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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的焦点-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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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车站前只有食品店开门。过年街上都关着门,地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雪。

她来金泽,这是第三次了。天空上灰色的云时断时续,太阳照在屋顶上在微微移动。

车站杂沓拥挤,几乎都是赶回家过年的旅客和滑雪的人。昨夜在火车中,从东京来的滑雪的旅客闹哄得厉害,她只睡了一会儿。

祯子总算找到一辆出租汽车,直奔室田家。高坡上还像以前一样积着雪。家家户户都扎起了过年的门松,衬托出古老城市的氛围。今天是元旦,自己却为令人心酸的事奔跑,为此,祯子感到悲哀。

在室田家门前,祯子撒了一下门铃,女佣出来了,还是以前那一个,今天过新年,打扮得干干净净。

“我想见一见经理。’祯子说。女佣恭恭敬敬地一鞠躬,答道:

“老爷从昨天起就不在家。”

“上哪儿去了?”祯子以为他又去了东京,却不是。

“每年的惯例,老爷去了和仓温泉。’”

和仓,从金泽坐火车约有两小时的距离,位于能登半岛东侧的中央,高七尾很近,那儿有室田工厂。以前,为了久子的事,本多曾去过那儿。

“那么夫人在家吧?”

“夫人也一起去了。”女佣惶恐地说。夫妇俩按照惯例,去温泉过年,恐怕两三天后才能回来。祯子一问,女佣说,不到四天后是不会回来的。

“你知道下杨在什么旅馆吗?’铺子打算立刻会和仓会见室田夫妇。

“知道。”女佣认识祯子,便率直地告诉了旅馆的名字。

离开室田家,祯子又去了金泽站。昨天下了雪,从这高坡望去,白山山脉以乌云为背景,泛出白光。

祯子从金泽站乘火车去和仓温泉。这条地方铁路线坐满了新年客,几乎都是去和仓温泉。祯子是第三次坐这条线。第一次,听警方说,发现自杀尸体,乘这条线去西海岸高波。第二次去高读尽头找田沼久于家。两次都在中途羽咋站换车。今天刚一直向北坐到头。

在途中看到冷冷清清的湖水。再下一站,从车窗中望去,有人从湖水中捕了鱼,放进鱼笼,上了火车。

过了羽咋站,于路、金丸、能登部,每一小站都停。来到这一带,一边是大山迫在头上,经过这些陌生的小站,祯子不知怎地感到悲哀。站员站在积雪的月台上,挥动路牌,目送火车远去。从站台向车站方向走去,女人几乎都弓着腰,头上蒙着黑色的头巾。哪个车站都有鱼商混在人群中。祯子茫然地望着窗外的景色,思考着将要会见室田夫妇的事。

她的思考是从嫂子家电视中看到的座谈会开始的,座谈会上有人说,战争结束后与美国兵打交道干特殊营生的女人中,现在不少人获得了新生,建立了新的家庭。

这使债子打开了眼界,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迄今堵在她面前的屏障,突然崩溃了。

从倒塌的墙缝中,她首先看到田沼久子的身影。除了她以外,祯子又看到另一个女人。至今为止,祯子从来没敢想过。

祯子把室田仪作当作凶犯,这是错误的。如果把夫人佐知子来替代室田,那一切疑团便迅速解决了。

丈夫宪一以前的同事叶山警司曾经说过:“与美国兵打交道的吉普女郎中无知者居多,但其中也有受过相当教育,头脑好使的精明女人,在与她们接触的过程中,混熟了,就了解她们的素质。”

祯子想,头脑好使、精明的女人正是室田夫人,佐知子。

佐知子的身世不太了解。只知道,她是室田经理的续弦,是东京某公司的女职员,和前去谈商务的室田相识,被室田看上了,成为他的情妇。室田的前妻死了,被扶为正室。

宪一在立川署风纪股当巡警,那时他处置过这一类女性,其中大多数只认识她们的面孔,并不知道姓名和为人。其中有田沼久子,另一个室田佐知子。

——祯子继续往下想:

宪一作为a广告公司金泽办事处主任,在北陆地方转悠时,偶然与立川时代认识的久子相遇。这时,久子认识宪一,但不知道他的名字。否则宪一“曾根益三郎”

的化名就不能成立。在和祯子尚未提条以前,宪一与田沼久子邂逅,在独自生活环境中和她同居。

在这种情况下,宪一开始就无意和久子结婚。因此,他对久子伪称自己的姓名和职业,称自己是某公司的推销员,名字叫:‘曾根益三郎”。

另一方面,宪一在买卖交往中认识了室田,取得了他的信任,又在偶然的机会中遇到了夫人佐知子,可能是在夫人去丈夫的公司时认识的。

当时,室田夫人见了宪一,对这次重逢,心中一定大吃一惊,以后从惊愕渐渐变成了恐怖。

夫人佐知子隐瞒以前的经历和室田结了婚,现在是金泽地方有数的名流夫人。

她突然遇到了解自己阴暗过去的人,陷入了不安和恐怖。

然而,宪一对室田夫人没有特别的看法。他见了获得新生的她,不,见了这位名流夫人,恐怕会暗暗地为她祝福。立川时代,一个是警官,一个是卖淫妇。他们的关系如此而已。换句说话,和对久子一样,不过认识而已。然而,重逢以后.两人的关系并不那么简单了。

室田夫人了解宪一的特别意识,知道他没有恶意,不会将她以前的身世泄露给别人,或者借此威胁她。她开始放心了。因此她对宪一表示特别的好感。过去是卖淫妇,现在是名流夫人,她害怕宪一暴露她的身世,比死还害怕。因此,她策动丈夫室田仪作,结宪一的工作助一臂之力。从宪一到任后,室田耐火砖公司给a广告公司的广告量比以前增加了一倍,其秘密就在于此。

室田经理当然什么也不知道。因此,他单纯地解释,这是妻子佐知子对推销员鹈原宪一表示的好意。他对宪一表示好意,经常独身的宪一来家里吃中饭、晚饭,其理由就在于此。

夫人为了防止自己的身世被泄露出去,用好意来防卫宪一。宪—开始就没有那样的想法。尽管如此,夫人佐知子,仍然陷在不安和恐怖之中。

夫人现在过着人人羡慕的幸福的生活。作为地方的女流名士,有着辉煌的地位。

因此,宪一的存在,就像在蓝色的天空中不断投下一片乌云,使她置身于恐惧中。

然而,宪一自己也有烦恼,那就是他和一开始就无意结婚的久子同居。他知道他在金泽任办事处主任至多一两年。他一开始考虑只在这一两年中与久子同居。为了免去以后的麻烦,他化名为“曾根益三郎”。因此立川时代风纪股巡警鹈原宪一和久子仅仅是一面之交,互相都不知姓名和来历,否则化名是很困难的。

祯子继续往下想:

宪一和久子的同居生活持续了一年半,田沼久子一味对同居者“曾根益三郎”

加深爱情,她为非正式结婚的丈夫尽贞节,一心一意伺候他。在这一期间,公司好几次要把宪一调回东京,他都拒绝了。为什么要拒绝调回总公司,现在总算揭开了秘密。

宪一被田沼久子奉献的爱情缠住。无法摆脱和她的同居生活。一开始,宪一作好计划,打算等到调动的命令一到,立刻让“曾根益”三郎”失踪,恢复鹈原宪一的身份回东京。但由于久子执拗的爱情,他无法逃脱。

最后,宪一决心和久子分离的机会终于来到了,那就是他和祯于结婚。

宪一和室田夫人商量,夫人教给他“自杀”。一“自杀”,久子的一切追究从此结束了。当然,这是假装的自杀,实际上是回东京。

这种情况下,幸亏和久子同居的宪一用的是“曾根益三郎”的化名,是“另外的人物”。因此,“曾根益三郎”即使死了,鹈原宪一不会因此受到怀疑。事实上,久子只把宪一始终当作“曾根益三郎”而坚信着。室田夫人对宪一说,这是最好的方法。

宪一之所以写了那样的遗书,其秘密就在于此。他留下了“曾根益三郎”的遗书,把所有遗物一丝不苟地放在现场,做出从断崖上跳下去的状态。

宪一去久子家时不穿绣有“鹈原”的西服。这时大概穿着绣有“曾根”的西服,或者根本不锈名字,不管怎样,“鹈原”的姓,总是不合适的,从金泽去能登西海岸久子家时,他把绣有“鹈原”的西服交给洗染店,然后穿上“曾根益三郎”的西服。

宪一个月里有十天回东京总公司,这就是“曾根益三郎”的出差期间,其余二十天在金泽的办事处,去北陆一带跑买卖。这时也是“曾根益三郎”回久子家的期间。

大伯子宗太郎知道这一情况。因此,宪一在某种程度上将自己的双重生活告诉了宗太郎。

于是,宪一在室田夫人的唆使下,或者根据她的指示,准备了“自杀行为”。

他对后任本多说:“今夜回不来了,明天回到金泽再去东京。”这时宪一回到久子家,到了夜里,站在离久子家不远的断崖上。

这一时刻,宪一身旁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一手策划宪一自杀的劝导者,室田夫人。当宪一去和佐知子商量时,在这一瞬间,夫人肯定想,机会终于给宪一创造“假装”“自杀”的条件。从而杀死宪一,丝毫不会受外界怀疑。特别是让宪一站在断崖上,突然把他推下海去,谁见了,只能认为是自杀。作为杀人方法,没有比这更巧妙的了。

永久封住宪一的嘴,她的地位就丝毫不会动摇,可以平安无事地度过一生。这一计划是宪一来同她商量时早已策划好的呢,还是那天夜里,宪一具备了所有的“自杀条件”,站在崖上时。她突然想到的?现在还很难判断。恐怕是后者。最初的唆使,夫人是站在宪一的立场上进行劝导,后来,她才意识到这是唯一的机会,这才决心让宪一在仅装自杀的情况下来消灭宪一。

就这样,在宪一具备了所有的自杀条件”下,由佐知子把他推人海中。警察发现尸体,确认为“曾根益三郎”,由田沼久子认领。

对警方的申报为“曾根益三郎”,镇公所的手续为田治久子的“非正式结婚的丈夫曾根益三郎”,处理完毕。一切都是合法地把“曾根益三郎”,不,把鹈原宪一从这世界上消灭掉了。

这时,久子不知道丈夫“曾根益三郎”的原籍地在何处。不知道非正式结婚丈夫的原籍地的事例,最近特别多。镇公所要求久子知道原籍地后再申报,于是“根据法律规定”埋葬完毕。

祯子来金泽寻找丈夫时,向警察署探询离家出走人和非正常死亡的人。当时有自杀者三件,伤害死一件。但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要找的鹈原宪一就在其中。

祯子迄今为止认为室田仪作是凶犯。杀死宗太郎,本多良雄,田治久子的凶犯都是室田仅作所为。其实,这个设想把室田仪作换成佐知子,这些所作所为完全符合佐知子的行动。

例如,宪一失踪后,宗太郎前来追寻,将要查明真相,被佐知子杀害了。迄今为止,祯子总认为引诱宗太郎,一起去鹤来的是久子。但这错了。在北陆铁道的电车中,戴桃红色头巾,穿红色大衣的,其实是佐知子。

沙子平时所见到的佐知子,服装十分讲究,常常穿豪华的和服。因此误认为穿原色西服的女人是久子。

佐知子平时当然不会穿这种暴露自己身世的服装,但为了杀害宗太郎,就在这一天重新穿上与过去的“职业”相近的服装。

佐知子领着宗太郎从金泽站乘火车到了鹤来,一定对他说,宪一和久子就在附近同居,我领你去。宗太郎马上想见到宪一。但一起去找他们,总觉得不合适。佐知子就说,我去把宪一叫来,你在这里等。两人便在车站前分手了。约定会面的地点就在宗太郎被毒死的加能屋旅馆。宗太郎相信她的话,便进了加能屋,喝了佐知子给他的有毒的威士忌,因氰化钾中毒而死。

宗太郎和佐知子相识,是在搜寻宪一过程中。他知道宪一同室田夫妇来往密切,前去走访。宪一在能登海岸和久子同居之事,某种程度上对哥哥宗太郎说过,但没有提到室田夫人。因为他为了维护夫人的名誉,不愿说起她的身世。因此,宗太郎和夫人相识,还是按照已经考虑过的顺序。

从鹤来站,佐知子没有按原来路线回来,是因为考虑她到达金泽时,必须重新回到室田夫人的地位,于是,她从鹤来乘上开往寺井的列车。这样做比直接回金泽迂回多了。但在迂回过程中,她获得了地点和时间。从干线开往金泽途中,佐知子关上列车洗手间的门,脱掉艳丽的西服,又变成了室田夫人。当时,目击者说,穿红大衣的女人拿着手提箱,现在可以明白,手提箱装着室田夫人用的服装。

佐知子夫人杀了宗太郎后仍然感到不安,她警惕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宗太郎。

不一定什么时候,又会有人来找田沼久子,因而感到不安。为此,必须把久子从她的住所隐匿起来。

室田夫人要求丈夫仪作录用田沼久子为公司的传达员。为保守秘密,要求久子不要对邻居说自己在室田耐火砖总公司就业。

久子当然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感谢室田夫人的好意,就此就了业。恐怕室田夫人和久子都是立川时代操皮肉生涯的女人,互相都认识。这样看来,丈夫藏起来的两张相片,是宪一来金泽时遇到这两人时照的。照片反面写的数字是冲洗房做的记号呢,还是与佐知子和久子黑暗时代有关的数字,只有宪一知道它的意义。宪一把这两张照片和其他照片区别开来,是不是有共同的意义?——祯子现在才想到。

夫人又给丈夫室田仪作做工作,说本多的追查越来越逼近,可能会到室田耐火砖公司来查问。

本来,久子进公司当传达时,必须找个借口,于是设定久子的丈夫是厂里的工人。随着本多的调查深入,这个谎言终于暴露。如果本多直接会七尾的工厂,询问劳务科,这个伪装立刻暴露了。回答没有这样的工人,一切都落空了。

于是佐知子对室田说,如果有人来查问,就说室田耐火砖厂的工人,死亡时支付了退职金。室田不知其中的原因,就按照爱妻的吩咐命令部下执行。这对,久子就成了佐知子的朋友。

本多去七尾的工厂查询时,有关的人说,确有“曾根益三郎”这样的工人,已经死亡。但到了总公司会计科一查,却没有找到支付退职金的传票,自相矛盾。室田夫人把这一点疏忽了。

室田夫人感到本多良雄的追查越来越紧。现在必须将久子从室田耐火砖总公司转移。于是佐知子把久子叫来,指示她赶紧去东京,夫人用什么理由把久子打发走,现在只有直接问夫人自己了。

久子一无所知,坚信佐知子能保证自己的生活,就按照佐知子的指示行事。

这时,佐知子交给久子一瓶威士忌,说如果本多来访,就让他喝下去。威士忌瓶打开过,少了一点儿,否则无法掺入氰化钾。

久子丝毫也不怀疑地接受了。真的将佐知子交给她的威士忌给了第二天来访的本多良雄。

本多怎么知道“杉野友子”这个久子的化名,和她在东京的住址的。以前校于认为是室田经理告诉他的。现在只要换成佐知子便可,是她把久子的行踪告诉本多的。

本多想等事情全部明白时,再告诉祯子。因此,他去东京时还有一部分细节瞒着祯子。不料出了不幸的事故。如果他将调查到的细节全部告诉祯子,那么祯子就能更早地将焦点集中到室田夫人身上。这样做,也许久子能免于一死。

按照预定的设想,本多喝了久子给他的威士忌倒下了。久子吓得魂不附体,赶紧从东京逃到金泽,打电话给室田夫人。夫人指示久于去鹤来碰头。以前恢子设想是宝田仪作接的电话,现在只要换成室田夫人,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祯子抬起眼来朝天空搜索。她的思索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乎有不合理的部分摆在她的眼前。——那就是她以前访问室田经理时听到的夫人的电话内容。

室田经理告诉祯子,夫人在电话里说,傍晚六时她要出老金泽广播电台的座谈会,不能来见祯子了,诸多失礼等。

实际上,祯子是在街上的咖啡店里听到这广播的——室田夫人、知事夫人和东京来的y大学教授的座谈。祯子还记得当时附近的桌子上几个年轻人在谈论室田夫人。

当时是下午六时,经过解剖推断田沼久子的死亡时刻是下午六时左右。在金泽下午六时广播的佐知子哪有时间来五十分钟电车到鹤来,再步行到现场?这一广播等于证明佐知子不在现场。这是怎么回事?

火车驶抵和仓站,乘客们在积雪的站台上等待。

祯子从和仓站乘出租汽车直奔温泉。这一带是旅游区,公路修得很漂亮,还有小岛,岛的对面,可以隐约地看见白白的山脉。从这儿从正面可以望见立山。海上漂着小船。

“小船是捕海参的。夫人。”

司机见是东京的来客,随嘴介绍道。和其他温泉场一样,这儿道路两端有六角形纸罩座灯。汽车已驶进旅馆街。

侦祯从室田家的女佣处打听到室田夫妇投宿的旅馆。这家旅馆在这温泉场是最大的一家。一进大门,祯子立刻问账房,要见室田经理,掌柜的说:

“现在不在。”

“那么太太在吗?”祯子问。

“太太也出去了。”

“不知道去哪里了?”

“太太说去羽咋,坐车去的。”掌柜说。

“这儿的工厂的人来找老爷,在房间里说话。一听说夫人外出,立刻叫车追去,后来恐怕在一起了吧。”

这样看来,室田夫人先雇车去羽咋,室田经理起先并不知道,听说夫人走了,立刻追去。

一听到佐知子夫人去了羽咋时,祯子不由地一怔。

不用说,羽咋镇是和宪一自杀场所属同一路线。——去高洪的铁路支线,在羽咋换车,从这儿分开了。公路——从这儿南下到羽咋,然后沿海岸去福浦方向,途中有宪一跳崖自杀的断崖。换句话说,位于东海岸的和仓与宪一自杀的西海岸之间有东西走向的山脉,要去那里,必须避开山岳一带,从羽咋镇绕行。

“这是什么对候的事情况祯子问。

掌柜并找膝盖,低头施。

“太太在两小时以前,老爷在一小时半以前。”

须祯子深深地陷入了不安,不祥的预兆迫在眼前。

宝田夫妇去的方向,似乎有看不见的乌云等待着他们。室田夫人佐知子似乎毫无顾忌一直飞奔而去。室田经理则丧魂落魄,慌慌张张去见夫人。

“我无论如何想立刻见到室田太太,对不起,这儿马上能给我叫一部车子吗?”

掌柜见祯子的表情,觉察到事态的紧迫,立刻答应了。拿起电话叫车,在汽车到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祯子不知道自己过了多长时间。

旅馆的门厅很宽敞,正面的玻璃橱窗里放着这一带的特产九谷陶器和轮岛漆器。

在这陌生的地方,又立在这陌生的旅馆的门厅里,心中十分伤感。祯子看到这些九谷陶器,不由地想起和本多一起去过的那家咖啡府摆着的唐狮子和盘子里的花样。她没想到,来到如此憧憬的北国,竟会留下如此悲惨的回忆。

来温泉过年的客人在走廊上愉快地交谈着。从旁人看来室田夫妇一定也是幸福的一对。·太阳西斜。微弱的阳光忽隐忽现地照在积雪的马路上。

汽车好歹总算来到了。

祯子拿着带来的地图给司机者。从现在起迂回绕道羽昨,恐怕追不上佐知子夫人。她问司机有没有近道可走。

总之,她要尽快见到佐知子夫人。她走了已经两小时,不按近道缩短时间。是追不上她的。

“从这儿有没有直通函海岸的近道?”祯子问司机。

“有是有,可是下雪,翻山越岭恐怕不行吧,抄近道只有这一条。”司机搭着地图说。

像拳头一样神到海面的能登半岛中央,山脉自北向市。从和仓温泉到西海岸搞浦港。有一条横断山脉的公路。司机觉得这条道路危险,犹豫不决。

“对不起,实在有要紧的事。我可以多给你车费,无论如何想想办法。”

司机并没有被高额的车费所打动,但看到祯子着急的表情终于答应了。

“好吧,去试一试。”

司机让祯子上了车。途中经过车库,司机从里面拿来绑在车路上的铁链子。

正在绑铁链子时,另有一辆出租汽车通过,司机伸直腰招呼道:

“喂,现在翻过山去福浦港,那边路上情况怎么样?”

过路的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说:

“公共汽车从上个月就停了,不注意,恐怕危险。”说着他朝坐在车上的祯子看了一眼。

祯子想,即使危险也顾不得了。总之,必须尽快追上室田夫妇。她抱着拼死的决心去见室田夫妇,迄今为止的事件,可从夫人的目中得到全部解决,此刻祯子正处于被追到极限的心理状态。

“夫人,准备好了。走吧!

在轮胎上绑铁链后,司机握住了方向盘。

不一会儿,汽车在倾斜的七尾湾行驶,右边可以看见大海。太阳复向西顿了。

从浓重的乌云中穿出来的阳光照在寒冷的海面上呈检红色。浦海参的小船仍旧停在原来的位置上。

不多时,汽车离开海岸向山岳地带的公路行驶,穿过几个僻静的村落,公路越来越窄,积雪也越来越厚。

山上尽是松树、杉树和扁柏树。在积雪的公路上没有车辙,证明在这辆车前面,没有别的车通过。上了山,天渐渐黑下来了。

这条公路是为春夏两季来和仓至福浦港旅游客铺设的。山路弯弯曲曲在山峡上盘行。

“夫人,心焦了把?司机对祯子说:

“从现在起,一小时都在山路上绕行,打开收音机听听吧!”

祯子无意听收音机,但也不好意思拒绝司机的好意。

打开收音机后,不知哪个电台在播送欢乐的流行歌曲。

“开得正是时候。’司机很高兴。乍一看,他的脸上还有点孩子气。

荒凉的山沟和欢乐的流行歌曲形成奇妙的对照。

广播是从东京来的,由地方电台转播。男歌手和女歌手交替着唱,一个一个地换。一会儿见到烧炭的小屋,在堆积着的木头的狭窄的小路上,司机握着方向盘,晃动着肩膀打拍子。

“我最喜欢三桥美智也了,怎么不出来了呢?对了,刚才出车时,正播送三桥的。是别的电台,老是转来转去。”司机对祯子说:

“这一定不是直播,放的录音。”

祯子听了他的话,不由地一怔。

对了,录音!——在火车中的疑问,就这么解决了。

下午六时在金泽咖啡店里听到室田夫人的声音不是直播。室田经理在电话里听夫人说,现在就会电台,那时大概在三点半。录音一定是在四点半进行的,六点开始广播。

室田夫人把田沼久子推断崖是在六点钟,而夫人的声音正由电台播送,这一点也不奇怪。

这样,祯子所有的疑问全部解决了。

室田夫人是凶犯,一点也没有矛盾。只有她是不是在立川基地当过妓女,现在还有待于证实。看来,这个推断不会有错。

室田经理现在正在追赶佐知子,昨夜抵达和仓温泉旅馆,两人必定发生了什么事。佐知子突然驱车出奔羽咋,是不是昨夜被室田发觉。向她追问,她终于坦白了自己的犯罪?室田去东京肯定去调查妻子以前的身世。因此佐知子失去了生的希望,也站在宪一跳崖的断崖上。十分钟后,室田发觉妻子的意图,立即追去。

祯子看了一下手表。

离开和仓已经四十分钟了。四周都是山。汽车正在爬坡。到处都堆积着伐下来的树木,山路上没有一个人影。

因有积雪,汽车走得很慢,祯子干着急。这样下去,恐怕佐知子和室田之间已出了事。她觉得他们以非凡的速度,向着悲惨的结局前进。

追上他们,追上他们!祯子在心中祈祷。

尽管如此,当她想到佐知子夫人的心情,也觉得她可怜。祯子不了解夫人身世,肯定出身相当富裕的家庭,受过相当的教育。

战败后,日本到处受到破坏。家庭受到了打击。家庭的破灭也影响到她心理上的堕落。命运促使她一时坠入某种职业的女人圈子里。

之后,她又顺利地恢复到原来的地位,过着正常的生活,偶然遇到了室田,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她终于找到幸运的机遇。佐知子得到了安定的生活,随心所欲地发挥自己的才能。于是她作为经理夫人,地方的名流夫人活跃在社会上。她的才能得以充分开花结果。

她踏入了地方的上流社会,仅仅依靠丈夫的地位,在社会上崭露头角。她很快地在这个圈子里握有实力,成为特殊人物。就像咖啡店里年轻人说的,在短短的时期里,室田佐知子在这北陆的古都成为新的妇女领袖。

不料有一天,鹈原宪一出现了,对佐知子夫人来说,这是个不祥预兆。

祯子推断佐知子夫人的心情,不由地给予无限的同情。夫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犯了杀人罪,但谁也不能借报复的动机。如果自己站在那个立场,祯子也不能说,不可能成为佐知子夫人。

换句话说,日本女性因战败而受到的伤害,在十三年后的今天,伤痕仍没有消除,一旦受到某种冲击,仍然会从伤疤中重新喷出不祥的血。

周围稍稍亮起来,这不是天晴了,而是汽车穿出了森林的山岳地带。汽车一路下坡,可以看见屋顶积雪的村落。

一看表,从和仓出发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从和仓出发绕过羽昨,到达现场需要三个小时;走这条路,只要一半时间,然而前面是一片崇山峻岭。

“师傅,还很远吗?”祯子问。

“再过三十分钟就到了。’司机没回头,答道。

下了坡后,道路平坦,积雪比和仓深。树枝摇曳着,看出风很大。翻越了山,周围的景色突然变了,这儿几乎称不上风景幽美,只是荒凉和阴郁。

到达福清镇,正如司机所说的那样,用了三十分钟。这儿是中国宋朝时期建立的古老的港口,也许是为了防风,家家户户都关着门,还用着竹苇席。

环抱着海角的港就在一艘艘渔船紧挨着在水上。从这儿望去,港口一带白浪天。

“夫人,从这儿上哪儿去?”司机问。

祯子看了看地图,大体上知道现场的方向。

“清朝高益方向。”

汽车从福浦港向南驶去,从右侧可以看见怒涛汹涌的日本海。浓重的乌云里挂在天空,被封闭的太阳在它的里惦落到海员上,发出微弱的光。

海上的水平线渐渐下沉,突出在海面上的奇岩露在外面。祯子一心凝视着景色的变化。她从车窗中注视着以前曾经来过时的景色。

终于来到了。祯子的视线越过司机的肩膀从前方找到站在断崖上吟诗的地点。

正巧太阳渐渐西沉,它被封闭在苍茫的暮色里。海面黑沉沉的。只有白浪在港湾露出它的牙齿。

就是这儿。——祯子在心中喊道。

随着道路的迂回,她那记忆中的场所出现了各色各样的变化。她的凝视始终没有离开这一点。

就在这儿,宪一被推下海的。上次来时,她站在那里,似乎有所预感,现清清楚楚确认那儿是宪一最后结束生命的场所。半月前,她来金泽寻夫时,听说这里有一具身份不明的尸体,实际一看,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当时一位老巡警说:

“最近常有跳崖自杀的人。当天在这里还有一个自杀的,不过立即查明身份,被人认领了。”

这个认领人就是久子。那个跳崖自杀的人就是化名为益三郎”的鹈原宪一。现在无可怀疑了。

“就在这儿停吧!”

祯子下了车,司机不由地吃了一惊。

周围设有人家,一边是断崖和海,另一边是高山。

“请稍等一下!”

祯子和司机打招呼后,迈开了步子。

风很强烈,打得脸颊生痛。海浪声很高。

这时,一个人背朝她。他的黑影映入祯子的视角。

那个人面向大海立在那里,不用细看,那是室田仪作。

室田没有听到附近有汽车的轰鸣,站在断崖的尖端,像一座石像一动不动。

室田身旁没有别人。

这一瞬间,祯子心想:一切都完了。周围哪儿也见不到室田夫人的身影。在烈风中僵然而立的室田的姿影,好似同渐渐坠入暮色的大海对立着。

“室田先生。”祯子蹑足走过去喊道。

风在吼,海在啸。可能是声音到不了那儿,室田没有立刻回过头来,祯子喊了三次。

室田终于回过头来。以暗淡的天空为背景,在室田的脸上落下了阴影。

祯子走近室田。

不断撞击在岸边的波涛声,成了他们脚下的地鸣。

在波涛声中室田终于认出是祯子。

“你终于也来到这儿。”

祯子再向前走了两三步。她的头发被风吹乱了,挂在脸颊上。

“室田先生,太太呢?”

室田默默不作声,慢慢地举起一只手,指向暮色苍茫的大海。

“内人…”

室田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在风声和波涛声中他的声音显得很小很小,但在祯子的耳朵里听得很清楚。

“内人朝那边走了。”

祯子朝他指的方向凝视。在深重的乌云和港湾之间,终于发现一个黑点,黑点在摇曳,它的周围白浪涛天。

“那就是内人。”

祯子不知不觉和室田并肩而立。

在剧烈的风的压力下,她几乎窒息了。这不仅是风,也是她自身的激动迫使她屏住呼吸。

“不需要我多说了。你既然已来到这儿,那一切你都明白了。”室田凝视着海面说。

这时,怒涛中大海上的小黑点越来越小。

靠近水平线的厚厚的云层间的淡黄色和周围的黑色渐渐消逝。只有裂开一道缝的乌云,仿佛像北欧的古画中所看到的那样,始终呈黄色。

借着这淡淡的光线,那个小黑点,始终停留在人的视线中,永不消逝。

“我发现已经晚了。”室田凝视着大海说:

“昨夜来到和仓,我追问内人。、她向我坦白了事实。如果早些时候向我坦白,也不会落到这样的结果,我不得不向您表示深深的歉意。您的丈夫还有他的哥哥都是内人杀死的。我并不是为她辩解。内人比我先离开旅馆,不知什么时候借了一条船,向港湾处漂去。”室田的声音呜咽了。

“我忘了对你说了。内人是房州股浦某渔主的女儿,在幸福时代成长,在东京上过女子大学。战争结束后,她那颇为得意的英语给她带来了祸水。这是战后日本的现实,我并不想深究。”

一声波涛打断了他的话,待波涛咆哮过去后,室田又继续往下说:

“赶到这里时,内人已去了手够不着的地方。也许你已看不到。也许她看到站在这里的我,我见到了她在船里向我挥手。”

波涛又撞击在脚下的岩石上,发出一阵轰响,室田等待这声音过去,说道:

“夫人,我也挥手了。你来的时候,我看到那个小黑点。我知道内人坐在舱里。

我永远再也看不到她了。小船在波浪汹涌的大海里,不多时就会颠覆的。不,在尚未颠覆之前,小船将会失去它的乘客。那个小黑点,很快就看不见了。我……”

波浪又打来了,室田停止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接着说下去:

“我想内人的墓就在海底,每年我都要到这里来看她。”

祯子记得曾站在离这儿不足一百米的岩角上吟过诗,此刻又在心中复苏。

在波浪汹涌的海里有她的墓!

强风打在祯子的眼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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