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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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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宗绍熙二年辛亥(1191)

浣溪沙

辛亥正月二十四日,发合肥。

钗燕笼云晚不忺,拟将裙带系郎船,别离滋味又今年。

杨柳夜寒犹自舞,鸳鸯风急不成眠,些儿闲事莫萦牵。

◎忺:欢快,高兴。

◆此合肥惜别之作。白石情词明著时地与事缘者,此首最早(此前丙午客山阳作《浣溪沙》,犹隐约其词),时白石年将四十。初遇当在淳熙丙申、丙午间(1176—1186),至此盖十馀载矣。(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满江红

《满江红》旧调用仄韵,多不协律;如末句云:“无心扑”三字,歌者将“心”字融入去声,方谐音律。予欲以平韵为之,久不能成。因泛巢湖,闻远岸箫鼓声。问之舟师,云:“居人为此湖神姥寿也。”予因祝曰:“得一席风径至居巢,当以平韵《满江红》为迎送神曲。”言讫,风与笔俱驶,顷刻而成。末句云“闻佩环”,则协律矣。书以绿笺,沉于白浪,辛亥正月晦也。是岁六月,复过祠下,因刻之柱间。有客来自居巢云:“士人祠姥,辄能歌此词。”按曹操至濡须口,孙权遗操书曰:“春水方生,公宜速去。”操曰:“孙权不欺孤。”乃撤军还。濡须口与东关相近,江湖水之所出入。予意春水方生,必有司之者,故归其功于姥云。

仙姥来时,正一望千顷翠澜。旌旗共乱云俱下,依约前山。命驾群龙金作轭,相从诸娣玉为冠。向夜深、风定悄无人,闻佩环。

神奇处,君试看。奠淮右,阻江南。遣六丁雷电,别守东关。却笑英雄无好手,一篙春水走曹瞒。又怎知、人在小红楼,帘影间?

◎最苦是蝴蝶满园飞,无心扑。(宋周邦彦《满江红》)

◎湖神姥:巢湖的女神。

◎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战国屈原《离骚》)

◎“想从”句:姜夔自注:“庙中列坐如夫人者十三人。”

◎仙宫敕六丁,雷电下取将。(唐韩愈《调张籍》。六丁,传说中掌管雷电的天神。)

◎曹瞒:曹操,小字阿瞒。

◆旧调《满江红》多用仄韵,白石谓于律不协。尝舟过巢湖,赋平韵《满江红》,为迎神、送神之曲,刻于神姥祠柱间。上阕“玉冠诸娣”句谓神姥旁列十三女神。下阕之意谓其地即濡须口,当江湖之冲,孙权与曹操书所谓“春水方生,公宜速去”,即此地也。此调用平韵,为白石所创,格调高亮,后来词家每效之。而汲古阁所刻《白石词》及皋文《词选》、《续词选》均未选录,杨诚斋评白石诗,谓有“敲金戛玉之奇声”,此词音节,颇类其评语。(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淡黄柳

客居合肥南城赤阑桥之西,巷陌凄凉,与江左异。唯柳色夹道,依依可怜。因度此阕,以纾客怀。

空城晓角,吹入垂杨陌。马上单衣寒恻恻。看尽鹅黄嫩绿,都是江南旧相识。

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强携酒,小桥宅。怕梨花落尽成秋色。燕燕飞来,问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

◎江左:指江南,亦称江东。古人以东为左,西为右。

◎恻恻轻寒翦翦风,杏花飘雪小桃红。(唐韩偓《寒食夜》诗。恻恻,凄冷的样子。)

◎寒食:节日名。在清明前一日或二日。相传春秋时晋文公负其功臣介之推。介愤而隐于绵山。文公悔悟,烧山逼令出仕,之推抱树焚死。人们同情介的遭遇,相约于其忌日禁火冷食,以为悼念。以后相沿成俗,谓之寒食。

◎曲水漂香去不归,梨花落尽成秋苑。(唐李贺《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三月》)

◆白石、稼轩,同音笙磐,但清脆与鞺鞳异响,此事自关性分。(清谭献《谭评词辨》,评“空城晓角”句)

◆长吉有“梨花落尽成秋苑”之句,白石正用以入词,而改一“色”字协韵。当时清真、方回多取贺诗秀句为字面。(清郑文焯《郑校白石道人歌曲》)

◆此首写客居合肥情况。“空城”两句,写凄凉景色。“马上”一句,倒卷之笔,盖晓起骏马过垂杨巷陌,既感角声凄咽,又感衣单寒重也。“看尽”两句,写柳色如旧识最有味。换头,又转悲凉。“强携酒”三句,勉自解宽。“梨花落尽成秋苑”,长吉诗,白石只易一“色”字叶韵。“燕燕”两句是提唱,“惟有”一句,以景拍合,但言池塘自碧,则花落春尽,不言自明。(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长亭怨慢

予颇喜自制曲,初率意为长短句,然后协以律,故前后阕多不同。桓大司马云:“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此语予深爱之。

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远浦萦回,暮帆零乱,向何许?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曾得、青青如此!

日暮,望高城不见,只见乱山无数。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

◎桓温北征,经金城,见年轻时所种之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桓大司马:即桓温。“昔年种柳”四句属北周庾信《枯树赋》,此误。)

◎十里五里,长亭短亭。(北周庾信《哀江南赋》)

◎“韦郎”四句:传说唐韦皋未仕时,寓江夏姜使君门馆,与侍婢玉箫有情,约为夫妇。韦皋归省,约七年会期,留玉指环为信物。韦逾期不至,玉箫绝食而卒。后玉箫转世,终为韦侍妾,其中指隐约隆起如玉环。事见唐范摅《云溪友议》。

◎并刀:并州剪刀,以锋利着称。

◆(“树若”二句)人言情,我言无情,立意壁绝。(明卓人月《古今词统》)

◆“是处人家”四句。先言别时之景。“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借树以言别时之情。阅人既多,安得尚有情耶。一笑。此字借叶。“日暮,望高城不见,只见乱山无数。”别后。何记室诗:“网夕望高城,缈缈青云外。”“韦郎去也”四句。望其早归。韦皋与玉箫别,留玉指环,约七年再会,以其地在江夏,故用之,后遂沿为通用语。“算空有并刀”二句。总收。(清许昂霄《词综偶评》)

◆“时”字凑,“不会得”三字呆,“韦郎”二句,口气不雅;“只”字疑误,“只”字唤不起“难”字。白石人工熔炼特至,此一二笔容是率处。(清先著、程洪《词洁辑评》)

◆路已尽而复开出之,谓之转。如:“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清孙麟趾《词径》)

◆哀怨无端,无中生有,海枯石烂之情。缠绵沉着。(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

◆白石《长亭怨慢》云:“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白石诸词,惟此数语最沉痛迫烈。此外如“最可惜一片江山,总付与啼鴂。”又“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赢得、天涯羁旅。”皆无此沉至。(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姜白石《长亭怨慢》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王碧山云:“水远、怎知流水外,却是乱山尤远。”似觉轻俏可喜,细读之毫无理由。所以词贵清空,尤贵质实。(清陈锐《袌碧斋词话》)

◆此词颇有桓司马江潭之感。虽似怨别之辞,而实则乱愁无次,触绪纷来。凡怀人恋阙,抚今追昔,悉寓其中。首言春望景物,即紧接以“暮帆零乱”句发挥本意。望接天帆影,其中思妇离人,不知凡几,何忍入愁人之眼。惟亭树则冷漠无情,虽长年送目行人,而青青依旧,与李白之“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皆伤心人语。下阕言举目河山,高城阻绝,望远而兼有“浮云蔽日”之感。以下叙离情,临歧片语,历久难忘,凝望早归而托言红萼,以雅逸之笔,致缠绵之思,犹《楚辞》之山间采秀,怅公子之忘归,深人无浅语也。(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麦丈云:浑灏流转,夺胎稼轩。(梁启超《饮冰室评词》)

◆此首写旅况,情意亦厚。首句从别时别处写起。“远浦”两句,记水驿经历。“阅人”两句,因见长亭树而生感,用《枯树赋》语。“树若”两句,翻“天若有情天亦老”意,措语亦俊。换头,记山程经历,文字如奇峰突起,拔地千丈。乱山深处,最难忘玉环分付,“第一”两句正是分付之语,言情极真挚。末以离愁难消作收。下片一气直贯到底,仿佛苏、辛。(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此亦合肥惜别之词,序引《枯树赋》云云,故乱以他辞也。(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醉吟商小品

石湖老人谓予云:“琵琶有四曲,今不传矣,曰濩索(一曰濩弦)梁州、转关绿腰、醉吟商湖渭州、历弦薄媚也。”予每念之。辛亥之夏,予谒杨廷秀丈于金陵邸中,遇琵琶工解作醉吟商湖渭州,因求得品弦法,译成此谱,实双声耳。

又正是春归,细柳暗黄千缕,暮鸦啼处。梦逐金鞍去。一点芳心休诉,琵琶解语。

◎石湖老人:南宋诗人范成大,自号石湖山人。

◆此词作于别合肥之年,用琵琶曲调,又全首以柳起兴,疑亦怀人之作。(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摸鱼儿

辛亥秋期,予寓合肥,小雨初霁,偃卧窗下,心事悠然。起于赵君猷露坐月饮,戏吟此曲,盖欲一洗钿合金钗之尘。他日野处见之,甚为予击节也。

向秋来、渐疏班扇,雨声时过金井。堂虚已放新凉入,湘竹最宜敧枕。闲记省,又还是、斜河旧约今再整。天风夜冷。自织锦人归,乘槎客去,此意有谁领。

空赢得,今古三星炯炯,银波相望千顷。柳州老矣犹儿戏,瓜果为伊三请。云路迥,漫说道、年年野鹊曾并影。无人与问。但浊酒相呼,疏帘自卷,微月照清饮。

◎进见之日,奏《霓裳羽衣曲》以导之;定情之夕,授金钗钿合以固之。(唐陈鸿《长恨歌传》。钿合金钗,传说中唐玄宗与杨贵妃定情的信物。)

◎野处:南宋洪迈,号野处,著有《容斋随笔》、《夷坚志》等。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汉班婕妤《怨诗》)

◎舜死,二妃泪下,染竹即斑。妃死为湘水神,故曰湘妃竹。(晋张华《博物志》)

◎斜河旧约:牛郎织女七夕之约。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诗经·唐风·绸缪》)

◎柳州老矣:柳宗元曾作《乞巧》文,以记七夕之事。柳曾贬官柳州,世称柳柳州。

凄凉犯

合肥巷陌皆种柳,秋风夕起骚骚然。予客居阖户,时闻马嘶,出城四顾,则荒烟野草,不胜凄黯,乃著此解。琴有凄凉调,假以为名。凡曲言犯者,谓以宫犯商、商犯宫之类,如道调宫“上”字住,双调亦“上”字住,所住字同,故道调曲中犯双调,或于双调曲中犯道调,其他准此。唐人乐书云:“犯有正、旁、偏、侧;宫犯宫为正,宫犯商为旁,宫犯角为偏,宫犯羽为侧。”此说非也。十二宫所住字各不同,不容相犯,十二宫特可犯商、角、羽耳。予归行都,以此曲示国工田正德,使以哑觱栗角吹之,其韵极美。亦曰“瑞鹤仙影”。

绿杨巷陌秋风起、边城一片离索。马嘶渐远,人归甚处,戍楼吹角。情怀正恶,更衰草寒烟淡薄。似当时、将军部曲,迤逦度沙漠。

追念西湖上,小舫携歌,晚花行乐。旧游在否?想如今、翠凋红落。漫写羊裙,等新雁来时系著。怕匆匆、不肯寄与误后约。

◎行都:在首都之外另设的一个都城,以备必要时政府暂驻。此指杭州。

◎(羊)欣长隶书。年十二时,王献之为吴兴太守,甚知爱之。欣尝夏月着新绢裙昼寝,献之见之,书裙数幅而去。(《南史·羊欣传》)

◆白石号为宗工,然亦有……敷行处(《凄凉犯》“追念西湖上”半阕)……不可不知。(清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

◆绍兴庚辰,金人败盟犯庐州,王权败归。太师陈秉伯请下诏亲征,以叶义问督江淮军,寻败敌于采石。词中所谓:“似当时、将军部曲,迤逦度沙漠。”盖隐寓其时战事也。(清郑文焯《校白石道人歌曲》)

◆词在合肥秋夕作。上阕汴洛回看,慨收京之无望;下阕临安南望,叹俊赏之难追。合肥本属江淮腹地,以其时南北分疆,其地遂为防秋边徼,故“边城”、“戍角”等句,宛如塞上也。度漠雄师,徒劳追念,则南朝之不振可知。下阕忆当日小舫清歌之乐,换客中西风画角之悲,情怀更劣矣。(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秋宵吟

古帘空,坠月皎。坐久西窗人悄。蛩吟苦,渐漏水丁丁,箭壶催晓。引凉飔,动翠葆,露脚斜飞云表。因嗟念、似去国情怀,暮帆烟草。

带眼销磨,为近日愁多顿老。卫娘何在,宋玉归来,两地暗萦绕。摇落江枫早,嫩约无凭,幽梦又杳。但盈盈、泪洒单衣,今夕何夕恨未了!

◎漏、箭:古时计时器具。

◎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唐李贺《李凭箜篌引》。露脚:露滴。)

◎卫娘:汉武帝皇后卫子夫,后代指美貌女子。

◎宋玉:战国时楚人,辞赋家。其《九辩》首句为“悲哉秋之为气也”,故后人常以宋玉为悲秋悯志的代表人物。又传说其人才高貌美,遂亦为美男子的代称。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战国宋玉《九辩》)

◆此词“卫娘”、“宋玉”句与前首《摸鱼儿》“织锦人归,乘槎客去”之语合。白石以绍熙二年(1191)夏间往金陵,秋间返合肥,时令亦合。据“卫娘”、“织锦”句,其时所眷者殆已离肥他去,故白石此年之后遂无合肥踪迹。此二词当同时作,兹连系于此。(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点绛唇

金谷人归,绿杨低扫吹笙道。数声啼鸟,也学相思调。

月落潮生,掇送刘郎老。淮南好,甚时重到?陌上生春草。

◎金谷:指晋石崇所筑的金谷园。泛指富贵人家盛极一时但好景不长的豪华园林。

◎掇送:催逼,推送。

◎刘郎:相传永平年间,刘晨、阮肇至天台山采药迷路,遇二仙女,被邀至家中,半年始归。时已入晋,子孙已过七代。后复入天台山寻访,旧踪渺然。见南朝宋刘义庆《幽明录》。后用为游仙或男女幽会的典故。

◆绮语自白石出之,亦自闲雅具有仙笔。(清陈廷焯《词则·闲情集》)

◆“随郎滋味”四字,似不经心,而别有姿态。盖全以神味胜,不在字句之间寻痕迹也。(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陈思年谱定此首及《解连环》,为本年秋期后再自合肥东归时惜别之作。兹从之。(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解连环

玉鞭重倚,却沉吟未上,又索离思。为大乔能拨春风,小乔妙移筝,雁啼秋水。柳怯云松,更何必、十分梳洗。道“郎携羽扇,那日隔帘,半面曾记”。

西窗夜凉雨霁,叹幽欢未足,何事轻弃!问后约、空指蔷薇,算如此溪山,甚时重至?水驿灯昏,又见在、曲屏近底。念唯有、夜来皓月,照伊自睡。

◎拨春风:弹琵琶。

◎移筝、雁啼:弹古筝。

◎不用镜前空有泪,蔷薇花谢即归来。(唐杜牧《留赠》)

◆“玉鞍重倚”三句,冒起。“为大乔能拨春风”,以下倒叙。“柳怯云松”二句,固知浓抹不如淡妆。“叹幽欢未足”二句,与起处遥接。从合至离,他人必用铺排,当看其省笔处。“问后约、空指蔷薇”三句,深情无限,觉少游“此去何时见也”,浅率寡味矣。“又见在曲屏近底”,“近”字,花庵选本注曰平声,不知出处,义亦未详。(清许昂霄《词综偶评》)

◆意转而句自转,虚字皆揉入字内。一词之中,如具问答,抑之沉,扬之浮,玉轸渐调,朱弦应指,不能形容其妙。(清先著、程洪《词洁辑评》)

◆言情之词,必藉景色映托,乃具深宛流美之致。白石“问后约、空指蔷薇,叹如此溪山,甚时重至?”又“想文君望久,倚竹愁生罗袜。归来后、翠尊双饮,下了帘珠,玲珑闲看月。”似此造境,觉秦七、黄九尚有未到,何论馀子。(清吴衡照《莲子居词话》)

◆写离别情事妙在起四字,已将题说完,却以“沉吟”二字起下,以为字为一篇总领,申明所以沉吟之故,用笔矫变莫测。“柳怯云松”四字精绝,左与言“滴粉搓酥”不足道也。(清陈廷焯《词则·闲情集》)

◆词人好作精艳语。如左与言之“滴粉搓酥”,姜白石之“柳怯云松”,李易安之“绿肥红瘦”、“宠柳娇花”等类,造句虽工,然非大雅。(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此别合肥词,兹依陈谱编年。“大乔”、“小乔”句与《踏莎行》之“莺莺”、“燕燕”,《琵琶行》之“桃根”、“桃叶”合证,知是姊妹二人。(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校》)

玉梅令

石湖家自制此声,未有语实之,命予作。石湖宅南,鬲河有圃曰范村,梅开雪落,竹院深静,而石湖畏寒不出,故戏及之。

疏疏雪片,散入溪南苑,春寒锁、旧家亭馆。有玉梅几树,背立怨东风,高花未吐,暗香已远。

公来领略,梅花能劝,花长好、愿公更健。便揉春为酒,剪雪作新诗,拚一日、绕花千转。

◎石湖:南宋诗人范成大,号石湖山人。

◆姜白石《玉梅令》下阕(词略),词中寓祝寿意,写来却见语妙意新,与俗手固自不同。(清李佳《左庵词话》)

暗香

辛亥之冬,予载雪诣石湖。止既月,授简索句,且征新声。作此两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隶习之,音节谐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想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宋林逋《山园小梅》)

◎东阁宫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唐杜甫《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

◎兔园标物序,惊时最是梅。衔霜当路发,映雪拟寒开。枝横却月观,花绕凌风台。朝洒长门泣,夕驻临邓林。应知早飘落,故逐上春来。(南朝何逊《咏早梅》)

◆白石词如《疏影》、《暗香》、《扬州慢》、《一萼红》、《琵琶仙》、《探春》、《八归》、《淡黄柳》等曲,不惟清空,且又骚雅,读之使人神观飞越。(宋张炎《词源》)

◆词以意趣为主,要不蹈袭前人语意。如东坡中秋《水调歌头》云(词从略),王荆公金陵怀古《桂枝香》云(词从略),姜白石《暗香》赋梅云(词从略)、《疏影》云(词从略)。此数词皆清空中有意趣,无笔力者未易到。(同上)

◆诗之赋梅,惟和靖一联而已。世非无诗,不能与之齐驱耳。词之赋梅,惟姜白石《暗香》、《疏影》二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立新意,真为绝唱。太白云:“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诚哉是言也。(同上)

◆庄氏“女弹梅花调,忽忽有暗香”,此中香气尽不少。(明卓人月《古今词统》)

◆沈伯时《乐府指迷》论填词咏物不宜说出题字,余谓此说虽是,然作哑迷亦可憎,须令在神情离即间乃佳。如姜夔《暗香》咏梅云:“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岂害其佳?(清王又华《古今词论》)

◆大率古人由词而制调,故命名多属本意。后人因调而填词,故赋寄率离原辞。曰填,曰寄,通用可知。宋人如《黄莺儿》之咏莺,《迎新春》之咏春(柳耆卿),《月下笛》之咏笛(周美成),《暗香》、《疏影》之咏梅(姜夔),《粉蝶儿》之咏蝶(毛滂),如此之类,其传者不胜屈指,然工拙之故,原不在是。(清邹祗谟《远志斋词衷》)

◆落笔得“旧时月色”四字,便欲使千古作者皆出其下。咏梅嫌纯是素色,故用“红萼”字,此谓之破色笔。又恐突然,故先出“翠尊”字配之。说来甚浅,然大家亦不外此。用意之妙,总使人不觉,则烹锻之工也。美成《花犯》云:“人正在、空江烟浪里。”尧章云:“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尧章思路,却是从美成出,而能与之埒,由于用字高,炼句密,泯其来踪去迹矣。(清先著、程洪《词洁辑评》)

◆二词如绛云在霄,舒卷自如;又如琪树玲珑,金芝布护。“旧时月色”二句,倒装起法。“何逊而今渐老”二句,陡转。“但怪得竹外疏花”二句,陡落。“叹寄与路遥”三句,一层。“红萼无言耿相忆”,又一层。“长记曾携手处”二句,转。“又片片吹尽也”二句,收。(清许昂霄《词综偶评》)

◆题白石湖咏梅,此为石湖作也;时石湖盖有隐遁之志,故作此二词以沮之。白石《石湖仙》云:“须信石湖仙,似鸱夷飘然引去。”末云:“闻好语,明年定在槐府。”此与同意。又曰:首章言己尝有用世之志,今老无能,但望之石湖也。(清张惠言《词选》)

◆北宋词多就景叙情,故珠圆玉润,四照玲珑。至稼轩、白石一变而为即事叙景,使深者反浅,曲者反直。吾十年来服膺白石而以稼轩为外道,由今思之,可谓瞽人扪籥也。稼轩郁勃,故情深;白石放旷,故情浅;稼轩纵横,故才大;白石局促,故才小。惟《暗香》、《疏影》二词,寄意题外,包蕴无穷,可与稼轩伯仲,余俱据事直书,不过手意近辣耳。(清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

◆前半阕言盛时如此,衰时如此。后半阕想其盛时,感其衰时。(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词家之有姜石帚,犹诗家之有杜少陵,继往开来,文中关键。其流落江湖,不忘君国,皆借托比兴于长短句寄之。如《齐天乐》,伤二帝北狩也;《扬州慢》,惜无意恢复也;《暗香》、《疏影》,恨偏安也。盖意愈切则辞愈微,屈宋之心,谁能见之,乃长短句中复有白石道人也。(清宋翔凤《乐府馀论》)

◆朱希真之“引魂枝,消瘦一如无,但空里疏花数点”,姜石帚之“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一状梅之少,一状梅之多;皆神情超越,不可思议,写生独步也。(清邓廷桢《双砚斋词话》)

◆白石笔致骚雅,非他人所及,最多佳作。石湖咏梅二词,尤为空前绝后,独有千古。……清虚婉约,用典亦复不涉呆相。风雅如此,老倩小红低唱,吹箫和之,洵无愧色。(清李佳《左庵诗话》)

◆石湖咏梅,是尧章独到处(评姜夔《疏影》、《暗香》咏梅,首阕起句“旧时月色”)。一气旋折,作壮词须识此法。白石嘤求稼轩,脱胎耆卿,此中消息,愿与知音人参之。(清谭献《谭评词辨》)

◆《暗香》、《疏影》,石帚以坚洁自矜;《绿意》、《红情》,春水以清空流誉。洵足药粗豪之病,涤佚荡之疵,于是有《双白词》之刻。(清缪荃孙《宋元词四十家序》(《艺风堂文集》卷五))

◆词起于唐而盛于宋,宋作尤盛于宣、靖间,美成、伯可各自堂奥,俱号称作者。近世姜白石一洗而更之,《暗香》、《疏影》等作,当别家数也。大抵词以隽永委婉为上,组织涂泽次之,呼嗥叫啸抑末也。唯白石登高眺远,慨然感今悼往之趣,悠然托物寄兴之思,殆与古《西河》、《桂枝香》同风致,视青楼歌红扇曲万万矣。故余不敢望靖康家数,白石衣钵,或仿佛焉。(清柴望《凉州鼓吹自序》(《彊村丛书》))

◆二章脱尽恒蹊,永为千年绝调。(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

◆南渡以后,国势日非,白石目击心伤,多于词中寄慨,不独《暗香》、《疏影》二章发二帝之幽愤,伤在位之无人也。特感慨全在虚处,无迹可寻,人自不察耳。感慨时事,发为诗歌,便已力据上游,特不宜说破,只可用比兴体。即比兴中亦须含蓄不露,斯为沉郁,斯为忠厚。若王子文之《西河》,曹西士之和作,陈经国之《沁园春》,方巨山之《满江红》、《水调歌头》,李秋田之《贺新凉》等类,慷慨发越,终病浅显。南宋词人,感时伤事,缠绵温厚者,无过碧山,次则白石,白石郁处不及碧山,而清虚过之。(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或问比与兴之别。余曰:宋德祐太学生《百字令》、《祝英台近》两篇,字字譬喻,然不得谓之比也。以词太浅露,未合风人之旨。如王碧山咏萤、咏蝉诸篇,低回深婉,托讽于有意无意之间,可谓精于比义。……若兴则难言之矣。托喻不深,树义不厚,不足以言兴。深矣厚矣,而喻可专指,义可强附,亦不足以言兴。所谓兴者,意在笔先,神馀言外,极虚极活,极沉极郁,若远若近,可喻不可喻,反覆缠绵,都归忠厚。求之两宋,如东坡《水调歌头》、《卜算子·雁》,白石《暗香》、《疏影》……亦庶乎近之矣。(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词之诀曰情景交练……姜尧章“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景寄于情也。(清张德瀛《词徵》)

◆白石词,初看如花中没骨,无勾勒可寻,而蛛丝马迹,呼吸灵通,又时于深造得之。如《暗香》一阕云:“旧时月色……”上半以“旧时”、“而今”作开合耳,而夭折变化,能令读者揽挹不尽,是为笔妙,亦由此老胸次萧旷,故能作此导语。(清沈泽棠《忏庵词话》)

◆词人用红箫事,以姜白石侍儿小红善吹箫也。刘宾客《知窦州见寄寒食日忆故姬小红吹箫》诗云:“鸾声窈眇管参差,清韵初调众乐随。幽院妆成花下弄,高楼月好夜吹时。忽惊暮槿飘零尽,唯有朝云梦想期。闻道今年寒食日,东山旧路独行迟。”则是红箫之前,又有红笙矣。(清况周颐《蕙风词话》续编)

◆咏物之词,自以东坡《水龙吟》为工,邦卿《双双燕》次之,白石《暗香》、《疏影》格调虽高,然无一语道着;视古人“江边一树垂垂发”等句何如耶!(王国维《人间词话》)

◆此二词最有名,然语高品下,以其贪用典故也。(王闿运《湘绮楼词选》)

◆此二词(本词及《疏影》“苔枝缀玉”)最有名,然语高品下,以其贪用典故也。如此起法,即不是咏梅矣。(王闿运《湘绮楼选绝妙好词》)

◆案此二曲为千古词人咏梅绝调。以托喻遥深,自成馨逸;其《暗香》一解,凡三字句逗皆为夹协。梦窗墨守甚严,但近世知者盖寡,用特著之。(郑文焯《郑校白石道人歌曲》)

◆咏物词,贵有寓意,方合比兴之义。寄托最宜含蓄,运典尤忌呆诠,须具手挥五弦、目送飞鸿之妙,方合。……白石咏梅,《暗香》感旧,《疏影》吊北狩扈从诸妃嫔。大都双管齐下,手写此而目注彼,信为当行名作。此虽意别有在,然莫不抱定题目立言。用慢词咏物,起句便须擒题。过变更不可脱离题意,方不空泛,方能警切。(蔡嵩云《柯亭词论》)

◆此首咏梅,无句非梅,无意不深,而托喻君国,感怀今昔,尤极宛转回环之妙。起四句,写旧时豪情,一气流走,峭警无匹。月下吹笛,皆为烘托梅花而设。试想月下赏梅,梅边吹笛,何等境界,何等情致。“唤起”两句承上,因笛声而又唤起玉人来摘梅,其境更美。“何逊”两句,陡转入如今衰时景象,人老才尽,既无吹笛之兴,亦无咏梅之才,壮志消磨,感喟无穷。“但怪得”两句,再转,实写梅花之疏影暗香,意谓虽不欲咏梅,但花香入席,引人诗思,又不能自已。换头推开,言折梅寄远,用陆凯诗,但路遥雪深,欲寄无从,徒有惆怅之情。“翠尊”两句,承上申说相思之苦,因不得寄,故对翠尊红萼而伤心。白石此等郁勃情深之处,不减稼轩。谭复堂谓此两句,得《骚》、《辩》之意。宋于庭亦谓白石词,似杜陵之诗,洵属知言。“长记”两句,回忆当年梅之盛、人之乐,与篇首相应,造境既美,缀语亦精,此是缩笔。末句,又展开,言梅已尽,旧欢难寻,情极委婉。问“几时见得”,想见“白头吟望苦低垂”之情。章法自清真《六丑》得来。(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疏影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营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唐杜甫《佳人》)

◎天山路边一株梅,年年花发黄云下。昭君已没汉使回,前后征人谁系马。(唐王建《塞上咏梅》)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唐杜甫《咏怀古迹》)

◎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成五处花,拂之不去。皇后留之,看得几时,经三日,洗之乃落。宫女奇其异,竞效之,今“梅花妆”是也。(《太平御览》引《杂五行书》)

◎(汉武帝)数岁,长公主嫖抱置膝上,问曰:‘儿欲得妇不?’胶东王曰:‘欲得妇。’长主指左右长御百余人,皆云不用。末指其女问曰:‘阿娇好不?’于是乃笑对曰:‘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汉武故事》)

◎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唐李白《与史郎中饮听黄鹤楼上吹笛》)

◆词用事最难,要体认著题,融化不涩。如东坡《永遇乐》云:“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用张建封事。白石《疏影》云:“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用寿阳事。又云:“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用少陵事。皆用事不为事所使。(宋张炎《词源》)

◆诗之赋梅,惟和靖(“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联而已。世非无诗,不能与之齐驱耳。词之赋梅,惟姜白石《暗香》、《疏影》二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立新意,真为绝唱。太白云:“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诚哉是言也。(同上)

◆启母化石,虞姬化草。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化而为梅,不亦宜乎?(明卓人月《古今词统》)

◆别有炉韝熔铸之妙,不仅以隐括旧人诗句为能。“昭君不惯胡沙远”四句,能转法华,不为法华所转。宋人咏梅,例以弄玉、太真为比,不若以明妃拟之尤有情致也。胡澹庵诗,亦有“春风自识明妃面”之句。“还教一片随波去”二句,用笔如龙。(清许昂霄《词综偶评》)

◆此章更以二帝之愤发之,故有“昭君”之句。(清张惠言《词选》)

◆此词以“相逢”、“化作”、“莫似”六字作骨,“莫似”五句,言其不能挽留,听其自为盛衰。(清周济《宋四家词选》)

◆《疏影》、《暗香》,姜白石为梅著语,因易之为红情、绿意,以荷花、荷叶咏之。(清冯金伯《词苑萃编》)

◆词原于诗,即小小咏物,亦贵得风人比兴之旨;唐、五代、北宋人词,不甚咏物;南渡诸公有之,皆有寄托,白石石湖咏梅,暗指南北议和事,及碧山、草窗、玉潜、仁近诸遗民《乐府补遗》中,龙涎香、白莲、莼、蟹、蝉诸咏,皆寓其家国无穷之感,非区区赋物而已。知乎此,则《齐天乐·咏蝉》、《摸鱼儿·咏莼》,皆可不续貂。即间有咏物,未有无所寄托而可成名作者。余于近来诸君子咏物之作,纵极绘声绘影之妙,多所不取,善乎保绪先生之言曰:“凡词后段,须拓开说去。”此可为咏物指南。(清蒋敦复《芬陀利室词话》)

◆前阕之“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下归来,化作此花幽独”,后阕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乃为北庭后宫言之,则《卫风·燕燕》之旨也。读者以意逆志,是为得之。(清邓廷桢《双砚斋词话》)

◆“还教”二句,跌宕昭彰。(清谭献《谭评词辨》)

◆长调最难工,芜累与痴重同忌。衬字不可少,又忌浅熟。咏物至词更难于诗,即“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时忆江南江北”亦费解。此词音节固佳,至其文则多有欠解处,白石极纯正娴雅,然此阕及《暗香》阕则尚有可议,盖白石字雕句炼,雕炼太过,故气时不免滞,意时不免晦。(清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

◆上阕已极精妙,此更运用故事设色渲染,而一往情深了无痕迹,既清虚又腴练,且是压偏千古。(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

◆南渡以后,国势日非。白石目击心伤,多于词中寄慨,不独《暗香》、《疏影》二章发二帝之幽愤,伤在位之无人也。特感慨全在虚处,无迹可寻,人自不察耳。……即比兴中,亦须含蓄不露,斯为沉郁,斯为忠厚。……南宋词人,感时伤事,发为诗歌,缠绵温厚者,无过碧山,次则白石。白石郁处不及碧山,而清虚过之。(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词当意馀于辞,不可辞馀于意。……白石“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用寿阳事,皆为玉田所称。盖辞简而馀意悠然不尽也。(沈祥龙《论词随笔》)

◆白石词仅数十首,而流传勿替,可见词贵精不贵多也。其《暗香》、《疏影》二首,尤脍炙人口。但用其调和韵者多,而宣发其本意者少。张叔夏云:“二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疏影》曲前段用少陵诗,后段用寿阳公主事,此皆“用事不为事所使”。今寻绎《暗香》词意,乃发怀旧之思,而托诸美人香草。起笔“旧时月色”句已标明本旨,“何逊渐老”二句有“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裘马自轻肥”之慨,通篇一往情深。“翠尊”、“红萼”四句在西湖千树幽香中与玉人携手,如见绿萼仙人,一笑嫣然,在残雪轻冰之外,词意清迥,不得以妮子语视之。况“寄与路遥”句与《疏影》曲“胡沙忆远”同意,则咏花而兼有人在也。《疏影》曲叔夏言其“用事不为事所使”,诚然。但其意不仅用明妃、寿阳事,殆以两宫北狩,有故主蒙尘之感,故云花片随波,胡沙忆远,寓霜寒玉鞭之慨。转头处即言深宫旧事,与《暗香》曲“旧时月色”相应。否则落花随水及“玉龙哀曲”句与寿阳何涉耶?白石之《小重山令》咏红梅云:“九疑云杳断魂啼。相思血,都沁绿筠枝。”殆亦此意。二曲藉花写怨,一片神行,宜推绝唱也。(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此盖伤心二帝蒙尘,诸后妃相从北辕,沦落胡地,故以昭君托喻,发言哀断。考唐王建《塞上咏梅》诗曰:“天山路边一株梅,年年花发黄云下;昭君已没汉使回,前后征人谁絷马?”白石词意当本此。近世读者多以意疏解,或有嫌其举曲,似不于论者;殆不自知其浅矣。词中数语,从少陵咏明妃诗意隐括,出以清健之笔,如闻空中笙鹤,飘飘欲仙;觉草窗、碧山所作吊雪香亭梅诸词,皆人间语,视此如隔一层,宜当时转播吟口,为千古绝唱也。至下阕藉宋书寿阳公主故事,引申前意,寄情遥远,所谓怨深文绮,得风人温厚之旨已。(郑文焯《郑校白石道人歌曲》)

◆何逊、昭君,皆属故事,但运气空灵,变化虚实,不同獭祭钝机耳。(周尔墉《周评〈绝妙好词〉》)

◆不能挽留,听其自为盛衰。(梁令娴《艺蘅馆词选》)

◆(姜夔)词长于音调的谐婉,但往往因音节而牺牲内容。有些词读起来很可听,而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如他的《暗香》、《疏影》二曲。……这两首词只是用了几个梅花的古典,毫无新意可取,《疏影》一首更劣下。(胡适《词选》)

◆此首咏梅,寄托亦深。起写梅花之貌,次写梅花之神;梅之美,梅之孤高,并于六句中写足。“昭君”两句,用王建咏梅诗意,抒寄怀二帝之情。“想佩环”两句,用杜诗意,拍到梅花,更见想望二帝之切,此玉田所谓“用事不为事所使”也。换头,用寿阳公主事,以喻昔时太平沉酣之状。“莫似”三句,申护花之情,即以申爱君之情。“还教”两句,言空劳爱护,终于随波飘流,但闻笛里梅花,吹出千里关山之怨来,又令人抱恨无限。“等恁时”两句,用崔橹诗,言幽香难觅,惟馀幻影在横幅之上,语更沉痛。篇中虽隶事,然运气空灵,笔墨飞舞。下篇虚字,如“犹记”、“莫似”、“早与”、“还教”、“又却怨”、“等恁时”、“已入”之类,皆能曲折传神。(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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