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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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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庆的夜晚到了。

大家都走了,到晚会上去等着我的到达。我坐在厨房里等着伊迪儿的到来——“喂,伊迪儿,我的哥哥吉米想跟你说点事!”吉米·比索内特,就是将要举办生日盛会的屋子的主人——我姐姐的朋友——屋外一场暴风雪已经到了,到了午夜暴风雪就会使洛厄尔城陷入瘫痪,会降下创纪录的二十英寸厚的大雪,白茫茫的一片,带来不祥的预兆。我的父母戴着古里古怪的帽子躲起来了,而且我们家里空无一人,多么伤心又好笑——我把家里所有的灯都关了,在窗边等着,相伴的只有空荡荡的窗帘,只有丢在一旁的深色大衣——我出去的时候只穿我的中学橄榄球队代表1938年的“38”号球衫,上面缝着代表“洛厄尔”的一个大字母“l”,在“l”这个字母的灰线里缝了一个小橄榄球——球衣里边只穿一件无领汗衫——我要让他们从本埠报馆请来的摄影师拍照,这我预先就知道了——我的装束要让人看上去觉得我像一个另类的孩子,他的灰色的虚荣梦,甚至爱情也无法将它穿透。

我从窗口望出去,只见大风雪来势愈来愈猛。

焦急欣喜心地善良的大个子伊迪儿,依照预先的安排,他顶着风雪踩着积雪吃力地走着——我借着格肖姆大街的弧光灯看见他在点点黑影中拐过街角,俯身走着,他的鞋子在雪地里留下了点点小小的脚印儿,一脚高一脚低地踩过来——一见这情景,他,飞雪,夜,我胸口就像刀扎一样感到深深的极大的非比寻常的痛苦——而穿过昏暗中肆虐的暴风雪,那边三十个人聚集在屋子里等着向我尖声大叫“生日快乐!”玛吉也在他们当中——伊迪儿在阴沉沉的夜里身子摇摆着走来,在雨夹雪中他狡黠地咧着大嘴,牙齿闪烁着一个个光点,红通通的脸,很高兴的样子,他的粗糙挺刮发红的鼻子背着光——一个肌肉发达的职业老后卫,发红的草皮被猛撞过来的橄榄球冲坏的时候,他可以扑过来拼命——他关节圆滚滚的半握的拳头,在硬邦邦的晚会手套里捏着——“我啪的一声!”他说——他伸出拳头猛地一击,尖桩篱栅就都松动了——噼噼啪啪几下就把篱栅推倒——严寒的半夜在路灯下,他常常这么干,还怂恿我伸出拳头试一下,啪!——钉了钉子的篱栅木桩纹丝不动,指关节倒火辣辣的,我又试了两次,“用力!使劲!你用劲!”——随着冻住的旧木棒发出几声噼啪声木桩打飞了——我们顺着木篱栅走,扔掉一根根栅栏上的木条,啪啦啪啦,就住在我们常去的棒球场篱栅对面的普劳夫老头,一个无所事事的古怪老头,他只会在洛厄尔城的半夜里打开窗子教训小孩子,“allezvousen mes maudits vandales!”[1]他戴一顶圆锥形的绒线帽,两只发红的眼睛黏糊糊的,他一个人待在他的褐色屋子里,身旁是可怜兮兮的棺材、布条扎着的丝绒窗帘和痰盂,他在半夜两点钟听见了我们拆篱栅的声音——伊迪儿一想到这里就生气地瞥了一眼——“嗬哎呀!”法裔加拿大人市长,阿森诺,啊,金子般的名字,赢了洛厄尔选举的那个夜晚伊迪儿大声叫道,他沉浸在对于政治的兴奋中,丢下我们十五岁的孩子们玩的皮纳克尔纸牌的游戏叫喊着跳起来,当时我的父母外出在洛厄尔浓重的黑夜里,他一拳头捶在厨房的石灰墙壁上,这不戴手套的一拳力量之大,足以将拳击手杰克·登普赛的性命结果了——石灰墙面朝隔壁放收音机的红木桌子那个房间凹陷——等我母亲回家吓了一大跳,她心想他一定是一个疯子,比疯子还不如——“他是用拳头敲的?他用脚踢的!”关节印子深深地陷在墙壁里。“他怎么会这样!我告诉你,他们比索内特一家人都是疯子——他们家的男人都是混蛋——那做爹的——”伊迪儿,此时镇定下来——他在楼下木篱笆前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我看见他焦灼发急的样子,在雪花飘落积起的松软的雪地里抬头朝四段楼梯往上查看——“怎么?没有灯?杰基不在里面?这家伙到哪儿去了!我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哇!”——他窜过马路,在我眼皮底下穿过一间间公寓的门口,强壮的身影,默默地生着气,我听见他在门厅里笨重地走动的声音,伊迪儿在一个阴郁的梦境里向我飘来,那样庞大,我发现看不到尽头,我、他、玛吉、生活、妻子、世界,都没有尽头——

“小子,你这个海军陆战队的大兵!”——门开了我们这样招呼。

“快走,我哥哥吉米想跟你说点事——”

“什么?”

“哦,”——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沉重伤心的眼睛低垂——“他没事,老弟。快走!”

他突然大笑起来“嘿!”他捏了一把我的膝盖,我们面对面坐着,硬邦邦的铁罩子包住我的膝盖,我们露出洁白的牙齿看着对方,想着伊迪儿海军陆战队大兵高大的身影走过桥面的样子——我想说“生日派对我都知道,小子,”但是我不想让他那颗慷慨信任的心失望——我们相互看着对方,都是老朋友了。“快走吧,小伙子。帽子!大衣!咱们走!”

我们顶着暴风雪俯身向前,沿着穆迪街走去——突然间一片稀薄的云层缝隙中探出惨白的月亮——“瞧,月亮!”——“伊迪儿,你现在还相信月亮上有个拎着一篮子干燥的细树枝的男人吗?”

“那些是黑影子不是眼睛!不是一篮子干燥的细树枝,是一捆!——是木头——du bois[2]——你的眼睛不相信你看到的东西吗?那是你在月亮上,小伙子,蒂·让,那是所有抱着希望的人都知道的!”

“pourquoi un home dans la lune? weyondonc!”(为什么月亮上会有一个人?得了吧!)

“哎,哎,”似乎是要停下脚步,手撑在膝盖上,“别这么说——真的是得了吧。你怕吗你?你是不是疯了?啊?tu crais pas?你不相信?在你的生日这一天?难道你真不相信?”星期天做礼拜的时候伊迪儿在圣女贞德教堂前排长椅前笔挺地站着,听见杂声打扰了寂静的圣坛上保持肃静的神甫,他会转过涨得通红的脸——伊迪儿在这个世界上不需要虚伪。

“所有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一个不信神的少年坚决予以否定。

“不对不对不对!月亮上的人需要那捆木柴!”他很生气地说道——他宽大的胸口气得直发抖——“啊呀你这孩子!”——思想纯朴,由于他有纯粹北方农民的血统而且没有丝毫改变,这杂声是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的,是要雄辩地说话的高尚的腭音——“我,我相信le bon dieu,[3]杰基,”——手掌向上——“上帝保佑我,创造了我,拯救了我——”他拉住我的胳臂,友好地——“嗨!”他大声叫道,突然记起了格肖姆大街人行道上跟着那个男孩飞跑的小姑娘,泛红的暮色映照他的屁股,他抬头漫不经心地朝天空上的窟窿眨了一眼,伊迪儿说道,“很不好意思我就是那个我们看见飞跑的小孩——我也是个小姑娘似的男孩!”他扭动好像包裹起来的铁炮一样的大屁股,大摇大摆横冲直撞,还假装斯文地在寒夜挥动他的钉子似的手指头——他走回来,又用手臂挽着我,哈哈地笑着,拉着我在街上走着,去参加生日派对并且很相信我——声音大得两个街区之外都听得见,说道,“啊呀,我们俩是好朋友,对吗?”——他使我心潮澎湃,叫我见到了上天的爱,让我打开了天真愚昧的双眼——他两颊涨得通红,跃跃欲试,要以他的妙招修理这个世界——“明白了吗,小子?”

* * *

[1] 法文,你们这些捣蛋鬼,走开!

[2] 法文,木柴。

[3] 法文,仁慈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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