要功生事,結釁塞外,殘害生靈,耗竭財用,糜費爵賞。不惟為今日目前之害,又將貽他時意外之憂。願陛下究孟子交鄰之道,修孔子來遠之德,使好生之德洽于遐方,彼將愛戴陛下如父母。雖其酋首桀驁,欲侵侮我疆,其徒亦不為之用也。」

環慶大饑,公初到,餓殍滿路。先生欲發常平封椿粟麥賑之,州郡皆欲俟奏請得旨後散。先生曰:「人七日不食即死,何可待報﹖諸公但弗預,吾寧獨坐罪。」

除給事中,時哲宗、宣仁共政。司馬溫公入相,首改差役。先生謂之曰:「此事當熟講而緩行。不然,滋為民病。且宰相職在求人,變法非所先也。」溫公有所建請,先生復言:「宰相當虛心以釆眾論,不必謀自己出。謀自巳出,則諂諛得乘間迎合,而正士當卷懷退避。」先生與溫公雖同志,及臨事,不苟同,不見小,思前料后,劑量矯正,類如此。

溫公欲令進士召朝官保任然後應舉,又更貢舉法。先生曰:「舉人難得朝士相知。士族近京猶可,寒遠之士尤不易矣。兼今之朝士未必能過京官選人,京官選人未必能如布衣,徒令求舉,未必有益。既欲不廢文章,則雜文、四六之科不如設在眾人場中,不須別設一科也。《孟子》恐不可輕黜,猶《六經》之《春秋》也。」溫公從之。

除兼侍講,公語人曰:「國之本在君,君之本在心。人君之學,當正心誠意,以仁為體,使邪僻浮薄之說無自而入,然後發號施令,為宗廟社稷之福。豈務章通句解,以資口舌之辯哉﹖」及在經筵進講,必反覆開陳其說,歸于人君可用而後止。

元祐三年,有吳處厚者以蔡確《題安州車蓋亭詩》來上,以為謗訕。宣全太后得之,怒曰:「蔡確以吾比武后,當重謫。」呂汲公大防為左相,不敢言。先生乞薄罪,不從。初議貶確新州,先生謂汲公曰:「此路荊棘已七八十年,吾輩開之,恐不自免。」汲公不敢言,先生因乞罷政。

西邊儒帥有以威敵斥境請于先生者,手自答曰:「大輅與柴車較逐,鸞鳳與鴟鴞爭食,連城與瓦石相觸,君子與小人■力,不惟不能勝,兼不可勝。不惟不可勝,雖勝亦非也。」

百家謹案:先生只此數語,真聖人之言也。夫聖人之本。殺一不辜,雖得天下且不為。彼以開拓邊疆為事,使百姓肝腦塗地而不恤者,罪不容于死者也。先生既承文正公之家學,而又得安定、泰山之傳。其學以忠信為體,《六經》為功。至其事君,一以正心誠意格其非心,勸其仁愛萬民,毋開邊釁。百家嘗想:先生父子間,古今來粹然純白,學問中不易多覯之人也。先生疾革,精識不亂,諸子侍側,口占遺表,略云:「蓋嘗先天下而憂,期不負聖人之學。此先臣所以教子,而微臣資以事君。」又曰:「若宣仁之誣謗未明,致保佑之憂勤不顯。本權臣務快其私忿,非泰陵實謂之當然。」以至「未究流人之往愆,悉以聖恩而特敘,尚使存歿猶污瑕疵」,又「未解疆場之嚴,幾空帑藏之積,有城必守,得地難耕」,凡八事,命門人李之儀次第之。先生之至死盡忠如此。(梓材案:以上《附錄》與黃氏案語,亦自《安定學案》移入是卷。)

鄒道鄉曰:范丞相平生所稱引奏對,秖是《孝經》、《論語》、《孟子》、《周易》。嘗云:「人作好事,不堪再說。說著便不中。」

《呂舍人官箴》曰:范忠宣公鎮西京日,嘗戒屬官受納租稅,不要令兩頭探。或問何謂,曰:「不要令人戶探官員,等候受納;官員不要探納者多少,然后入場。此謂兩頭探。但自絕早入場等人口,則自無人戶稽留之弊。」(黃氏補本。)

汪玉山《與呂逢吉書》曰:忠宣持論,專欲消合黨類,兼收並用,而不知其勢亦有未易為者。君子小人之勢,決無兩立。元祐晚年,呂微仲逐去劉莘老門下士,而引李清臣、鄧溫伯、蒲宗孟于從班,忠宣之說略施行矣。然首倡紹述之說者,李、鄧也,其流害迄于今可見矣。曾子開謂范公之言行于元祐,必無紹聖大臣報復之禍。然便蔡確不殛,他日復出,豈在惇、卞下﹖特不當以詩罪之耳。且惇、卞在元祐,或偃息大郡,或優游奉祠,所以貸之者厚矣,略無懷惠悔過之意。則知專以優柔待小人者,非其理也。若謂忠宣有他意,則不可。其再相,力辯臺諫誣罔,吐剛茹柔。罷相後,尚乞寬元祐諸人,以至得謫。是果何求﹖願更慎言之。

祖望謹案:東萊亦以范堯夫參用熙、豐小人之說為非。

恭獻范先生純禮

範純禮,字彝叟,文正公三子。以父蔭為祕書省正字,簽書河南府判官,知陵臺令,兼永安縣。永昭陵建,京西轉運使配木石磚甓及工徒于一路,獨永安不受令。使者以白陵使韓琦,琦曰:「范純禮豈不知此,將必有說。」他日眾質之,先生曰:「陵寢皆在邑境,歲時繕治無虛日,今乃與百縣均賦。曷若置此,使之奉常時用乎﹖」琦是其對,還朝,用為三司鹽鐵判官。以比部員外郎出知遂州,瀘南有邊事,調度苛棘,先生一以靜待之,辨其可具者,不取于民。民圖像于廬而奉之如神,名曰范公庵。除戶部郎中,累遷刑部侍郎,進給事中。張耒除起居舍人,病未能朝,而令先供職。先生批敕曰:「臣僚未有以疾謁告,不赴朝參,先視事者。」聞者皆悚動。御史中丞擊執政,將遂代其位,先以諷先生,先生不可,即徙先生刑部侍郎,而後出命。轉吏部,改天章閣待制、樞密都承旨,出知亳州。徽宗立,以龍圖閣直學士知開封府,前尹刻深為治,先生以寬處之。既拜禮部尚書,擢尚書右丞。呂惠卿告老,徽宗問執政,執政欲許之。純禮曰:「惠卿嘗輔政,其人固不足重,然當存國體。」曾布奏:「議者多憂財用不足,此非所急也,願陛下勿以為慮。」先生曰:「大農告匱,帑庚枵空,而曰不足慮,非面諛邪﹖」因從容諫曰:「邇者朝廷命令,莫不是元豐而非元祐。以臣觀之,神宗立法之意固善,吏推行之或有失當,非必盡懷邪為私。」又曰:「自古天下治亂,繫于用人。人君欲得英傑之心,固當不次飭拔。必待薦而後用,則守正特立之士將終身晦矣。」左司諫江公望論繼述事當執中道,不可拘一偏。徽宗出示其疏,先生贊之曰:「願陛下以曉中外,使知聖意所嚮,亦足以革小人徇利之情。乞褒遷公望,以勸來者。」先生沈毅剛正,曾布憚之,激駙馬都尉王詵曰:「上欲除君承旨,范右丞不可。詵怒。會詵館遼使,先生主宴,詵誣其輒斥御名,罷為端明殿學士、知潁昌府,提舉崇福宮。崇寧中,啟黨禁,貶試少府監,分司南京;又貶靜江軍節度副使,徐州安置,徙單州。五年,復左朝議大夫,提舉鴻慶宮。卒,年七十六。(參史傳。)

安撫范先生純粹

范純粹,字德孺,文正公季子也。以蔭遷至贊善大夫、檢正中書刑房公事。以事出知滕縣,遷提舉成都諸路茶場。元豐中,為陜西轉運判官。時五路出師伐西夏,高遵裕出環慶,以劉昌祚後期,欲按誅之。昌祚憂患病臥,其麾下皆憤焉。先生恐兩軍不協,致生他變,勸遵裕往問昌祚疾,其難遂解。神宗責諸將無功,謀欲再舉。先生奏:「關陜軍力單竭,公私大困,根本可憂。」神宗納之,進為副使。吳 居厚為京東轉運,數獻羨賦。神宗將以徐州大錢二十萬緡助陜西,先生語其僚曰:「吾部雖急,忍復取此膏血之餘!」即奏:「本路得錢誠為利,自徐至邊,勞費甚矣。」懇辭弗受。入為右司郎中。哲宗立,居厚敗,命先生以直龍圖閣往代之,盡革其苛政。時蘇軾自登州召還,先生與軾同建募役之議,軾謂先生講庭,先生遣將曲珍救之,曰:「本道首建應援牽制之策。臣子之義,忘軀徇國,無謂鄰路被寇,非我職也。」珍即日疾馳三百里,破之于曲律,擣橫山,夏眾遁去。元祐中,除寶文閣待制。再任,召為戶部侍郎。又出知延州。紹聖初,哲宗 親政,用事者欲開邊釁,御史郭知章遂論先生元祐棄地事,降直龍圖閣。明年,復以寶文閣待制知熙州。章淳、蔡卞經略西夏,疑先生不與共事,改知鄧州。歷河南府、滑州。旋以元祐黨人奪職,知均州。徽宗立,起知信州。尋以言者落職,知金州。又謫常州通判,鄂州安置,錮子弟不得擅入都。會赦,復領祠。久之,以右文殿修撰提舉太清宮。黨禁解,復徽猷閣待制。致仕。卒,年七十二。先生沈毅有幹略,才應時須。凡條疏時事,議論皆剴切詳盡。(同上。)

附錄

鄒道鄉曰:范德孺在太原,每支官吏及軍士糧,同出一廒。雖有溼惡,軍士自不怨。

◆高平門人

文忠富彥國先生弼

富弼,字彥國,河南人。篤學,有大度。初遊場屋,穆伯長謂之曰:「進士不足以盡子之才,當以大科名世。」果禮部試下。西歸,范文正公追之曰:「有旨以大科取士,可亟還。」遂舉茂才異等。僉書河陽判官,通判絳州。慶曆中,再使契丹。以成和議,拜樞密使,封韓國公。後與文潞公彥博並相,天下稱為「富文」。元豐六年卒,年八十。先生早有公輔之望,名聞夷狄。遼使每至,必問其出處安否。臨事周悉,不萬全不發。當其敢言,奮不顧身。忠義之性,老而彌篤。家居一紀,斯須未嘗忘朝廷。訃聞,贈太尉,諡文忠。(參史傳。)

(梓材謹案:先生初封鄭國,始名。晏元獻判南京,文正權掌西監,晏屬之擇。文正曰:「監中有二舉子,富、張為善,皆有文行,可。」晏問孰優,曰:「富修謹,張疏俊。」晏取先生為。文正掌監事,而先生與張文定並為舉子,固得為文正門人也。又案:《呂與叔集》載,先生致事家居,專為佛老之學,與叔嘗奏記于先生,是先生為學,不若文正之醇矣。)

附錄

神宗欲相富弼,以疾辭,退居洛陽,多以手疏論天下大利害,神宗必賜手札報之。嘗因王安石有所建明,而卻之曰:「如此,則富弼手疏稱『老臣無處告訴,但仰屋竊歎』者,即當至矣。」弼薨,躬製祭文。

(梓材謹案:此晁景迂初見欽宗之言。)

劉器之曰:富鄭公年八十,書座屏云:「守口如瓶,防意如城。」

(梓材謹案:此《晁氏客語》,謝山節入《景迂學案》。茲為鄭公立傳而移之。)

《元城語錄》曰:富鄭公使敵,說以用兵則國家受其害,人臣享其利。老蘇謂二子曰:「古人有此意否﹖」東坡對曰:「嚴安亦有此意,但不如此明白。」老蘇笑以為然。蓋取嚴安諫用兵日:「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長策也。」前輩讀書,必見于用。

陳唯室《步里客談》曰:富文忠少日,有詬者,如不聞知。或告之,則曰:「恐罵他人。」曰:「斥公名。」曰:「天下安知無同姓名者﹖」

文定張樂全先生方平

張方平,字安道,南京人。少穎悟絕倫。先舉茂才異等,為校書郎,知崑山縣。又中賢良方正,選遷著作佐郎,通判睦州。當召試館職,仁宗曰:「是非再舉制科者乎!」命直集賢院,俄判西京。入覲,留判尚書都省。累拜參知政事,西京留守、知陳州。以太子少師致仕。卒,年八十五。贈司空,諡文定。先生慷慨有氣節。既告老,論事益切。至于用官起獄,尤反覆言之。且曰:「臣且死。見先帝地下,有以藉口矣。」平居未嘗以言徇物,以色假人。守蜀,得眉山蘇洵與其二子軾、轍,深器異之,常薦軾為諫官。晚受知神宗 ,王安石方用事,嶷然不少屈,以是望高一時。(參史傳。)

(雲濠謹案:樓攻媿跋先生《上范文正公書》云:「文正講道睢陽,樂全以文受知。晏元獻公欲擇二,其一則富文忠公,次則樂全。樂全雖不成婚,然皆文正所薦,時蓋名為善云。」)

附錄

《元城語錄》曰:東坡下御史獄,張安道上書救之,其子不敢投。後東坡見之,亦吐舌色動。蓋安道書云:「其實天下之奇材也。」豈不激怒﹖但當言「本朝未嘗殺士大夫」。

獻公張橫渠先生載(別為《橫渠學案》。)

直講石徂徠先生介(別見《泰山學案》。)

說書李盱江先生覯

李覯,字泰伯,南城人,學者稱為盱江先生。俊辯能文。舉茂才異等,不中。親老,以教授自資,學者常數十百人。皇祐初,范文正公薦為試太學助教,上《明堂位定制圖》。嘉祐中,用國子監奏,召為海門主簿、太學說書而卒。先生嘗著《周禮致太平論》、《平土書》、《禮論》。門人鄧潤甫熙寧中上其《退居類稿》、《皇祐續稿》并《後集》,請官其子參魯,詔為郊社齋郎。(參史傳。)

(梓材謹案:廬氏所藏《學案》原底,于先生門人孫介夫傳標云《盱江》,知謝山嘗立《盱江學案》。檢原底《序錄》,《士劉諸儒學案》條有「江楚則有李覯」句,後定刊本又節之,蓋以《盱江》併入《高平》爾。又案忠宣傳,安定、泰山、徂徠、盱江皆客文正門。先生與徂徠輩行較後,以為文正門人可也。)

盱江文集

《考工記》「周人明堂,度九尺之筵」,是言堂基修廣,非謂立室之數。「東西九筵,南北七筵,堂崇一筵」,是言堂上,非謂室中。東西之堂各深四筵半,南北之堂各深三筵半。「五室,,凡室二筵」,是言四堂中央有方十筵之地,自東至西可營五室,自南至北可營五室。十筵中央方二筵之地,既為太室,連作餘室,則不能令十二位各直其辰,當于東南西北四面及四角缺處,各虛方二筵之地,周而通之,以為太廟,太室正居中。《月令》所謂「中央土」、「居太廟太室」者,言此太廟之中有太室也。太廟之外,當子、午、卯、酉四位上,各畫方二筵地以與太廟相通,為青陽、明堂、總章、玄堂四太廟;當寅、申、巳、亥、辰、戌、丑、未八位上,各畫方二筵地以為左、右也。《大戴禮盛德記》:「明堂凡九室,室四戶八牖,共三十六戶、七十二牖。」八個之室并太室而九,室四面各有戶,戶旁夾兩牖也。《白虎通》:「明堂上圓下方,八窗、四闥、九室、十二坐。」四太廟前各為一門,出于堂上,門旁夾兩窗也。左右之個,其實皆室,但以分處左右,形如夾房,故有名。太廟之內以及太室,其實祀文王配上帝之位,謂之廟者,義當然矣。土者分王四時,于五行最尊,故天子當其時居太室,用祭天地之位以尊嚴之也。四仲之月,各得一時之中,與餘月有異,故復于子、午、卯、酉之方取二筵地,假太廟之名以聽朔也。《周禮》言基而不及室,《大戴》言室而不及廟,稽之《月令》則備矣。然非《白虎通》,亦無以知窗闥之制也。聶崇義所謂秦人《明堂圖》者,其制有十二階,古之遺法,當亦取之。《禮記外傳》曰:「明堂四面各五門。」今案《明堂位》:八蠻之國,南門之外;九釆之國,應門之外。時天子負斧扆,南鄉而立,南門之外者北面東上,應門之外者亦北面東上,是南門之外有應門也。既有應門,則不得不有皋、庫、雉門。明堂者四時所居,四面如一。南面既有五門,則餘三面皆各有五門。鄭注《明堂位》則云「正門謂之應門」,其意當謂變南門之文以為應門;又見王宮有路門,其次乃有應門,今明堂無路門之名而但有應門,便謂更無重門,而南門即是應門。且路寢之前則名路門,其次有應門,明堂非路寢,乃變其內門之名為東門南門,而次有應門,何害于義。四夷之君既在四門之外,而外無重門,則是列于郊野道路之間,豈朝會之儀乎﹖王宮常居,猶設五門以限中外;明堂者,效天法地,尊祖配帝,而止一門以表之,豈為稱哉﹖若其建置之所,則淳于登云:「在國之陽,三里之外,七里之內,丙己之地。」《玉藻》「聽朔于南門之外」,康成之注亦與是合。夫稱「明」也,宜在國之陽;事天神也,宜在城門之外。今圖以九分當九尺之筵,東西之堂共九筵,南北之堂共七筵,中央之地自東至西凡五室,自南至北凡五室,每室二筵,取于《考工記》也。一太室,八左右,共九室,室有四戶八牖,共三十六戶、七十二牖,協于《大戴禮盛德記》也。九室四廟,共十三位,本于《月令》也。四廟之面各為一門,門夾兩窗,是謂八窗四闥,稽于《白虎通》也。十二階,釆于聶崇義《三禮圖》也。四面各五門,酌于《明堂位》、《禮記外傳》也。(《明堂定制圖序》。)

大傳曰:「別子為祖。」注云:「別子謂公子。若始來在此國者,後世以為祖也。」又曰:「繼別為宗。」注云:「別子之世適也。族人尊之,謂之大宗。是宗子也。」又曰:「繼禰者為小宗。」注云:「父之適也。兄弟尊之,謂之小宗。」又曰:「有百世不遷之宗,有五世則遷之宗。百世不遷者,別子之後也。宗其繼別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遷者也。宗其繼高祖者,五世則遷者也。」注云:「遷,猶變易也。繼別子,別子之世適也。繼高祖者,亦小宗也。先言繼禰者,據別子子弟之子也。以高祖與禰皆有繼者,則曾祖、祖亦有也。則小宗四,與大宗凡五。」說者曰:別子謂公子,諸侯之庶子也。若細別言之,則妻之所生為適,妾之所生為庶。若秖據正體言之,則妻之長子為適,其次子以下及妾所生,通得謂之庶子也。諸侯之適子適孫繼世為君,而庶子不得禰先君,故自與其後世子孫為始祖也。云「若始來在此國者」,謂非君之親,或是異姓始來在此國者,亦得謂之別子,自與其後世子孫為始祖也。別子之適子世繼別子為大宗,族人尊之,雖五世以外,皆為之齊衰三月,為其母妻亦然,所謂「百世不遷」者也。其別子之庶子不得禰別子,則自使其適子繼己而為小宗,所謂「繼禰者為小宗」也。繼禰,則與親兄弟為宗也;又其適子則繼祖,與同堂兄弟為宗也;又其適子則繼曾祖,與再從兄弟為宗也;又其適子則繼高祖,與三從兄弟為宗也。其庶子皆不得繼禰,各自使其適子繼己而為小宗焉。是自高祖之後至玄孫,凡四世。就此第四世小宗之三從兄弟而言,則其人有小宗四矣。宗其繼禰者,親兄弟也;又與之共宗于繼祖者,同堂兄弟也;又與之共宗于繼曾祖者,再從兄弟也;又與之共宗于繼高祖者,三從兄弟也。然則四宗備矣。又與四宗共宗于大宗,是為五宗也。其于小宗,各以本服服之;親兄弟,齊衰期也;同堂兄弟,大功也;再從兄弟,小功也;三從兄弟,緦麻也。至第五世,繼高祖之父者與四從兄弟無服,不復為之宗,所謂「五世則遷」者也。若世數尚少,則小宗或有三,或有二,或有一。其曰「小宗四」者,蓋極言之耳,不必皆然也。(《五宗圖序》。)

常語

或問:「伊尹廢太甲,有諸﹖」曰:「是何言歟!君何可廢也﹖古者君薨,百官總己以聽于冢宰三年。成湯既歿,二十五月中,伊尹之知政,太甲之居憂,固其常也。不宮于亳而宮于桐,近先王墓,使其思念。名之曰『放』,儆之之意也。故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歸于亳,二十六月而即吉也。則太甲之為君,何嘗一日廢矣哉!」

或曰:「伊尹放太甲而天下厭然,周公屏成王而國有流言,何也﹖」曰:「周公,武王弟也,有次立之勢;管、蔡,其至親也,易以生怨。以怨濟疑,理固然也。」「敢問太甲不能終允德,成王不見金滕之書,則伊尹奈何﹖」曰:「太甲賢也,不得不改。成王亦賢也,不得不悟。太甲、成王果不賢邪,則湯、武不以託伊、周,伊、周亦不受之于湯、武。」

或曰:「知人蓋未易也。周公不知管、蔡,安知成王﹖」曰:「事有小有大,有緩有急。監武庚之國,其任人也,常事也。天下之政多矣,譬諸日月,猶有所不照。夫以新造之周而謀嗣焉,其用心奚若﹖堯不知四凶,可也;至于丹朱,其有不知者乎﹖」

或曰:「自漢迄唐,孰王孰霸﹖」曰:「天子也,安得霸哉﹖皇、帝、王、霸,其人之號,非其道之目也。自王以上,天子號也,惟其所自稱耳。帝亦稱皇,《書》曰『皇帝清問下民』是也。王亦稱帝,《易》曰『帝乙歸妹』是也。如其優劣之云,則文王、武王劣于帝乙者乎﹖霸,諸侯號也。霸之為言伯也,所以長諸侯也。豈天子之所得為哉!道有粹有駁,其人之號不可以易之也。世俗見古之王者粹,則諸侯而粹者亦曰行王道;見古之霸者駁,則天子而駁者亦曰行霸道;悖矣。宣帝言漢家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由此也。人固有父為士、子為農者矣,謂天下之士者曰行父道,謂天下之農者曰行子道,可乎﹖父雖為農,不失其為父也;子雖為士,不失其為子也。世俗之言王霸者,亦猶是矣。若夫所謂父道則有之矣,慈也;所謂子道則有之矣,孝也。所謂王道則有之矣,安天下也;所謂霸道則有之矣,尊京師也。非粹與駁之謂也。」

或曰:「詩人以后稷、先公致王業之艱難,其非諸侯矣乎﹖」曰:「武王既得天下,詩人其世世修德,始于后稷、公劉,以至于太王、王季、文王,故云爾也。當商之未喪,誰有此言乎﹖如使紂能悔過,武王不得天下,則文王之為西伯,霸之盛者而已矣。西伯霸而粹,桓、文霸而駁者也。三代王而粹,漢、唐王而駁者也。」

或問:「魯用王禮,何如﹖」曰:「成王以周公勳勞,命魯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禮樂。周公尊矣,故禰文王、郊后稷,皆倣王禮而不備焉。周公而上,王禮可也。《魯頌》曰:『皇皇后帝,皇祖后稷,享以騂犧,是享是宜,降福既多。』豈有非禮而頌之云乎﹖周公而下,則僭矣。隱五年九月,考仲子之宮,初獻六羽,公問于眾仲,始用諸侯禮也。」

或曰:「地方七百里,有諸﹖」曰:「信也。」「然則孟子何言乎儉于百里也﹖」曰:「《閟宮》頌僖公復周公之宇,而曰『公車千乘,朱英錄滕』。千乘之地,方三百一十六里有畸,山陵、林麓、川澤、溝瀆、城郭、宮室、涂巷不與焉,其何儉于百里也﹖世俗疑《周官》五百里,以其大也。是亦不思爾矣。諸侯之于天子,非若敵國然也,大國貢半,次國三之一,小國四之一。諸侯有其地,天子食其稅,譬之一郡而已矣。魯七百里,開方之而四十九,殆半王畿也。今之大郡,不有半京畿者乎﹖」

或問:「聖人之道,固不容雜也,何吾子之不一也﹖」曰:「天地之中,一物邪﹖抑萬物也﹖養人者不一物,闕一則病矣。聖人之道,譬諸朝廷。朝廷也者,豈一種人哉﹖處之有禮,故能一也。女子在內,男子在外;貴者在上,賤者在下;親者在先,疏者在後。府史胥徒,工賈牧圉,各有攸居而不相亂也。夫所以謂之一也。他人之不一,則闤闠耳,終日紛紛而無有定次也。夫所以謂之雜也。世俗患其雜,則拘于一,是欲以一物養天下之人也。白而不受釆,則人皆縞素矣,何足以觀之哉﹖其歸于諸子而已矣。」「聖人無高行,何謂也﹖」曰:「聖人之行必以禮也。禮則無高矣。夫其高者,出于禮也,異于人也,故能赫赫如彼也。孔子事親無異稱,居喪無異聞,立朝無異節,何也﹖安禮也。出于禮者,非聖人也,矯世者之為之也。」「敢問聖人有過歟﹖」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夫豈無過哉!」或曰:「孔子謙也。」曰:「仲虺之美成湯改過不吝,豈成湯之謙也哉﹖世俗之說者則謂聖人無過,顏子不貳,猶或為之辭,徒使人君之恥過也而不欲聞之也。」

孔子之為司寇也,不聞其改法度也,沈猶氏不敢朝飲其羊,公慎氏出其妻,慎潰氏踰境而徙,魯之粥馬牛者不豫賈,必早正以待之也。世俗之說者不曰正其身,徒囂囂以疾人之法度,其亦非孔子之志也。

大哉孔子,吾何能稱焉!顏淵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仰之彌高也,則吾以為極星,考之正之,舍是則無四方矣。鑽之彌堅也,則吾以為磐石,據之依之,舍是則無安居矣。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也,則吾以為鬼神,生之斂之,舍是則無庶物矣。他人之道,借曰善焉,有之可也,無之可也。夫子之道,不可須臾去也。不聞之,是無耳也;不見之,是無目也;不言之,是無口也;不學之不思之,是無心無精爽也。尚可以為人乎哉﹖吾于斯道,夜而諷之矣,晝而讀之矣,髮班班而不知其疲矣,終沒吾世而已矣。

常語辯

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吾以為孟子者,五霸之罪人也。五霸率諸侯事天子,孟子勸諸侯為天子。苟有人性者,必知其逆順爾矣。孟子當周顯王時,其後尚且百年而秦并之。鳴呼,孟子忍人也,其視周室如無有也。

余隱之曰:孟子說列國之君使之行王政者,欲其去暴虐,行仁義,而救民于水火爾。行仁義而得天下,雖伊尹、太公、孔子說其君,亦不過如此。彼五霸者,假仁義而行,陽尊周室而陰欲以兵強天下。孟子不忍斯民死于■戰,遂以王者仁義之道詔之。使當時之君不行仁義而得天下,孟子亦惡之矣,豈復勸諸侯為天子哉!

朱子曰:「李氏罪孟子勸諸侯為天子,正為不知時措之宜。隱之之辯已得之,但少發明時措之意。」又所云「行仁義而得天下,雖伊尹、太公、孔子說其君,亦不過如此」,語亦未盡善。不若云:「行仁義而天下歸之,乃理勢之必然,雖欲辭之而不可得也。」

孔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又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而孟子謂:「以齊王,猶反手也。功烈如彼其卑。故曰:管仲,曾西之所不為。」嗚呼,是猶見人之■者而笑曰:「胡不因而殺之,貨可得也。」雖然,他人之■者耳。桓公、管仲之于周,救父祖也。而孟了非之,柰何!

余隱之曰:孔子謂管仲「如其仁」,言仲之似仁而非仁也。又謂「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言仲有攘卻夷狄之功也。至謂其小器、奢僭、不知禮,言仲之不能圖大致遠也。夫奢僭不知禮之人,豈得為仁乎﹖其所以九合諸侯者,假仁而行,以濟其不仁耳,宜曾西之所不為也。昔成湯以七十里為小國之諸侯,伊尹相之,以王于天下。齊以千里之國而相管仲,管仲得君之專,行國政之久,功烈如彼其卑,童子且羞稱之,況大賢乎﹖有好功利者必喜管仲,仁者不為也。管仲急于圖霸,藉周室以為之資爾。謂桓公、管仲之于周如救父祖,吾弗信之矣。

朱子曰:夫子之于管仲,大其功而小其器。邵康節亦謂五霸者,功之首、罪之魁也。知此者,可與論桓公、管仲之事矣。夫子言「如其仁」者,以當時王者不作,中國衰,夷狄橫,諸侯之功未有如管仲者,故許其有仁者之功。亦彼善于此而已。至于語學者立心致道之際,則其規模宏遠,自有定論,豈曰若管仲而休邪﹖曾西之恥而不為,蓋亦有說矣。李氏又有救■之說。愚以為桓公、管仲救父祖之■而私其財,以為子舍之藏者也。故周雖小振,而齊亦寖強矣,夫豈誠心惻怛而救之哉!孟子不與管仲,或以是爾。隱之以為小其不能相桓公以王于天下,恐不然。齊桓之時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革命之事未可為也。孟子言「以齊王猶反手」,自謂當年事勢,且言己志,非為管仲發也。

大哉,孔子之作《春秋》也。援周室于千仞之壑,使天下昭然知無二王。削吳、楚之葬,辟其僭號也。諱貿戎之戰,言莫敢敵也。微孔子,則《春秋》不作;微《春秋》,則京師不尊。為人臣子,不當如是哉!嗚呼,孟子其亦聞之也哉﹖首止之會,殊會王世子,尊之也。其盟復舉諸侯,尊王世子而不敢與盟也。洮之盟,王人微者也,序乎諸侯之上,貴王命也。美哉齊桓,其深知君臣之禮如此。夫使孟子謀之,則桓公偃然在天子之位矣。世子、王人為亡人之不暇,執與諸侯相先後哉!

余隱之曰:春秋之時,周室衰微,天王不能自立,以至下堂而見諸侯。當是時,徒擁其虛位爾。孔子歷聘七十二君,未嘗說之使尊周室。及夫公山氏之召,乃曰「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此聖人知幾也。嗚呼,知幾其神矣乎!苟惟說諸侯使之尊周,諸侯不得自肆,而強者必生變,則是速其滅周也。先見之幾,豈陋儒所能知哉!或曰:「齊、晉尊周,非歟﹖」曰:齊、晉志在霸業,不得不尊周也。孟子距孔子之時又百有餘歲,則周之微弱可知矣。若管仲之功可為,孔子為之矣。孔子不為,孟子安得為之乎﹖孔子作《春秋》,寓一王之法,正天下之名分,使亂臣賊子知所懼。孟子以王者仁義之道說諸侯,使之知有君臣父子而杜僭竊篡弒之禍,正得夫《春秋》之旨,但學者有所未究爾。又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孟子未嘗不欲當時之君尚德而不尚力,豈復使諸侯偃然在天子之位哉﹖齊桓之于管仲,學焉而後臣之,任賢之專,固無愧于湯、武。惜乎桓公無王者量,管仲無王佐才,徒相與謀託周室以號天下,而成霸者之業爾!為君而內亂醜惡,為臣而亡禮僭奢,何足道哉!首止之會,尊王世子,復舉諸侯而不敢與盟,洮之盟,序王人于諸侯之上以尊王命,君臣之禮固盡矣,其志在于圖霸,不得不爾。「盜亦有道」,其是之謂乎!

朱子曰:孔子尊周,孟子不尊周,如冬裘夏葛,饑食渴飲,時措之宜異爾。此齊桓不得不尊周,亦迫于大義,不得不然。夫子筆之于經,以明君臣之義于萬世,非專為美桓公也。孔、孟易地則皆然,李氏未之思也。隱之以孟子之故,必謂孔子不尊周,又似諸公以孔子之故,必謂孟子不合不尊周也。得時措之宜,則並得而不相悖矣。

或曰:「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吾子何為﹖」曰:「衣裳之會十有一,《春秋》也,非仲尼修乎﹖《木瓜》,《衛風》也,非仲尼刪乎﹖『正而不譎』,《魯論語》也,非仲尼言乎﹖仲尼亟言之,其徒雖不道,無歉也。嗚呼,霸者豈易與哉﹖使齊桓能有終,管仲能不侈,則文王、太公何恧焉!《詩》曰:『釆葑釆菲,無以下體。』蓋聖人之意也。」

余隱之曰:周衰,王者之賞罰不行乎天下,諸侯擅相侵伐,強陵弱,眾暴寡,是非善惡由是不明,人欲肆而天理滅矣。吾夫子憂之,乃因魯史而修《春秋》,以代王者之賞罰,是是而非非,善善而惡惡,誅姦諛于既死,發潛德之幽光,是故《春秋》成而亂臣賊子懼。觀夫二百四十二年之間,書會者無國無之,惟齊之會以尊王室為辭,夫子屢書之。攘戎狄而封衛,衛人思之,作《木瓜》之詩,夫子取之。伐楚,責包茅之貢不入,問昭王南征不復,夫子有「正而不譎」之言。夫子亟言之者,以是時無能尊王室,故進之爾。然以權詐有餘而仁義不足,功止于霸,此夫子之徒所以無道之也。儗人必于其倫。謂「使齊桓能有終,管仲能不侈,則文王、太公何恧」,過矣!

朱子曰:《春秋》序桓績,蓋所謂彼善于此。《論語》論桓、文之事,猶曰:「師也過,商也不及」,使當時無端木氏之問,則今之說者必有優劣之分矣。《詩》錄《木瓜》,即《春秋》序績之意,亦以善衛人之情也,豈以齊桓之事為盡可法哉﹖李氏詆孟子,而甚長齊桓,尊管仲,至以文王、太公比之,反易顛倒如此。良由不識聖賢所傳本心之體,故不知王道之大,而易怵于功利之淺爾。

孟子曰:「盡信《書》,則不如無《書》。仁人無敵于天下,以至仁伐不仁,而何其血之流忤也﹖」曰:「紂一人惡邪﹖眾人惡邪﹖眾皆善而紂獨惡,則去紂久矣,不待周也。夫為天下逋逃主,萃淵藪,同之者可遽數邪﹖紂亡則逋逃者曷歸乎﹖其欲拒周者人可數邪﹖血流漂杵,未足多也。」或曰:「前徒倒戈,攻于後,以北。故荀卿曰殺者皆商人,非周人也。然則商人之不拒周,審矣。」曰:「如皆北也,焉用攻﹖」又曰:「甚哉:世人之好異也!孔子非吾師乎﹖眾言驩驩,千徑百道,幸存孔子,吾得以求其是。《虞》、《夏》、《商》、《周》之《書》出于孔子,其誰不知﹖孟子一言,人皆畔之。畔之不已,故今人之取孟子以斷《六經》矣。嗚呼,信孟子而不信經,是猶信他人而疑父母也。」

余隱之曰:《魯語》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孔子之意可見矣。客有問陶弘景注《易》與《本草》孰先,陶曰:「注《易》誤,不至殺人。注《本草》誤,則有不得其死者。」世以為知言。唐子西嘗曰:「弘景知本草而未知經。注《本草》誤,其禍疾而小。注《六經》誤,其禍遲而大。」前世儒臣引經誤國,其禍至于伏尸百萬,流血千里。《武成》曰「血流漂杵」,武王以此自多之辭。當時倒戈攻後,殺傷固多,非止一處,豈至血流漂杵乎﹖孟子深慮戰國之君以此藉口,故曰「盡信《書》則不如無《書》」。而謂血流漂杵未足為多,豈示訓之意哉﹖經注之禍,正此類也。反以孟子為畔經,是亦惑矣。謂《虞》、《夏》、《商》、《周》之《書》出于孔子,人宜取信。《詩》非孔子之刪乎﹖《雲漢》之詩曰:「周餘黎民,靡有孑遺。」信斯言也,則是周無遺民也。請以此說為證。

或曰:「孟子之心,以天下積亂矣,諸侯皆欲自雄,苟說之以臣事周,孰能喜也﹖故揭仁義之竿,而湯、武為之餌,幸其速售,以拯斯民而已矣。」曰:「孟子不肯枉尺直尋,謂以順為正者妾婦之道,其肯屑就之如此乎﹖夫仁義又豈速售之物也﹖『子噲不得與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噲』,固知有周室矣。天之所廢,必若桀,紂,周室其為桀、紂乎﹖盛之有衰,若循環然。聖王之後不能無昏亂,尚賴臣子扶救之爾。天下之地,方百里者有幾﹖家家可以行仁義,人人可以為湯、武,則六尺之孤,可託者誰乎﹖孟子自以為好仁,吾知其不仁甚矣。」

余隱之曰:湯居亳,小國也。伊尹相湯,使之伐夏救民。桀雖無道,天子也,君也。湯有道,諸侯也,臣也。伊尹胡不說湯率諸侯而朝夏乎﹖行李往來,至于五就,觀時察變,蓋已熟矣。不得已為伐夏之舉,致湯于王道,固非盛德之事,後世莫有非之者,以能躬行仁義,順天應人故也。自非伊尹之聖,安能任其責哉﹖文王在豐,亦小國也。文王之于紂,與湯之于桀,事體均也。其所以異者,時焉而已。觀其得太公而師事之,伐崇遏莒戡黎,雖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亦以曆數未歸,得以盡其臣節。至武王,則赫然有翦商之志。又況商紂罪惡貫盈,又過于桀,而此十亂之賢為之輔相,雖欲率諸侯遵文考之道而事紂,莫可得矣。此所以興牧野之師而建王業也。孟子之于列國,說之以行仁政者,不過言治岐之事而已;說之使為湯、武者,不過以德行仁而已;說之以行王道者,不過乎使民養生喪死無憾而已;未嘗說之使伐某國、誅某人、開疆拓土、大統天下而為王也。若孟子者,真聖人之徒歟!識通變之道,達時措之宜,不肯枉尺直尋。柰何時君咸謂之迂闊于事,終莫能聽納其說,仁義之道不獲見于施設以濟斯民,所以不免後世紛紛之議。嗚呼,說其君使為湯、武,以為不仁,乃以桓公、管仲為仁,乘繆如是,安得有道之士與之正曲直哉﹖

朱子曰:辯已得之。但李氏所云「家家可以行王道,人人可以為湯、武,則六尺之孤可託者誰乎」,此三句當略與之辯。愚謂王道即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孟相傳之道。由周公而上,上而為君,由孔子而下,下而為臣,固家家可以得而行矣。湯、武適遭桀、紂,故不幸而有征誅之事。若生堯、舜之時,則豈將左洞庭,右彭蠡,而悍然有不服之心邪﹖其在九宮群后之列,濟濟而和,可知矣。如此,則人人為湯、武,又何不可之有﹖

孟子曰:紂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遺俗,流風善政,猶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膠鬲,皆賢人也,相與輔相之,故久而後失之也。凡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猶方百里起,是以難也。齊人有言曰:『雖有智慧,不如乘勢。雖有鎡基,不如待時。』今時則易然也。」今之學者曰:「自天子至于庶人,皆得以行王道。孟子說諸侯行王道,非取王位也。」應之曰:「行其道而已乎,則何必紂之失之也﹖何憂乎善政之存﹖何畏乎賢人之輔﹖尺地一民皆紂之有,何害諸侯之行王道哉﹖」齊宣王問曰:『人皆謂我毀明堂,毀諸,已乎﹖』孟子對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則勿毀之矣。』行王政而居明堂,非取王位而何也﹖君親無將,不容纖芥于其間,而學者紛紛彊為之辭!」

余隱之曰:不談王道,樵夫猶能笑之,孰謂學而為士,反不知道乎﹖謂之王道者,即仁義也。君行王道者,以仁義而安天下也。君行霸道者,以詐力而服天下也。孟子說其君以仁義,不猶愈于說其君尚詐力歟﹖且天下不可以詐力得也,尚矣。得民心,斯得天下。假仁義而行,民心且不可得,況能王天下乎﹖仁義之道,萬世之所常行,天下之所共由,民生之所日用也。今乃謂「自天子至于庶人皆得以行王道」為非,果何理邪﹖觀其應學者之言,皆增損其詞,而非議孟子,君子無取焉。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孔子曰:「爾愛其羊,我愛其禮。」魯自文公廢朝享之禮祭,而孔子不去其羊者,欲使後世見其羊猶能識其禮。羊亡,禮亦亡矣。孟子欲勿毀明堂,其意亦猶是也。明堂在泰山之下,周天子巡狩朝諸侯之所。適在齊也,非齊之建立也。存之不為僭,亦可以見王政之大端。如以為諸侯不用而毀之,則後世之君不惟不知王政,將謂後世不可復行矣,此孟子所以勸齊勿毀之也。而謂孟子勸齊宣居明堂,取王位,抑可燭理不明,而厚誣孟子歟﹖

朱子曰:李氏此段之意,不謂天子庶人不可並行王道,但謂孟子所論文王與紂之事為不然爾。當辯之曰:「孟子之時,有信行王道者,必有天下,其勢與文王不同,非謂文王計欲取紂而不能也。」人人可行王道,已辯于前,但孟子時行王道者必有天下,其時措之不同,又不可執一而論。隱之之辯,似未中李氏之失也。

學者又謂:「孟子權以誘諸侯,使進于仁義。仁義達,則尊君親親,周室自復矣。」應之曰:「言仁義而不言王道,彼說之而行仁義,固知尊周矣。言仁義可以王,彼說之,則假仁義以圖王,唯恐行之之晚也,尚何周室之顧哉!嗚呼,今之學者,雷同甚矣,是孟子而非《六經》,樂王道而忘天子。吾以為天下無孟子可也,不可無《六經》;無王道可也,不可無天子。故作《常語》以正君臣之義,以明孔子之道,以防亂患于後世爾。人知之,非我利;人不知,非我害。悼學者之迷惑,聊復有言。」

余隱之曰:泰伯曰:「天下無孟子可也,不可無《六經》;無王道可也,不可無天子。」噫,是果泰伯之說邪﹖使其說行,害理傷教也大矣。余請易之曰:「無《六經》則不可,而孟子尤不可無。無天子則不可,而王道尤不可無。」嘗試言之:《易》、《詩》、《書》、《禮》、《樂》、《春秋》之六經,所以載帝王之道,為致治之成法,固不可無也。孟子則闢楊、墨,距詖行,放淫辭,使邪說者不得作,然後異端以息,正道以明,堯、舜、禹、湯、文、武、周、孔之業不墜,此孟子所以為尤不可無也。經曰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史曰天子建中和之極,其可無之乎﹖夫所謂王道者,天子之所行,《六經》之所載,孟子之所說者是也,孰謂其可無哉﹖無王道,則三綱淪,九法斁,人倫廢而天理滅矣。世之學者,稍有識見,不為此言。豈好事者假設淫辭,託賢者之名以行于世乎﹖學者宜謹思之!

朱子曰:李氏難學者謂「孟子以權誘諸侯」之說,孟子本無此意,是李氏設問之過,當略明辯之。「天下可無孟子,不可無《六經》;可無王道,不可無天子」,隱之之辯已得之。愚又謂有孟子而後《六經》之用明,有王道而後天子之位定。有《六經》而無孟子,則楊、墨之仁義所以流也;有天子而無王道,則桀、紂之殘賊所以禍也。故嘗譬之:《六經》如千斛之舟,而孟子如運舟之人;天子猶長民之吏,而王道猶吏師之法。今曰《六經》可以無孟子,天子可以無王道,則是舟無人,吏無法,將焉用之矣﹖李氏自以為悼學者之迷惑而為是言,曾不知己之迷惑也亦甚哉!

運判范長民先生牧(別見《泰山學案》。)

◆盱江學侶

忠宣範堯夫先生純仁(見上《高平家學》。)

侍講呂原明先生希哲(別為《滎陽學案。》)

◆韓氏家學

僕射韓先生忠彥

韓忠彥,字師樸,安陽人。忠獻長子。徽宗時以吏部尚書拜門下侍郎,進左僕射,封儀國公。與曾布不協,累降磁州團練副使。復太中大夫,以宣奉大夫致仕,卒,嘗入元祐黨籍。(參史傳。)

◆韓氏門人

徽猷趙無愧先生君錫

趙君錫,字無愧,洛陽人。文定公安仁孫。母亡,事父不違左右,夜則寢于傍。凡衾禂薄厚,衣服寒溫,藥石精粗,飲食旨否,櫛髮翦爪,整冠結帶,如內則所載者,無不親之。及登進士第,以親故不願仕。其父每出,必扶掖上下,至雜立僕御中。嘗從謁文潞公,潞公異其容止,問而知之,語諸子,令視以為法。及改宗正丞,時增諸宗院講書教授官,而逐院自備緡錢為月餽,貧者或不能以時致,宗師輒移文督取。先生言:「國家養天下士于太學,尚不較其費,安有教育宗室,今自行束脩之理!」詔悉從官給。拜御史中丞,即上疏勸哲宗親講學,廣諮問,為躬政之漸。知河南府,徙應天。因清明出郊,具奠杜衍、張昇、張方平、趙、王堯臣、蔡抗、蔡挺之塋,邀七家子孫陪祭于側,時人傳其風義。紹聖中,貶少府少監,分司南京,卒。紹興六年,贈徽猷閣直學士。(參史傳。)

◆忠宣家學(高平再傳。)

縣尉范先生正平

范正平,字子夷,忠宣次子也。學行甚高,雖庸言,必援《孝經》、《論語》。忠宣卒,詔特增遺澤,官其子孫,先生推與幼弟。紹聖中,為開封尉,按后戚向氏墳兆,忤蔡京。及京當國,言先生矯撰父遺表,又謂李之儀所述純仕行狀,妄載中使蔡克明傳二聖虛佇之意,遂逮先生及之儀、克明同詣御史府。先生將行,其弟正思曰:「議行狀時,兄方營窀穸。參預筆削者,正思也。兄何為哉﹖」先生曰:「時相意屬我,且我居長。」遂就獄。捶楚甚苦,皆欲誣服。獨克明曰:「舊制,凡傳聖語,受本于御前,請寶印,出,注籍于內東門。」使從其家得永州傳宣聖語本,有御寶;又驗內東門籍,皆同。其遺表八事,諸子以朝廷大事,防後患,不敢上之,繳申潁昌府印寄軍資庫,自潁昌取至,亦實。獄遂解。先生羈管象州,之儀羈管太平州。先生家屬死者十數人,會赦,得歸潁昌。唐君益為守,表其所居為忠直坊,取所賜「世濟忠直」碑額也。先生告之曰:「此朝廷所賜,施于金石,揭于墓隧,假寵于范氏子孫,則可。若于通途廣陌中為往來之觀,以聳動庸俗,不可也。」君益曰:「此有司之事,君何預焉。」先生曰:「先祖先君功名,人所知也。十室之邑,必有忠信。異時不獨吾家詒笑,君亦受其責矣。」竟撤去之。先生退閒久,益工詩,尤長五言,著有《荀里退居編》。以壽終。(參史傳。)

(梓材謹案:呂紫微《童蒙訓》多引先生語。謝山《學案劄記》言,北宋宰輔范文正家登《學案》者三世六人。文正、四子外,先生其一也。然先生之弟子默亦以學行著,因並錄之。)

范子夷說

仲尼,聖人也,才作陪臣。顏子,大賢也,簞食瓢飲。後之人不逮孔、顏遠矣,而常嘆仕宦不達,何愚之甚!

為事須由衷。若矯節為之,不免有變。任誠雖時有失,亦不覆藏使人不知,但改之而已。

附錄

呂紫微《童蒙訓》曰:范子夷能世其家,嘗言其家學不卑小官,居一官便思盡心治一官之事,只此便是學聖人也。若以為州縣之職徒勞人耳,非所以學聖人也。

又曰:忠宣公當國,子夷是時官當入遠,不肯用父恩例求移近,卒授遠地。後為祥符尉,當紹聖初,與中貴人爭打量地界不屈,待罪去。

范先生正思

范範正思,字子思,忠宣次子正平字子夷之弟也。

(梓材謹案:子思當作子默。攷《忠宣文集》、《補編》子夷傳云:「弟正思,字子默,學行亦為士林所推。居忠宣憂,哀毀過甚,因感疾,釋服不調者十年。」是可知先生之概。作子思者,因陳了齋說而誤耳。)

附錄

陳右司曰:范子思所知所守,過于其兄,范氏家學便有使處。

◆忠宣門人

朝請李姑溪先生儀

李之儀,字端叔,滄洲人。登第三十年,乃從蘇文忠于定州幕府。曆樞密院編修官、通判原州。元符中,監內香藥庫。御史石豫言其嘗從蘇軾闢,詔勒停。徽宗初,提舉河南常平。坐為忠宣遺表、作行狀,編管太平,遂居姑熟。久之,徙唐州。終朝請大夫。先生能為文,有《姑溪集》若千卷。(雲濠案:《姑溪前後集》七十卷。惜其晚年狎一妓以生子,再為郭功父所發,于行有不揜云。)

◆盱江門人

書記孫介夫先生立節

孫立節,字介夫,寧都人也。師事盱江,而與南豐為友。經術深醇,嘗作《春秋傳》,泰山先生見而嘆曰:「吾力所未及者,盡發之。」皇祐五年進士。王安石行新法,謂曰:「吾條例司官,非得明敏如子者不可。」先生笑曰:「相公過矣。立節非為此官者。」趨而出。後為鎮江軍掌書記。二子,勰、勴,皆有名。

徵君徐先生唐(別見《安定學案》。)

文定曾南豐先生鞏(別見《廬陵學案》。)

◆李氏門人(高平三傳。)

徵君韋獨樂先生許

韋許,字深道,蕪湖人,李端叔弟子也。不事科舉,築室湖上,榜曰「獨樂」。黃山谷、陳了翁俱重之。元祐諸公之貶,士大夫畏禍,雖素所親,亦不敢相聞。先生每遇之,則力為之周急。政和中,多薦之者,未及用。紹興初,宰相薦之,高宗命之以官,且曰:「當今誰知元祐人有韋許者乎!」許雖受命,然以了翁所贈,稱為湖陰居士,終身不改云。

◆孫氏家學

知州孫先生勰

孫勰,字志康,寧都人,立節子。有父風,讀書博洽。年未弱冠,受業東坡,終不畔所學,守正不撓。元祐三年擢進士,居官以勁直聞。知湖廣岳州,寓于東,未幾卒。所著有《文集》四十卷。(參《姓譜》。)

隱君孫先生勴

孫勴,字志舉,立節季子。涉獵經史,尤工詩。偕兄勰從東坡遊。氣節凜然,弗肯從仕,臺府舉遺逸不應。卜居延春谷,東坡榜其舍曰竹林隱居。年七十,無疾而逝。(同上。)

◆孫氏門人

教授胡環中先生埜

胡埜,字德林,寧都人也。孫介夫弟子。方雅好古,端凝介特,講學于長春谷,藏書萬卷,自稱環中居士。以八行薦,成政和八年進士,累官婺州教授。睦寇至,官吏遁去,先生嘆曰:「先世以勇顯,吾以八行起。豈可上負朝廷,下慚先世!」城陷不降,舉家死之。事聞,官其從子二人。所著有諸經講義。

韓先生宜卿(並見《清江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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