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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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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去科迪家的路上,我的疯病又开始不管不顾地以更怪异的方式展现出来,之前我曾提到,我看到过一个不吉利的预兆:我觉得我看到洛斯加托斯的上方有一个飞碟——大概在五英里远的地方——我远远望去,觉得那东西清晰可见,而且一直往前飞,于是就跟戴夫说了,戴夫只是轻轻瞟了一眼就说:“咳,那不过是个无线电塔的尖顶罢了。”——这使我想起来,有一次我吃了一片酶斯卡灵后就把一架飞机当成了飞碟(这事儿真是奇怪,不过人只有疯了才会把这些事写下来)。

可是科迪那个老家伙待在他那美妙的乡下小屋的客厅里,坐在国际象棋棋盘旁边,为一个问题陷入沉思。他坐的地方正好在壁炉边,壁炉里火光明亮,那是他老婆生起的炉火,因为她知道我喜欢壁炉——她也是我的好朋友——孩子们在后面睡觉,大概是十一点钟吧,好心的老科迪又跟我握了握手——我已经好几年没见到他了,主要因为他被指控持有大麻而进了圣昆廷监狱,待了两年——他那天晚上正准备到铁路上去上班,时间很紧,可是他的驾照又刚刚因为超速而被吊销了,他看到两个留着小胡子、穿着蓝色牛仔的垮掉派分子停了车,便问他们能不能带他到铁路局,他会给他们两根大麻作为回报,他们答应了,然后就把他逮捕了——原来他们是便衣警察——就因为这宗大罪,他在圣昆廷监狱的一个小号子里跟一个持枪杀人犯待了两年——他的工作就是清扫棉纺车间——我觉得这会使他变得更加愤世,更加疯狂,可是结果却出人意料的绝妙,因为他变得更加安静、更加阳光、更加宽容、甚至更加友善——与我一起在路上的旧时光一去不返,那时的狂野之火已经渐渐熄灭,不过他的脸依然坚毅有力,每一块肌肉都灵敏柔韧,让人觉得他随时都可以重新上路——可是事实是,他爱他的家(他的家靠铁路保险维持,因为他有一次为了使一个车厢免于碰撞而弄断了腿),他以自己的方式爱着他的老婆,尽管他们有时也会吵架,他爱他的孩子,尤其是他的小儿子蒂米·约翰(这个名字有一半是随我的)——可怜的老家伙,善良的老科迪坐在棋盘旁边,希望立刻能跟人杀上一盘,不过他只能跟我们聊上一个小时就得出去挣钱养家了。他得冲到门外,把他的纳什漫步者汽车推上洛斯加托斯安静的乡村街道,跳上车,发动引擎,他唯一的抱怨就是这辆纳什车不推的话根本发动不起来——除此之外,这个高大伟岸富于理想的男人对社会再也没有什么尖刻的抱怨之辞,而且他还真心实意地爱我,就好像我真的值得他这样爱似的,不过我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给他听,不只是关于大瑟尔的日子,还有以前那些年的事儿,可是每个人都自顾自地喋喋不休,我根本就没机会讲——其实我从科迪的眼睛里看到悔意,他也能从我的眼睛里看到悔意,我们都感觉最近没有机会交谈,不管谈什么都行,就像以前在路上的时候我们曾经开着车在美国自由穿行,现在有太多的人想跟我们聊天,给我们讲他们的故事,我们被重重包围,困在中间,寡不敌众——包围圈把旧日那些时代英雄牢牢困住了——可是他说:“管他呢,伙计们,过来吧,先去那儿待会儿,等老板走了就过来看我干活,陪我一会儿,然后再回城去。”——我能看出戴夫·韦恩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还有斯坦利·波波维奇,他一路跋涉而来就为了见见传说中的“迪安·莫里亚蒂”——这是我在写《在路上》时给科迪起的名字——可是,哎呀,看到他丢掉了他很喜爱的铁路上的工作,我的心都快碎了。毕竟他从一九四八年起就在铁路干,积累了那么多经验,现在却沦落到翻新轮胎以及令人厌恶的假释走访——这一切都是因为长在得克萨斯的两根野生的疯草,是上帝让那草长在那儿的——

书架上摆着一张老照片,那是以前在阳光明媚的街上我和科迪手拉着手的样子——

我急不可耐地跟科迪解释前一年发生了什么,那时他的监狱宗教顾问邀请我到圣昆廷监狱的宗教课堂做个讲座——本来应该是戴夫·韦恩开车接我并站在监狱的高墙外等候,因为我必须独自进去,也许因为我衣服里会藏一小瓶提神的饮料(希望是这样);我会被几个高大的卫兵领进监狱的讲堂,那里大概坐着一百来个囚犯,当然也包括科迪,他也许正无比骄傲地坐在前排——我的演讲也会一开始就告诉他们我自己也曾蹲过监狱的事儿,因此我根本无权对他们讲什么宗教——不过他们都是些孤独的囚犯,根本不在意我说什么——整件事本来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可是不管怎样,在那个隆重的早晨我却喝得烂醉,躺倒在地板上,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戴夫·韦恩也躺在地板上,威利车停在外面,要把我们带到昆廷去做演讲,可是已经太晚了——不过科迪却说:“没事伙计,我理解。”——后来我们的朋友欧文[1]去了,在那儿做了演讲,不过对做这样的事儿,欧文都挺在行,他比我更善于交际,而且能够非常投入,他演讲时就是这样。他朗读了他写的最狂野的诗,搞得监狱差点被嗡嗡嗡的激动而亢奋的回声掀翻。我真是觉得应该派他去演讲,尽管我认为不管什么原因,只要在监狱里露一面就已经很有意义了——我把这个话告诉了正在为象棋的问题冥思苦想的科迪,他说:“嘿,你又喝高了?”(要说有什么事能让他讨厌的话,那就是看到我喝酒。)

我们帮他把纳什汽车推到街上,接着我们喝了一会儿酒,又跟伊芙琳[2]聊了会儿天,伊芙琳是个金发美女,年轻的罗恩·布莱克想得到她,甚至连戴夫·韦恩也想得到她,可她的心却完全扑在别的事情上。她整个上午都在照料那些要去上学和上舞蹈课的孩子们。当我们都像傻瓜一样叽里呱啦大声叫嚷,想要引起她的注意时,她连一句话都没有。她唯一真正想做的就是与我单独在一起,谈谈科迪以及科迪最近的内心世界。

她还想说说科迪的情人比莉·达布尼威胁要把科迪彻底从她身边抢走的事,这事我之后再说。

于是我们真的来到圣何塞公路上看科迪翻新轮胎——他干活的时候戴着护目镜就像忙着锻造的火神伍尔坎一样,他力大无比,把轮胎扔到各个地方,好轮胎就高高地堆在一起,“这个不好”,就把它扔到一边,乒乒乓乓地,嘴里还喋喋不休地给我们上课教我们怎样翻新轮胎,戴夫·韦恩听得惊讶不已连声感叹——(“天啊,他居然什么都能干而且还边干边讲解。”)——不过我却只是提及了一个与之相关的事实那就是戴夫·韦恩现在明白我为什么一直特别喜欢科迪了——本来期望看到一个充满愤怨的犯有前科的罪犯可他看到的却是美国之夜中一位戴着护目镜的大义凛然的受难者凌晨两点时分在一家沉闷萧瑟的轮胎店里挥汗如雨而且还能充满风趣地不停地讲解逗得旁边的伙计们开怀大笑同时他还能像在t型台上表演一样把他谋生挣钱的活的每一个细节展现出来——飞快地跑去用把吉可螺丝刀把轮胎从汽车上卸下来,哐啷一声,把它扔到机器上,开启震耳欲聋的清洗机却还要大声叫嚷着为我们讲解,飞奔、俯身、投掷、剥皮,直到戴夫·韦恩说他觉得他这个时候要是不扯着嗓子叫嚷的话就得活活笑死。

于是我们开车返回到那个疯狂的寄宿之地,又大喝一通,然后我如同往常,像死过去一样地醉倒在屋里的地板上,早晨呻吟着醒来,与我在大瑟尔时门廊上那个干净的小帆布床相隔那么遥远——再也没有叽叽喳喳的蓝鸟将我唤醒,再也没有汩汩流淌的小溪,我又回到了牢笼般的城市。我被困住了。

* * *

[1] irwin garden,原型为艾伦·金斯堡(allen ginsberg)。

[2] evelyn,原型为尼尔·卡萨迪的妻子卡罗琳·卡萨迪(carolyn cassa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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