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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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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色第四十六

颜延年《秋胡》:「日暮行采归,物色桑榆时。」

任昉《奉和登景阳山》:「物色感神游,升高怅有阅。」《九日侍宴乐游苑》:「物色动宸眷,民豫降皇情。」

萧统《答玄圃园讲颂启令》:「银草金云,殊得物色之美。」

《水经注巨马水注》:「川石浩然,望同积雪,故以物色受名。」

《文选》赋有「物色」类。李善注曰:「四时所观之物色之赋。」又云:「有物有文曰色,风虽无正色,然亦有声。」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犹如水中见日月,文章是景,物色是本,照之须了见其象也。」

《困学纪闻》卷十九《评文》「俗语皆有所本」条:「物色出《

淮南子》。」阎若璩云:「何不云出《月令》?《淮南时则训》:『仲秋之月,察物色,课比类。』《月令》:『仲秋之月,察物色,必比类。』」

范注:「本篇当移在《附会》篇之下,《总术》篇之上。盖物色犹言声色,即《声律》篇以下诸篇之总名,与《附会》篇相对而统于《总术》篇,今在十卷之首,疑有误也。」《校证》:「案范氏献疑是。《序志》篇云:『崇替于《时序》,褒贬于《才略》,怊怅于《

知音》,耿介于《程器》,长怀《序志》,以驭群篇。』彦和自道其篇次如此;《物色》正不在《时序》《才略》间,惟此篇由何处错入,则不敢决言之耳。」

按《文选》赋的物色类中收《风赋》、《秋兴赋》、《雪赋》、《月赋》四篇,可见「物色」所指的是风、花、雪、月,春、夏、秋、冬之类。范氏谓「物色」即《声律》篇以下诸篇之总名,亦不尽然。

《校释》:「此篇宜在《练字》篇后,皆论修辞之事也。今本乃浅人改编,盖误认『时序』为时令,故以《物色》相次。」

按刘永济在下边对本篇的解说,也不限于「论修辞之事」,似与上引这段按语矛盾。

《考异》:「《序志》篇载,自『崇替于《时序》』以下,言《

才略》、言《知音》、言《程器》、言《序志》,共五篇,每卷五篇,而《物色》篇不在内。而《时序》在九卷五篇中,是《物色》篇之位,当移出十卷以外,而《时序》当移入十卷之中也,故《时序》篇依彦和自序次第当无可疑。惟据《总术》篇云『多少之非惑,何妍媸之能制』,及『按部整伍,以待情会』四句,意既秉总术之旨,还须物色之也。是《物色》之必继《总术》以发之也。故《物色》篇当在《总术》篇之下为宜。且以两篇次序紧接,易致颠倒,若远移于《总术》之上或非也。范氏之疑则是,而位置似不可从。」

王达津《刘勰论如何描写自然景物》:「这一篇专论是他论作品思想内容与形式统一的观点和反对当时形式主义文风一个重要组成部份,同时它也在描写自然景物方面提出了前人所未发的见解。……刘勰认为描写自然绝不是单纯地描写自然,这还是为了抒诗人之情志,……是和《体性》篇所说的『气以实志,志以定言,吐纳英华,莫非情性』相一致的,所以他也就反对形式主义地理解对自然的描写。」

又:「黄宗羲《景州诗集序》说:『诗人萃天地之清气,以月露风云花鸟为其性情,其景与意不可分也。月露风云花鸟之在天地间俄顷灭没,而诗人能结之不散,常人未尝不有月露风云花鸟之咏,非其性情,极雕绘而不能亲也。』这一段话确实可以说是刘勰的见解最明晰的诠释和发展。」(《光明日报》一九六一年八月二十日)

春秋代序〔一〕,阴阳惨舒〔二〕;物色之动,心亦摇焉〔三〕。盖阳气萌而玄驹步〔四〕,阴律凝而丹鸟羞〔五〕;微虫犹或入感,四时之动物深矣〔六〕。

〔一〕《离骚》:「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王注:「

代,更也;序,次也。春往秋来,以次相代。」

《诗品序》:「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

〔二〕《校注》:「按《文选》张衡《西京赋》:『夫人在阳时则舒,在阴时则惨。』薛综注:『阳,谓春夏;阴,谓秋冬。』张铣注:『舒,逸也;惨,戚也。』」《注订》:「惨,《方言》:『惨,杀也。』舒,张也。此言惨舒,阴阳卷舒变化之意。」梁刘孝标《广绝交论》:「阳舒阴惨。」元稹《叙诗寄乐天书》:「日月迁逝,光景惨舒。」

周注:「陆机《文赋》『悲落叶于劲秋』是阴惨,『喜柔条于芳春』是阳舒。」

〔三〕《左传》昭公二十四年:「诸侯之师,乃心摇焉。」《礼记乐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夫民有血气心知之性,而无哀乐喜怒之常,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诗品序》:「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

〔四〕黄注:「《大戴礼夏小正》:十有二月,『玄驹贲。玄驹也者,蚁也。贲者何也?走于地中也。』《法言》:『吾见玄驹之步。』」按此见《先知》篇。「步」,行、走。

《斟诠》:「《古今注问答释义》:『牛亨问曰:蚁名玄驹者何也?曰:河内人并河而见人马数千万,皆如黍米游动往来,从旦至暮,家人以火烧之,人皆是蚊蚋,马皆是大蚁,今人呼蚊蚋曰黍民,名蚁曰玄驹也。』」案:「蚁」,即蚁。

〔五〕《大戴礼记夏小正》:「八月,……丹鸟羞白鸟。丹鸟也者,谓丹良也。白鸟也者,谓蚊蚋也。其谓之鸟何也?重其养者也。有翼者为鸟。羞也者,进也,不尽食也。」孔疏:「丹鸟以白鸟为珍羞,故云丹鸟羞白鸟。……丹良是虫,乃谓之鸟,是重其所养之物,不尽食之,虽虫而谓之鸟也。但未知丹良是何物,皇氏以为丹良是萤火。今案:《尔雅释虫》郭氏等诸释,皆不云萤火是丹良,未闻皇氏何所依据。」

吴林伯《〈文心雕龙物色〉义疏》(本篇所引吴氏语皆同此):「崔豹《古今注》:『萤虫,一名丹良,一名丹鸟。』《夏小正》:『丹鸟羞白鸟,羞也者,进也,不尽食也。』谓藏之备冬月之养。故本篇羞与上文步相对为文,引伸为藏,谓潜伏。」(油印本)

「阴律」,阴气。古代用音律辨别气候,所以也可以用「阴律」代替「阴气」。

《注订》:「《汉书律历志》:『律有十二,阳六为律,阴六为吕。』律为通称,故此言阴律不言阴吕也。」

周注:「《汉书律历志》:『南吕(阴律之一),南,任也,言阴气旅(众)助夷则(阳律之一)任成万物也。位于酉,在八月。』即八月阴律凝聚。」

范注:「按『丹良』即『螳蜋』之转音,丹良即螳蜋也。八月萤食蚊蚋,恐无是理。」

〔六〕汉崔骃《上四巡颂表》:「臣闻阳气发而鸧鹒鸣,秋风厉而蟋蟀吟,气之动也。」

若夫珪璋挺其惠心〔一〕,英华秀其清气〔二〕;物色相召,人谁获安〔三〕?

〔一〕《文选》刘峻《辨命论》:「臣观管辂,天才英伟,珪璋特秀。」

「珪璋」,一作「圭璋」,比喻高贵的人品,用来美化士大夫。《后汉书刘儒传》:「郭林宗常谓儒口讷心辨,有圭璋之质。」吴林伯:「《晋书陆云传》:『观夫陆机、陆云,……挺珪璋于秀实。』」「珪璋」喻才华的超越。……《广雅》:「挺,出也。」言突露。

范注:「『惠』与『慧』通。」斯波六郎:「按『惠心』见陆机《日出东南隅行》:『淑貌耀皎日,惠心清且闲。』如此『

惠心』即『蕙心』。『蕙心』见鲍照《芜城赋》:『东都妙姬,南国丽人,蕙心纨质,玉貌绛唇。』」说亦可通。

〔二〕吴林伯:「英华,花,喻佳丽的辞采。《论语子罕》:『

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朱注:『吐华曰秀。』本篇喻倾吐。」以上二句亦可解作「挺珪璋之惠心,秀英华之清气」。

〔三〕《校注》:「按《国语晋语四》:『姜曰:……日月不处,人谁获安?』」

是以献岁发春〔一〕,悦豫之情畅〔二〕;滔滔孟夏〔三〕,郁陶之心凝〔四〕;天高气清,阴沈之志远〔五〕;霰雪无垠〔六〕,矜肃之虑深〔七〕。

〔一〕范注:「《楚辞招魂》乱辞:『献岁发春兮,汨吾南征。』王注:『献,进。言岁始来进,春气奋扬,万物皆感气而生,自伤放逐,独南行也。』」

〔二〕「豫」,「愉」之假借。「悦豫」就是愉悦。

〔三〕范注:「《九章怀沙》:『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王注:『滔滔,盛阳貌也。《史记》作陶陶。』」

〔四〕《尚书五子之歌》:「郁陶乎予心。」传:「郁陶,忧思也。」疏:「愤结积聚之意。」按《楚辞九辨》:「岂不郁陶以思君兮,君之门以九重。」

吴林伯:「本篇谓人当初夏,心情困闷。」

〔五〕黄注:「宋玉《九辨》:『泬寥兮天高而气清。』王注:『

秋天高朗体清明也。』」

〔六〕黄注:「《楚辞九章》:『霰雪纷其无垠兮。』」按此见《涉江》篇。王注:「霰,雨雪杂。垠,畔岸也。」

〔七〕「矜肃」,端庄严肃,此处谓引起诗人对国事深重的思虑。

岁有其物,物有其容〔一〕;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二〕。一叶且或迎意〔三〕,虫声有足引心。况清风与明月同夜,白日与春林共朝哉〔四〕!

〔一〕《校注》:「按《左传》昭公九年:『事有其物,物有其容。』杜注:『物,类也;容,貌也。』」

〔二〕刘绶松《文心雕龙初探》:「『情以物迁,辞以情发』这两句很扼要地阐释了自然环境与文学的密切关系。只有真正地对自然环境有了深刻的感受,而这种感受迫使人们不得不用艺术语言(辞)将它表现出来,这样产生出来的作品,才能够具有感人的力量。」

刘大杰《批评史》:「『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两句,扼要地说明了人们的感情随着自然景物的变化而变化,而文辞则又是由于感情的激动而产生的。」

《明诗》篇:「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

《知音》篇:「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体性》篇:「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

〔三〕范注:「《淮南子说山训》:『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迎」,犹引也,谓引起情意。

〔四〕骆鸿凯《物色篇札记》(本篇所引骆氏语皆同此):「『春秋代序,阴阳惨舒』至『白日与春林共朝哉』此言写景文之所由发生也。……陆机《文赋》曰:『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锺嵘《诗品序》曰:『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摇荡性灵,形诸舞咏。』又曰:『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昭明《答湘东王求文集及诗苑英华书》曰:『或日因春阳,其物韶丽,树花发,莺鸣和,春泉生,暄风至,陶嘉月而嬉游,藉芳草而眺瞩;或朱炎受谢,白藏纪时,玉露夕流,金风时扇,悟秋山之心,登高而远托;或夏条可结,倦于色而属词;冬雪千里,睹纷霏而兴咏。』简文帝《答张缵谢示集书》曰:『至如春庭落景,转蕙承风,秋雨且晴,檐梧初下,浮云生野,明月入楼,时命亲宾,乍动严驾,……是以沈吟短翰,补缀庸音,寓目写心,因事而作。』萧子显《自序》曰:『若乃登高极目,临水送归,风动春朝,月明秋夜,早雁初,开花落叶,有来斯应,每不能已也。』陈后主《与詹事江总书》曰:『每清风朗月,美景良辰,对群山之参差,望巨波之滉瀁,或翫新花,时观落叶,既听春鸟,又聆秋雁,未尝不促膝举觞,连情发藻。』此诸家之言,皆谓四序之中缘景生情,发为吟咏,与刘氏之意正同。」(黄侃《札记》附录)

以上为第一段,论述自然景色与文学的关系,说明季节变化打动作者的心,使他产生创作愿望。

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一〕;流连万象之际〔二〕,沈吟视听之区〔三〕。写气图貌〔四〕,既随物以宛转〔五〕;属采附声〔六〕,亦与心而徘徊〔七〕。

〔一〕「联类」,联想模拟之意。

骆鸿凯:「诗人感物,连类不穷者,明《三百篇》写景之辞所以广也。赋体之直状景物者姑置无论,即比兴之作,亦莫不假于物。事难显陈,理难言罄,辄托物连类以形之,此比之义也。外境当前,适与官接,而吾情郁陶,借物抒之,此兴之义也。比有凭而兴无端,故兴之为用,尤广于比。……夫其托物在乎有意无意之间,而取义仅求一节之合,兴之在诗,所以为用无穷也。」

〔二〕《孟子梁惠王》:「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

〔三〕「沈吟」,低声吟咏。

〔四〕骆鸿凯:「气谓物之神气。」蒋祖怡《物色篇试释》:「『

写气』指神似,『图貌』指形似。」按「气」谓气氛。《诠赋》:「

写物图貌,蔚似雕画。」

〔五〕《校注》:「按《庄子天下篇》:『与物宛转。』成疏:『宛转,变化也。』」

〔六〕骆鸿凯:「采谓物之色采也。『既随物以宛转』,『亦与心而徘徊』,二语互文足义,犹云写气图貌,属采附声,既随物以宛转,亦与心而徘徊也。夫气貌声采,庶汇各殊,侔色揣称,夫岂易事?……自非入乎其内,令神与物冥,亦安能传其真状哉?王夫之云:『

池塘生春草、明月照积雪、蝴蝶飞南园,皆心中目中与相融洽,一出语时即得珠圆玉润。』又云:『会景而生心,体物而得神,则自有灵通之句,参化工之妙,若但于句求巧,则性情先为外荡,生意索然矣。』观此,知心物未融,则写景未能臻工妙者也。」

郭注:「『写气图貌』承上文『流连万象』而言,『属采附声』承上文『沉吟视听』而言,『声采』,非文章之声采,乃风物之声采也。」

〔七〕纪评:「随物宛转,与心徘徊八字,极尽流连之趣,会此,方无死句。」

《校释》:「本篇申论《神思》篇第二段论心境交融之理。《神思》举其大纲,本篇乃其条目。盖神物交融,亦有分别,有物来动情者焉,有情往感物者焉:物来动情者,情随物迁,彼物象之惨舒,即吾心之忧虞也,故曰『随物宛转』;情往感物者,物因情变,以内心之悲乐,为外境之欢戚也,故曰『与心徘徊』。前者文家谓之无我之境,或曰写境;后者文家谓之有我之境,或曰造境。前者我为被动,后者我为主动。被动者,一心澄然,因物而动,故但写物之妙境,而吾心闲静之趣,亦在其中,虽曰无我,实亦有我。主动者,万物自如,缘情而异,故虽抒人之幽情,而外物声采之美,亦由以见,虽曰造境,实同写境。是以纯境固不足以谓文,纯情亦不足以称美,善为文者,必在情境交融,物我双会之际矣。」刘永济《释三准》:「刘氏是主张『情』属于『物』的。作者的思想感情(「情」)是从观察『物』的『万象』而兴起的(睹物兴情)。而且作者的思想感情,与他所处的时代及环境是分不开的。所以他的作品中的『气』与『貌』,就不能不依着他『视听』所感受的『物』而『宛转』,而他的作品中的『采』与『声』不能不随着他内心所兴起的『情』而『徘徊』。这就与唯物主义的『反映论』有着相似的意义了。」

黄海章《续文心短论》:「『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沈吟视听之区』,这些话是告诉诗人们,就视听所及的范围,要不断地观察,同时又要不断地沉思,才能把物和情融在一起。『写气图貌,……亦与心而徘徊。』初看起来,好象作者运用心思,把客观事物的精神、状貌、色采、声音,描绘得惟妙惟肖,便完成了任务,在景物当中,不必渗透著作者的情感,实在并不是这样。一是景物无穷,首先须经过作者的选择;二是如何描绘,也须经过作者的匠心经营。」(《中山大学学报》一九六三年第四期)

《斟诠》:「谓《三百篇》之作者,欣赏千变万化之景物,耽乐忘返,吟咏耳闻目见之声色,沈思入迷。描写神气,图摩状貌,既依随风物之变迁,以委曲尽妙;敷绘色采,比附声响,亦配合内心之感应,以斟酌至当。是知写景欲臻于工妙,必须心物交融而后可。」

按这一小段的意思是:诗人受到外物的感染时,会引起无穷的类似联想。当他在各种自然现象之间流连徘徊的时候,他是随着景物的变化而委曲宛转地写出它们的神态象貌的。当他在耳闻目见的声色之中沈吟的时候,他所运用的藻采和音调,是和他的心情动荡一致的。这是说一方面要恰切地描绘出景物的感性形象,一方面也要表达出作者对景物的感受。

故灼灼状桃花之鲜〔一〕,依依尽杨柳之貌〔二〕,杲杲为出日之容〔三〕,瀌瀌拟雨雪之状〔四〕,喈喈逐黄鸟之声〔五〕,喓喓学草虫之韵〔六〕。

〔一〕范注:「《毛诗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传曰:『灼灼,华之盛也。』」

陈奂《诗毛氏传疏》:「小笺云:『灼灼』,即『焯焯』之假借。焯,明也。因之凡色之光华明盛者皆谓之焯,亦谓之灼矣。《广雅》:灼灼,明也。《玉篇》:灼灼,华盛貌。『盛』与『明』同义。」

〔二〕范注:「《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依依」,柔弱貌。

《世说新语文学》篇:「谢公因子弟集聚,问《毛诗》何句最佳?谢玄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王夫之《姜斋诗话》:以为此诗妙在「以乐境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

〔三〕范注:「《卫风伯兮》:『其雨其雨,杲杲出日。』传曰……『杲杲然日复出矣。』」《说文》:「杲,明也。」

〔四〕《校证》:「『瀌瀌』,铃木云:『当作麃麃。』案《小雅鱼藻之什角弓》作『瀌瀌』,《汉书刘向传》作『麃麃』,则作『瀌瀌』者古文《诗》,作『麃麃』者今文《诗》也。不必改字。」范注:「《小雅角弓》『雨雪瀌瀌。』笺曰:『雨雪之盛瀌瀌然。』」「瀌瀌」,雨雪交加貌。

《校注》:「按今《小雅角弓》作『瀌瀌』。陈奂《

诗毛氏传疏》卷二二云:『瀌瀌,疑诗本作麃麃,后人加水旁耳。《

韩诗外传》四、《荀子非相》篇、《汉书刘向传》作麃麃。』铃木氏盖本陈氏为说也。又按《角弓》释文『雨音于付反』。是原读去声,属动词。若读上声,则与上句『出日』之『出』词性不合矣。」

〔五〕范注:「《周南葛覃》:『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传曰:『喈喈,和声之远闻也。』」「黄鸟」,黄鹂。「喈喈」,众鸟和鸣声。「逐」,追逐。

〔六〕范注:「《召南草虫》:『喓喓草虫,趯趯阜螽。』传曰:『喓喓,虫声也。』」「学」,仿效。「韵」,声韵。

《斟诠》:「如『灼灼』、『依依』、『杲杲』、『瀌瀌』、『喈喈』、『喓喓』等,皆为复词迭语,前四者所以状物,后二者所以形声。『参差』双声,以写荇菜之错落;『沃若』迭韵,以写桑叶之丰润:皆为连语形容词。所以使声采赡丽,音节和谐。」

杨慎《丹铅杂录》「诗文须有来历」条:「先辈言杜诗韩文无一字无来历,余谓自古名家皆然,不独杜韩两公耳。刘勰云: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貌,喈喈逐黄鸟之声,嗷嗷学鸿雁之响。虽复思经千载,将何易夺?信哉其言!试以灼灼舍桃而移之他花,依依去杨柳而着之别树,则不通矣。」

黄海章《续文心短论》:「至于表现手法,刘勰以为要能高度概括集中,即用最精炼的词句,来显示丰美的内容。如用『灼灼』来形容桃花的鲜艳,用『依依』来形容杨柳的当风,用『喈喈』来形容黄鸟的鸣声,用『喓喓』来形容草虫的清韵,仅仅两个字,而能绘色绘声,所谓『以少总多,情貌无遗』。描头画角,看起来似乎精细,其实是毫无生气的。」

皎日嘒星,一言穷理〔一〕;参差沃若〔二〕,两字连形〔三〕。并以少总多,情貌无遗矣〔四〕。虽复思经千载,将何易夺〔五〕?

〔一〕范注:「《王风大车》:『谓予不信,有如皦日。』传曰:『皦,白也。』《召南小星》:『嘒彼小星,维参与昴。』传曰:『嘒,微貌;小星,众无名者。』一言即一字也。」《释文》:「

『皦』,又本作『皎』。」《玉篇》:「理,文也。」

〔二〕范注:「《周南关雎》:『参差荇菜,左右流之。』正义曰:『后妃言此参差然不齐之荇菜,须嫔妾左右佐助而求之。』《卫风氓》:『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传曰:『沃若,犹沃沃然。』」

《东城题跋》卷三《评诗人写物》:「诗人有写物之功。『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他木殆不可当此。林逋《梅花》诗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决非桃李诗。皮日休《白莲花》诗云『无情有恨何人见,月晓风清欲堕时』,决非红梅诗。此乃写物之功。」

《姜斋诗话》:「苏子瞻谓『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体物之工,非沃若不足以言桑,非桑不足以当『沃若』,固也。然得物态,未得物理。『桃之夭夭,其叶蓁蓁』、『灼灼其华』、『有蕡其实』,乃穷物理。『夭夭』者,桃至拱把以上,则液流蠹结,花不荣,叶不盛,实不蕃,小树弱枝,婀娜妍茂,为有加耳。」

〔三〕「连形」,元刻本、弘治本以下各本皆如此,惟黄注本作「

穷形」。《校注》:「何焯『连』改『穷』。按『连』字是,『参差』、『沃若』皆连语形容词(「参差」双声连语,「沃若」迭韵连语),故云。上云『穷理』,此云『穷形』,殊嫌重出。黄氏从何校改『连』为『穷』非是。」

《考异》:「『连』、『穷』并通。『穷』字从下句情貌无遗句来,从『穷』为长。」《缀补》:「作『穷』,盖涉上文『

一言穷理』而误。」郭注:「『两字连形』,谓用『参差』两字形容荇菜,『沃若』两字形容桑叶也。」

〔四〕吴林伯:「情貌,即下文『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的『情貌』,谓自然景象的情况和形貌。」

杨明照《文心雕龙研究中值得商榷的几个问题》:「『

一言穷理』,原是紧承上句『皎日嘒星』说的;『两字穷形』,也是紧承上句『参差沃若』说的。……『以少总多,情貌无遗』二句是对上一节所下的总评。意在说明《诗三百篇》的作者善于使用『灼灼』、『依依』、『杲杲』、『瀌瀌』、『喈喈』、『喓喓』、『皎』、『嘒』、『参差』、『沃若』等形容词来描绘自然景物。尽管每处只有一两个字,却能使形象鲜明,维妙维肖。刘勰明明是说的『情貌无遗』。」

王达津《刘勰论如何描写自然景物》:「这些引用《诗三百篇》的例证,大都是情兼比兴,物尽形神之似的。『以少总多』是说用词的简洁,而情貌无遗,正是后人所说不但要形似,还要神似,而这描写的所以能够『神似』,却是由于自然景物与作者的思想感情息息相通,并且是由作者的思想感情给添加了生气的。」

徐季子《「乘一总万」与「以少总多」》:「刘勰十分推崇《诗》中『两字穷形』、『一言穷理』,洗炼的艺术手法。一言就把道理讲清,两字能将形貌描透,多少有点夸张,但他从中总结出一条『以少总多,情貌无遗』和《总术》篇的『乘一总万,举要治繁』,这四句话联系起来看,说刘勰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提出了典型化的艺术方法,也不算过分吧。客观事物是无穷的,景色变化是无常的,要把无穷的事物,无常的景物在一首诗中全部反映出来势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因此要『以少总多』『举要治繁』,把自然界纷然杂陈,繁复众多的景象,用丽而约的艺术语言描绘出来,而且要描绘得『情貌无遗』。……少而能总多,就是要求具体和概括的统一。『乘一总万』可以从一联想到万,『以少总多』可以从少中见到多,诗人所描绘的艺术形象既是『情貌无遗』形象鲜明,又能『总多』『总万』,具有一定的广度和深度。」(《社会科学辑刊》一九八○年第二期)

郭绍虞、王文生:《文心雕龙再议》:「关于文学与现实,刘勰的贡献在于用变化发展的观点进一步阐述了二者的关系。他认为季节的更迭,自然的变化,通过作用于人的思想感情而影响文学创作。……他根据这种认识,作出了『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词以情发……』的结论。

「他认为事物的形貌,不可能尽加描绘,『物貌难尽』,仅仅凭着一系列辞藻去模山范水是画也画不完,写也写不尽的。即便是对细节作详尽的刻划,也可能损害整体的神情,『画者谨发而易貌,射者仪毫而失墙。』(《附会》)因此,他反对『近代以来,文贵形似』那种追求表面真实的作法,而提倡『以少总多,情貌无遗』,也就是要用概括的方法来反映现实。」

〔五〕范注:「古人形状之词,确有心会神领,百思而无得移易者,朱谋《骈雅》网罗甚富,可资采获。」

及《离骚》代兴〔一〕,触类而长〔二〕,物貌难尽,故重沓舒状,〔三〕于是嵯峨之类聚〔四〕,葳蕤之群积矣〔五〕。及长卿之徒,诡势瑰声〔六〕,模山范水,字必鱼贯〔七〕,所谓诗人丽则而约言,辞人丽淫而繁句也〔八〕。

〔一〕骆鸿凯:「此云《离骚》,包《楚辞》而言。」

〔二〕嵇康《琴赋》:「其余触类而长,所致非一,同归殊途,或文或质。」

陆牟译为「所写事物触类旁通而有所发展。」范注:「

《诠赋》篇云:『及灵均唱骚,始广声貌。』」

〔三〕周注:「重沓,指多用复词。舒状,叙述形状。《尔雅释诂》:『舒,叙也。』」

《斟诠》:「《颜氏家训书证》:『俗间又有「濌濌」(音沓)语,盖无所不施,无所不容之意也。』重沓,是多饶积厚之意。」

〔四〕《缀补》:「案《喻林》引于作如,义同。」「嵯峨」,峻险突兀之貌。《楚辞招隐士》:「山气巃嵷兮石嵯峨。」

王逸注:「嵯峨,……峻蔽日也。」五臣注:「嵯峨,高貌。」

〔五〕《楚辞七谏初放》:「上葳蕤而防露兮。」王注:「葳蕤,盛貌。」《补注》:「葳蕤,草木垂貌。」

《校注》:「《楚辞离骚》:『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又《九歌山鬼》:『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并『葳蕤群积』之证。」

骆鸿凯:「『嵯峨之类聚,葳蕤之群积』云者,谓写山水草木之词渐趋繁富也。兹举例如次: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涉江》)

上高岩之峭岸兮,处雌蜺之标颠,据青冥而摅虹兮,遂儵忽而扪天。(《悲回风》)

右写山。

朝骋骛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鸟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湘君》)

冯昆仑以澄雾兮,隐岷山以清江,惮涌湍之兮,听波声之汹汹。(《悲回风》)

右写水。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湘夫人》)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

山鬼》)

右写风云。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茎,芳菲菲兮袭予。(

《少司命》)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同上)

右写草木。」

〔六〕「诡势瑰声」,谓追求诡奇的声势。

〔七〕黄注:「《易剥卦》:六五,贯鱼以宫人宠,无不利。」《三国魏志邓艾传》:「将士皆攀木缘崖,鱼贯而进。」《晋书范汪传》:「玄冬之月,沔汉干涸,皆当鱼贯而行,推排而进。」谓如鱼游之先后相续也。

骆鸿凯:「字必鱼贯者,谓好用连语双声迭韵诸联绵字也。此盖因扬马之流,精通小学,故能撮字书之单词,缀为俪语,或本形声假借之法,自铸新词。刘氏所谓扬马之作,旨趣幽深,读者非师传不能析其辞,非博学不能综其理也。」

范注:「司马相如《上林赋》:『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汩乎混流,顺阿而下,赴隘之口,触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汹涌澎湃,滭弗宓汩,偪侧泌瀄,……于是乎崇山矗矗,巃嵷崔巍,深林巨木,崭岩嵾嵯。九嵕嶭,南山峨峨,……』状貌山川,皆连接数十百字,汉赋此类极多,所谓字必鱼贯也。」

《练字》篇:「联边者,半字同文者也。状貌山川,古今咸用,施于常文,则龃龉为瑕,如不获免,可至三接。三接之外,其《字林》乎?」

〔八〕范注:「《法言吾子》篇:『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丽以则」指美丽典雅,「丽以淫」指侈丽放荡。

《汉书艺文志》:「大儒孙卿及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讽,咸有恻隐古诗之义。其后,宋玉唐勒,汉兴,司马相如,下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讽谕之义。是以扬雄悔之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

黄海章《续文心短论》:「『物貌难尽』,有时用几个简单的字来形容,还不够,所以发展到《离骚》,『嵯峨』、『葳蕤』一类重迭的字眼,就大量出现了。但主要的目标,还在曲尽事物的情态,用以寄托作者的心情。等到司马长卿一般辞赋家出来,便一味铺张扬厉,对事物作夸大的描写,而无真实的情感存乎其间,就不免『淫丽而繁滥』了。」

王达津《刘勰论如何描写自然景物》:「《物色篇》中批判了长卿之徒模山范水的无意义,指出诗人丽则而约言,辞人丽淫而繁句的巨大差别,这也正是『要约写真』和『淫丽烦滥』(《情采》)两条道路的分歧。」

至如《雅》咏棠华,或黄或白〔一〕,《骚》述秋兰,绿叶紫茎〔二〕;凡摛表五色〔三〕,贵在时见〔四〕,若青黄屡出,则繁而不珍〔五〕。

〔一〕范注:「《小雅裳裳者华》:『裳裳者华,或黄或白。』笺曰:『华或有黄者,或有白者,兴明王之德,时有驳而不纯。』」

《校注》:「《诗小雅裳裳者华》:『裳裳者华,或黄或白。』毛传:『兴也。裳裳,犹堂堂也。』……是『裳裳』为形容词。……『华』亦泛称。……据此,则『棠华』之『棠』,非缘舍人误记,即由写者臆改。」《斟诠》:「彦和『裳』作『棠』,亦同音假借字。」吴林伯:「《说文》:『裳,或作常。』《广雅》:『常常,盛也。』『常』又通『棠』,《小雅常棣》,《御览》引作『棠棣』。本篇『棠华』,为『裳裳者华』的省略。」陈奂引《说文》:「裳裳,盛貌。」又引《广雅》:「常常,盛也。」

〔二〕《训故》:「《楚辞九歌少司命》:『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

〔三〕吴林伯:「《说文》:『摛,舒也。』舒,发布,本篇与『

表』连文,谓描绘。」

〔四〕《周礼春官大宗伯》:「时见曰会。」注:「时见者,言无常期。」范注:「此言五色之字不可屡见。时见犹言偶见。」

《斟诠》:「时见,谓适时而见也。《论语宪问》:『夫子时然后言。』邢疏:『但中(去声)时然后言。』中时,即适时也。」

吴林伯:「《论语先进》郑玄注:『诸侯时见曰会。』『时见』出此。『时』,《论语宪问》『时然后言』,又《乡党》『不时不食』的『时』,应时。『见』同『现』。『时见』,应时出现。」

〔五〕《诗品序》:「学谢朓,劣得『黄鸟度青枝』,徒自弃于高明,无涉于文流矣。」按「黄鸟度青枝」见齐虞炎《玉阶怨》。

范注:「此言五色之字不可屡见,『黄鸟度青枝』所以见讥于记室也。」

骆鸿凯:「此言写景文不宜多用五色之词也。昔人诮为诗好用珠玉等字者为七宝妆。」

《文镜秘府论文二十八种病》:「第二十三,落节。凡诗咏春,即取春之物色;咏秋,即须序秋之事情。或咏今人,或赋古帝,至于杂篇咏,皆须得其深趣,不可失义意。假令黄花未吐,已咏芬芳;青叶莫抽,逆言蓊郁;或专心咏月,翻寄琴声;或□意论秋,杂陈春事。或无酒而言有酒,无音而道有音;并是落节。……又《

咏春诗》曰:『何处觅消愁,春园可暂游。菊黄堪泛酒,梅红可插头。』释曰:菊黄泛酒,宜在九月,不合春日陈之。或在清朝,翻言朗夜,并是落节。」

黄海章《续文心短论》:「『摛表五色,……则繁而不珍』,告诉作家贵白描,不贵妆点。不在乎多用青黄赤白一类采色的字面,而在于无采色中显示出采色来。」纪评:「此病易犯,近体尤忌之。」

以上为第二段,举出古代作品中描写自然景色的范例,强调学习《诗经》中「以少总多」的写作方法,反对辞赋家堆砌辞藻的倾向。

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一〕。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二〕;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三〕;体物为妙〔四〕,功在密附〔五〕。故巧言切状〔六〕,如印之印泥〔七〕;不加雕削,而曲写毫芥〔八〕。故能瞻言而见貌,即字而知时也〔九〕。

〔一〕「形」字,元刻本、弘治本、汪本、畲本、两京本作「则」。梅本以下作「形」。《校注》:「按『则』字非是。《宋书谢灵运传论》:『相如工为形似之言。』《诗品上》:『晋黄门侍郎张协,巧构形似之言。』《颜氏家训文章》篇:『何逊诗实为清巧,多形似之言。』并其证。宋赵次公苏轼《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诗『

论画以形似』句注引作『形似』,是所见本未误。」

《诗品中》评鲍照云:「善制形状写物之词。」

《文镜秘府论论体》中所列有十体,其中「形似体」云:「形似体者,谓貌其形而得其似,可以妙求,难以粗测者是。诗曰:『风花无定影,露竹有余清。』又云:『映浦树疑浮,入云峰似灭。』如此即形似之体也。」

《中兴间气集》评于良史诗「工于形似」。王昌龄说:「了然境象,故得形似。」(《唐音癸签》卷二)「古人形似之语,如镜取形,灯取影也。」(范温《潜溪诗眼》,见《苕溪渔隐丛话》卷八)苏轼《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苏东坡集》前集卷十六)又说:「得其精神而略其形似。」(见陶明浚《

诗说杂记》卷八)

张彦远在《论画六法》中,即反对「气韵不周,空陈形似」。《历代名画记》卷一:「今之画,纵得形似而气韵不生,以气韵求其画,则形在其间矣。」

《缀补》:「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八:『《诗眼》云:形似之意,盖出于诗人之赋,「萧萧马鸣,悠悠旆旌」是也。古人形似之语,如镜取形,灯取影也。』锺嵘《诗品上》评谢灵运诗,《诗品中》评颜延之诗及鲍照诗,并云『尚巧似』。似即形似也。」

〔二〕这两句是说山水诗人专门在观察和描绘上用功夫。纪评:「

此刻画之病,六朝多有。」

〔三〕这两句是说这些人作诗用心思很深。张严《论诠》:「彦和言『近代以来,文贵形似』,实指谢灵运辈所作而言。盖谢等偏好自然,亦肇端于愤世嫉俗。而当时文士多与僧徒交往,深山幽谷,游所至,美景所触,心之所感,皆一一发而为诗文,此所谓『志惟深远』者也,乃谢等所作过于雕琢,且杂糅《易》《老》《庄》及佛理等,玄虚特甚,文字鲜有真趣。故彦和谓『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此其言刻画之病也。」

〔四〕《诠赋》:「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体物」,即描写外物。

〔五〕骆鸿凯:「『体物为妙,功在密附』数语,刘氏虽以此评当时,实亦凡写景者所当奉为准则也。盖物态万殊,时序屡变,摛辞之士所贵凭其精密之心,以写当前之境,庶阅者于字句间悠然心领,若深入其境焉。如此则藻不徒抒,而景以文显矣;不则状甲方之景,可移乙地;摹春日之色,或似秋容。剿袭雷同,徒增厌苦,虽烂若缛绣亦何用哉?

「《岘佣说诗》云:『写景须曲肖此景。「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确是晚村光景。「两边山木合,终日子规啼。」确是深山光景;「黄云断春色,画角起边愁。」确是穷边光景。「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确是暮江光景。』观此,则山水文章之贵于密附,益可见矣。

「《诗麈》云:『写景之句,以雕琢工致为妙品,真境凑泊为神品,平淡率真为逸品。如「芳草平仲绿,清夜子规啼」(沈佺期),「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王维),「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王维),「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孟浩然),「

松生青石上,泉落白云间」(贾岛),「泉声入秋寺,月色遍寒山」(于武陵),皆逸品也。如「日落江湖白,湖来天地青」(王维),「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杜甫),「柳塘春水漫,花坞夕阳迟」(严维),「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温庭筠),皆神品也。其它登妙品者,则不可枚举也。』按此所谓逸品,所谓神品,皆指其『功在密附』言之。」

〔六〕《诗品序》:「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于流俗,岂不以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耶?」

〔七〕《校注》:「『如印之印泥』,按《吕氏春秋适威》篇:『若玺之于涂也,抑之以方则方,抑之以圆则圆。』」

斯波六郎:「《淮南子齐俗》:『凡将举事,心先平意清神,神清意平,物乃可正,若玺之抑埴(高注:玺,印也;埴,泥也)。正与之正,倾与之倾。』(《说文解字》抑字段注:「玺之抑埴,即今俗云,以印印泥也。此抑之本义也。」)」

范注:「《明诗》篇云:『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竞也。』《续汉书祭祀志上》:『以水银合金以为泥,玉玺一方,寸二分。』」

〔八〕「不加雕削」,指纯粹的客观的描写。「曲写毫芥」,委曲详尽,描摹入微。「毫」,兔毛。「芥」,芥子。

〔九〕《校证》:「『即』原作『印』,何校、黄注云:『疑作即。』按黄说是,今据改。下文『即势会奇』,《宗经》篇『即山而铸铜』,《史传》篇『弃同即异』,用法同。」

《考异》:「印字从上文印泥而来,此练句法也。见《

征圣》篇『辞成无好异之尤』句法,作『即』可通,但『印』字或不为误。」

《辨骚》篇:「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言节候,则披文而见时。」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物色》篇曰:『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故能瞻言而见貌,即字而知时也。』舍人虽以此评当时之山水文章,务求描绘逼真,体贴入微,趋向形式主义,流为《总术》篇所谓『理拙而文泽』之弊病,实亦写景文者所当奉为圭臬也。」

骆鸿凯:「此节与《明诗》所论,皆明刘宋以后诗赋写景之异于前代也。」

郭注:「『吟咏所发』以下,至『即字而知时也』,以为描摩原则,在于以情志为本,然后以密附为功,非承上文『文贵形似』而言,上文为批判宋代文咏『文贵形似』而发也。」

这几句话的意思是他们描写的景物很贴切,犹如印泥印出来的一般,非常细致,点点滴滴都写到。使读者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景色,什么季节。

然物有恒姿,而思无定检〔一〕,或率尔造极,或精思愈疏〔二〕。且《诗》《骚》所标,并据要害〔三〕,故后进锐笔,怯于争锋〔四〕。莫不因方以借巧,即势以会奇〔五〕,善于适要〔六〕,则虽旧弥新矣〔七〕。

〔一〕《注订》:「《明诗》篇云:『诗有恒裁,思无定位。』句法同旨。」

《荀子儒效》篇:「礼者所以为群臣尺寸寻丈检式也。」

《文选》陆机《演连珠》:「动循定检。」李善注引《

苍颉篇》:「检,法度也。」

〔二〕《文赋》:「或操觚以率尔,或含毫而邈然。」

这几句是说:景物有固定的姿态,思绪却没有固定的规则。有的好像满不在乎,就写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有的用尽心思,反而差得很远。

桓谭《新论袪蔽》篇:「赏激一事而作小赋,用精思太剧,而立感动发病,弥日瘳。」张衡《与崔瑗书》:「竭己精思,以揆其意。」

《汤显祖集》卷三十二《合奇序》:「予谓文章之妙,不在步趋形似之间。自然灵气,恍惚而来,不思而至。……米家山水人物,不用多意,略施数笔,形像宛然,正使有意为之,亦复不佳。故夫笔墨小技,可以入神而证圣。」

宋叶梦得《石林诗话》:「『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世多不解此语为工,盖欲以奇求之耳。此语之工,正在无所用意,猝然与景相遇,借以成章,不假绳削,故非常情所能到。」

《随园诗话》(卷四):「萧子显自称:『凡有著作,特寡思功,须其自来,不以力构。』此即陆放翁之『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也。薛道衡登榻构思,闻人声则怒;陈后山作诗,家人为之逐去猫犬,婴儿都到别家,此即杜少陵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也。二者不可偏废。盖诗有从天籁来者,有从人巧得者,不可执一而求。」

骆鸿凯:「『物有恒姿』,至『或精思愈疏』:谓物之姿态有恒,而人之运思多变,或率尔操觚,竟能密合,或镂心洒翰,能益浮词也。寻心物之感,其机至微,其时至速。故有卒然遇之,不劳而获者,亦有交臂失之,回顾已远者,此中张弛通滞之数,虽有上材,恒不能自喻其故,文家常言,以为天机骏利,易于烛物,六情壅塞,难于用思,通塞之宜,文之工拙分焉,斯诚不刊之论矣。」

陆机《文赋》有云:「夫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吾未识夫开塞之所由也。」郭注:「陆机认为『竭情多悔,率意寡尤』,在于思考有通塞,至于通塞之由,则无法解释。刘彦和亦认为『率尔造极,精思愈疏』,在于『物有恒姿,思无定检』;如果『志惟深远』加以『密附之功』又能『入兴贵闲,析辞尚简』,问题便可解决。所以在理论上,刘氏对于『思有通塞』之由,已能进一步探讨,较陆机有所发展。」

〔三〕「标」,元刻本、两京本、张之象本、梅本、凌本、张松孙本等均作「摽」。此处「摽」谓摽帜,义与「标识」通。《后汉书皇甫嵩传》:「(张)角等知事已露,晨夜驰敕,诸方一时俱起,皆着黄巾为摽帜。」《校证》、《校注》于此均失校。

《斟诠》:「要害,关系重要之处也。《汉书西南夷传》:『大司农豫调谷积要害处。』注:『要害者,在我为要,于敌为害也。』此处喻风物之特点。」张严《论诠》:「要害,《诗》指『一言穷理,两字穷形』而言,《骚》指『触类而长,物貌难尽』而言,盖《诗》《骚》并能摄物象之精微,窥造化之灵秘也。」

〔四〕「锐笔」,指精于写作之人。

《斟诠》:「争锋,犹言争胜。《汉书张良传》:『

楚人剧急,愿上慎毋与楚争锋。』」《史记绛侯周勃列传》:『难与争锋。』」

〔五〕《定势》篇:「旧练之才,则执正以驭奇;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郭注:「『因方』谓依据《诗》《骚》描摹风景的方法。」周注:「即势以会奇──顺着文势而写出新奇的景象。」

骆鸿凯:「文章变化之法,古人有不易其意而别造新语,或规摹其意而形容之者,有翻意者,有点化成句者,有用意造语不嫌雷同者,而且文诗赋词得相通变,学者措意于此,其于刘氏所谓『

因方借巧,即势会奇』,可以知所从事矣。」

〔六〕这句的意思是善于体会要领,就可以推陈出新。黄叔琳评:「化臭腐为神奇,秘妙在此。」

《斟诠》:「适要,谓适得窔要,即俗语『恰到好处』之意。」《文赋》:「因宜适变,曲有微情。」牟注:「适要,抓住要点,和上文说的『据要害』意思相同。」

王达津《刘勰论如何描写自然景物》:「『《诗》《骚》所标,并据要害,……则虽旧弥新矣。』这是他主张描写自然要抓到自然最主要的特点,但后进之士根据前代诗人的方法笔势加以变化,也还是可以被允许的,这正像王维诗『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积雨辋川庄作》),是根据别人的诗,加上了『漠漠』、『阴阴』二词,但却描写出了悠悠长夏的情貌一样。」《随园诗话》卷一:「自古文章所以流传至今者,皆即情即景,如化工肖物,着手成春,故能取不尽而用不竭。不然,一切语古人都已说尽,何以唐、宋、元、明才子辈出,能各自成家而光景常新耶?」

〔七〕骆鸿凯:「『《诗》《骚》所标并据要害』,至『善于适要,虽旧弥新』此言写景变化之法也。夫文贵自出心裁,独标新颖,谢朝华之已披,启夕秀于未振,焉取规模仿效,致来因袭之讥?然写花鸟,绘烟岚,则诚有不尽尔者。盖物色古今所同,远视黄山,气成葱翠,适当秋日,草尽萎黄,古有此景,今亦无以异也。是故古人之作,虽已泄宇宙之秘,穷化工之妙,清辞丽句,脍炙文林,然后贤有作,倘能即势会奇,因方借巧,妙得规摹变化之诀,自成化腐为新之功。又况意之为用,其出不穷,同叙一景而以悲愉各异,则后者初非袭前,如『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杜甫《后出塞》),与『萧萧马鸣,悠悠旆旌』(《诗大雅角弓》篇),一叙愁惨之象,一状整暇之容,语同而意别,特作者临文偶然凑合,非相袭也。同赋一物而比兴不同,则诸作各擅其胜,如同一咏蝉,虞世南『居高声自远,端不藉秋风』,是清华人语;骆宾王『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是患难人语;李商隐『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是牢骚人语。此因比兴之不同而各据胜境也。由此观之,雨滴空阶,月照积雪,亭皋叶下,池塘草生,凡诸美景,虽至不可纪极之世,言之亦无害为佳构,李文饶所谓文章譬诸日月,虽终古常见而光景常新,不其然哉!」

是以四序纷回〔一〕,而入兴贵闲〔二〕;物色虽繁,而析辞尚简;〔三〕使味飘飘而轻举,情晔晔而更新〔四〕。

〔一〕「四序」,谓四时也。《魏书律历志》:「四序迁流,五行变易。」

《校注》:「潘岳《秋兴赋》:『四时忽其代序兮,万物纷以回薄。』」「纷回」,纷去沓来之意。

〔二〕《校释》:「舍人论文家体物之理,皆至精粹,而『入兴贵闲』,『析辞尚简』二语尤要。闲者,《神思》篇所谓虚静也,虚静之极,自生明妙。故能撮物象之精微,窥造化之灵秘,及其出诸心而形于文也,亦自然要约而不繁,尚何如印印泥之不加抉择乎?」四时景色很繁,又总是不断循环来往,但感物起兴却要极虚静,这样才可以在有意无意之间,抓住最感人的意兴。

骆鸿凯:「然欲令机恒通而鲜塞,亦自有术。刘氏《神思》篇云:陶钧文思,贵在虚静。……此虽为一切文言,而写景尤要。是故缀文之士,苟能虚心静气以涵养其天机,则景物当前,自能与之默契,抽毫命笔,不假苦思,自造精微,所谓信手拈来,悉成妙谛也。不则以心逐物,物足以扰心,取物赴心,心难于照物,思虑虽苦,终如系影捕风矣。」

《养气》篇:「是以吐纳文艺,务在节宣,清和其心,调畅其气,烦而即舍,勿使壅滞,意得则舒怀以命笔,理伏则投笔以卷怀。逍遥以针劳,谈笑以药。常弄闲于才锋,贾余于文勇。」皆本篇「贵闲」之意。

〔三〕「析」字,元刻本、弘治本、两京本、张之象本等均作「折」,梅本于「折」改作「」,张松孙本从之。凌本、黄本折并作「

析」。「」与「析」同,「折」则为误字。《校证》、《校注》于此均失校。

曹学佺批「是以四序」四句:「此风雅也。」

张严《论诠》:「彦和之言『四序纷回,而入兴贵闲,物色虽繁,而析辞尚简』,纪昀以为『四语尤见精妙』。盖文家惟『

入兴贵闲』者,始能『瞻言而见貌』,惟『析辞尚简』者,方得『即字而知时』。此舍『会通』而外,曷克有此?」

蒋祖怡:「『析辞尚简』针对『青黄屡出,繁而不珍』。」郭注:「『析辞尚简』,即上文所谓『一言穷理』,『两字连形』,反对『字必鱼贯』,『青黄屡出』。」

〔四〕「晔晔」,光采貌。《校证》:「『更新』,《吟窗杂录》三七作『恒鲜』。」《校注》:「《晋书文苑左思传》:『张华见而叹曰:「班张之流也,使读之者尽而有余,久而更新。」』」

这几句话的意思就是用简练的辞句描写繁富的景色,使得诗味飘飘如微风吹拂,情趣盎然而又格外清新。

骆鸿凯:「『四序纷回,而入兴贵闲』至『情晔晔而更新』数语尤精。四序纷回,入兴贵闲者,盖以四序之中,万象森罗,触于耳而寓于目者,所在皆是,苟非置其心于翛然闲旷之域,诚恐当前好景,容易失之也。陶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因采菊而见山,一与自然相接,便见真意,而至于欲辩忘言,使非渊明摆落世纷,寄心闲远,曷至此乎?物色虽繁,析辞尚简者,盖以一时之内,一地之间,物态皆极缤纷,表之于文,惟须约其词旨,务令略加点缀,即已真境显然;陶诗『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高(桑)树颠(《归园田居》)』四语,着墨不多,而村墟景象,如溢目前,若事铺陈,诚恐累牍连篇有所不尽也。『味飘飘而轻举,情晔晔而日新』者,味即文味,情即文情也。夫既以间旷之兴领略自然之美,则观察真矣;复以简至之辞摄取物象之神,则技术巧矣。写景如是,而文之情味有不引人入胜者哉?」

王达津《刘勰论如何描写自然景物》:「『四序纷回,而入兴贵闲(自然),……情晔晔而更新。』要表达景物的形神兼似,和诗人的真实思想感情倾向,由于感召无端,兴来的很自然,所以描写自然就必须要极其自然,使它能达到情景交融,境界完整,神貌兼备,天衣无缝的地步。像王维诗『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山居秋暝》)就令人颇有此感。」

古来辞人,异代接武〔一〕,莫不参伍以相变〔二〕,因革以为功,〔三〕物色尽而情有余者〔四〕,晓会通也〔五〕。

〔一〕郭注:「《通变》举枚乘、司马相如等五家为例之后,云:『此并广寓极状,五家如一,诸如此类,莫不相循,参伍因革,通变之数也。』此文所云正与彼文同意。」

《礼记曲礼》:「堂上接武。」郑注:「武,迹也。」

〔二〕《易系辞上》:「参伍以变,错综其数。」《荀子成相》:「参伍明,谨施赏刑。」注:「参伍犹错杂也。」

〔三〕「因革」,或因循旧式,或变革。「因」,沿袭。《通变》篇:「望今制奇,参古定法。」

〔四〕蒋祖怡《〈物色篇〉试释》:「『物色尽』的『尽』和上文的『物貌难尽,故重沓舒状』的『尽』字,都是『详尽』的意思。」(《文心雕龙论丛》)「情有余」是说富于情趣,能传神。

〔五〕《易系辞》:「圣人有以观其会通。」疏:「观看其物之会合变通。」此处「会通」指对传统精神的融会贯通。

郭注:「『会通』,即附会与通变。」蒋祖怡《〈物色篇〉试释》:「温庭筠《商山早行》诗:『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欧阳修效之云:『鸟声梅店雨,野色柳桥春。』欧诗不如温作。因为就这两诗的关系而论,是属于『通变之术』的,而欧诗之病,则在乎此十字没有内在紧密的联系,则又属于『附会之术』的范围,《

物色》篇以『会』、『通』并提,是有道理的,而宋人诗『渡船满板霜如雪,印我青鞋第一痕』,则师温诗之意,不师温诗之辞与格调,此诗中『早』的意境宛然在目,自较欧诗为优。」

若乃山林皋壤〔一〕,实文思之奥府〔二〕;略语则阙,详说则繁。〔三〕然屈平所以能洞监风骚之情者〔四〕,抑亦江山之助乎〔五〕?

〔一〕《庄子知北游》:「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离骚》王逸注:「泽曲曰皋。」「皋壤」,泽畔。江总《栖霞寺碑》:「步林壑,陟皋壤。」

〔二〕《注订》:「『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言文章之成,概取诸物色而已,一篇重点,全系此句。」

〔三〕因为「山林皋壤」是文思奥府,所以作家不能略而不语;如果象司马相如之徒,「模山范水,字必鱼贯」,那就详说则繁了。

〔四〕《校证》:「《能改斋漫录》七、《海录碎事》十八,无『

能』字『监』字,《诗纪》『监』作『鉴』。」

《斟诠》:「『洞监风骚之情』,在此乃谓体察诗人情感而创作《骚辞》,不应顺字而解释。」

〔五〕《校证》:「两京本『乎』作『也』。」

《能改斋漫录》卷七:「刘勰《文心雕龙物色》篇云:『若乃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然屈平所以洞风骚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故唐张说至岳阳,诗益凄惋,人以为得江山之助。」何焯批:「唐人谓燕公岳州以后,诗思凄婉,得江山之助,盖出于此。岳州在江南,屈子所放之地也。」《校注》:「《海录碎事》卷十八有此文,亦无『能』字『监』字。以《声律》篇『练才洞监』例之,『监』字似不可少。又按《新唐书张说传》:『既谪岳州,而诗益凄婉,人谓得江山之助云。』王勃《郪县兜率寺浮屠碑》:『

野旷川明,风景挟江山之助。』(《王子安集》卷十五)杨亿《许洞归吴中》诗:『骚人已得江山助。』(《西昆酬唱集》卷下)宋祁《

江山宴集序》:『江山之助,出楚人之多才。』(《景文集》卷九七)并本此为说。」

骆鸿凯:「『若乃山林皋壤』至『抑亦江山之助乎』,此言物色之有助于文思也。彼灵均之赋,隐深意于山河,寄遥情于木末,烟雨致其绵渺,风云托其幽遐,所谓得助江山,诚如刘说。他若灵运山水,开诗家之新境,柳州八记,称记体之擅场,并皆得自穷幽揽胜之功,假于风物湖山之助。林峦多态,任才士之品题,川岳无私,呈宝藏于文苑。所谓取不尽而用不竭者,其此之谓乎?」楚于山则有九疑南岳之高,于水则有江汉沅湘之大,于湖潴则有云梦洞庭之巨浸,其间崖谷洲渚,森林鱼鸟之胜,诗人讴歌之天国在焉。故《湘君》一篇,言地理者十九,虽作者或有意铺陈,然使其不遇此等境地以为文学之资,将亦束手而无所凭借矣。王夫之《楚辞通释序例》:「

楚泽国也,其南沅湘之交,抑山国也。迭波旷宇,以荡遥情,而迫之以崟嵚戌削之幽菀,故推宕无涯,而天采矗发,江山光怪之气莫能掩抑。」

郭注:「作者着《物色》,以为文章有借于江山风物之助;然反对『文贵形似,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于此不能不辩也。」

第三段,评论晋宋以来作家「文贵形似」的偏向,强调抓住物色的要点,继承前人的描写方法而加以革新,做到「物色尽而情有余」。

赞曰:山沓水匝,树杂云合〔一〕。目既往还,心亦吐纳〔二〕。春日迟迟〔三〕,秋风飒飒〔四〕;情往似赠,兴来如答〔五〕。

〔一〕《斟诠》:「言高山重迭,而流水萦洄;绿树杂生,而白云飘合也。……《广韵》:『沓,重也。』《集韵》:『沓,重复也。』匝,周也,有环绕之意。」

〔二〕《神思》:「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斟诠》:「言眼目浏览美丽景色,既然睠顾不舍;内心感受旖旎风光,亦以吐泄为快也。往还,谓睠顾不舍,有《易林》『目不得阖』之义。吐纳,正反复词,在此但取吐义。」

〔三〕《诗豳风七月》:「春日迟迟。」传:「迟迟,舒缓也。」

孔疏:「迟迟者,日长而暄之意,故为舒缓。计春秋漏刻,多少正等。而秋言凄凄,春言迟迟者,阴阳之气感人不同。张衡《西京赋》云:『人在阳则舒,在阴则惨。』然则人遇春暄,则四体舒泰,春觉昼景之稍长,谓日行迟缓,故以迟迟言之。」

〔四〕《楚辞九歌山鬼》:「风飒飒兮木萧萧。」《校注》:「《说文》风部:『飒,风声也。』(此依段注本)」

〔五〕《斟诠》:「言吟咏客多愁善感,对风物向往情深,好似赠言寄意。大自然毓秀锺灵,为诗人借来兴会,恍如酬答知音。」

郭注:「『情往似赠』,谓景物移人情感之深。『兴来如答』,指景物引人感发兴起之快。」

何羡门批:「赞词之美,莫过于此。」

骆鸿凯:「『赞曰山沓水匝』至『兴来如答』,此与本篇首节意同。纪昀曰:诸赞之中,此为第一。正因题目佳耳。」

王达津《刘勰论如何描写自然景物》:「虽然最先是由于景物的美的感召,但必须有与之相适应的感情动荡于心,相互起著作用,所以他在赞语中说:『情往似赠,兴来如答。』那也就是必须把自己之情融入客观大自然的景物中,又从对充满了自己激情的大自然景色的欣赏与描绘中更深一步寄托自己的情怀。……这也就是说:真正描写大自然的美,主客观是不可能分离的。」又说:「(物色的)感召只是『情以物迁』、『情往似赠』之开始,『辞以情发』、『

兴来如答』则是进入创作过程。」

钱锺书《管锥编》第三册:「『心亦吐纳』、『情往似赠』,刘勰此八字已包赅西方美学所称『移情作用』(lawofimputation)。」

才略第四十七

《后汉书胡广传》载史敞等荐广书:「广才略深茂,堪能拨烦。」

魏刘邵《人物志》:「胆力绝众,才略过人,是谓骁勇。」

《晋书明帝纪》:「太子性至孝,有文武才略,钦贤爱客,雅好文辞。」

《序志》篇:「崇替于《时序》,褒贬于《才略》。」

纪评:「《时序》篇总论其势,《才略》篇各论其人。」

《校释》:「本篇与《时序》篇相辅。《时序》所论,属文学风尚之高下流变,论世之事也。本篇所重,在比较作品之长短,作家之同异,知人之事也。」又:「本篇以《才略》标目,而篇首乃揭『辞令华采』四字,其义亦可得而言也。才略者,才能识略之谓也,属之人。发而为辞令,蔚而成华采,则属之文。而辞令华采之中,又含笔与文二类。故篇中涉及文体,至为广泛。上自诗赋,下及书记,皆在扬搉之列,与本书上篇所品论,旨趣无二。又辞令华采之发,固源于才略,而才略所资,则以性情为土壤,以学术为膏泽,二者得而后可以滋长,此以本末言之则然也。至篇中评骘之语,或称『才颖』,或称『学精』,或称『识博』,或称『理赡』,或称『思锐』,或称『

虑详』,或称『气盛』,或称『力缓』,或称『情高』,或称『文美』,或称『辞坚』,或称『体疏』,或称『采密』,或称『意浮』,用字甚杂,似无分于本末,然细绎之,要不出性情学术,才能识略,辞令华采诸端。盖衡文者操术有四:一论其性情,二考其学术,三研其才略,四赏其辞采。本篇随文立言,盖亦互文见义之例也。」

郭绍虞《关于文心雕龙的评价问题及其它》:「《才略》篇中一方面讲到才和时有关系,而另一方面更多地讲到才性和文章体制风格的关系。」(《文学遗产选集》第三辑)

沈谦《文心雕龙批评论发微》(本篇以下所引沈氏语皆同此):「才略者,才能谋略之谓也。……批评作品,首则论作家之文才。彦和《才略》篇检论历代作家文才之概略。自二帝三王,迄于刘宋,述其最者,统于一篇,评洽体要,以见楷模。纪评云:『上下百家,体大思精,真文囿之巨观。』信然伟矣!彦和论虞夏有皋陶、夔、益、五子四家,商周有仲虺、伊尹、吉甫三家,春秋有薳敖、随会、赵衰、公孙侨、子太叔、公孙挥六家,战代有屈原、宋玉、乐毅、范雎、苏秦、荀况、李斯七家,两汉有陆贾等三十三家,魏晋则有曹丕等四十四家,总共九十八家。」(第四章《批评实例》第二节《才略》)

《斟诠》:「才略……本指才能谋略而言。彦和本篇其所以以才略标目者,乃检论历代作家『文才之概略』耳。……原《时序》所论,属文学风尚之高下流变,论世之事也;《才略》所论,在比较作品之长短,作家之同异,知人之事也。必参稽互察,文章之面目、精神及其价值,始可显现衡定。此亦《孟子万章》篇所谓『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之义。」

《才略》篇是专门评论作家的才思的。「才略」就是才思和识略。

九代之文〔一〕,富矣盛矣;其辞令华采,可略而详也〔二〕。虞夏文章,则有皋陶六德〔三〕,夔序八音〔四〕,益则有赞〔五〕,五子作歌〔六〕,辞义温雅,万代之仪表也〔七〕。

〔一〕《通变》篇「是以九代咏歌」,郭注:「九代指唐、虞、夏、商、周、汉、魏、晋、宋而言,与《时序》中称十代对勘可知。」

郝懿行批注:「按《时序》篇赞称『蔚映十代』,并数萧齐而言也。兹篇及于刘宋而止,故云九代而已。」

《注订》:「九代者,篇中首称虞夏,继述商周,春秋属周,秦列战代,汉晋魏而下,迄于刘宋,共九代也。」

〔二〕《校释》:「『详』疑『言』误。」《斟诠》:「案此『详』非与『略』反,乃『审议』之谓也。不烦改字。《说文》:『详,审议也。』」「辞令华采」指艺术表现形式。

〔三〕《训故》:「《书皋陶谟》:日严祗敬六德,亮采有邦。」《尚书虞书皋陶谟》:「皋陶曰:「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彰厥有常,吉哉!日宣三德,夙夜浚明有家。日严祗敬六德,亮采有邦。」孔传:「性宽弘而能庄栗;和柔而能立事;悫愿而能恭恪;乱,治也,有治而能谨敬;扰,顺也,致果为毅;行正直而气温和;性简大而有廉隅;刚断而实塞;无所屈挠,动必合义。……有国诸侯,日日严敬其身,敬行六德,以信治政事,则可以为诸侯。」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此六德,郑(玄)意以为『乱而敬』至『强而毅』之文。」《注订》:「六德者,九德之中有其六也。」

〔四〕《训故》:「《舜典》:『帝曰:「夔,命汝典乐,教胄子,八音克谐,无相夺伦。」』」夔,虞舜时乐官。《尚书舜典》:「四海遏密八音。」孔传:「八音:金、石、丝、竹、匏、土、革、木。」《释文》:「八音谓金钟也,石磬也,丝琴瑟也,竹箎笛也,匏笙也,土埙也,革鼓也,木柷敔也。」

《校注》:「《书》伪《益稷》:『夔曰:「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咏,祖考来格。虞宾在位,群后德让。下管鼓,合止柷敔,笙镛以间,鸟兽跄跄,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夔曰:「于!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庶尹允谐。」』此并『夔序八音』之辞。」

〔五〕《尚书大禹谟》:「益赞于禹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帝初于历山,往于田,日号泣于旻天,于父母。负罪引慝,祗载见瞽瞍,夔夔斋栗,瞽亦允若。至诚感神,矧兹有苗?』」「益」,舜臣。

〔六〕《明诗》篇范注:「《史记夏本纪》:『帝启崩,子帝太康立。帝太康失国,昆弟五人,须于洛汭,作《五子之歌》。』……《伪古文尚书》载《五子之歌》。」

〔七〕《管子形势解》:「仪者,万物之程序也;法度者,万民之仪表也。」「仪表」,典范。

商周之世,则仲虺垂诰〔一〕,伊尹敷训〔二〕,吉甫之徒,并述《

诗》《颂》〔三〕,义固为经,文亦师矣〔四〕。

〔一〕黄注:「《书序》:汤归自夏,至于大垧,仲虺作诰。」按此见《仲虺之诰》。孔传:「仲虺,臣名,为汤左相奚仲之后,以诸侯相天子。会同曰诰。」

〔二〕黄注:「《书序》:成汤既殁,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训》。」按此见《伊训》。孔疏:「伊尹以太甲承汤之后,恐其不能纂修祖业,作书以戒之。史叙其事作《伊训》。」

〔三〕《训故》:「《诗大雅嵩高》、《烝民》,皆尹吉甫作也。《诗烝民》:『吉甫作诵,穆如清风。』又《嵩高》:『吉甫作诵,其诗孔硕。』」范注:「《诗大雅崧高》、《烝民》、《

韩奕》、《江汉》皆尹吉甫美宣王而作。」「诵」,诗也,谓可诵者也。尹吉甫,周房陵人,宣王修文武大业,玁狁进迫京邑,吉甫奉命北伐,逐之太原而归。

《校注》:「按舍人明言『吉甫之徒,并述《诗》《颂》,则所指当非尹吉甫一人之作。黄范两家止引《诗大雅嵩高》、《烝民》、《韩奕》、《江汉》四篇以注,似有未尽。据《毛诗序》:《公刘》、《泂酌》、《卷阿》皆召康公戒成王而作;《云汉》为仍叔美宣王而作;《常武》为召穆公美宣王而作;《駉》为史克颂鲁僖公而作。如益以刺诗,作者则更多也。」

〔四〕范注:「『文亦师矣』句有缺字,疑『师』字上脱一『足』字。」《注订》:「『文亦师矣』,言上述诸作,既为文章之楷模,亦足以为后人之师法也。范注非。」《斟诠》:「范说是。『文亦足师』与『义固为经』相对,因句末有矣字,浅人以为上下句字不相偶,而妄删『足』字耳。」

牟注:「按《征圣》篇所说:『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矣。』『足师』似太重,『亦师』稍轻。」

及乎春秋大夫,则修辞聘会,磊落如琅玕之圃〔一〕,焜耀似缛锦之肆〔二〕,薳敖择楚国之令典〔三〕,随会讲晋国之礼法〔四〕,赵衰以文胜从飨〔五〕,国侨以修辞扞郑〔六〕,子太叔美秀而文〔七〕,公孙挥善于辞令〔八〕,皆文名之标者也〔九〕。

〔一〕《斟诠》:「聘会,谓聘问与会同也。」「磊落」,众多杂沓貌。《后汉书蔡邕传》:「连衡者六印磊落。」「琅玕」,美石。《书禹贡》:「厥贡惟球、琳、琅玕。」孔传:「琅玕,石而似玉。」《说文》:「琅,琅玕,似珠者。」「圃」,《图书集成》本引作「囿」。

〔二〕「焜」,光明貌。「焜耀(耀的异体字)」,犹言辉煌。「

缛」,繁密的采饰。「肆」,商店。《斟诠》:「焜耀,光辉照耀也。《左氏昭三年传》:『不腆先君之适,以备内官,焜耀寡人之望。』疏:『服虔云:耀,照也;焜,明也。』」

〔三〕《校证》:「『敖』原作『教』,梅据曹改。徐校同,王惟俭本作『敖』不误。」

《校注》:「按何本、训故本、谢钞本正作『敖』,曹改徐校是也。」「薳」,姓,春秋时楚有蒍敖,亦作「薳」。梅注:「薳敖,即孙叔敖,元作教,曹改。」《训故》:「《左传》:『随武子曰:蒍敖为宰,择楚国之令典,百官象物而动,军政不戒而备,能用典矣。』蒍敖,即蒍艾猎,孙叔敖也。」按此见宣公十二年。

孔疏:「《释诂》云:令,善也。」《斟诠》引《左传会笺》:「此寓军政于常职者,即楚国之令典,而蒍敖之所酌古以施于今,故曰择。」「择」,谓选用。

〔四〕梅注:「随会,士会。」「随」,姓,周随侯之后;春秋时国灭,子孙以国为氏。一说晋士会食采于随,其后以为氏。《训故》:「《左传》晋士会平王室,王享之殽烝,武子私问其故。王曰:王享有体荐,宴有折俎。公当享,卿当宴,王室之礼也。武子归而讲求典礼,以修晋国之法。」此见宣公十六年。「王曰」,原文作「王闻之,召武子曰」。士会执晋政,卒谥武子。

〔五〕《校证》:「『衰』原作『襄』,梅据曹改,徐校同。王惟俭本作『衰』,不误。」《校注》:「按曹改徐校是。何本、训故本、谢钞本正作『衰』。」梅注:「《左传》(僖公二十三年):『秦穆公飨晋公子重耳。子犯曰:「偃不如衰之文也,请使衰从。」公子赋《河水》,公赋《六月》。赵衰曰:「重耳拜赐。」公子降拜,稽首;公降一级而辞焉。衰曰:「君称所以佐天子者命重耳,重耳敢不拜?」』」

〔六〕「国侨」,春秋郑大夫公孙侨,字子产。博洽多闻,为政宽猛相济。时当晋楚争霸,郑处两大之间,子产内以礼法驭强宗,外以口舌折强国,郑得不被兵革者数十年。《征圣》篇:「郑伯入陈,以文辞为功。」黄注:「《左传》:郑子产献捷于晋,晋人问陈之罪,子产对之。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晋为伯,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哉!」按此见襄公二十五年。这是说郑国攻入陈国,晋国来责问,子产作了正确的回答。

《校注》:「按《陆士龙文集晋故散骑常侍陆府君诔》:『国侨殒郑,邦无竽笙。』亦称子产为国侨。」

〔七〕《训故》:「《左传》:子产之为政也,择能而使之,冯简子能断大事,子太叔美秀而文,公孙挥能知四国之为,而辨其大夫之族姓、班位、贵贱、能否,而又善为辞令。」按此见襄公三十一年,「又」作「尤」。梅注:「子太叔,游吉。」「美秀」,《左传》杜注:「其貌美,其才秀。知诸侯所欲为。」

〔八〕《校证》:「『挥』,旧本作『翚』,冯舒云:『翚当作挥。』黄注本改『挥』。案《左》襄二十四年、三十年、三十一年传,皆以公孙挥与子羽错举,作『挥』者是。」何焯改「挥」。「公孙挥」,字子羽,事郑简公为行人。《校注》:「按公孙挥字子羽(《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则本是翚字(古人立字,展名取同义。子羽名翚,犹羽父之名翚也)。黄本依冯、何校作『挥』,盖据《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原文黄范两家注已具)文耳。」梅本作翚,注云「子羽」。《论语宪问》:「为命,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修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

〔九〕「标」,出色。何焯批云:「『标』字下,疑脱一『着』字。」

战代任武,而文士不绝:诸子以道术取资〔一〕,屈宋以楚辞发采,〔二〕乐毅报书辨而义〔三〕,范雎上疏密而至〔四〕,苏秦历说壮而中〔五〕,李斯自奏丽而动〔六〕,若在文世,则扬班俦矣〔七〕。荀况学宗,而象物名赋〔八〕,文质相称,固巨儒之情也〔九〕。

〔一〕「资」,地位,声望。

〔二〕《时序》篇:「屈平联藻于日月,宋玉交彩于风云。」

〔三〕《校证》:「『而』原作『以』,徐云:『当作而。』案以下文句法求之,徐说是。今据改。」按元刻本、弘治本「辨」作「辩」。《训故》:「《乐毅传》:毅为燕昭王破齐,独莒即墨未服。昭王死,惠王即位,齐之田单闻之,乃纵反间于燕曰:齐两城不下者,闻乐毅与燕新王有隙,欲连兵且留齐。惠王乃使骑劫代将,而召乐毅。乐毅畏诛,遂西降赵。惠王使人让之,毅报以书。」按此见《史记》,其书有云:「夫免身立功,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计也;离毁辱之诽谤,堕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义之所不敢出也。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絜其名。臣虽不佞,数奉教于君子矣。恐侍御者之亲左右之说,不察疏远之行,故敢献书以闻。」

范注:「《燕策》二:『昌国君乐毅为燕昭王合五国之兵而攻齐,下七十余城,尽郡县之以属燕。三城未下,而燕昭王死,惠王即位,用齐人反间,疑乐毅而使骑劫代之将,乐毅奔赵;赵封以为望诸君。……燕王悔,……乃使人让乐毅,且谢之。……望诸君乃使人献书报燕王曰云云。』」「辨」,明辨。

〔四〕《论说》篇:「范雎之言事,李斯之止逐客,并烦情入机,动言中务,虽批逆鳞,而功成计合,此上书之善说也。」按范雎《上秦昭王书》见《战国策秦策三》,又见《史记范雎传》。

《斟诠》:「兹节录其书中之末尾数语,以见其言事之纤密而至要矣。其言曰:『语之至者,臣不敢载之于书,其浅者又不足听也。意者臣愚而不概于王心邪?亡其言臣者贱而不可用乎?自非然者,臣愿得少赐游观之闲,望见颜色。一语无效,请伏斧质。』」

牟注:「《史记范雎列传》:『穰侯、华阳君,昭王母宣太后之弟也;而泾阳君、高陵君,皆昭王同母弟也。穰侯相,三人者更将,有封邑。以太后故,私家富重于王室。……范雎乃上书曰:臣闻明主立政,有功者不得不赏,有能者不得不官,劳大者其禄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众者其官大。故无能者不敢当职焉。……』这说明范雎上书正『以太后故』而发,《史传》篇说的『宣后乱秦』即指此事。但范雎在《献书昭王》中,既未讲太后专政,又未说穰侯等无功受禄,却触及当时秦国存在问题的实质。这就是所谓『密而至』。」

〔五〕范注:「苏秦说辞见《史记》本传及《战国策》。」《斟诠》:「苏秦历说六国,辞皆壮伟,而能切中事情。」「壮而中」,雄壮而中肯。

〔六〕《文选》李斯《上书秦始皇》(即《谏逐客书》),李注:「《史记》曰:李斯者,楚上蔡人也。西说秦,秦拜斯为客卿,会韩使郑国来闲秦,以作溉渠,已而觉。秦室大臣皆言秦王曰:诸侯人来秦者,祇为其主游闲秦耳,请一切逐客。李斯议亦在逐中,斯乃上书秦王,乃除逐客之令,复李斯官。」

《斟诠》:「李斯《谏逐客书》引见《论说》篇『李斯之止逐客』注。丽而动,言其文辞华丽而动人也。」

〔七〕《校注》:「按《文选典论论文》:『及其所善,扬班俦也。』」《斟诠》:「诸子之书说皆有可观,其在偏重武功之七国,皆不以能文见称,若在崇尚文治之盛世,则亦扬雄班固之俦匹也。」

〔八〕黄注:「《史记》索隐:荀卿名况。卿者,时人相尊而号为卿也。有《云》、《蚕》、《箴》等赋,见《荀子》。」《诠赋》篇:「于是荀况《礼》《智》,宋玉《风》《钓》,爰锡名号,与诗画境,六义附庸,蔚成大国。述客主以首引,极声貌以穷文,斯盖别诗之原始,命赋之厥初也。」《诸子》篇:「研夫孟荀所述,理懿而辞雅。」

《斟诠》:「言荀况为一代学术宗师,而其象形事物之韵语,名之曰赋也。」「象物」,描写物象。

〔九〕《校证》:「谢云:『情』疑当作『精』。」按「情」自可通。

以上为第一段,评先秦作家。

汉室陆贾,首发奇采,赋《孟春》而选典诰,其辩之富矣〔一〕。贾谊才颖,陵轶飞兔〔二〕,议惬而赋清〔三〕,岂虚至哉〔四〕!

〔一〕《补注》:「《札迻》云:案『赋孟春』盖《汉艺文志》陆贾赋三篇之一,『选典诰』当作『进典语』。《诸子》篇云:『陆贾《典语》』,并误以《新语》为『典语』也。(《史记陆贾传》:凡着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尝不称善,号其书以《新语》。「进」即谓奏进也。)『进』,『选』,『语』,『诰』,皆形近而误。」范注:「《汉志》陆贾赋三篇,当有篇名《孟春》者,彦和时尚存,今则无可考矣。《札迻》十二云云,据孙说当作进《新语》。」沈岩临何焯校:「『辩』下或无『之』字。」「辩」谓巧言。《校释》:「按『语』误作『诰』,是也;『选』乃『撰』字,二字古通。司马相如《封禅书》:『历选列辟。』《史记》作『撰』,徐广曰:『

撰一作选。』是其证。不必据《汉书》改作『进』也。」

《诠赋》篇:「汉初词人,循流而作,陆贾扣其端,贾谊振其绪,枚、马播其风,王、扬骋其势。」

《注订》:「『选典诰』者,意为选辞成章类典诰体也,如韩退之《平淮西碑》之类。《新语》一书梁以前或有别名,彦和不得两误云。」《校注》:「按此文本无误字,孙说未可从。《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列赋为四家,《陆贾赋》其一也。《诠赋》篇亦云:『秦世不文,颇有杂赋。汉初词人,顺流而作,陆贾扣其端。』是此处之『首发奇采』,当专指陆贾之赋而言,未包其《新语》在内。因诸子战国已臻极盛,《新语》乃属于『体势浸弱』、『类多依采』之流,舍人于《诸子》篇曾明言之,岂能又以『首发奇采』相许?则『典诰』非《新语》之误,更可知矣。『赋《孟春》而选典诰』,盖止论贾之《孟春赋》,本为一事,非谓其既赋《孟春》,又撰《新语》也。《史传》篇:『是立义选言,宜依经以树则。』……《封禅》篇:『树骨于训典之区,选言于弘富之路。』然则『赋《孟春》而选典诰』,殆谓贾之《孟春赋》,选言于典诰乎?」

牟世金《文心雕龙的范注补正》:「《才略》与《诠赋》之别,是评论作家总的才华或据其诗赋,或据其散文,往往取其主要成就而言,故既论陆赋,又兼《新语》,是完全可能的。改字为『

新语』并无确证,不必以臆测强改。彦和于诗文之名,每多活用,联系《诸子》篇之『陆贾《典语》』考察,亦非误字,乃合于典诰之《

新语》也。此处之『进典诰』义同。《辨骚》有云:『故其陈尧舜之耿介,称汤武之祗敬,典诰之体也。』《新语》中称道尧、舜、汤、武、周、孔者正多;现存《新语》十二篇,差不多篇篇如是。《四库全书总目》卷九十一《新语》条说,其书『大旨皆崇王道,黜霸术,归本于修身用人,……所援据多《春秋》、《论语》之文,汉儒自董仲舒外,未有如是之醇正也。』这正是彦和称《新语》为《典语》或以其合于『典诰之体』的原因。」

沈谦:「陆贾首发奇采,……其辩之富矣。』言炎汉兴起,陆贾开古赋之先河,奇葩异采,一枝独秀,赋着《孟春》,奏进《新语》,骋辞讽说,其辩闳博而富丽矣。」

〔二〕「陵」,通「凌」,超越。「轶」,超过。

黄注:「《吕氏春秋》:飞兔騕褭,古之骏马也。」范注:「《汉书贾谊传》:『文帝召谊为博士,是时谊年二十余,最为少,每诏令议下,诸老先生未能言,谊尽为之对,人人各如其意所出,诸生于是以为能。』《吕氏春秋离俗览》:『飞兔騕褭,古之骏马也。』」高注:「日行万里,驰若兔之飞,因以为名也。」《议对》篇:「贾谊之遍代诸生,可谓捷于议也。」

〔三〕《校证》:「『惬』原作『揠』,徐云:『揠,一作美。』黄注本改作『惬』。」沈岩临何焯校本:「揠,一本阙疑,他本或改惬字。」「惬」,惬当,恰当。《体性》篇:「是以贾生俊发,故文洁而体清。」《哀吊》篇:「自贾谊浮湘,发愤吊屈,体同而事核,辞清而理哀,盖首出之作也。」《奏启》篇:「若夫贾谊之《务农》,……理既切至,辞亦通畅,可谓识大体矣。」

《汉书贾谊传赞》:「刘向称贾谊言三代与秦治乱之意,其论甚美,通达国体,虽古之伊管,未能远过也。」明屠隆《文论》:「贾马之文,疏朗豪宕,雄健隽古。其苍雅也,如公孤大臣,庞眉华美,峨冠大带,鹄立殿庭之上,而非若山夫野老之翛然清枯也;其葩艳也,如王公后妃,珠冠绣服,华轩翠羽,光彩射人,而非若妖姬艳倡之翩翩轻妙也。」(《由拳集》卷二十三)

论贾谊的话是说贾谊的才华出众,表现在构思敏捷上,他的构思比「飞兔」跑得还快,可是他在汉文帝宫廷上作的议对很惬当,「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史记贾谊传》),他写的赋也清而不杂。这就显示了他的非凡的才思。

〔四〕沈谦:「言贾谊才思敏锐,超越骏马之捷足;策议惬当而赋辞清峻,岂无真性实学而能至哉!」

枚乘之《七发》〔一〕,邹阳之上书〔二〕,膏润于笔,气形于言矣〔三〕。仲舒专儒,子长纯史,而丽缛成文,亦诗人之告哀焉〔四〕。

〔一〕《杂文》篇:「及枚乘摛艳,首制《七发》,腴辞云构,夸丽风骇。盖七窍所发,发乎嗜欲,始邪末正,所以戒膏粱之子也。」又:「自《七发》以下,作者继踵。观枚氏首唱,信独拔而伟丽矣。」

〔二〕《论说》篇:「至于邹阳之说吴、梁,喻巧而理至,故虽危而无咎矣。」

范注:「邹阳见《时序》篇注。」《时序》篇「贾谊抑而邹枚沈」,范注:「《史记邹阳传》:邹阳者,齐人也,游于梁,与故吴人庄忌夫子、淮阴枚生之徒交。上书而介于羊胜、公孙诡之间。胜等疾邹阳,恶之梁孝王。孝王怒,下之吏,将欲杀之。邹阳客游以谗见禽,恐死而负累,乃从狱中上书,书奏梁孝王,孝王使人出之,卒为上客。」邹阳《上书吴王》一首,《于狱中上书自明》一首,均见《汉书》本传并《文选》第三十九卷。

〔三〕沈谦:「枚乘作《七发》以启迪楚太子,邹阳狱中上书以感悟梁孝王,笔锋犀利若膏油之润泽,言泉充沛似云气之流利矣。」

〔四〕范注:「《艺文类聚》三十有董仲舒《士不遇赋》,司马迁《悲士不遇赋》。《诗小雅四月》:『君子作歌,维以告哀。』笺云:『告哀,言劳病而愬之。』」

牟世金《文心雕龙创作论新探(下)》:「作为『专儒』的董仲舒和『纯史』的司马迁,却能以《士不遇赋》、《悲士不遇赋》等,抒发他们怀才不遇的哀情。董仲舒、司马迁和桓谭、王逸的不同,就在于他们能运用『丽缛』的文辞来抒写其悲哀之情。」(《

社会科学战线》一九八二年第二期)

沈谦:「董仲舒乃专门儒者,司马迁为纯粹史家,而各有《士不遇赋》,以抒写一己之悲慨,丽辞缛采,蔚成文章。」

相如好书〔一〕,师范屈宋〔二〕,洞入夸艳〔三〕,致名辞宗〔四〕。然核取精意〔五〕,理不胜辞〔六〕,故扬子以为「文丽用寡者长卿」〔七〕,诚哉是言也!

〔一〕范注:「《汉书司马相如传》:『(相如)少时好读书。』」

〔二〕《乐府》篇:「朱马以骚体制歌。」

〔三〕《诠赋》篇:「相如《上林》,繁类以成艳。」《体性》篇:「长卿傲诞,故理侈而辞溢。」《夸饰》篇:「相如凭风,诡滥愈甚。故上林之馆,奔星与宛虹入轩;从禽之盛,飞廉与鹪鹩俱获。」《定势》篇:「是以模经为式者,自入典雅之懿;效《骚》命篇者,必归艳逸之华。」

〔四〕《斟诠》:「《汉书叙传》:『文艳用寡,子虚乌有,寓言淫丽,托讽终始,多识博物,有可观采,蔚为辞宗,赋颂之首。述《

司马相如传》第二十七。』」

〔五〕《校证》:「『核』原作『覆』,两京本作『复』,徐校作『核』,清谨轩钞本作『核』,范云:『覆疑当作核。』按作核是。今据改。」《校释》认为「核取」二字应作「覆蔽」,云:「按此言相如之文夸艳,致精意覆蔽也。『取』乃『蔽』误。」《考异》:「

《周礼冬官考工记》注:『详察曰覆。』《集韵》:『覆,审也。』王校从范注据改,非。」《校注》:「『核』字是。……《铭箴》篇『其取事也必核以辨』,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等亦误『

核』为『覆』,与此同。」

沈谦:「言司马相如……夸饰淫艳,致有一代辞宗之名。然而审察其精思妙意,则情理不能胜过文辞。」

《斟诠》:「覆训审,见《尔雅释诂》,谓详察之也。以校斟学立场言,凡原文训故可通,改作形似声近之字而其义又未胜者,仍以不改为是。」又:「覆取精意,谓审察择取其精思妙意也。」

〔六〕《校注》:「按《典论论文》:『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词。』」

〔七〕范注:「《法言君子》篇:『文丽用寡,长卿也。』」《

封禅》篇:「故称《封禅》丽而不典。」《丽辞》篇:「自扬马张蔡,崇盛丽辞,如宋画吴冶,刻形镂法,丽句与深采并流,偶意共逸韵俱发。」《程器》篇:「彼扬马之徒,有文无质,所以终乎下位也。」《物色》篇:「及长卿之徒,诡势瑰声,模山范水,字必鱼贯,所谓诗人丽则而约言,辞人丽淫而繁句也。」《斟诠》:「班固《司马相如传叙》亦有『文丽用寡』之语。」

王褒构采,以密巧为致〔一〕,附声测貌〔二〕,泠然可观〔三〕。子云属意,辞义最深〔四〕,观其涯度幽远〔五〕,搜选诡丽,而竭才以钻思〔六〕,故能理赡而辞坚矣〔七〕。

〔一〕范注:「骈丽之文,始于王褒《圣主得贤臣颂》,故云以密巧为致。」「密巧」,细密工巧。此句也可能是「以密致为巧」,但不可轻改。

〔二〕《诠赋》篇:「子渊《洞箫》,穷变于声貌。」他的描绘音乐的方法,是善用比附,所以叫作「附声」。「测貌」,揣量形貌。《比兴》篇:「王褒《洞箫》云:优柔温润,如慈父之畜子也。」

〔三〕范注:「《庄子逍遥游》:『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郭注:『泠然,轻妙之貌。』」

沈谦:「言王褒构彩,以严密工巧为极致,附合声响,测拟形貌,轻妙可观。」这是说王褒在写作时,重视描写的细密和精巧,他在绘声绘形方面,非常轻妙。

〔四〕《校证》:「『义』原作『人』,梅云:『疑误。』范云:『人当作义,俗写致讹。』案范说是。下文『理赡辞坚』,即承此言。今据改。」

《校注》:「按范说是。《汉书扬雄传赞》:『今扬子之书,文义至深。』可证此文『人』字确为『义』之误。『辞义最深』即『文义至深』也。」

《注订》:「辞人最深者,辞人中之最为深湛者,故下有『涯度幽远』之言,范注非。」《校释》:「按『人』乃『采』之误。」

牟世金《范注补正》:「窃疑『人』字不误。『辞人』为彦和习用词。如『近代辞人』、『辞人赋颂』、『辞人爱奇』等,全书共有十四次。范注所引《扬雄传》语,适足以证扬雄乃『辞人(

之)最深』者。倘依范说,谓『义深』犹可,谓『辞深』则不可。案原意首论全人:『辞人最深。』次分论内容,形式:『涯度幽远,搜选诡丽。』岂非正合全书通例?改『人』为『义』,虽亦有可说,惜梅、范皆疑而无征。后之从者,亦无补证。」

〔五〕《斟诠》:「涯度幽远:谓造诣深远也,指其立义言。……涯度犹言津涯或涯限。」周注:「涯度,内容的广度和深度。」

〔六〕范注:「《汉书扬雄传》:『雄少而好学,……默而好深湛之思。』子云多知奇字,亦所谓搜选诡丽也。搜选诡丽,辞深也;涯度幽远,义深也。」桓谭《新论》:「扬子云才智闻达,卓绝于众,汉兴已来,未有此也。」《诠赋》篇:「子云《甘泉》,构深玮之风。」《哀吊》篇:「扬雄吊屈,思积功寡,意深文略,故辞韵沈膇。」《杂文》篇:「扬雄覃思文阁,业深综述。」《封禅》篇:「观《剧秦》为文,影写长卿,诡言遯辞,故兼包神怪。然骨掣靡密,辞贯圆通,自称极思,无遗力矣。」《练字》篇:「扬雄以奇字纂训,并贯练雅颂,总阅音义。……故陈思称扬马之作,趣幽旨深,非博学不能综其理。岂直才悬,抑亦字隐。」《体性》篇:「子云沈寂,故志隐而味深。」《时序》篇:「子云锐思于千首,……亦已美矣。」《知音》篇:「扬雄自称心好沈博绝丽之文,其事浮浅,亦可知矣。」

刘孝绰《昭明太子集序》:「子渊淫靡,若女工之蠹;子云侈靡,异诗人之则。」

〔七〕沈谦:「扬雄缀属意思,于辞人最为深湛,观其造意幽远,砌辞诡丽,而竭尽才情以钻研苦思,故能义理富赡而文辞坚实也。」

论扬雄的话是说扬雄尽自己的才力去钻研思考,用意最深,所以能够做到文理丰富,而文辞坚实。

桓谭着论,富号猗顿〔一〕,宋弘称荐,爰比相如〔二〕,而《集灵》诸赋,偏浅无才〔三〕,故知长于讽谕,不及丽文也〔四〕。

〔一〕《校证》:「两京本『论』作『号』,『号』作『侔』。」黄注:「《论衡》:『挟君山之书,富于积猗顿之财。』」按此见《

论衡佚文》篇。

《校注》:「按《淮南子泛论》篇高注:『猗顿,鲁之富人。』《孔丛子陈士义》篇:『猗顿,鲁之穷士也。耕则常饥,桑则常寒。闻陶朱公富,往而问术焉。朱公告之曰:「子欲速富,当畜五。」于是乃适西河,大畜牛羊于猗氏之南。十年之间,其滋息不可计。赀拟王公,驰名天下。以兴富于猗氏,故曰猗顿。』(《

文选过秦论》「陶朱猗顿之富」,李注亦引《孔丛子》此文。黄注引《水经注》非是。)」按此又见《史记货殖列传》。《斟诠》:「《后汉书桓谭传》:『谭著书言当世行事二十九篇,号曰《新论》。』」

〔二〕《训故》:「《后汉书》:宋弘字仲子,京兆人,历官大司空。光武尝问弘通博之士,弘荐沛国桓谭,才学洽闻,几及扬雄刘向。」范注:「《后汉书宋弘传》:『帝尝问弘通博之士,弘荐沛国桓谭,才学洽闻,几能及扬雄、刘向父子。』此云『爰比相如』,恐误。」郭注本改作「爰比扬雄」,《斟诠》改作「爰比扬刘」,皆不足据。

〔三〕黄注:「《艺文类聚》有桓谭《集灵宫赋》。」《艺文类聚》七十八载谭赋曰:「余少时为中郎,从孝成帝出祠甘泉、河东,见部先置华阴集灵宫。宫在华山下,武帝所造,欲以怀集仙者王乔、赤松子,故名殿为存仙。端门南向山,署曰望仙门。窃有乐高眇之志,即书壁为小赋以颂美曰云云。」《集灵宫赋》又名《仙赋》。周注:「写修仙、得道、游行、不死,内容偏浅,又无才华。」

〔四〕范注于「论」字下引铃木云:「疑当作『谕』。」《校证》:「『谕』原作『论』,徐云:『论当作谕。』铃木说同。案作『谕』是,今据改。」《校注》:「按『论』字不误。『讽』指其讽谏之疏(见《后汉书》本传)言,『论』则指《新论》。此以君山之『讽、论』并举,正如后文评徐干之以『赋、论』连言然也。上疏与《新论》皆属于笔类,与辞赋异,故云『长于讽论,不及丽文』。」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桓谭,虽然有人把他和司马相如相比,而他写的赋「偏浅无才」,可见他长于讽谕议论,而不善于写华丽的文章。

敬通雅好辞说,而坎壈盛世〔一〕,《显志》《自序》〔二〕,亦蚌病成珠矣〔三〕。

〔一〕梅注:「敬通,冯衍字。」「壈」,同廪。「坎壈」,困顿,不得志。《楚辞九辩》:「坎廪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牟注:「其现存作品以说辞最多,如《说廉丹》、《计说鲍永》、《说邓禹书》等,见《全后汉文》卷二十。」

〔二〕《训故》:「《后汉书》:冯敬通以与新阳侯交结,得罪,不得志,乃作赋自厉,命其篇曰《显志》。显志者,言光明风化之情,昭章玄妙之思也。」按《后汉书冯衍传》:「后卫尉阴兴、新阳侯阴就以外戚贵显,深敬重衍,衍遂与之交结。……衍由此得罪,……西归故郡,闭门自保,不敢复与亲故通。建武末,上疏自陈曰:『

臣伏念……惶恐自陈,以救罪尤。』书奏,犹以前过不用。衍不得志,退而作赋,又自论曰:『冯子以为夫人之德,不碌碌如玉,落落如石。……眇然有思凌云之意。乃作赋自厉,命其篇曰《显志》,显志者,言光明风化之情,昭章玄妙之思也。其辞曰云云。』衍娶北地任氏〔女〕为妻,悍忌,不得畜媵妾,儿女常自操井臼,老竟逐之,遂埳壈于时。然有大志,不戚戚于贱贫。居常慷慨叹曰:『衍少事名贤,经历显位,怀金垂紫,揭节奉使,不求苟得,常有凌云之志。三公之贵,千金之富,不得其愿,不概于怀。贫而不衰,贱而不恨,年虽疲曳,犹庶几名贤之风。修道德于幽冥之路,以终身名,为后世法。』」赋文载本传。

〔三〕《淮南子说林训》:「明月之珠,蛖之病而我之利也。」高注:「蛖,大蛤,中有珠。」「蛖」即「蚌」字。

钱锺书《诗可以怨》:「《文心雕龙才略》讲到冯衍:『敬通雅好辞说,……《显志》《自序》,亦蚌病成珠矣。』就是说他那两篇文章是『郁结』『发愤』的结果。刘勰淡淡带过,语气不像司马迁那样强烈。……『病』是苦痛或烦恼的泛指,不限于司马迁所说『左丘失明』那种肉体上的害病,也兼及『坎壈』之类精神上的受罪。北朝有个姓刘的人也认为困苦能够激发才华,一口气用了四个比喻,其中一个恰好和南朝这个姓刘人所用的相同。刘昼《刘子激通》:『楩柟郁蹙以成缛锦之瘤,蚌蛤结痾而衔明月之珠,鸟激则能翔青云之际,矢惊则能踰白雪之岭,斯皆仍瘁以成明文之珍,因激以致高远之势。』」(《文学评论》一九八一年一期)

牟世金《文心雕龙范注补正》:「案蚌病之说,见《艺文类聚》卷九十七《鳞介部下蚌》:『《淮南子》曰:明月之珠,螺蚌之病,而我之利也。』」《论说》篇:「敬通之说鲍、邓,事缓而文繁,所以历骋而罕遇也。」牟世金《文心雕龙创作论新探(下)》:「这位雅好辞说、『历骋而罕遇』的冯衍,在文学创作上还有所成就,正由于他坎壈于盛世的不幸,而在《显志赋》中表达了这种不幸之情。所以刘勰用『蚌病成珠』来喻其文学成就。冯衍以能写其不幸而『成珠』,这就有力地说明,所谓文学才华,主要是指作者抒写情志的才能。」

清袁守定《占毕丛谈》卷五《谈文》:「柳子厚永州之役,著作始工;坡公海南文字,笔力益劲;昌黎阳山后诸作,醇乎其醇;杨用修编锢云南,著作之富,甲于一代。古人文章,穷而愈进,刘舍人所谓『蚌病成珠』,是也。」

二班两刘〔一〕,奕叶继采〔二〕,旧说以为固文优彪,歆学精向,〔三〕然《王命》清辩〔四〕,《新序》该练〔五〕,璇璧产于昆冈〔六〕,亦难得而踰本矣〔七〕。

〔一〕梅注:「二班:彪,固;两刘:向,歆。」

〔二〕「奕叶」,犹言奕世,一代接一代。《文选》潘岳《杨仲武诔》:「伊子之先,奕叶熙隆。」

〔三〕《校注》:「按《傅子》:『或问刘歆、刘向孰贤?傅子曰:向才学俗而志忠,歆才学通而行邪。』(《书钞》九五、《御览》卷五九九引)即此可见旧说之一斑。」《宋书谢灵运传论》:「班固长于情理之说。」

〔四〕《论说》篇:「及班彪《王命》,……敷述昭情,善入史体。」范注:「《王命论》,见《论说》篇注。」《论说》篇范注:「

《后汉书班彪传》:『隗嚣拥众天水,彪乃避难从之。嚣问彪曰:「往者周亡,战国并争,天下分裂,数世然后定。意者从横之事,复起于今乎?」彪既疾嚣言,又伤时方艰,乃着《王命论》,以为汉德承尧,有灵命之符;王者兴祚,非诈力所致。欲以感之,而嚣终不寤。』《汉书叙传》及《文选》五十二载《王命论》。」「清辩」,清晰明辩。

〔五〕黄注:「《汉书刘向传》:向采传记行事,着《新序》、《说苑》凡五十篇。」《诸子》篇范注〔四十二〕:「《新序》十卷,《说苑》二十卷,两书性质略同。……《崇文总目》云:『《新序》所载,皆战国秦汉间事。』以今考之,春秋时事尤多,汉事不过数条,大抵采百家传记以类相从。……在诸子中犹不失为儒者之言也。」

李申耆《骈体文钞》称许刘向:「文气厚重,后人无能及者。」「该练」,完备而精练。

〔六〕「璇」,梅注:「音旋。」「璇」的异体字,美玉。「琨冈」,昆山,产美玉。元刻本「昆冈」作「昆冈」。

〔七〕沈谦:「彪之《王命论》,思清理辩;向之《新序》,事该辞练。璇玉瑞璧,非昆仑山脊不能产生;固文、歆学,渊源有自,亦难得踰越其本根也。」

傅毅崔骃,光采比肩,瑗寔踵武〔一〕,能世厥风者矣〔二〕。杜笃贾逵,亦有声于文〔三〕,迹其为才也〔四〕,崔傅之末流也〔五〕。

〔一〕黄注:「《后汉书》:崔骃,博学有伟才,善属文,少游太学,与班固、傅毅同时齐名。子瑗,锐志好学,尽能传其父业。瑗子寔,少沈静,好典籍。」梅注:「《后汉书崔骃传赞》云:崔为文宗,世禅雕龙。」《时序》篇:「自安和已下,迄至顺桓,则有班傅三崔,王马张蔡,磊落鸿儒,才不时乏。」《时序》篇范注:「《后汉书崔骃传》:『骃字亭伯,年十三,能通《诗》、《易》、《春秋》,博学有伟才,尽通古今训诂百家之言,善属文。少游太学,与班固、傅毅同时齐名。骃子瑗。瑗,字子玉,锐志好学,尽能传其父业。……瑗子寔。寔,字子真,少沈静,好典籍。明于政体,吏才有余,论当世便事数十条,名曰《政论》。』范晔论曰:『崔氏世有美才,兼以沈沦典籍,遂为儒家文林。』又赞曰:『崔为文宗,世禅雕龙。』」

〔二〕《校证》:「『能』原作『龙』,王惟俭本作『能』,徐校作『能』,黄注本、王谟本、崇文本俱改作『能』。」《考异》:「

『能』『龙』并通,可两存。」

〔三〕范注:「《后汉书贾逵传》:『逵所著经传义诂及论难百余万言。又作诗、颂、诔、书、连珠、酒令,凡九篇,学者宗之,后世称为通儒。』又《文苑杜笃传》:『笃所著赋、诔、吊、书、赞、七言、女诫及杂文,凡十八篇。又着《明世论》十五篇。』本传载其《论都赋》一篇。」贾逵着有《神雀颂》,今不存。

〔四〕《校证》:「黄注本删『也』字,今据旧本补。」《考异》:「『也』字衍。此句与下句义属一贯,王校非。」「迹」,考也。

〔五〕《诔碑》篇:「杜笃之诔,有誉前代。《吴诔》虽工,而他篇颇疏,岂以见称光武,而改盼千金哉!」《杂文》篇:「自连珠以下,拟者间出,杜笃贾逵之曹,……欲穿明珠,多贯鱼目。可谓寿陵匍匐,非复邯郸之步;里丑捧心,不关西施之嚬矣。」

李尤赋铭〔一〕,志慕鸿裁〔二〕,而才力沈膇〔三〕,垂翼不飞。〔四〕马融鸿儒〔五〕,思洽识高〔六〕,吐纳经范,华实相扶〔七〕。

〔一〕梅注:「『尤』原作『充』,王改。」《训故》:「《后汉书独行传》:李充字大逊,陈留人,不言著述。又《晋中兴书》:李充,字弘度,江夏人,着《学箴》。然此在贾逵之后,马融之前,则李尤也。尤在和帝时拜兰台令,有《幽谷》诸赋,《并车》(《四库全书考证》:『有《幽谷》诸赋,《孟津》诸铭。』刊本脱『孟津』二字,据《李兰台集》增)诸铭,而贾逵仕明帝时,马融仕顺、桓时,以序观之,乃李尤无疑。」

〔二〕牟世金《范注补正》:「查李尤之赋,今残存《函谷关赋》等五篇,纵有巨制,但其尚存铭文八十余篇,多是四句十六字的短篇,最长的《刻漏铭》也不足百字,岂能『鸿裁』仅指赋而排除铭?《

诠赋》篇未论及李尤;《铭箴》篇则云:『李尤积篇,义俭辞碎。蓍龟神物,而居博弈之中;衡斛嘉量,而在臼杵之末;曾名品之未暇,何事理之能闲哉!』既不闲事理,其于『神物』『嘉量』之类铭文,自然处理不当。故『志慕鸿裁』当指其欲写意义重大之作。《诠赋》篇有『鸿裁之寰域』,《辨骚》篇有『才藻者菀其鸿裁』(范注谓取熔屈宋制作之大义),此篇之『志慕鸿裁』,异于《诠赋》而近于《

辨骚》,不可混为一谈。」

〔三〕黄注:「《左传》成公六年:『献子曰:民愁则垫隘,于是乎有沈溺重膇之疾。』杜注:『沈溺,湿疾;重膇,足肿。』」梅注:「膇,音坠。」

〔四〕黄注:「《易明夷卦》初九:『明夷于飞,垂其翼。』」范注引「翼」作「羽」。《铭箴》篇黄注:「《文章流别论》:『尤自山河都邑至刀笔契,无不有铭,而文多秽病。』」《铭箴》篇:「李尤积篇,义俭辞碎。」

牟注:「这里喻才力低下。『才力沈膇,垂翼不飞』,和《风骨》篇的『翾翥百步,肌丰而力沈也』意近。」

沈谦:「汉和帝时,李尤作《函谷赋》与《并车铭》,其心仰慕鸿大体制,而才力沈滞板重,如鸟之患风湿足肿者,羽翼低垂,不克奋飞。」

〔五〕范注:「《后汉书马融传》:『融才高博洽,为世通儒。所著赋、颂、碑、诔、书、记、表、奏、七言、琴歌、对策、遗令凡二十一篇。』」

〔六〕《校证》:「『识』原作『登』,梅六次本改。」《校注》:「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何本、胡本、……崇文本并作『登』,原非误字;黄氏从梅、何校作『识』,非是。『思洽登高』,盖谓其善于辞赋也。(「登高能赋」,见《

诗墉风定之方中》毛传及《汉志》。)范书本传所叙季长撰述,即以赋为称首;今存者尚有《琴赋》、《长笛赋》、《围棋赋》、《

樗蒲赋》、《龙虎赋》等篇(见严辑《全后汉文》卷十八)。而《长笛》一赋,且登选楼。是季长所作,以赋为优,故云『思洽登高』。本篇评论作者,皆就其最擅长者言。若作『识高』,则空无所指矣。何况『登』与『识』之形音俱不近,焉能致误?《出三藏记集齐竟陵王世子抚军巴陵王法集序》:『雅好辞赋,允登高之才。』《南齐书文学传论》:『卿云巨丽,升堂冠冕;张左恢廓,登高不继。』亦并以『登高』二字指赋。(《诠赋》篇亦有「原夫登高之旨」语。)」

《缀补》:「《汉书艺文志》:『《传》曰: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今《诗墉风定之方中》毛传「登」作「升」,义同。)此云『思洽登高』,谓马融能赋也。作『识』,盖后人不得其义而妄改;或涉下文『博识有功』而误。」「洽」,广博。「

思洽」,思路博洽。按「识高」亦可通。

〔七〕牟注:「经范,儒家经典的规范。……相扶,互相支持,指形式和内容配合很好。」

郭注:「『吐纳经范』,谓选辞用意皆以经书为典范。」

沈谦:「言马融为当代鸿儒,才思浃洽,能登高作赋,属文辞皆以经典为规范,辞采华丽而义理典实,左提右挈,相得益彰。」

王逸博识有功〔一〕,而绚采无力〔二〕。延寿继志〔三〕,瑰颖独标〔四〕,其善图物写貌,岂枚乘之遗术欤〔五〕?

〔一〕范注:「《后汉书文苑王逸传》:『王逸,字叔师,南郡宜城人也。着《楚辞章句》行于世。其赋、诔、书、论及杂文凡二十一篇。又作《汉诗》百二十三篇。子延寿,字文考,有俊才,少游鲁国,作《灵光殿赋》。后蔡邕亦造此赋,未成;及见延寿所为,甚奇之。遂辍翰而已。曾有异梦,意恶之,乃作《梦赋》以自厉,后溺水死,时年二十余。」

《斟诠》:「王逸《楚辞章句自序》:『淮南王安及班固、贾逵各作《离骚》章句,其余十五卷阙而不说,又义多乖异,事不要括。今臣复以所识所知,稽之旧章,合之经传,作十六卷章句,虽未能究其微妙,然大指之趣略可见矣。』舍人所谓『博识有功』指此。」牟注:「《楚辞章句九思序》:『逸,南阳人,博雅多览。』」

〔二〕《校证》:「『采』,旧本皆作『彩』,黄注本作『采』。」

《仪礼聘礼》「绚组」注:「彩成文曰绚。」「绚采」谓绚烂的辞采。舒直《刘勰文学理论的中心问题》:「刘勰在《序志》篇说:『褒贬于《才略》。』他褒贬的标准是什么呢?仍然是他的基本主张:是否文质并茂。他赞美荀卿的赋是『文质相称』,称许扬雄的赋是『理赡而辞坚』,推崇马融的辞章是『华实相扶』,钦仰张衡的文辞是『文史彬彬』。至如司马相如的赋,虽然『洞入夸艳,致名辞宗』,但是『理不胜辞,文丽用寡』;王逸的文章,虽然是『

博识有功』,但是『绚采无力』。」

〔三〕斯波六郎:「《博物志》:『王延寿,逸之子也。鲁作灵光殿初成,逸语其子曰:「汝写状归,吾欲为赋。」文考遂以韵写简,其父曰:「此即好赋,吾固不及矣。」』(《御览》五八七引)」

〔四〕郭注:「瑰颖独标,谓锋芒特出也。」

〔五〕郭注:「因《七发》亦长于『写物图貌』,故《灵光殿赋》得『枚乘之遗术』。」《诠赋》篇:「延寿《灵光》,含飞动之势。」

张衡通赡,蔡邕精雅〔一〕,文史彬彬〔二〕,隔世相望〔三〕。是则竹柏异心而同贞〔四〕,金玉殊质而皆宝也。

〔一〕范注:「《后汉书张衡传》:『衡所著诗、赋、铭、七言,《灵宪》、《应间》、《七辩》、《巡诰》、《悬图》,凡三十二篇。及为侍中,上书请得专事东观,收检遗文,毕力补缀。书数上,竟不听,及后之著述,多不详典,时人追恨之。』范晔论曰:『崔瑗之称平子曰:「数术穷天地,制作侔造化。」(章怀注:瑗撰平子碑文也。)』又《蔡邕传》:『邕所著诗、赋、碑、诔、铭、赞、连珠、箴、吊、论议,《独断》、《劝学》、《释诲》、《叙乐》、《女训》、《篆势》、祝文、章表、书记,凡百四篇,传于世。』又曰:『邕前在东观,与卢植、韩说等撰补《后汉记》,会遭事流离,不及得成,因上书自陈,奏其所著《十意》。』范晔赞曰:『邕实慕静,心精辞绮。』」《论衡超奇》:「博览古今者为通人。」「通赡」,指才学广博丰富。

刘师培《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九《蔡邕精雅与陆机清新》:「至于蔡中郎之文,亦绝无繁冗之弊。《文心雕龙才略》篇云『蔡邕精雅』,实为定评。精者,谓其文律纯粹而细致也;雅者,谓其音节调适而和缓也。今观其文,将普通汉碑中过于常用之句,不确切之词,及辞采不称,或音节不谐者,无不刮垢磨光,使之洁净。故虽气味相同,而文律音节有别。凡欲研究蔡文者,应观其奏章若者较常人为细;其碑颂若者较常人为洁;音节若者较常人为和:则于彦和所称『精雅』当可体味得之。」

〔二〕《论语雍也》:「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牟注:「文史彬彬,指张衡、蔡邕都文史双全。《后汉书张衡传》:『永初中,谒者仆射刘珍、校书郎刘騊駼等著作东观,搜集《汉记》,因定汉家礼仪。上言请衡参论其事,会并卒。而衡常叹息,欲终成之。及为侍中,上疏请得专事东观,收检遗文,毕力补缀。』又《蔡邕传》:『邕前在东观,与卢植、韩说等撰补《后汉记》,会遭事流离,不及得成,因上书自陈,奏其所著《十意》(即《十志》)。』」

〔三〕何焯批:「世传蔡是张之后身,故云隔世相望。」

清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别集类后汉中郎将蔡邕集十二卷》引此语,原注:「裴頠《语林》曰:『(张)衡之初死,蔡邕母始孕。此二人才貌相类,时人云:邕是衡之后身。』(《御览》卷三百六十又三百九十六引)故刘勰有是言。」

《斟诠》解「隔世相望」为「隔桓帝之世,而前后辉映」。牟世金《范注补正》:「案李解可备一说,《语林》语既不可靠(张衡一三九年卒,蔡邕一三三年生),亦无关系。世,三十年也。张衡为侍中,请专事东观,在顺帝阳嘉年间(一三二──一三五);蔡邕校书东观,在灵帝熹平初(一七三年左右),正好相隔一世。」

按《诠赋》篇:「张衡《二京》,迅发以宏富。」《奏启》篇:「张衡指摘于史职,蔡邕铨列于朝仪,博雅明焉。」《明诗》篇:「至于张衡《怨篇》,清典可味。仙诗缓歌,雅有新声。」又:「故平子得其雅。」《事类》篇:「至于崔、班、张、蔡,遂捃摭经史,华实布濩,因书立功。」《体性》篇:「平子淹通,故虑周而藻密。」

《诔碑》篇:「自后汉以来,碑碣云起。才锋所断,莫高蔡邕。观杨赐之碑,骨鲠训典;《陈》《郭》二文,词无择言;《

周》《胡》众碑,莫非清允。其叙事也该而要,其缀采也雅而泽。清词转而不穷,巧义出而卓立。察其为才,自然而至。」《颂赞》篇:「蔡邕《樊渠》,并致美于序,而简约乎篇。」

〔四〕《校注》:「按《楚辞》东方朔《七谏初放》:『若竹柏之异心。』」沈谦:「张衡才通学赡,蔡邕思精辞雅,无论文章史传,均彬彬得体,隔桓帝之世而前后辉映。是则犹如翠竹之与苍柏,虽心性有异而坚贞则同。」

刘向之奏议,旨切而调缓〔一〕;赵壹之辞赋,意繁而体疏〔二〕;孔融气盛于为笔〔三〕,祢衡思锐于为文,有偏美焉〔四〕。潘勖凭经以骋才,故绝群于锡命〔五〕;王朗发愤以托志,亦致美于序铭。〔六〕

〔一〕《训故》:「此段叙东汉不宜有刘向,且向前已见,此『向』字恐误。」何焯批:「『向』字疑误。」

范注:「《汉书刘向传》:『向自见得信于上,故常显讼宗室,讥刺王氏及在位大臣;其言多痛切,发于至诚。』『旨切调缓』,向文确评。」「缓」,宽舒。

牟注:「刘向的奏议,多为当时外戚专政、汉室危急的情况而发,但或以灾异凶吉论时政,如《条灾异封事》等;或以大量历史事实谏用外戚,如《极谏用外戚封事》等(均见《汉书刘向传》)。」

〔二〕梅注:「赵壹,字符叔。」黄注:「《后汉文苑传》:壹恃才倨傲,为乡党所摈,乃作《解摈》。后屡抵罪,友人救得免,乃为《穷鸟赋》以谢恩。又作《刺世疾邪赋》,以舒其怨愤。」范注:「《后汉书文苑赵壹传》载其《穷鸟赋》一篇;赋末系诗二首,其一曰:『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顺风激靡草,富贵者称贤。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伊优北堂上,抗脏倚门边。』其二曰:『埶家多所宜,欬唾自成珠;被褐怀金玉,兰蕙化为刍。贤者虽独悟,所困在群愚。且各守尔分,勿复空驰驱。哀哉复哀哉,此是命矣夫!』所谓体疏,殆此类也。」

「体疏」,谓体裁粗疏。《斟诠》:「传载其《穷鸟赋》一篇,意已嫌繁,又赋末系诗二首,体不密致,益见空疏。」

〔三〕范注:「《文选》采录孔融书表,是气盛于为笔之证。」按《章表》篇:「至于文举之《荐祢衡》,气扬采飞。」《典论论文》:「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风骨》篇:「公干亦云:孔氏卓卓,信含异气;笔墨之性,殆不可胜。」

《斟诠》:「魏文论孔融曰:『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以至杂以嘲戏。』故曰:『孔融气盛于为笔。』又《后汉书孔融传》所载《为刘表郊祀隐不班示疏》,《马日磾不宜加礼议》,《肉刑议》,及《文选》所载《荐祢衡表》、《与曹操论盛孝章书》、《报曹操书》,皆气盛于笔之作。范蔚宗谓『融负其高气,志在靖难,而才疏意广,迄无成功』,又谓其『发辞偏宕,多致乖忤』。」牟注:「张溥《孔少府集题辞》:『东汉词章拘密,独少府(孔融官至少府)诗文,豪气直上。』」

〔四〕范注:「祢衡作《鹦鹉赋》,文无加点,辞采甚丽,是思锐于为文也。」按《神思》篇:「祢衡当食而草奏。」《书记》篇:「

祢衡代书,亲疏得宜。斯又尺牍之偏才也。」「有偏美」,谓各有偏长。《后汉书祢衡传》:「(刘)表尝与诸文人共草章奏,并极其才思。时衡出,还见之,开省未周,因毁以抵地。表怃然为骇。衡乃从求笔札,须臾立成,辞义可观。」

〔五〕《诏策》篇:「潘勖《九锡》,典雅逸群。」《风骨》篇:「昔潘勖《锡魏》,思摹经典,群才韬笔,乃其骨髓峻也。」

〔六〕《魏志王朗传》:「朗着《易》、《春秋》、《孝经》、《周官》传,奏、议、论、记,咸传于世。」《奏启》篇:「王朗节省,甄毅考课,亦尽节而知治矣。」《校注》:「按《铭箴》篇:『

至于王朗杂箴,乃置巾履,得其戒慎,而失其所施。观其约文举要,宪章《武铭》,而水火井灶,繁辞不已,志有偏也。』此云『致美于序铭』,盖指其『宪章《武铭》』诸作而言。」

然自卿渊已前,多役才而不课学〔一〕;雄向已后,颇引书以助文;〔二〕此取与之大际〔三〕,其分不可乱者也。

〔一〕《校证》:「『役』原作『俊』,今从《史通杂说下》引改。」《校注》:「按『俊』字于义不属,当是『役』之形误。《左传》成公二年:『以役王命。』杜注:『役,事也。』此当作『役』,而训为事。《史通杂说下》篇:『昔刘勰有云:「自卿渊已前,多役才而不课学;向雄已后,颇引书以助文。」』是所见本未误。」「课」,考验。

〔二〕《校证》:「『雄向』《史通》作『向雄』。」

《事类》篇:「观夫屈宋属篇,号依诗人,虽引古事,而莫取旧辞。唯贾谊《鵩赋》,始用《鹖冠》之说:相如《上林》,撮引李斯之书,此万分之一会也。及扬雄《百官箴》,颇酌于《诗》《书》;刘歆《遂初赋》,历叙于纪传,渐渐综采矣。至于崔班张蔡,遂捃摭经史,华实布濩,因书立功,皆后人之范式也。……夫以子云之才,而自奏不学,及观书石室,乃成鸿采。……夫经典沉深,载籍浩瀚,实群言之奥区,而才思之神皋也。扬班以下,莫不取资。」按此数语论文章运用典故始于扬刘。

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言文章用典之所始也。《史通杂说》篇引此『雄向』作『向雄』,且申其义云:『近史所载,亦多如是。故虽有王平所识,仅通十字;霍光无学,不知一经。而述其言语,必称典诰。良由才乏天然,故事资虚饰者矣。』」这几句话总论两汉作家的倾向说:司马相如、王褒以前的作品,多凭役使才情,而不讲求学问;从扬雄刘向以后的作品,就讲究引用古书来助长文采了。可见才华和学问是两回事,汉朝前期和后期的作家是各有偏向的。

〔三〕《事类》篇:「学贫者迍邅于事义,才馁者劬劳于辞情,此内外之殊分也。」郭注:「『取与之大际』,谓创作倾向的大限。」

以上为第二段,评论两汉作家。

魏文之才,洋洋清绮〔一〕,旧谈抑之,谓去植千里。然子建思捷而才俊〔二〕,诗丽而表逸〔三〕。子桓虑详而力缓,故不竞于先鸣;〔四〕而乐府清越〔五〕,《典论》辩要〔六〕,迭用短长,亦无懵焉〔七〕。但俗情抑扬,雷同一响〔八〕,遂令文帝以位尊减才,思王以势窘益价,未为笃论也〔九〕。

〔一〕《尚书伊训》:「圣谟洋洋,嘉言孔彰。」传:「洋洋,美善。」「清绮」,清畅绮丽。

〔二〕「俊」,「俊」的异体字。《淮南子泰族训》:「故智过万人者谓之英,千人者谓之俊。」《文选》曹植《与杨德祖书》题下李注引《典略》曰:「临淄侯以才捷爱幸。」

《魏志陈思王植传评》:「陈思文才富艳,足以自通后叶。」鱼豢《魏略武诸王传》论曰:「植之华采,思若有神。」(《魏志任城王等传》注引)《神思》篇:「子建援牍如口诵。」《诗品上》:「陈思之于文章也,譬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故孔氏之门如用诗,则公干升堂,思王入室。」

《三国魏志陈思王植传》:「太祖尝视其文,谓植曰:『汝倩人耶?』植跪曰:『言出为论,下笔成章,顾当面试,奈何倩人?』时邺铜爵台新成,太祖悉将诸子登台,使各为赋。植援笔立成,可观,太祖甚异之。」

〔三〕《章表》篇:「陈思之表,独冠群才。」

〔四〕梅注:「子桓,曹丕字。」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一年:『然臣不敏,平阴之役,先二子鸣。』杜注:『十八年晋伐齐,及平阴,州绰获殖绰郭最,故自比于鸡斗胜而先鸣也。』」

《魏志文帝纪》评:「文帝天资文藻,下笔成章,博闻强识,才艺兼该。」《诗品中》评魏文帝:「所计百许篇,率皆鄙质如偶语。」

王世贞《艺苑卮言》卷三:「曹公莽莽,古直悲凉。子桓小藻,自是乐府本色。子建天才流丽,虽誉冠千古,而实逊父兄。何以故?材太高,辞太华。」

王夫之《姜斋诗话夕堂永日绪论》第三十条:「建立门庭,自建安始。曹子建铺排整饰,立阶级以赚人升堂,用此致诸趋赴之客,容易成名。伸纸挥毫,雷同一律。子桓精思逸韵,以绝人攀跻,故人不乐从,反为所掩。子建以是压倒阿兄,夺其名誉。实则子桓天才骏发,岂子建所能压倒耶?故嗣是而兴者,如郭景纯、阮嗣宗、谢客、陶公,乃至左太冲、张景阳,皆不屑染指建安之羹鼎,视子建蔑如矣。」又第三十二条:「曹子建于子桓,有仙凡之隔。而人称子建,不知有子桓,俗论大抵如此。」《夕堂永日绪论外编》:「试取曹子桓《典论论文》……读之,古人作文字,研虑以悦心,精严如此。」

〔五〕《校注》:「按《礼记聘义》:『叩之,其声清越以长。』郑注:『越,犹扬也。』」「清越」,清新激越。《乐府》篇:「

至于魏之三祖,气爽才丽,宰割辞调,音靡节平。观其《北上》众引,《秋风》列篇,或述酣宴,或伤羁戍,志不出于淫荡,辞不离于哀思,虽三调之正声,实《韶》《夏》之郑曲也。」

〔六〕《序志》篇:「《典论》密而不周。」冯舒校本「辩」作「

辨」。

《典论》,《新唐书艺文志》列儒家,五卷,今佚,其中只有《论文》一篇独完。此处主要指《典论论文》。「辩要」,辩析扼要。

〔七〕「懵」,懵然无知。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建安一体,《典论》短长互出。」《典论论文》批评建安七子,能从短长两方面着眼。其论应玚则曰「和而不壮」;论刘桢则曰「壮而不密」;论孔融则曰「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论王粲则曰「长于辞赋,……然于他文未能称是」。「无懵」,谓能识别清楚。

〔八〕《礼记曲礼》:「毋雷同。」注:「雷之发声,物无不同时应者。」

〔九〕《缀补》:「《汉书董仲舒传》:『至向曾孙龚,笃论君子也。』」「笃论」,确当的评论。范注:「锺嵘列思王于上品,文帝于中品。《明诗》篇曰:『兼善则子建仲宣。』是彦和之意,亦以子建诗优于文帝也。而乐府清越,《典论》辩要,则亦特有所长,不得一概抑之。彦和此说,诚是笃论。」

《校释》:「今试举二曹之长短,以验舍人之言。锺嵘《诗品》,列子建于上品,谓:『其源出于《国风》,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今古,卓尔不群。』又曰:『陈思之于文章,譬人伦之有周孔。』其推许之至如此。其论子桓,则列之中品,谓:『其源出于李陵,颇有仲宣之体,则所计百许篇,率皆鄙直如偶语,惟「西北有浮云」十余首,殊美赡可翫,始见其工。不然,何以诠衡群彦,对扬厥弟?』此论与舍人不同,殆即本篇所指『

俗情抑扬』乎?由今观之,文帝才丽而思放,思王藻深而情郁;藻丽乃当世之同风,放、郁则二家之殊致。然放者易流,郁者难尽;放者通侻近诞,郁者善感弥真,此陈思之所以能得人之同情也。本篇『位尊减才,势窘益价』二语,最足说明此故。而锺评抑子桓太甚,故舍人独持异议。察舍人之意,谓二子亦互有短长,所异者,子建『思捷而才俊』,子桓『虑详而力缓』,以捷俊较详缓,得名自易。初魏武甚爱子建,几有夺嫡之事,殆即以此。《魏志任城陈萧王传评》注引鱼豢《典略武诸王传论》曰:『余览植之华彩,思若有神。以此推之,太祖之动心,良有以也。』而子桓之所以终得继体,或亦其处虑详密所致欤?此盖从二人才性而概论之也。至其论文帝,则以辩要许其《典论》,以清越赞其乐府;论思王,则以诗篇兼善,比于仲宣,以章表体赡,冠于群才。所谓『迭用短长』,语尤斟酌。」

仲宣溢才,捷而能密〔一〕,文多兼善〔二〕,辞少瑕累〔三〕,摘其诗赋,则七子之冠冕乎〔四〕!

〔一〕《校证》:「徐云:『溢字误,疑作清。』又云:『疑「异」才。』」《考异》:「『溢才犹才溢也。』溢字不误。」魏文帝《

与吴质书》:「仲宣独自善于辞赋,惜其体弱,不足起其文。至于所善,古人无以远过。」《魏志粲传》引《典略》曰:「粲才既高,辩论应机。」

范注:「《文选》曹植《王仲宣诔》曰:『强记洽闻,幽赞微言;文若春华,思若涌泉;发言可咏,下笔成篇。』」《神思》篇:「仲宣举笔似宿构。」《体性》篇:「仲宣躁竞,故颖出而才果。」《论说》篇:「仲宣之《去伐》,……并师心独见,锋颖精密,益论之英也。」

《魏志王粲传》:「初粲与人共行,读道边碑。人问曰:『卿能闇诵乎?』曰:『能。』因使背而诵之,不失一字。观人围棋,局坏,粲为覆之;棋者不信,以帊盖局,使更以他局为之,用相比校,不误一道,其强记默识如此。性善算,作《算术》,略尽其理。善属文,举笔便成,无所改定,时人常以为宿构。然正复精意覃思,亦不能加也。着诗、赋、论、议垂六十篇。」

〔二〕《明诗》篇:「兼善则子建仲宣。」

〔三〕《论说》篇:「傅嘏王粲,校练名理。」

〔四〕黄注:「魏文帝《典论》:今之文人,鲁国孔融文举,广陵陈琳孔璋,山阳王粲仲宣,北海徐干伟长,陈留阮瑀元瑜,汝南应玚德琏,东平刘桢公干,斯七子者,于学无所遗,于辞无所假,咸以自骋骥騄于千里,仰齐足而并驰。」「摘」,选取。范注:「《诗品》云:『陈思以下,桢称独步。』又云:『公干升堂,思王入室。』而称仲宣为『在曹、刘间,别构一体,方陈思不足,比魏文有余』。仲伟与彦和小有出入。」

琳瑀以符檄擅声〔一〕;徐干以赋论标美〔二〕;刘桢情高以会采;〔三〕应玚学优以得文〔四〕;路粹杨修,颇怀笔记之工〔五〕;丁仪邯郸,亦含论述之美〔六〕:有足算焉〔七〕。

〔一〕《檄移》篇:「陈琳之《檄豫州》,壮有骨鲠,虽奸阉携养,章实太甚,发丘摸金,诬过其虐,然抗辞书衅,皦然露骨矣。敢指曹公之锋,幸哉免袁党之戮也。」《章表》篇:「琳瑀章表,有誉当时;孔璋称健,则其标也。」

《书记》篇:「符者,孚也。征召防伪,事资中孚。三代玉瑞,汉世金竹,末代从省,易以书翰矣。」陈琳有《为曹洪与魏文帝书》,《文选》载琳《檄豫州》、《檄吴将校部曲》。

《书记》篇:「魏之元瑜,号称翩翩。」《神思》篇:「阮瑀据●而制书。」《时序》篇:「元瑜展其翩翩之乐。」

《典论论文》:「琳瑀之章表书记,今之隽也。」又《与吴质书》:「孔璋章表殊健。」

《魏志王粲传》:「太祖并以琳、瑀为司空军谋祭酒,管记室,军国书檄,多琳瑀所作也。」

〔二〕《诠赋》篇:「伟长博通,时逢壮采。」《明诗》篇:「王、徐、应、刘,望路而争驱。」曹丕《与吴质书》:「伟长独怀文抱质,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谓彬彬君子矣。着《中论》二十余篇,成一家之言,辞义典雅,足传于后。」范注:「《全三国文》五十五《中论序》曰:『君之性常欲损世之有余,益俗之不足,见辞人美丽之文,并时而作,曾无阐弘大义,敷散道教,上求圣人之中,下救流俗之昏者。故废诗赋颂铭赞之文,着《中论》之书二十二篇。』」《典论论文》:「干之《玄猿》、《漏卮》、《圆扇》、《橘赋》,虽张、蔡不过也。」

〔三〕范注:「《文选》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刘桢卓荦偏人,而文最有气,所得颇经奇。』」按《书记》篇:「公干笺记,丽而规益,子桓弗论,故世所共遗。若略名取实,则有美于为诗矣。」《明诗》篇:「偏美则太冲公干。」《体性》篇:「公干气褊,故言壮而情骇。」《典论论文》:「刘桢壮而不密。」曹丕《与吴质书》:「公干有逸气,但未遒耳。」沈谦:「刘桢才情高妙而能会合辞采。」

《斟诠》:「所谓壮、逸、卓荦、有气、真骨、高风,皆情高之表现。」

牟注:「皎然《诗式邺中集》:『邺中七子,陈王最高。刘桢辞气,偏正得其中。不拘属对,偶或有之。语与兴驱,势逐情起,不由作意,气格自高,与《十九首》其流一也。』因不为文作,而是『势逐情起』,就能『以情会文』,『气格自高』。此论与刘勰足相发明。」

〔四〕范注:「《文选》文帝《与吴质书》:『德琏常斐然有述作之意,其才学足以著书。』」按《时序》篇:「德琏综其斐然之思。」《序志》篇:「应论华而疏略。」沈谦:「应玚学识优越而得丰赡文理。」

牟注:「应玚和陈琳、徐干等,都同时死于建安二十二年(二一七)的一次大疫,所以著书未成。仍『得文』不少。应玚现存十多篇赋和几篇书论,诗六首。」

〔五〕范注:「《魏志王粲传》注:『粹后为军谋祭酒,与陈琳、阮瑀等典记室,诬奏孔融而杀之(见《奏启》篇)。融诛之后,人睹粹所作,无不嘉其才而畏其笔也。』又《陈思王植传》注引《典略》曰:『杨修,字德祖,建安中举孝廉,除郎中;丞相请署仓曹属主簿。是时军国多事,修总知内外,事皆称意。』」

按《时序》篇:「文蔚(路粹字文蔚)休伯之俦,子叔(邯郸淳字子叔)德祖之侣,傲雅觞豆之前,雍容衽席之上,洒笔以成酣歌,和墨以藉谈笑。」曹植《与杨德祖书》:「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鹰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此魏,足下高视于上京。当此之时,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然此数子,犹复不能飞轩绝迹,一举千里。」路粹有《为曹公与孔融书》等。杨修有《答临淄侯笺》等。

〔六〕《训故》:「《魏略》:丁仪,字正礼,沛郡人,与临淄侯善,数称其才。太祖既有意立植,而仪又赞之,几夺嫡者数矣。文帝立,诛之。」范注:「《魏志陈思王植传》注引《魏略》曰:『丁仪字正礼,……太祖辟仪为掾,到与论议,嘉其才朗。』《艺文类聚》五十四载仪《刑礼论》一篇。《王粲传》注引《魏略》曰:『邯郸淳,字子叔,博学有才章。』《艺文类聚》十载淳《受命述》。」黄注:「《魏志》:自颍川邯郸淳、繁钦,陈留路粹,沛国丁仪、丁廙,弘农杨修,河内荀纬等,亦有文采,而不在此七人之列。」

《中国中古文学史》引丁仪《刑礼论》后,加案语云:「东汉论文,如延笃《仁孝》之属,均详引经义以论断,其有直抒己见者,自此论始。魏代名理之文,其先声也。」

〔七〕斯波六郎:「《论语子路》:『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刘劭《赵都》,能攀于前修〔一〕;何晏《景福》,克光于后进〔二〕;休琏风情,则《百壹》标其志〔三〕;吉甫文理,则《临丹》成其采〔四〕。

〔一〕《校证》:「『劭』,冯本、汪本作『邵』。」《事类》篇:「刘劭《赵都赋》云:『公子之客,叱劲楚令歃盟;管库隶臣,呵强秦使鼓缶。』用事如斯,可称理得而义要矣。」范注:「《三国魏志刘劭传》:劭字孔才。劭尝作《赵都赋》,明帝美之。严可均《

全三国文》三十二辑《赵都赋》佚文,漏辑此条。」《时序》篇:「

何刘群才,迭相照耀。」《魏志王粲等传评》:「刘劭该览学籍,文质周洽。」

〔二〕黄注:「晏字平叔,有《景福殿赋》。《文选》注:魏明帝将东巡,恐夏热,故于许昌作殿,名曰景福。既成,命赋之,平叔遂有此作。」范注:「《文选》何平叔《景福殿赋》注引《典略》曰:『魏明帝将东巡,……命人赋之,平叔遂有此作。』」《明诗》篇:「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论说》篇:「平叔之二论,并师心独见,锋颖精密,盖人伦之英也。」

沈谦:「何晏之《景福殿赋》,亦堪光昭后进之文士。」

〔三〕黄注:「《应璩传》:璩字休琏。曹爽秉政,多违法度。璩为诗以讽焉。子贞,字吉甫。少以才闻,能谈论。《楚国先贤传》:应休琏作《百一诗》讥切时事,编以示在位者,咸皆怪愕,以为应焚弃之,何晏独无怪也。《乐府广题》:百者数之终,一者数之始,士有百行,终始如一,故云百一。」按《明诗》篇:「若乃应璩《百一》,独立不惧,辞谲义贞,亦魏之遗直也。」《文选》李善注:「据《百一诗序》云:『时谓曹爽曰:公今闻周公巍巍之称,安知百虑有一失乎?』百一之名,盖兴于此也。」《书记》篇:「休琏好事,留意词翰。」牟注:「风情,作者的怀抱、意趣。《晋书袁宏传》:『曾为《咏史》诗,是其风情所寄。』」

〔四〕《补注》:「详案《艺文类聚》卷八有晋应贞《临丹赋》云:陟绵冈之迢递,临窈谷之浚遐,览丹源之冽泉,眷悬流之清派云云。贞,字吉甫。」「临丹」,在出丹砂的水上。

沈谦:「应休琏富于风雅情趣,以讥切时事之《百壹诗》标明其志节;应吉甫深于文章义理,则以《临丹赋》蔚成其辞采。」

嵇康师心以遣论〔一〕,阮籍使气以命诗〔二〕;殊声而合响,异翮而同飞〔三〕。

〔一〕梅注:「『遣』,疑作『造』。」《校注》:「按『遣』字自通,无烦它改。」黄注:「《晋书嵇康传》:康以为神仙禀之自然,非积学所得。至于导养得理,则安期、彭祖之伦可及,乃着《养生论》。」范注:「嵇康《养生论》见《文选》。本集有《答向子期难养生论》,《声无哀乐论》,《释私论》,《管蔡论》,《明胆论》,《难张辽叔自然好学论》,《难张辽叔宅无吉凶摄生论》。魏晋群才,叔夜作论为最富矣。」「师心」,自出心裁,谓心领神会,不拘泥成法。《论说》篇:「叔夜之辨声,……并师心独见,锋颖精密,盖人伦之英也。」《书记》篇:「嵇康《绝交》,实志高而文伟矣。」《体性》篇:「叔夜俊侠,故兴高而采烈。」

《斟诠》:「师心,谓依循心灵之妙用,神明而变化之,不拘泥于成法也。……《关尹子五鉴》:『善弓者师弓不师羿,善舟者师舟不师奡,善心者师心不师圣。』《太玄经穷》:『师在心也。』注:『师,循也。』」《体性》篇:「各师成心,其异如面。」

〔二〕黄注:「《阮籍传》:『籍作《咏怀诗》八十余篇,为世所重。』颜延年曰:说者谓阮籍在晋文代,常虑祸患,故发此咏耳。」范注:「《晋书阮籍传》:『籍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能属文,初不留思。作《咏怀诗》八十余首,为世所重。』《文选》采录十七首。」

鲁迅《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刘勰说:『嵇康师心以遣论,阮籍使气以命诗。』这『师心』和『使气』便是魏末晋初的文章的特色。正始名士和竹林名士的精神灭后,敢于师心使气的作家也没有了。」(《而已集》,《鲁迅全集》卷三)「使气」,任其志气。《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灌夫为人,刚直使气。」刘禹锡《效阮公体》:「昔贤多使气,忧国不谋身。」

《明诗》篇:「唯嵇志清峻,阮旨遥深,故能标焉。」《体性》篇:「嗣宗俶傥,故响逸而调远。」

〔三〕「翮」,本指羽毛的硬管,引申为鸟翅。《时序》篇:「而嵇阮应缪,并驰文路矣。」刘申叔曰:「此节以论推嵇,以诗推阮,实则嵇亦工诗,阮亦工论,彦和特互言见异耳。」又云:「嵇阮之文,艳逸壮丽,大抵相同。若施以区别,则嵇文近汉孔融,析理绵密,阮所不逮。阮文近汉祢衡,托体高健,嵇所不及,此其相异之点也。」(《中国中古文学史》)

王世贞《艺苑卮言》:「嵇叔夜土木形骸,不事雕饰。想于文亦尔。如《养生论》、《绝交书》,类信笔成者。或遂重犯,或不相续,然独造之语,自是奇丽超逸,览之跃然而醒。诗少涉矜持,更不如嗣宗。吾每想其人,两腋习习风举。」元好问《论诗三十首》评阮籍诗云:「纵横诗笔见高情,何物能浇块磊平。老阮不狂谁会得?出门一笑大江横。」

《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竹林的代表是嵇康和阮籍。……他们七人中差不多都是反抗礼教的。」「嵇阮二人的脾气都很大,阮籍老年时改得很好,嵇康就始终都是极坏的。」「

嵇康的论文比阮籍更好,思想新颖,往往与古时旧说反对。」(《鲁迅全集》卷三)

张华短章〔一〕,奕奕清畅〔二〕,其《鹪鹩》寓意〔三〕,即韩非之《说难》也〔四〕。

〔一〕范注:「陆云《与兄平原书》:『张公文无他异,正自情省无烦长;作文正尔自复佳。』」

牟注:「张华今存《永怀赋》、《归田赋》等,都较短。」

〔二〕《斟诠》:「奕奕,闲雅姣美之貌。《诗商颂那》:『

万舞有奕。』传:『奕奕然闲也。』又《诗鲁颂閟宫》:『新庙奕奕,奚斯所作。』笺:『奕奕,姣美也。』」《明诗》篇:「茂先凝其清。」《时序》篇:「茂先摇笔而散珠。」

〔三〕范注:「《文选鹪鹩赋》注引臧荣绪《晋书》曰:『张华少好文义,博览坟典。为太常博士,转兼中书郎。虽栖处云阁,慨然有感,作《鹪鹩赋》。』」其序语云:「鹪鹩,小鸟也,……色浅体陋,不为人用;形微处卑,物莫之害。……彼鹫鹗从鸿,孔雀翡翠,……翰举足以冲天,觜距足以自卫,然皆负矰婴缴,羽毛入贡,何者?有用于人也。夫言有浅而可以托深,类有微而可以喻大,故赋之云尔。」

〔四〕陈奇猷《韩非子集释说难》篇引旧注:「夫说者有逆顺之机,顺之招福,逆而制祸,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以此说之所以难也。」

按《章表》篇:「逮晋初笔札,则张华为俊。其三让公封,理周辞要,引义比事,必得其偶,世珍《鹪鹩》,莫顾章表。」

牟注:「二者都有全身避害的寓意。」

左思奇才〔一〕,业深覃思〔二〕,尽锐于《三都》〔三〕,拔萃于《咏史》〔四〕,无遗力矣。潘岳敏给,辞自和畅〔五〕,锺美于《

西征》〔六〕,贾余于哀诔〔七〕,非自外也〔八〕。

〔一〕「奇」,元刻本、弘治本、冯校本作「立」。《校证》:「

冯本、汪本、畲本、两京本、王惟俭本、《诗记》别集四、《六朝诗乘总录》『奇』作『立』,即『奇』之坏文。徐校作『奇』。」

《世说文学》篇「左太冲作《三都赋》初成」,注引《思别传》:「博览名文,遍阅百家。……思为人无吏干而有文才。」

〔二〕《杂文》篇:「扬雄覃思文阁,业深综述。」

〔三〕《校证》:「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日本刊本、王谟本,『锐』作『粹』,误。」

《诠赋》篇:「太冲安仁,策勋于鸿轨。」《神思》篇:「左思练《都》以一纪。」《时序》篇:「太冲动墨而横锦。」

《晋书文苑左思传》:「左思字太冲,齐国临淄人也。貌寝口讷,而辞藻壮丽,不好交游,惟以闲居为事。造《齐都赋》一年乃成。复欲赋三都,……乃诣著作郎张载访岷邛之事,遂构思十年,门庭藩溷皆着笔纸,遇得一句,即便疏之。」

《文选三都赋》注引臧荣绪《晋书》:「左思,字太冲,齐人也。少博览文史,欲作《三都赋》,乃诣著作郎张载,访岷邛之事,遂构思十稔,门庭藩溷,皆着纸笔,遇得一句,即疏之。征为秘书,赋成,张华见而咨嗟,都邑豪贵,竞相传写。三都者,刘备都益州号蜀,孙权都建业号吴,曹操都邺号魏。思作赋时,吴、蜀已平,见前贤文之是非,故作斯赋,以辨众惑。」

〔四〕范注:「《文选》左思《咏史》八首。」《明诗》篇:「偏美则太冲公干。」《诗品上》:「谢康乐尝言:左太冲诗、潘安仁诗,古今难比。」

沈谦:「《咏史》八首亦见《文选》。皆托古讽今,藉古人古事以抒写一己之怀抱与不平之作。《诗品》评云:『文典以怨,颇为精切,得讽谕之致。』」

〔五〕何焯批:「『自』疑作『旨』。」黄校从之。《缀补》:「

『旨』,俗书作『●』,与『自』形近,又涉下文『自外』字而误。」《考异》:「上称敏给,承『自』字亦是,不烦改从。」

「敏给」,犹言敏捷。《史记夏本纪》:「禹为人敏给克勤。」《体性》篇:「安仁轻敏,故锋发而韵流。」

《庄子徐无鬼》:「有一狙焉,委蛇攫搔,见巧乎王。王射之,敏给搏捷矢。」成疏:「敏给,犹速也。……箭往虽速,狙皆接之,其敏捷也如此。」

《文选》潘岳《籍田赋》注引臧荣绪《晋书》:「潘岳字安仁,荥阳中牟人,总角辩慧,摛藻清艳,乡邑称为奇童。」

《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晋阳秋》曰:「岳夙以才颖发名,善属文,清绮绝世,蔡邕未能过也。」又引《续文章志》曰:「岳为文,选言简章,清绮绝伦。」

《晋书潘岳传》史臣曰:「机文喻海,韫蓬山而育芜;岳藻如江,濯美锦而增绚。」

〔六〕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昭公二十八年:『子貉早死无后,而天锺美于是。』」「锺」,聚集。

黄注:「《晋书潘岳传》:岳为长安令,作《西征赋》,述所经人物山水,文清旨诣。」范注:「《文选》潘安仁《西征赋》注引臧荣绪《晋书》:『岳为长安令,作《西征赋》述行,历论所经人物山水也。』李善注:『岳,荥阳中牟人。晋惠元康二年,岳为长安令,因行役之感,而作此赋。岳家在巩县东,故曰《西征》。』」

〔七〕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成公二年:『欲勇者,贾余余勇。』」《养气》篇:「贾余于文勇。」此处则谓行有余力则从事于哀诔。《祝盟》篇:「潘岳之《祭庾妇》,奠祭之恭哀矣。」《诔碑》篇:「潘岳构意,专师孝山,巧于序悲,易入新切。所以隔代相望,能徽厥声者也。」《哀吊》篇:「及潘岳继作,实踵其美。观其虑赡辞变,情洞悲苦,叙事如传,结言摹诗,促节四言,鲜有缓句;故能义直而文婉,体旧而趣新,《金鹿》《泽兰》,莫之或继也。」《

书记》篇:「潘岳哀辞,称掌珠伉俪,并引俗说而为文辞者也。」《

指瑕》篇:「潘岳为才,善于哀文。」

《晋书夏侯湛潘岳张载等传论》:「安仁思绪云骞,词锋景焕。……潘着哀词,贯人灵之情性。」

〔八〕牟注:「非自外:指潘岳擅于写哀诔,是由其内心的情感决定的。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安仁情深之子,每一涉笔,淋漓倾注,宛转侧折,旁写曲诉,剌剌不能自休。夫诗以道情,未有情深而语不佳者。』(卷十一)」

陆机才欲窥深,辞务索广〔一〕,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二〕。士龙朗练〔三〕,以识检乱〔四〕,故能布采鲜净,敏于短篇〔五〕。

〔一〕黄注:「《世说(文学篇)》:『孙兴公云:潘文浅而净,陆文深而芜。』」《校注》:「《文赋》:『言恢之而弥广,思按之而逾深。』此『深』『广』二字所本。」

〔二〕范注:「《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文章传》:『机善属文,司空张华见其文章,篇篇称善。犹讥其作文大治,谓曰:人之作文,患于不才;至子为文,乃患太多也。』」《哀吊》篇:「陆机之《吊魏武》,序巧而文繁。」《杂文》篇:「自连珠以下,拟者间出。……唯士衡运思,理新文敏,而裁章置句,广于旧篇。」《史传》篇:「至于晋代之书,繁乎著作。陆机肇始而未备。」《议对》篇:「及陆机断议,亦有锋颖,而腴辞弗剪,颇累文骨。」《书记》篇:「陆机自理,情周而巧。」《体性》篇:「士衡矜重,故情繁而辞隐。」《镕裁》篇:「至如士衡才优,而缀辞尤繁。士龙思劣,而雅好清省。及云之论机,亟恨其多,而称『清新相接』,不以为病,盖崇友于耳。夫美锦制衣,修短有度,虽翫其采,不倍领袖。巧犹难繁,况在乎拙!而《文赋》以为『榛楛勿剪,庸音足曲』,其识非不鉴,乃情苦芟繁也。」《序志》篇:「陆赋巧而碎乱。」

《世说新语文学》篇引孙兴公云:「潘文烂若披锦,无处不善;陆文若排沙简金,往往见宝。」

《诗品上》评潘岳云:「《翰林》叹其翩翩然如翔禽之有羽毛,衣服之有绡縠,犹浅于陆机。谢混云:『潘诗烂若舒锦,无处不佳;陆文如披沙简金,往往见宝。』嵘谓益寿轻华,故以潘为胜。《翰林》笃论,故叹陆为深。余常言:陆才如海,潘才如江。」

《诗品上》评陆机诗:「尚规矩,不贵绮错,有伤直致之奇,然咀嚼英华,厌饫膏泽,文章之渊泉也。」

《文选文赋》李注引臧荣绪《晋书》曰:「陆机,字士衡,与弟云勤学,天才绮练,当时独绝,新声妙句,系踪张蔡。」

《宋书谢灵运传论》:「降及元康,潘、陆特秀,律异班、贾,体变曹、王,缛旨星稠,繁文绮合。」

〔三〕《校证》:「『练』元作『陈』,梅据王嘉弼改,徐校同。按王徐改是。《事类》篇有『明练』语。」《校注》:「按『练』字是。何本作『练』,《文通》引同。《事类》篇『子建明练』,『明练』与『朗练』同。」沈谦:「意境爽朗,文辞洗练。」

〔四〕《校证》:「『乱』,王惟俭本作『辞』。」「检」,谓检束制约。

〔五〕牟注:「敏:这里指慧。短篇:《与兄平原书》中说自己『

才不便作大文,……大文难作』。」这几句话通过对陆机陆云兄弟的比较,显示了才思的畸轻畸重。陆机要求窥探深奥的妙理,而务求从多方面搜选辞藻,所以他用思很精巧,而不能克制繁缛的毛病。陆云写的文章明朗精练,他的才识足以检束杂乱的因素,所以他的文章风格鲜明清净,以短篇见长。可见不同的才思会形成不同的风格。

张溥《汉魏六朝一百三家集陆清河集题词》:「集中大文虽少,而江汉同名。刘彦和谓其『布采鲜净,敏于短篇』,殆质论欤?」

孙楚缀思,每直置以疏通〔一〕;挚虞述怀,必循规以温雅〔二〕;其品藻流别,有条理焉〔三〕。

〔一〕范注:「《晋书孙楚传》:『楚才藻卓绝,爽迈不群,多所陵傲,缺乡曲之誉。晋文帝遣符邵、孙郁使吴,将军石苞令楚作书遗孙皓。』本传及《文选》均载楚书。观其指陈利害,深切着明,措辞率直,无所隐避,殆所谓直置疏通也。直置不可解,『置』或『指』之误欤?」按《时序》篇:「孙挚成公之属,并结藻清英,流韵绮靡。」《程器》篇:「孙楚狠愎而讼府。」《注订》:「直置者,直言以指意也。」

《校注》:「按范说误。此二句当是指其诗言,非谓所作《遗孙皓书》也。『子荆零雨之章』(楚诗首句为「晨风飘岐路,零雨被秋草」),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曾称之;锺嵘(《

诗品中》)亦特为标举;萧统且以入《选》。『直置疏通』,盖即休文所谓『直举胸情,非傍诗史』也。《文镜秘府论》地卷《十体》篇:『直置体者,谓直书其事,置之于句者是。』是『置』字未误。《

宋书刘穆之传》:『穆之曰:「……而公(指刘裕)功高勋重,不可直置。」』又《谢方明传》:『(刘穆之)白高祖曰:「谢方明可谓名家驹,直置便自是台鼎人。」』《梁书文学下伏挺传》:『

挺致书(徐勉)以观其意曰:「……怀抱不可直置。」』《江文通集杂体诗殷东阳》首:『直置忘所宰。』亦并以『直置』连文。评文论事皆用此二字,足见为当时常语。」

吴林伯《文心雕龙校注商兑》:「按《书品宗炳》:『放逸屈摄,颇效康许,量其直置孤梗,是灵运之流。』江淹诗云:『直置忘所宰。』『直置』本为成词,不烦改字。《广雅》:『直,正也。』《知音》『置辞』,《广韵》:『置,设也。』直置,谓正直设辞。《晋书孙楚传》称楚『爽迈不群,多所陵傲』,常意不自得。观其《征西官属送于陟阳候作诗》,沿庄周《齐物》之论,泯离合、死生、吉凶、大小之知,以此消遣人间烦恼。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曰:『子荆零雨之章』能『直举胸臆』。其《井赋》表示『

绝彼淫俗,安此朴真,俗尚其华,我笃其信』。《为石苞与孙皓书》劝皓降晋,指陈利害,深切着明。这些都是『直置疏通』之证。」「

疏通」,谓疏通事理。

牟注:「直举、直寻、直置诸说,都大致意近。疏通:通畅。《奏启》:『辨析疏通为首。』」

〔二〕范注:「《晋书挚虞传》载虞《思游赋》,其序曰:『虞尝以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天之所佑者,义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顺,所以延福;违此而行,所以速祸。然道长世短,祸福舛错。怵迫之徒,不知所守,荡而积愤,或迷或放。故借之以身,假之以事,先陈处世不遇之难,遂弃彝伦,轻举远游,以极常人罔惑之情;而后引之以正,反之以义。推神明之应于视听之表,崇否泰之运于智力之外,以明天任命之不可违,故作《思游赋》。』循规温雅,即指《思游赋》也。」

牟注:「述怀:《晋书挚虞传》载他的《思游赋》,末二句是:『乐自然兮识穷达,澹无思兮心恒娱。』正是其述怀之作。循规以温雅:指遵循天命而辞义温和雅正。」

〔三〕《颂赞》篇:「挚虞品藻,颇为精核。至云杂以风雅,而不变旨趣,徒张虚论,有似黄白之伪说矣。」《序志》篇:「《流别》精而少巧。」《序志》篇范注(十三):「《晋书挚虞传》:『虞撰《文章志》四卷,又撰古文章,类聚区分为三十卷,名曰《流别集》,各为之论。辞理惬当,为世所重。』《文镜秘府论》云:『挚虞之《文章志》,区别优劣,编辑胜辞。』」《诗品序》:「挚虞《文志》,详而博赡,颇曰知言。」《斟诠》:「品藻者,定其差品及文质也。」又:「至仲洽论文,特重各体作品之流别,颇切实用,而观念亦极准确。」

牟注:「流别:流派,指不同文体的源流演变。」

傅玄篇章,义多规镜;长虞笔奏〔一〕,世执刚中〔二〕;并桢干之实才〔三〕,非群华之韡萼也〔四〕。

〔一〕范注:「《晋书傅玄传》:『玄性刚劲亮直,不能容人之短。司空王沈与玄书曰:省足下所著书,言富理济,经纶政体,存重儒教,足以塞杨墨之流遁,齐孙孟于往代,每开卷,未尝不叹息也。玄子咸,字长虞,刚简有大节,风格峻整,识性明悟,疾恶如雠,推贤乐善,尝慕季文子、仲山甫之志,好属文论,虽绮丽不足,而言成规鉴。』」

《斟诠》:「规镜,言其规箴可为鉴戒也。与『规鉴』同。」

〔二〕黄注:「世执:咸,玄子也。《易蒙卦》彖:『以刚中也。』《师卦》彖:『刚中而应。』」《注订》:「『世执』言傅玄两代继世,文有刚中之德。」

《斟诠》:「世执刚中,言玄咸父子两代继世,执持刚中之德。《易蒙卦》彖辞:『初筮告,以刚中也。』」牟注:「世代坚持刚强正直。」「刚中」,刚毅中正。

《程器》篇:「傅玄刚隘而詈台。」《奏启》篇:「若夫傅咸劲直,而按辞坚深,……各其志也。」《议对》篇:「晋代能议,则傅咸为宗。……长虞识治,而属辞枝繁。」

〔三〕《校证》:「『桢』,冯本、汪本、两京本、王惟俭本、《

诗纪》、《六朝诗乘》作『杶』。」《校注》:「『桢』,黄校云:『汪作杶。』元本、弘治本、活字本、张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四库本亦并作杶,……皆非也。《程器》篇赞:『贞干谁则?』『

贞』为『桢』之借字,可证。」《书费誓》:「峙乃桢干。」「干」亦作「干」。「桢干」,支柱,骨干。亦作贞干。《论衡语增》:「夫三公鼎足之臣,王者之贞干也。」沈谦:「傅玄个性刚劲耿直,其文义多所规箴,可为鉴戒。傅咸之笔札奏章,承袭父风,累世主持刚正,同为国家之骨干人才。」《晋书傅玄传》:「玄少时避难于河内,专心诵学,后虽显贵,而著述不废,撰论经国九流及三史故事,评断得失,各为区例,名为《傅子》,……并文集百余卷行于世。……史臣曰:『……傅玄体强直之姿,怀匪躬之操,抗辞正色,补阙弼违,谔谔当朝,不忝其职者矣。及乎位居三独,弹击是司,遂能使台阁生风,贵戚敛手。虽前代鲍葛,何以加之?』」

〔四〕《斟诠》:「韡萼,明盛之花萼,以喻文辞之藻美也。韡,音伟,《说文》:『韡,盛也。』《诗小雅常棣》:『常棣之华,鄂不韡韡。』传:『韡韡,光明也。』」

成公子安选赋而时美〔一〕,夏侯孝若具体而皆微〔二〕,曹摅清靡于长篇〔三〕,季鹰辨切于短韵〔四〕,各其善也〔五〕。

〔一〕《校证》:「『选』,铃木云:『当作撰。』按『撰』、『

选』古通。《史记司马相如传》:『历撰列辟。』集解:『徐广曰:撰,一作选。』《正纬》篇:『曹褒撰谶。』唐写本『撰』作『选』,是其证。又日本刊本『时』作『辞』。」

《校注》:「按『选』读为『撰』。严可均《全晋文》卷五九所辑子安文,以赋为最多;其《啸赋》,曾选入《文选》。」其它有《天地赋》、《云赋》等二十余篇。

范注:「《晋书文苑成公绥传》:『绥少有俊才,词赋甚丽。』」《诠赋》篇:「士衡、子安,底绩于流制。」《时序》篇:「孙、挚、成公之属,并结藻清英,流韵绮靡。」《文选啸赋》注引臧荣绪《晋书》:「绥少有俊才,辞赋壮丽。」

〔二〕斯波六郎:「《孟子公孙丑上》:『子贡曰:……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赵岐注:「体者,四枝股肱也。……具体者,四枝皆具。……体以喻德也。」此处「具体而皆微」,谓内容大体具备而规模都较小。

黄注:「按湛作《周诗》、《昆弟诰》,正如谢公评《

扬都赋》所云:事事拟学,而不免俭狭者也。」范注:「《世说新语文学》篇注:『《文士传》曰:「夏侯湛,字孝若,有盛才,文章巧思,善补雅辞,名亚潘岳。」』《湛集》载其叙曰:『《周诗》者,《南陔》、《白华》、《华黍》、《由庚》、《崇丘》、《由仪》六篇,有其义而亡其辞,湛续其亡,故曰《周诗》也。』其诗曰:『

既殷斯虔,仰说洪恩;夕定晨省,奉朝侍昏;宵中告退,鸡鸣在门;孳孳恭诲,夙夜是敦。』《晋书夏侯湛传》载其《昆弟诰》一篇,纯模《尚书》。本传谓湛着论三十余篇,别为一家之言。」按《时序》篇:「岳、湛曜联璧之华。」

《晋书夏侯湛潘岳张载等传论》:「孝若掞蔚春华,时标丽藻。」

〔三〕范注:「曹摅,字颜远。《晋书》在《良吏传》。《文选》载其五言《思友人》诗、《感旧》诗各一首。《文词林》载《赠韩德真》、《赠石崇》、《赠王弘远》、《赠欧阳建》、《答赵景猷》五首,并四言长篇,殆即彦和所指。」按《练字》篇:「曹摅诗称:『岂不愿斯游,褊心恶●呶。』两字诡异,大疵美篇。况乃过此,其可观乎!」

〔四〕《校证》:「『季鹰』,冯本、汪本、畲本、谢钞本、《诗纪》误作『李膺』。」范注:「《文选》张季鹰《杂诗》注引王俭《

七志》曰:『翰,字季鹰,文藻新丽。』」按《比兴》篇:「季鹰《

杂诗》云『青条若总翠』,皆其义者也。」

「季鹰」,元刻本作「李膺」。

《校注》:「《世说新语识鉴》篇刘注引《文士传》:『张翰,字季鹰。有清才美望,博学善属文,造次立成,辞义清新。』足与此说相印证。」

牟注:「辨切,辨明切实。……《文选》卷二十八录其《杂诗》一首。锺嵘《诗品》称许:『季鹰「黄华」之唱,……得虬龙片甲,凤皇一毛。』即指《杂诗》中的『黄华如散金』句。」

〔五〕沈谦:「成公绥撰作辞赋,时有优美之佳构;夏侯湛具备各体,但无广大之特色;曹摅之长篇四言,词句清新而流靡;张翰之短篇韵文,明辨而切当。以上四家,均各具优点。」

孟阳、景阳,才绮而相埒〔一〕,可谓鲁卫之政,兄弟之文也〔二〕。刘琨雅壮而多风〔三〕,卢谌情发而理昭〔四〕,亦遇之于时势也〔五〕。

〔一〕《校注》:「『景阳』,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何本、胡本、梅本、凌本、合刻本、秘书本、谢钞本、《汇编》本、清谨轩本作『景福』,《文通》引同。梅庆生于『景福』下注『殿赋』二字。冯舒云:『福当作阳。』按史传未言张载撰有《景福殿赋》,梅注误。舍人一则曰『才绮而相埒』,再则曰『可谓鲁卫之政,兄弟之文也』,则当以作『景阳』为是。」

《诗品上》:「晋黄门郎张协,其源出于王粲,文体华净,少病累。又巧构形似之言。雄于潘岳,靡于太冲,风流调达,实旷代之高手。词采葱蒨,音韵铿锵,使人味之,亹亹不倦。」

《明诗》篇:「张、潘、左、陆,比肩诗衢,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或析文以为妙,或流靡以自妍,此其大略也。」

黄注:「《诗品序》:『晋太康中,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勃尔复兴,踵武前王,风流未沫,亦文章之中兴也。』按三张:载字孟阳,协字景阳,亢字季阳。」《时序》篇:「应、傅、三张之徒,并结藻清英,流韵绮靡。」《铭箴》篇:「唯张载《剑阁》,其才清采。」《明诗》篇:「景阳振其丽。」

〔二〕斯波六郎:「《论语子路》:『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

牟注:「锺嵘《诗品》列张协为上品,张载为下品,是仅就二人的五言诗而论。张溥《张孟阳景阳集题辞》:『景阳文稍让兄,而诗独劲出。盖二张齐驱,诗人之间互有短长。若论才家庭,则伯难为兄,仲难为弟矣。」

《诗品下》:「晋中书张载,乃远惭厥弟。」古直笺:「按三张并称,惟亢远逊。孟阳《七哀》,亦何惭于厥弟耶?」

〔三〕《校证》:「『风』,王惟俭本作『讽』。」陈骙《文则》:「《考工记》之文,……雄健而雅。」可知壮、雄、健等字,并不伤雅。范注:「《晋书刘琨传》:『琨为匹磾所拘,自知必死,神色怡如也。为五言诗,赠其别驾卢谌。琨诗托意非常,摅畅幽愤,远想张陈(张良、陈平),感鸿门、白登之事,用以激谌。谌素无奇略,以常词酬和,殊乖琨心。重以诗赠之,乃谓琨曰:『前篇帝王大志,非人臣所言矣。』《文选》载琨《答卢谌》四言诗一首,又《重赠卢谌》五言一首。《重赠》诗载琨本传,即谌所谓『帝王大志非人臣所言』者也。」按《祝盟》篇:「刘琨《铁誓》,精贯霏霜,而无补于晋汉,反为仇雠。」《章表》篇:「刘琨劝进,……文致耿介,并陈事之美表也。」沈谦释「多风」为「富有风操」。

《诗品序》:「先是郭景纯用俊上之才,变创其体;刘越石仗清刚之气,赞成厥美,然彼众我寡,未能动俗。」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评刘琨云:「曹刘坐啸虎生风,四海无人角两雄。可惜并州刘越石,不教横槊建安中。」

寇效信《论风骨》:「刘越石遭永嘉之乱,国破家亡,心怀郁结,欲匡世济俗而不可得。这种愤世济俗的情志,发而为诗歌,必然慷慨悲歌,凄越动人,『雅壮而多风』。」(《文学评论》一九六二年六期)

〔四〕范注:「《(晋书)卢谌传》:『谌,字子谅,清敏有理思。好老庄,善属文。』彦和称卢谌『情发而理昭』,盖指其上表理刘琨,本传所谓『文旨甚切』者也。表文载《刘琨传》。」黄注:「《

卢谌传》:刘琨败丧,谌抗表理琨,文旨甚切。……谌才高行洁,为一时所推。值中原丧乱,……沦陷非所。」

《诗品中》评刘琨卢谌诗云:「其源出于王粲,善为凄戾之词,自有清拔之气。」刘熙载《艺概诗概》:「刘公干、左太冲诗壮而不悲,王仲宣、潘安仁悲而不壮,兼悲壮者,其惟刘越石乎?」

《中古文学史》:「卢谌,字子谅。《文选览古诗》注引徐广《晋纪》:谌有才理。」

〔五〕牟注:「『遇之于时势』:指刘琨、卢谌均遭西晋末年的动乱。刘琨《答卢谌书》说:『昔在少壮,未尝检括,远慕老庄之齐物,近嘉阮生(籍)之放旷,……自顷辀张,困于逆乱,国破家亡,亲友凋残。负杖行吟,则百忧俱至;怏然独坐,则哀愤两集。』(《文选》卷二十五)」

景纯艳逸,足冠中兴〔一〕。《郊赋》既穆穆以大观〔二〕,《仙诗》亦飘飘而凌云矣〔三〕。

〔一〕《训故》:「《晋书》:郭璞博学有高才,词赋为中兴之冠。尝作《南郊赋》,帝嘉之,以为著作佐郎。」按此见《郭璞传》。

范注:「《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璞别传》:『文藻粲丽,诗赋诔颂,并传于世。』」《诠赋》篇:「景纯绮巧,缛理有余。」《杂文》篇:「景纯《客傲》,情见而采蔚。」《时序》篇:「景纯文敏而优擢。」

《校注》:「《太平广记》卷十三郭璞条引李弘范《翰林明道论》:『景纯善于遥寄,缀文之士,皆同宗之。』《诗品中》:『晋弘农太守郭璞,宪章潘岳,文体相辉,彪炳可翫,始变永嘉平淡之体,故称中兴第一。』并足与舍人此说相发。」

〔二〕《郊赋》即《南郊赋》,见《全晋文》,已残缺。《礼记曲礼下》「天子穆穆」,孔疏:「云天子穆穆者,威仪多貌也。天子尊重,故行止威仪多也。」《斟诠》:「穆穆,有雍容华美之貌。」

〔三〕《校注》:「『凌』,元本、活字本、两京本、胡本作『陵』。按『飘飘凌云』,用司马相如奏《大人赋》事,《史记相如传》作『凌』,《汉书》作『陵』。『凌』、『陵』古通。以《风骨》篇『相如赋仙,气号凌云』例之,作『凌』前后一律。」

斯波六郎:「《史记司马相如传》:『相如既奏《大人之颂》,天子大说,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意。』」

沈谦:「郭璞文辞艳丽秀逸,足称东晋中兴之冠。其《

南郊赋》既雍容肃穆而蔚为大观,《游仙诗》亦高远出尘,有凌驾云霄之概。」

《明诗》篇:「所以景纯仙篇,挺拔而为俊矣。」《诗品中》:「晋弘农太守郭璞诗,……《翰林》以为诗首。但《游仙》之作,辞多慷慨,乖远玄宗,而云『奈何虎豹姿』,又云『戢翼栖榛梗』,乃是坎壈咏怀,非列仙之趣也。」范注:「《文选》郭景纯《

游仙诗》七首,李善注曰:『凡游仙之篇,皆所以滓秽尘网,锱铢缨绂,霞倒景,饵玉玄都。而璞之制,文多自叙,虽志狭中区,而辞无俗累,见非前识,良有以哉!』」例如「赤松临上游,驾鸿乘紫烟」即所谓飘飘凌云。

《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檀道鸾《续晋阳秋》曰:「

至过江,佛理尤盛,故郭璞五言,始会合道家之言而韵之。」《札记》:「据檀道鸾之说,是东晋玄言之诗,景纯实为之前导,特其才气奇肆,遭逢险艰,故能假玄语以写中情,非夫钞录文句者所可拟况。」《诗品序》:「郭景纯用俊上之才,变创其体。」

许文雨《文论讲疏》:「按永嘉以还,为诗理过其辞。江表诸公诗,皆平典似《道德论》,故潘岳、郭璞起而变革其体,中兴之功不可没也。」

庾元规之表奏,靡密以闲畅〔一〕;温太真之笔记,循理而清通〔二〕:亦笔端之良工也〔三〕。

〔一〕《时序》篇:「庾以笔才逾亲。」《程器》篇:「昔庾元规才华清英,勋庸有声,故文艺不称,若非台岳,则正以文才也。」《

章表》篇:「庾公之《让中书》,信美于往载。」《章表》篇范注〔

二二〕:「《晋书庾亮传》:庾亮,字符规,明帝即位,以为中书监,亮上书让曰云云。(《文选》作《让中书令表》,李善注曰:「

诸《晋书》并云《让中书监》。此云令,恐误也。」)」沈谦释「靡密以闲畅」为「轻丽缜密而闲适舒畅」。

〔二〕《时序》篇:「温以文思益厚。」《诏策》篇:「晋氏中兴,唯明帝崇才,以温峤文清,故引入中书。」《奏启》篇:「温峤恳恻于费役,并体国之忠规矣。」温峤为中书令,明帝诏曰:「中书之职,酬对多方,斟酌礼宜,非唯文疏而已,非望士良才,何可妄居?」「卿既以令望,忠允之怀,着于周旋;且文清而旨远,宜居深密。今欲以卿为中书令,朝论亦咸以为宜。」(《艺文类聚》四十八引檀道鸾《晋阳秋》。)「循理」,遵循道理。

〔三〕斯波六郎:「《韩诗外传》卷七:『是以君子避三端:避文士之笔端,避武士之锋端,避辩士之舌端。』」

孙盛干宝,文胜为史〔一〕,准的所拟〔二〕,志乎典训〔三〕,户牖虽异〔四〕,而笔彩略同。

〔一〕「干宝」,元刻本、弘治本作「子实」,冯校本作「于宝」。《校证》:「『干宝』原作『子实』,梅改,徐校同。王惟俭本亦作『干宝』。」《时序》篇:「其文史则有……孙、干之辈,虽才或浅深,珪璋足用。」

《史传》篇范注〔三五〕:「《隋志》:『《晋阳秋》三十二卷(讫哀帝,孙盛撰)。』《考证》云:『《晋书孙盛传》:盛字安国,着《晋阳秋》,词直而理正,咸称良史。』」又〔三四〕:「《隋志》:『《晋纪》二十三卷(干宝撰,讫愍帝)。』《考证》云:『《晋书干宝传》:宝,字令升,着《晋纪》,自宣帝讫于愍帝,五十三年,凡二十卷,其书简略,直而能婉,咸称良史。』《史通》……《载言》篇曰:『干宝议撰《晋史》,以为宜准丘明。』……《序例》篇曰:『惟令升先觉,远述丘明,重立凡例,勒成《

晋纪》。邓孙以下,遂蹑其踪。』」此谓孙盛干宝以文才见长而为史官,与《论语雍也》篇「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取义不同。

〔二〕牟注:「准的,标准。拟,仿效,学习。」

〔三〕牟注:「典训:指《尚书》中的《尧典》、《伊训》之类。」

郭注:「《史通序例》:『令升先觉,远述丘明。』故云:『准的所拟,志乎典训。』」则以『典训』泛指经典,亦可通。

〔四〕《史传》篇:「干宝述纪,以审正得序;孙盛《阳秋》,以约举为能。按《春秋》经传,举例发凡。自《史》《汉》以下,莫有准的。至邓璨《晋纪》,始立条例。又摆落汉魏,宪章殷周,虽湘川曲学,亦有心典谟。及安国立例,乃邓氏之规焉。」「户」,喻指流派。

袁宏发轸以高骧,故卓出而多偏〔一〕;孙绰规旋以矩步,故伦序而寡状〔二〕;殷仲文之孤兴〔三〕,谢叔源之闲情〔四〕,并解散辞体,缥渺浮音〔五〕。虽滔滔风流,而大浇文意〔六〕。

〔一〕袁宏见《晋书》九十二《文苑传》。

《明诗》篇:「袁孙已下,虽各有雕采,而辞趣一揆,莫与争雄。」《时序》篇:「其文史则有袁、殷之曹,……虽才或浅深,珪璋足用。」《诠赋》篇:「彦伯梗概,情韵不匮。」《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晋阳秋》:「袁宏少有逸才,文章绝丽。曾为《

咏史》诗,是其风情所寄。」锺嵘《诗品》:「彦伯《咏史》,虽文体未遒,而鲜明紧健,去凡俗远矣。」

《斟诠》:「发轸犹言发轫。……《文选》曹植《王仲宣诔》:『发轸北魏,远迄南淮。』向注:『轸,车也。』高骧犹言高举,《文选》嵇康《琴赋》:『参辰极而高骧。』向注:『骧,举也。』」直解为「开篇如驾轻就熟,昂首腾骧,故其气势拔卓特出,但多偏宕激越之处」。

〔二〕《校注》:「按『状』疑当作『壮』。舍人谓其『伦序寡壮』,盖如锺嵘《诗品序》之评为『平典似《道德论》』然也。兴公诗由《文馆词林》所载四首及江淹所拟者观之,确系『规旋矩步,伦序寡壮』。」

《札记》:「《续晋阳秋》(宋永嘉太守檀道鸾撰,书已佚,此见《困学纪闻》及《文选注》引)曰:『许询及太原孙绰,转相祖尚,又加以三世之辞,而风骚之体尽矣。询、绰并为一时文宗,自此学者悉化之。』据檀道鸾之说,……若孙、许之诗,但陈要眇,情既离乎比兴,体有近于伽陀,徒以风会所趋,仿效日众,览《兰亭集》诗,诸篇共恉,所谓琴瑟专一,谁能听之?达志抒情,将复焉赖?谓之风骚道尽,诚不诬也。」

「规旋矩步」,循规蹈矩,比喻墨守成规。《晋书张载传》:「今士循常习故,规行矩步,积阶级,累阀阅,碌碌然以取世资。」

「伦序」,犹言伦次、秩序。范注:「孙兴公《游天台山赋》多用佛老之语,不甚状貌山水,与汉赋穷形尽貌者颇异。」牟注:「寡状,缺乏形象描绘。」

《诔碑》篇:「及孙绰为文,志在碑诔,《温》《王》《郗》《庾》,辞多枝杂,《桓彝》一篇,最为辨裁矣。」《晋书孙绰传》:「绰,字兴公,少以文才垂称,于时文士,绰为其冠,温、王、郗、庾诸公之薨,必须绰为碑文。」《艺文类聚》四十五有绰所撰《丞相王导碑》、《太宰郗鉴碑》,四十七有《太尉庾亮碑》,皆残阙,《桓彝碑》全佚。

〔三〕范注:「《世说新语文学》篇:『殷仲文天才弘赡。』注引《续晋阳秋》:『仲文雅有才藻,着文数十篇。』」《校证》:「

『孤』,何校、黄注云:『疑作秋。』……顾校作『状』。案仲文《

南州桓公九井作诗》有『独有清秋日,能使高兴尽』之句。」

《校注》:「『孤』,黄校云:『疑作秋。』(此袭何焯说)按《文选》载仲文《南州桓公九井作》诗,有『独有清秋日,能使高兴尽』句,何氏盖据此为言。然由江淹《杂体诗殷东阳》首标目为『兴瞩』,及所拟全诗观之,『孤』字似未误。(『孤兴』二字出《文赋》)」《考异》:「上有『独有』一辞,『孤』字不误。」牟注:「孤兴,即谓孤高之兴。」

〔四〕《校证》:「畲本、王惟俭本、陈本、清谨轩钞本、日本刊本『闲』作『闲』。」《校注》:「按谢混之『闲情』,除《文选》所载《游西池》诗足以取证外,江淹《杂体诗谢仆射》首专以『游览』标目,亦可得其仿佛。」

《训故》:「《宋书》:谢混,字叔源,小字益寿,安之孙也。风华为江左第一,历官尚书左仆射。」《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檀道鸾《续晋阳秋》曰:「(许)询、(孙)绰并为一时文宗,自此学者悉化之。至义熙中,谢混始改。」《诗品序》:「逮义熙中,谢益寿斐然继作。」《诗品序》:「逮义熙中以谢益寿、殷仲文为华绮之冠。」

《诗品中》评谢瞻、谢混、袁淑、王微、王僧达诗:「

其源出于张华,才力苦弱,故务其清浅,殊得风流媚趣。」

诸家多以殷谢并举,如《宋书谢灵运传论》云:「仲文始革孙许之风,叔源大变太元(孝武年号)之气。」《南齐书文学传论》云:「仲文玄气,犹不尽除,谢混情新,得名未盛。」《文选游西池诗》注引臧荣绪《晋书》:「混善属文。」

《中国中古文学史》:「(以上)彦和所举,舍庾亮、温峤兼擅事功,孙盛、干宝尤长史才外,均以文学著名。」

〔五〕沈谦:「谢混之《西池》诗,有『美人愆岁月,迟暮独如何』之句,抒闲情。皆打破辞赋俳偶之体裁,恍惚有无,辞语浮华,不切实际;虽轻靡放逸,流为风尚,而其文义大为浇薄矣。」

《斟诠》:「缥渺浮音,辞气浮华虚无恍惚,不着实际者也。缥渺,恍惚有无之意。……《体性》篇:『轻靡者,浮文弱植,缥渺附俗者也。』彦和以为殷谢二家之文,殆即轻靡之体,故有此语。」

〔六〕《斟诠》:「滔滔风流,谓轻靡放逸,泛滥无归也。滔滔,泛滥之意。《论语微子》:『滔滔者天下皆是也。』集解:『孔曰:滔滔,风流之貌。』」

以上为第四段,评论两晋作家。

宋代逸才,辞翰鳞萃〔一〕,世近易明,无劳甄序〔二〕。观夫后汉才林,可参西京〔三〕;晋世文苑,足俪邺都〔四〕;然而魏时话言,必以元封为称首〔五〕;宋来美谈,亦以建安为口实〔六〕。何也?岂非崇文之盛世〔七〕,招才之嘉会哉〔八〕!嗟夫,此古人所以贵乎时也〔九〕!

〔一〕「鳞萃」,犹鳞集。张衡《西京赋》:「瑰货方至,鸟集鳞萃。」

〔二〕「甄序」,按次第甄别。范注:「此亦犹《时序》篇不论当代之意。」

〔三〕黄注:「光武都洛阳,长安在西,故曰西京。而文人遂以前汉为西京。」

〔四〕黄注:「《文选》:魏曹操都邺,相州是也。」

〔五〕黄注:「《汉书汉武帝纪》:上还,登封泰山,降坐明堂。……以十月为元封元年。」《斟诠》:「称首,第一杰出之意。《

文选》司马相如《封禅文》:『前圣之所以永保鸿名而常为称首者,用此。』」

《校注》:「《诗大雅抑》:『告之话言。』毛传:『话言,古之善言也。』《史记司马相如传》:『(《封禅文》)宜为称首者,用此。』」

《缀补》:「《左文六年传》:『着之话言。』杜注:『话,善也。作为善言遗戒。』『话言』犹『善言』,故与『美谈』对文。」

〔六〕《校注》:「《公羊传》闵公二年:『鲁人至今以为美谈。』《书》伪《仲虺之诰》:『予恐来世以台为口实。』孔传:『恐来世论道我放天子常不去口。』」按此「口实」指话柄,与本篇意不合。

〔七〕《斟诠》:「盛世,……此处指西汉武帝元封之时代而言。」

〔八〕《斟诠》:「嘉会,难得之运会。……此处指建安之运会而言。」

郭注:「『岂非崇文之盛世,招才之嘉会哉!』论述了文学兴盛与当时政治上帝王的提倡,是分不开的。」

〔九〕范注:「《论衡案书》篇:『夫俗好珍古不贵今,谓今之文不如古书。夫古今一也。才有高下,言有是非,不论善恶,而徒贵古,是谓古人贤今人也。……才有浅深,无有古今;文有伪真,无有故新。』彦和之意同此。」

《校注》:「《淮南子原道》篇:『圣人不贵尺之璧,而重寸之阴,时难得而易失也。』」按此二解均与上文意不联贯。

《斟诠》:「是则彦和于诠评文才之外,又特重文章之时会,无其时会,虽有俊才,亦未由驰骋。《孟子》有言:『虽有知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按此见《公孙丑上》。

《校释》:「本篇行文,……于铺叙之中,有义例三焉。一曰单论,二曰合论,三曰附论。……合论之义,或因父子,或以兄弟,或系同时而名声相埒,或属朋友而微尚相同;又或缘比较优劣而合论,或欲辨明异同而合论。附论者,大都附庸时流之士。单论者,类能独标一体,或则瑜不掩瑕,又或特出一时风会之外者也。然则此篇事本衡文,而义同史传,故能……具见九代人才之高下,苟非卓裁,曷克臻此!」

又:「舍人论文家长短异同之处,每具卓识。……篇中论二班两刘,不同旧说;论子桓、子建,亦异俗情。以遣论、命诗,分属嵇阮;以深广、朗练,区判机云。论张、蔡、孙、干,则由异以见同;评建安群彦,则各标其所美;谓仲宣弁冕七子,称景纯足冠中兴,皆特识所存,足资后学研味者也。」

第五段,说明为什么对宋代作家略而不论,并作小结,说明文才与时代的关系。

赞曰:才难然乎〔一〕,性各异禀〔二〕。一朝综文,千年凝锦〔三〕。余采徘徊,遗风籍甚〔四〕。无曰纷杂,皎然可品〔五〕。

〔一〕《论语泰伯》:「才难,不其然乎?」注:「人才难得,岂不然乎?」

〔二〕《斟诠》:「性包才气二者而言。《体性》篇云:『才有庸俊,气有刚柔,故辞理庸俊,莫能翻其才,风趣刚柔,宁或改其气。……各师成心,其异如面。』故文之庸俊刚柔,莫不决定于作家才性气禀之差异。」

〔三〕《斟诠》:「言一旦综述文理,千载凝成锦绣也。所谓『凝锦』,亦即『合组列锦』之义。《西京杂记》:『司马相如友人盛览尝问以作赋,相如曰:「合纂组以成文,列锦绣以为质。」览乃作《

合组歌》,《列锦赋》。』」

周注:「综文:组织文辞。凝锦:集成锦绣。指文辞可以传后。」

〔四〕《校注》:「『籍』,张本作『藉』。按《史记陆贾传》:『陆生游汉廷公卿间,名声藉盛。』《汉书》作『籍甚』。是『藉』『籍』本通。然以《论说》篇『虽复陆贾籍甚』证之,则此亦当作『籍』,前后始能一律。」《汉书补注》引周寿昌曰:「籍甚,《史记》作藉盛,盖言声名得所藉而益盛也。」

牟注:「徘徊,反复回旋,指作品长期流传。」

〔五〕《斟诠》:「言莫谓历代篇章纷纶繁杂,而作品之徒具外观,羌无实义,所谓『色厉内荏』,亦即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者,不乏其数,而文才之优劣高下,自有其品第,固彰彰明也。」

赞语的意思是说:写文章的高才是的确难得的,因为人的禀性不同。由于禀性不同,才思不同,在历代文坛上,表现出种种纷杂的作家和作品。但是不要说它纷杂迷乱,还是可以清清楚楚地进行品评的。

知音第四十八

《礼记乐记》:「凡音者,生于人心者也;乐者,通于伦理者也。是故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知音而不知乐者,众庶是也;唯君子为能知乐。是故审声以知音,审音以知乐,审乐以知政,而治道备矣。是故不知声者,不可与言音;不知音者,不可与言乐,知乐则几于礼矣。」

《吕氏春秋本味》篇:「伯牙鼓琴,锺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泰山;锺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锺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锺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

《列子汤问》篇:「伯牙善鼓琴,锺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锺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锺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锺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伯牙绝弦,以无知音者。」

刘向《雅琴赋》:「末世锁才兮知音寡。」

《古诗十九首》(「西北有高楼」):「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曹丕《与吴质书》:「昔伯牙绝弦于锺期,仲尼覆醢于子路,痛知音之难遇,伤门人之莫逮。」

《抱朴子尚博》篇:「援琴者至众,而夔襄专知音之难。」

《序志》篇:「怊怅于《知音》。」

《南齐书文学传论》:「蕴思含毫,游心内运,放言落纸,气韵天成,莫不禀以生灵,迁乎爱嗜,机见殊门,赏悟纷杂。若子桓之品藻人才,仲治之区判文体,陆机辨于《文赋》,李充论于《翰林》,张擿句褒贬,颜延图写情兴,各任怀抱,共为权衡。」

《知音》篇是专门讲文学鉴赏和批评的。刘勰把对乐曲的欣赏和鉴别作为比喻,一开始就感叹:「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所以篇名叫作《知音》。在《知音》篇里一方面讲文学艺术之难以理解和鉴别,另一方面分析知音人难得的原因。

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一〕,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二〕

〔一〕纪评:「『难』字一篇之骨。」

《史通鉴识》篇:「若乃《老经》撰于周日,《庄子》成于楚年,遭文景而始传,值嵇阮而方贵。若斯流者,可胜纪哉!故曰:废兴,时也;穷达,命也。适使时无识宝,世缺知音,若《论衡》之未遇伯喈,《太玄》之不逢平子,势将烟烬火灭,泥沈雨绝,安有殁而不朽,扬名于后世者乎?」

吴氏《林下偶谈》「知文难」条:「柳子厚云:『夫为文之难,知之愈难耳。』是知文之难甚于为文之难也。盖世有能为文者,其识见犹倚于一偏,况不能为文者乎!昌黎《毛颖传》,杨诲之犹大笑以为怪。诲之盖与柳子厚交游,号稍有才者也。东坡谓南丰,《太白集》如《赠怀素草书歌》并《笑矣乎》等篇,非太白诗,而滥竽《集》中。东莱编《文鉴》,晦庵未以为然。以诸有识者,所见尚不同如此,则俗人之论易为纷纷,宜无足怪也。故韩文公则为时人笑且排,下笔称意,则人必怪之,欧公作《尹师鲁墓铭》,则或以为疵缪。……」(《图书集成》六二一册《文学典》)

〔二〕《斟诠》:「王褒《圣主得贤臣颂》:『上下俱欲,欢然交欣,千载一会,论说无疑。』」

斯波六郎:「袁宏《三国名臣序赞》:『夫万岁一期,有生之通涂;千载一遇,贤智之嘉会。』」《缀补》:「邯郸淳《答赠诗》:『圣主受命,千载一遇。』」

杜甫《南征》诗:「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

夫古来知音,多贱同而思古〔一〕,所谓「日进前而不御,遥闻声而相思」也〔二〕。昔《储说》始出〔三〕,《子虚》初成〔四〕,秦皇汉武,恨不同时〔五〕;既同时矣,则韩囚而马轻〔六〕。岂不明鉴同时之贱哉〔七〕!

〔一〕「同」,同时代。《缀补》:「《淮南子修务》篇:『世俗之人,尊古而贱今。』」

《论衡超奇》篇:「俗好高古而称所闻。前人之业,菜果甘甜;后人新造,蜜酪辛苦。」

白居易《与元九书》:「夫贵耳贱目,荣古陋今,人之大情也。仆不能远征古旧,如近岁韦苏州歌行,才丽之外,颇近兴讽;其五言诗又高雅闲淡,自成一家之体。今之秉笔者谁能及之?然当苏州在时,人亦未甚爱重,必待身后,人始贵之。」

〔二〕《斟诠》:「《鬼谷子内犍》篇:『君臣上下之事,有远而亲,近而疏,就之不用,去之反求,日进前而不御,遥闻声而相思。……日进前而不御者,施不合也;遥闻声而相思者,合于事也。』陶弘景注:『分违则日进前而不御,理契则遥闻声而相思。』……《

楚辞九章涉江》:『腥臊并御。』王注:『御,用也。』《荀子礼论》:『时举而代御。』杨注:『御,进用也。』」

《礼记曲礼下》:「妇人不当御。」注:「御,接见也。」

桓谭《新论闵友》篇:「《玄经》,数百年其书必传。世咸尊古卑今,贵所闻,贱所见也,故轻易之。」

柳宗元《与友人论为文书》:「嗟乎!道之显晦,幸不幸系焉;谈之辩讷,升降系焉;鉴之颇正,好恶系焉;交之广狭,屈伸系焉;则彼卓然自得以奋其间者,合乎否乎,是未可知也。而又荣古陋今者比肩迭迹,大抵生则不遇,死而垂声者众焉。」

〔三〕《史记老庄申韩列传》:「(韩非)故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十余万言。……人或传其书至秦。秦王见《孤愤》《五蠹》之书,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

〔四〕《汉书司马相如传》:「蜀人杨得意为狗监,侍上。上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问相如。相如曰:『有之。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请为天子游猎之赋。』……赋奏,天子以为郎。」

〔五〕《论衡佚文》篇:「韩非之书,传在秦庭,始皇叹曰:独不得与此人同时!」

〔六〕《史记老庄申韩列传》:「韩王……乃遣非使秦。秦王悦之,未信用。李斯姚贾害之,毁之,秦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遣非药,使自杀。」

《抱朴子广譬》篇:「贵远而贱近者,常人之用情也;信耳而疑目者,古今之所患也。是以秦王叹息于韩非之书,而想其为人。汉武慷慨于相如之文,而恨不同世。及既得之,终不能拔,或纳谗而诛之,或放之乎冗散。」「马轻」,谓司马相如未为汉武帝所重用。

〔七〕《汉书扬雄传下》:「时大司空王邑,纳言严尤,闻雄死,谓桓谭曰:『子常称扬雄书,岂能传于后世乎?』谭曰:『必传,顾君与谭不及见也。凡人贱近而贵远,亲见扬子云禄位容貌不能动人,故轻其书。』」

《论衡齐世》篇:「述事者好高古而下今,贵所闻而贱所见,辨士则谈其久者,文人则着其远者。画工好画上代之人,秦汉之士,功行谲奇,不肯图今世之士者,尊古卑今也。贵鹄贱鸡,鹄远而鸡近也。使当今说道深于孔墨,名不得与之同;立行崇于曾颜,声不得与之钧:何则?世俗之性,贱所见,贵所闻也。有人于此,立义建节,实核其操,古无以过,为文书者肯载于篇籍,表以为行事乎?作奇论,造新文,不损于前人,好事者肯舍久远之书,而垂意观读之乎?扬子云作《太玄》,造《法言》,张伯松不肯一观,与之并肩,故贱其言。使子云在伯松前,伯松以为《金匮》矣。」

又《须颂》篇:「俗儒好长古而短今,……信久远之伪,忽近今之实。」又《案书》篇:「夫俗好珍古不贵今,谓今之文不如古书。夫古今一也,才有高下,言有是非,不论善恶,而徒贵古,是谓古人贤今人也。……盖才有浅深,无有古今;文有伪真,无有故新。」

《典论论文》:「常人贵远贱今,向声背实。」

《抱朴子尚博》篇:「世俗率神贵古昔,而黩贱同时,……虽有益世之书,犹谓之不及前代之遗文也。是以仲尼不见重于当时,《太玄》见蚩薄于比肩也。俗士多云今山不及古山之高,今海不及古海之广,今日不及古日之热,今月不及古月之朗;何肯许今之才士不减古之枯骨?重所闻,轻所见,非一世之所患也。昔之破琴剿弦者,谅有以而然乎。」

又《钧世》篇:「其于古人所作为神,今世所著为浅,贵远贱近,有自来矣。故新剑以诈刻加价,弊方以伪题见宝也。是以古书虽质朴,而俗儒谓之堕于天也;今文虽金玉,而常人同之于瓦砾也。」

江淹《杂体诗序》(《全梁文》十八):「又贵远贱近,人之常情;重耳轻目,俗之恒蔽。是以邯郸托曲于李奇,士季假论于嗣宗,此其效也。」

柳宗元《与杨京兆凭书》:「凡人可以言古,不可以言今。桓谭亦云:亲见扬子云,容貌不能动人,安肯传其书?诚使博如庄周,哀如屈原,奥如孟轲,壮如李斯,峻如马迁,富如相如,明如贾谊,专如扬雄,犹为今之人,则世之高者至少矣。由此观之,古之人未始不薄于当世,而荣于后世也。」

至于班固、傅毅〔一〕,文在伯仲,而固嗤毅云「下笔不能自休」。〔二〕及陈思论才,亦深排孔璋,敬礼请润色,叹以为美谈,季绪好诋诃,方之于田巴〔三〕,意亦见矣。故魏文称「文人相轻」,非虚谈也〔四〕。

〔一〕傅毅,字武仲,东汉诗赋家,章帝时为兰台令史,与班固、贾逵共典校书。后为车骑将军窦宪主记室。窦宪迁大将军,以之为司马,班固为中护军。

〔二〕《典论论文》:「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傅毅之于班固,伯仲之间耳,而固小之,与弟超书曰:『武仲以能属文为兰台令史,下笔不能自休。』」「休」,谓休止。元李冶《敬斋古今黈》:「『

下笔不能自休』者,正斥其文字汗漫无统耳。」《文选集评》于本句下注云:「是讥其冗散。」

〔三〕曹植《与杨德祖书》:「以孔璋(陈琳)之才,不闲(习)于辞赋,而多自谓能与司马长卿同风,譬画虎不成,反为狗者也。……昔丁敬礼尝作小文,使仆润色之,仆自以才不过若人,辞不为也。敬礼谓仆:『卿何所疑难?文之佳恶,吾自得之。后世谁相知定吾文者耶?』吾常叹此达言,以为美谈。……刘季绪才不能逮于作者,而好诋诃文章,掎摭利病。昔田巴毁五帝,罪三王,呰(毁)五霸于稷下,一旦而服千人。鲁连一说,使终身杜口。刘生之辩,未若田氏;今之仲连,求之不难,可无叹息乎!」

《训故》:「《魏略》:丁廙,字敬礼,仪之弟。」

刘季绪,名修。《文选》李善注:「挚虞《文章志》曰:刘表子,官至乐安太守,着诗赋颂六篇。」又:「《鲁连子》曰:齐之辩者曰田巴,辩于狙丘,而议于稷下。」鲁连即鲁仲连。

《奏启》篇:「是以世人为文,竞于诋诃,……多失折衷。」

〔四〕明张云璈《选学胶言》:「此习由来已久,厥后《北史魏收传》:收与邢邵俱以才名,互相訾毁。邵云:『江南任昉,文体本疏,魏收非直模拟,亦大偷窃。』收闻之云:『伊常于沈约集中作贼,何竟道我偷任!』《邢邵传》:袁翻以文章位望称先达,尝有贵人初授官,大宴客,翻与邵俱在座,翻意主人必托己为让表,主人竟命邵作之,翻甚不悦,每谓人云:『邢家小儿常客作章表,自买黄纸写而送之。』皆此类也。」

清人赵翼《陔余丛考》卷四十《文人相轻》条,也举了类似的事例,又历举文人尊古卑今的陋习,可参阅。

至如君卿唇舌〔一〕,而谬欲论文,乃称「史迁著书,谘东方朔」,〔二〕于是桓谭之徒,相顾嗤笑。彼实博徒〔三〕,轻言负诮,况乎文士,可妄谈哉!

〔一〕《论说》篇:「楼护唇舌。」楼护,字君卿,《汉书游侠传》谓护:「齐人。……为人短小精辩,论议常依名节,听之者皆竦。与谷永俱为五侯上客。长安号曰:『谷子云笔札,楼君卿唇舌。』」「唇舌」,谓口才。

〔二〕《补注》:「详案此事无考。《史记太史公自序》索隐:『桓谭云:迁所著书成,以示东方朔,朔皆署曰太史公。』此史迁著书谘东方朔之证。惟彦和指此为君卿所称而谭嗤之。不识谭此言上下仍有诋君卿之说否?姑识于此,以俟达者论之。」范注:「《孝武纪》索隐亦引此说,据彦和此文,则是桓谭笑楼护之说,索隐误记。」

《注订》:「此桓谭引楼说以为嗤笑,非索隐误记也。范注非。」

〔三〕《史记袁盎传》:「剧孟博徒。」集解引如淳曰:「博荡之徒,或曰博戏之徒。」

故鉴照洞明〔一〕,而贵古贱今者,二主是也〔二〕;才实鸿懿〔三〕,而崇己抑人者,班曹是也〔四〕;学不逮文〔五〕,而信伪迷真者〔六〕,楼护是也。酱瓿之议,岂多叹哉〔七〕!

〔一〕《斟诠》:「谓鉴识照察洞彻分明也。」

〔二〕范注:「二主谓秦皇、汉武。」

〔三〕《斟诠》:「鸿懿,鸿大深美也。《论衡超奇》:『连结篇章,必大智鸿懿之俊也。』」

〔四〕范注:「班曹谓班固、曹植。」元刻本无「者」字。

〔五〕《斟诠》:「学不逮文,谓所学不与于文,亦即不及学文也。楼护以医术见称,文学非其所长,故云然。」

〔六〕「信伪迷真」,不仅限于文学,也见于美术。清董棨《养素居画学钩沈》:「作画不多,识见不广,师传不真,必执一己之见,妄为评论。每以虚灵为纤弱,着眼为疏忽,沉厚为滞钝;反是则滞钝也而以为沉着,纤弱也而以为虚灵,疏忽也而以为萧散,见笑大方,不胜枚举,诚《庄子》所谓『夏虫不可语冰』者欤!」(《画论丛刊》下卷)

〔七〕《斟诠》:「《汉书扬雄传赞》:『而巨鹿侯芭,尝从雄居,受其《太玄》《法言》焉。刘歆亦尝观之,谓雄曰:「空自苦,今学者有禄利,然尚不能明《易》,又如《玄》何?吾恐后人用覆酱瓿也。」雄笑而不答。』案:酱瓿,即酱。《颜氏家训文章》篇之论扬雄曰:『着《剧秦美新》,妄投于阁,周章怖慑,不达天命,童子之为耳。桓谭以为胜老子,葛洪以为方仲尼。使人叹息!此人直以晓算术,解阴阳,故着《太玄经》。……且《太玄》今竟何用乎?不啻覆酱瓿而已。』」

以上为第一段,论知音难逢。关于知音难逢的问题,作者首先从历史上举出事例,说明了三个方面的原因:第一,是「贵古贱今」;第二是「崇己抑人」,即「文人相轻」;第三是「信伪迷真」,那就是学识浅薄,误信讹传而不明真相。由于这三方面的障碍,文学作品很难得到知音人。

夫麟凤与雉悬绝〔一〕,珠玉与砾石超殊〔二〕,白日垂其照〔三〕,青眸写其形〔四〕。然鲁臣以麟为〔五〕,楚人以雉为凤〔六〕,魏民以夜光为怪石〔七〕,宋客以燕砾为宝珠〔八〕。形器易征〔九〕,谬乃若是;文情难鉴,谁曰易分〔一○〕!

〔一〕《公羊传》哀公十四年:「麟者,仁兽也。」何休注:「状如¢,一角。」《诗召南野有死¢》《释文》:「『¢』,本亦作『』。……」《草木疏》云:「,£也。」「」,鹿类,似鹿而较小。

〔二〕《说文》:「砾,小石也。」桓宽《盐铁论刺议》:「玉石相似而异类。」

〔三〕《校注》:「按徐干《中论治学》篇:『譬如宝在于玄室,有所求而不见。白日照焉,则群物斯辨矣。』」

〔四〕「青眸」,黑眼珠。刘桢《鲁都赋》:「蛾眉青眸,颜若霞雪。」

《史记扁鹊传》:「越人之为方也,不待切脉、望色、听声、写形。」「写形」,谓仔细观察形貌。

〔五〕《春秋经》哀公十四年:「春,西狩获麟。」《左传》:「

春西狩于大野,叔孙氏之车子鉏商获麟,以为不祥,以赐虞人。仲尼观之,曰:『麟也。』然后取之。」《公羊传》:「有以告者曰:『

有而角者。』孔子曰:『孰为来哉!孰为来哉!』」

《孔丛子记问》:「叔孙氏之车子曰鉏商,樵于野而获兽焉。众莫之识,以为不祥,弃之五父之衢。冉有告孔子曰:『身而肉角,岂天之妖乎?』夫子曰:『今何在?吾将观焉。』遂往,谓其御高柴曰:『若求(冉有名求)之言,其必麟乎!』到视之,果信。」冉有为季氏宰,故云「鲁臣」。

〔六〕梅注:「《尹文子》曰:楚人担山雉者,路人问:『何鸟也?』担雉者欺之曰:『凤皇也。』路人曰:『我闻有凤皇,今始见之。汝贩之乎?』请买千金,弗与,请加倍,乃与之。将欲献楚王。经宿而鸟死。路人不遑惜其金,惟恨不得以献楚王。……王闻之,感其欲献于己,召而厚赐之,过买鸟之金十倍。」按此见《尹文子大道上》。

〔七〕《校证》:「『民』原作『氏』,据凌本、梅六次本改。」《校注》:「按以上下文例之,『民』字是。《尹文子大道下》篇所谓魏之田父者也。」邹阳《狱中上书自明》:「夜光之璧。」

梅注:「《尹文子》曰:魏田父有耕于野者,得宝玉径尺,弗知其玉也,以告邻人。邻人阴欲图之,谓之曰:怪石也。畜之弗利其家。田父虽疑,犹豫以归。置于庑下,其夜玉明光照一室。田父大怖,……遽而弃之于远野。邻人盗之以献魏王。魏王召玉工相之,玉工望之,再拜贺曰:大王得天下之宝,臣未尝见。王问其价,玉工曰:此玉无价以当之。五城之都,仅可一观。魏王赐献玉者千金,长食上大夫之禄。」按此亦见《大道上》。

〔八〕梅注:「《阚子》曰:宋之愚人得燕石于梧台之东,归而藏之以为宝。周客闻而观焉。主人斋七日,端冕玄服以发宝,革匮十重,缇巾十袭。客见之掩口而笑曰:此特燕石也,其与瓦甓不殊。」按《水经淄水注》谓古梧宫之台东,即《阙子》所谓宋愚人得燕石处。《玉函山房辑佚书》据以辑入《阙子》,谓《太平御览》卷五十一误作「《阚子》」。然《文选》应璩《百一诗》注及《艺文类聚》卷六《石部》引均作《阚子》,当以「《阚子》」为是。

《缀补》:「景宋本《白帖》一引《荀子》:『宋之愚人,得燕石于梧桐台之东(桐字疑衍)』云云(又见《御览》四九九、《事文类聚》前集十四)。」(文与上引《阚子》略同)

〔九〕《易系辞上》:「形而下者谓之器。」「征」,证验也。纪评:「此似是而非之见,虽相赏识,亦非知音。」

〔一○〕《抱朴子尚博》篇:「德行为有事,优劣易见;文章微妙,其体难识。」《史通鉴识》篇:「物有恒准,而鉴无定识,欲求铨核得中,其唯千载一遇乎?」

夫篇章杂呇〔一〕,质文交加〔二〕,知多偏好〔三〕,人莫圆该。〔四〕慷慨者逆声而击节〔五〕,酝藉者见密而高蹈〔六〕,浮慧者观绮而跃心,爱奇者闻诡而惊听〔七〕。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八〕各执一隅之解,欲拟万端之变〔九〕。所谓「东向而望,不见西墙」也〔一○〕。

〔一〕纪云:「又进一层。」《斟诠》:「『杂沓』,众多貌。扬雄《甘泉赋》:『骈罗列布,鳞以杂沓兮。』」

〔二〕「质文交加」是说有的以朴素见长,有的以华丽见长。

〔三〕曹植《与杨德祖书》:「人各有好尚。兰 荪蕙之芳,众人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咸池》、《六茎》之发,众人所共乐,而墨翟有非之之论,岂可同哉!」

李翱《答朱载言书》:「天下之语文章,有六说焉。其尚异者,则曰文章辞句奇险而已;其好理者,则曰文章叙意苟通而已;其溺于时者,则曰文章必当时;其病于时者,则曰文章不当时;其爱难者,则曰文章宜深不当易;其爱易者,则曰文章宜通不当难。此皆情有所偏,滞而不流,未识文章之所主也。」(《李文公集》卷六)

魏庆之《诗人玉屑》引《临汉隐居诗话》:「沈括存中,吕惠卿吉甫,王存正仲,李常公择,治平中同在馆下谈诗。存中曰:韩退之诗乃押韵之文耳,虽健美富赡,而格不近诗。』吉甫曰:『

诗正当如是,我谓诗人以来,未有如退之者。』正仲是存中,公择是吉甫,四人交相诘难,久而不决。公择忽正色谓正仲曰:『君子群而不党,公何党存中也?』正仲勃然曰:『我所见如是,顾岂党耶?以我偶同存中,遂谓之党;然则君非吉甫之党乎!』一座大笑。」

《蔡宽夫诗话》:「文章大概亦如女色,好恶只系于人。」

〔四〕「圆该」,圆通该备,即面面俱到。

《抱朴子辞义》篇:「五味舛而并甘,众色乖而皆丽。近人之情,爱同憎异。贵乎合己,贱乎殊途。夫文章之体,尤难详赏。苟以入耳为佳,适心为快,尟知忘味之九成,雅颂之风流也。所谓考盐梅之咸酸,不知大羹之不致,明飘飖之细巧,蔽于沈深之弘邃也。」

斯波六郎:「此文特表现『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与彼文之『贵乎合己,贱于殊途』甚近。」

〔五〕此谓激昂慷慨的人听了昂扬悲壮的乐声而击节叹赏。

〔六〕《校证》:「『藉』,纪本误『籍』。」《考异》:「藉、籍古通。」《文赋》:「故夫夸目者尚奢,惬心者贵当,言穷者无隘,论达者唯旷。」《隐秀》篇:「使酝藉者蓄隐而意愉。」「密」指沈密幽隐的作品。「高蹈」是说高兴得举足顿地,犹之乎说手舞足蹈。

〔七〕「浮慧」,浮华巧慧。「绮」,比喻词藻华美的作品。「诡」,谓诡奇的作品。

〔八〕《颜氏家训文章》篇:「邢子才、魏收俱有重名,时俗准的,以为师匠。邢赏服沈约而轻任昉,魏爱慕任昉而毁沈约,每于谈燕,辞色以之,邺下纷纭,各有朋党。祖孝征尝谓吾曰:『任、沈之是非,乃邢、魏之优劣也。』」

清薛雪《一瓢诗话》:「从来偏嗜,最为小见。如喜清幽者,则绌痛快淋漓之作为愤激,为叫嚣;喜苍劲者,必恶婉转悠扬之音为纤巧,为卑靡。殊不知天地赋物,飞潜动植,各有一性。──何莫非两间生气以成此?理有固然,无容执一。」(见《清诗话》)

吴调公《文心雕龙知音篇探微》:「元好问素以慷慨苍凉见长。对于以清刚风格著名的六朝诗人刘琨确是五体投地,而对于擅长刻苦锤炼,形成寒瘦奇警风格的唐诗人孟郊,却极尽挖苦之能事。他的《论诗绝句》云:『东野穷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诗囚。』这就不能不说是『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了。」(《古代文学理论研究》第三辑)

〔九〕「拟」,是度量、衡量。这是说去衡量千变万化不同风格的作品。

〔一○〕黄注:「《淮南子》:东面而望,不见西墙;南面而视,不睹北方。」按此见《淮南子泛论训》。《校注》:「《吕氏春秋去宥》篇:『东面望者,不见西墙。』」

《抱朴子广譬》篇:「观听殊好,爱憎难同。飞鸟睹西施而惊逝,鱼鳖闻《九韶》而深沉。故衮藻之粲焕,不能悦裸乡之目;《采菱》之清音,不能快楚隶之耳;古公之仁,不能喻欲地之狄;端木之辩,不能释系马之庸。」

《定势》篇:「桓谭称文家各有所慕,或好浮华而不知实核,或美众多而不见要约。陈思亦云:世之作者,或好烦文博彩,深沉其旨者;或好离言辨白,分毫析厘者。」

按「音实难知」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作品本身不容易鉴别,刘勰举了古代的例子说明就是有形的器物也难以辨别,而「文情难鉴,谁曰易分」,文学作品里的思想感情是很难鉴别的,那就更不容易分清高下。另一方面是「知多偏好」,人们由于性格和爱好的不同而主观片面,往往是「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合乎自己口味的作品,读起来击节叹赏;不合自己口味的作品,就见了讨厌,丢在一边。结果是「东向而望,不见西墙」,各执成见,难以全面。

以上为第二段,分析「音实难知」的原因。

凡操千曲而后晓声〔一〕,观千剑而后识器〔二〕;故圆照之象〔三〕,务先博观〔四〕。

〔一〕《校注》:「按桓谭《新论》:『成少伯工吹竽,见安昌侯张子夏鼓瑟,谓曰:「音不通千曲以上,不足以为知音。」』(《御览》卷五八一引,严可均《全后汉文》卷十佚此条)」

〔二〕范注:「《意林》引《新论》曰:『扬子云工于赋,王君大习兵器。予欲从二子学。子云曰:能读千赋则善赋。君大曰:能观千剑则晓剑。谚曰:伏习象神,巧者不过习者之门。』」按此见《道赋》篇。

曹植《与杨德祖书》:「盖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论于淑媛;有龙渊之利,乃可以议于断割。」

〔三〕「圆照」,谓灵觉圆融澈照。「圆」指圆满无缺,「照」指洞照内外,莹澈无隔。《圆觉经》:「一切如来本起因地,皆依圆照清净觉相,永断无明,方成佛道。」「圆照之象」,谓文字是圆明寂照中所现形象。

刘勰《梁建安王造剡山石城寺石像碑》:「况种智圆照,等觉遍知,扬万化于大千,摛亿形于法界。……月喻论其迹隐,镜譬辨其常照。」

《神思》篇:「研阅以穷照。」

《世说新语假谲》篇刘孝标注:「种智有是,而能圆照。」

兴膳宏《〈文心雕龙〉与〈出三藏记集〉》:「僧佑《

弘明集》序有云:『夫觉海无涯,慧境圆照。』其后唐代佛陀多罗译《圆觉经》(《大正藏》十七)亦云:『生死涅盘,同于起灭,妙觉圆照,离于华翳。』……《知音》篇中以『镜』与『照』配合使用,构成『照辞如镜』之句。是故能显一切事物现象的智慧,称为『大圆镜智』或『大圆照智』。」(《兴膳宏文心雕龙论文集》)

〔四〕郭绍虞王文生《文心雕龙再议》:「刘勰对文学批评论的另一重要贡献是注重批评者的修养。在《知音》篇里,他指出文学批评上『贱同思古』、『贵古贱近』的错误倾向,以及『各执一隅之解,欲拟万端之变』的主观主义分析方法的缺点,认为必须提高批评者的修养。而修养中需要首先强调的就是『博观』。『凡操千曲……务先博观』,这段话十分清楚,『博观』也就是广泛地学习、观察、分析、鉴别。他认为这种锻炼,是培养全面分析作品才能的基础,事实上也就是强调实践的重要性。」

阅乔岳以形培塿〔一〕,酌沧波以喻畎浍〔二〕,无私于轻重〔三〕,不偏于憎爱,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矣〔四〕。

〔一〕《诗周颂时迈》:「怀柔百神,及河乔岳。」传:「乔,高也,高岳,岱宗也。」后因称高山曰「乔岳」。

「培(音瓿)塿」,小阜也。本作「附娄」或「部娄」,《左传》襄公二十四年:「部娄无松柏。」《魏都赋》注引作「培塿」。《说文》:「附娄,小土山也。」

〔二〕《校注》:「『浍』,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作『●』。按『●』,字书所无,当以作『浍』为是。《尔雅释水》:『注沟曰浍。』《释名释水》:『注沟曰浍;浍,会也,小沟之所聚会也。』沧波以大言,畎浍以小言。《

书益稷》:『浚畎浍巨川。』亦以畎浍连文。」「沧波」,指沧海之波。「畎浍」,田间小沟。《书益稷》:「浚畎浍距川。」孔传:「一亩之间,广尺深尺曰畎。」按《史记夏本纪》作「浚浍畎致之川」,集解引郑注云:「畎浍,田间沟也。」「酌」谓酌取。

这两句话强调了比较和分析的重要性。

〔三〕《楚辞》严忌《哀时命》:「执权衡而无私兮,称轻重而不差。」

「轻重」,指对作品评价的高低,像权衡一样,有客观的标准,不根据私心偏见。

〔四〕《斟诠》:「批评家应保持客观公正之胸衿,舍去一己之偏嗜,就作品整体而评鉴,始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若心存成见,以有色眼镜观察作品,则必南辕北辙,背道而驰矣。」《知音》篇里提出来的解决办法,首先是「博观」。经多见广,自然成为鉴别的内行,不致于「信伪迷真」,而且要「无私于轻重,不偏于憎爱」,克服了「偏好」的缺点,克服了畸轻畸重的私心,「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矣」,那就是评论文理象秤那样公平,剖析文辞象镜子那样分明。

是以将阅文情〔一〕,先标六观〔二〕:一观位体〔三〕,二观置辞〔四〕,三观通变〔五〕,四观奇正〔六〕,五观事义〔七〕,六观宫商〔八〕。斯术既形〔九〕,则优劣见矣〔一○〕。

〔一〕《杂文》篇:「苑囿文情,故日新殊致。」「文情」,指作品的文辞与情思。

〔二〕「观」,作名词用。先从六方面去观察。饶宗颐《文心雕龙探原》:「六观之术,按刘邵《人物志》有《八观》篇,此参其说。」

〔三〕《镕裁》篇:「情理设位,文采行乎其中。」又云:「履端于始,则设情以位体。」「位体」,指根据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确定文体。

「观位体」就是观察「设情以位体」做得怎样,看是不是根据思想情感来安排文章的体制,是不是根据体裁明确了规格要求。刘勰以封禅文为例,提出:「构位之始,宜明大体,树骨于训典之区,选言于宏富之路,使意古而不晦于深,文今而不坠于浅。」(《

封禅》篇)此即「位体」之义。

〔四〕详见《丽辞》、《镕裁》、《章句》、《练字》、《指瑕》等篇。

〔五〕「观通变」,是观察在继承与革新方面做得怎样,是不是能够推陈出新。这个问题主要见于《通变》篇。

〔六〕「奇正」有两种含义:一种是奇异和正常,一种是新奇和雅正。前者的「奇」是对《离骚》型的浪漫主义说的,刘勰主张以正为主,以奇为副,要「酌奇而不失其贞(正)」(《辨骚》),「执正以驭奇」(《定势》);后者的「奇」,是针对南朝的形式主义、追逐新奇说的,他反对「逐奇而失正」(《定势》)。奇与正是一对矛盾,要观察在奇与正的关系上处理得怎样,是否能够「执正以驭奇」,不致「逐奇而失正」。

〔七〕观「事义」,是观察在文章写作中能否象在《事类》篇说的「举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就是举出和要说明的论点类似的事例作为论据,或者运用典故来「以古证今」。具体事例,主要取材于与主题有关的现实生活;但在南朝用典风气盛行的时候,取材于古代经史的典故就成了很重要的来源。锺嵘《诗品序》说:「词既失高,则宜加事义,虽谢天才,且表学问。」

〔八〕观「宫商」,是观察宫商角征羽五音在诗赋等韵文里是否调配得适当,这里指的是作品的音律,就是在诗赋和骈文中,词句的声、韵、调要按既定格律作适当的安排,其中主要的是四声问题。详见《声律》篇。

〔九〕《校证》:「《广博物志》二九『形』作『行』。」《校注》:「『行』字误。《情采》篇赞『心术既形』,句法与此同,可证。」「斯术」,即是指上面所说的六观。这句是说六种观察方术既已形成。

〔一○〕《文心雕龙再议》:「有的同志认为,刘勰的『六观』,多注意形式方面的问题,这是他的缺点。其实不然。先标六观是为了进一步窥阅文情。『六观』的缺点并不在此,而在于它没有把根据社会生活评价作品思想内容这样重要的一点概括到他的批评论中去,尽管他在分析文学现象时已经这样实践。」

以上为第三段,针对以上所存在的问题,提出来的解决办法,首先是「博观」,经多见广,自然成为鉴别的内行,而且对作品要作全面的观察,克服成见和私心,接着提出观察作品的六项具体方术。这「六观」虽然多半注意艺术形式方面的问题,其实「先标六观」,还是为了正确理解和评价作品的思想内容。自然,这里所提出来的「六观」,由于时代的推移,已不适合于当前广大读者和批评家的实际要求,但有规律可寻还是古今一致的。

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一〕,观文者披文以入情〔二〕,沿波讨源,〔三〕虽幽必显〔四〕。世远莫见其面,觇文辄见其心〔五〕。岂成篇之足深〔六〕,患识照之自浅耳〔七〕。

〔一〕《毛诗序》:「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体性》篇:「夫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物色》篇:「情以物迁,辞以情发。」

〔二〕《校证》:「『文』两京本作『寻』。《辨骚》篇、《时序》篇俱有『披文』语。《文选》陆士衡《文赋》:『碑披文以相质。』此彦和所本。两京本不可从,王惟俭本『文』又作『辞』,亦不可从。」《辨骚》篇:「言节候则披文而见时。」

《校注》:「『披文』,元本、活字本、胡本作『披寻』;训故本作『披辞』。按训故本是也。上句既言『缀文者情动而辞发』;则此当作『观文者披辞以入情』,始能相应。」「披」谓披阅。这是说读者通过披阅作品的文辞深入领会作者的思想感情。

〔三〕《文赋》:「或因枝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波」,指外在的文辞形式;「源」,指内在的思想感情。

〔四〕意谓即使隐微也一定会使它显露。

〔五〕「觇」,观察,有钻研之意。《论衡佚文》篇:「贤圣定意于笔,笔集成文,文具情显,后人观之,以见正邪,安宜妄记!足蹈于地,迹有好丑;文集于札,志有善恶。故夫占迹以睹足,观文以知情。」《抱朴子钧世》篇:「盖往古之士,匪鬼匪神。其形器虽冶铄于畴曩,然其精神布在乎方策。情见乎辞,指归可得。」

陆游《上辛给事书》:「某闻前辈以文知人。……必有是实,乃有是文。夫心之所养,发而为言,言之所发,比而成文,人之邪正,至观其文则尽矣决矣,不可复隐矣。」(《渭南文集》)

〔六〕郭注:「《论语公冶长》:『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此文足深与彼文足恭,两足字义同,过也。」按「足深」亦可解作足够深刻。

《抱朴子钧世》篇:「且古书之多隐,未必昔人故欲难晓,或世易语变,或方言不同,经荒历乱,埋藏积久,简编朽绝,亡失者多。或杂续残缺,或脱去章句,是以难知,似若至深耳。」

〔七〕「识照」,犹言鉴别力。按此处元刻本、两京本、黄本均作「自浅」,弘治本「自」作「目」,张之象本、梅本、凌本从之。何焯「自」作「目」。虽可两通,但仍以从元本作「自」为胜。《校证》、《校注》均失校。

以上是说,尽管「音实难知」,但是看文章的人,通过披阅文章深入作者的内心。这样犹之乎沿着余波去探讨水源,虽然作者有幽深的含意也可以显露出来。深入理解了作者的含意,自然就可以作出正确的批评了。

夫志在山水,琴表其情〔一〕,况形之笔端,理将焉匿?故心之照理〔二〕,譬目之照形,目瞭则形无不分〔三〕,心敏则理无不达。

〔一〕《吕氏春秋本味》篇,见题下注。

〔二〕「心」是就读者方面说;「理」是就作品方面说。这两个「

理」字指思路。

〔三〕《孟子离娄上》:「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注:「瞭,明也。」

然而俗鉴之迷者〔一〕,深废浅售〔二〕,此庄周所以笑《折杨》,〔三〕宋玉所以伤《白雪》也〔四〕!

〔一〕《校证》:「鉴,原作『监』,铃木云:『宜作鉴。』案铃木说是。王惟俭本正作『鉴』。本赞『妙鉴乃订』语,即承此为言,亦作『鉴』。今据改。」

《考异》:「监,察也,领也,摄也。《韵会》通作鉴、鉴。《礼王制》:『天子使其大夫为之监,监于方伯之国。』上『监』读去,下『监』读平。又《书酒诰》:『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铃木说非。」

〔二〕作品含意深刻的不为人理解而遭废弃,意思浮浅的容易受人赏识。

〔三〕梅注:「《庄子》曰:大声不入于里耳,《折杨》《皇荂》,则嗑然而笑。是故高言不止于众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胜也。」按此见《天地》篇。「荂」,古华字。成疏:「《折杨》《皇华》盖古之俗中小曲也,玩狎鄙野,故嗑然动容,同声大笑也。」大声,《咸池》《六英》之乐。嗑,笑声。

〔四〕《文选》宋玉《对楚王问》:「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

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数十人。引商刻羽,杂以流征,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人而已。是其曲弥高,其和弥寡。」属和,跟着别人唱。

「白雪」,古琴曲。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五十七:「

谢希逸《琴论》曰:『刘涓子善鼓琴,制《阳春》《白雪》曲。』《

琴集》曰:『《白雪》,师旷所作商调曲也。』《唐书乐志》曰:『《白雪》,周曲也。』张华《博物志》曰:『《白雪》者,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曲名也。』」诸说不同,要皆指高雅之音。

梁简文帝《与湘东王书》:「玉徽金铣,反为拙目所嗤;《巴人》《下里》,更合郢中之听。《阳春》高而不和,妙声绝而不寻,竟不精讨锱铢,核量文质,有异巧心,终媿妍手。是以握瑜怀玉之士,瞻郑邦而知退;章甫翠履之人,望闽乡而叹息。」

宋陈善《扪虱新话》「文章由人所见」条:「文章似无定论,殆是由人所见为高下耳。只如杨大年、欧阳永叔皆不喜杜诗,二公岂不知文者?而好恶如此。晏元献公尝喜诵梅圣俞『寒直犹着底,白鹭已飞前』之句,圣俞以为此非我之极致者,岂公偶自得意于其间乎?欧公亦云:『吾平生作文,惟尹师鲁一见展卷疾读,五行俱下,便晓人深意处。』然则于余人当有所不晓者多矣。所谓文章如精金美玉,自有定价,不可以口舌增损者,殆虚语耶?虽然,《阳春》《

白雪》,而和者数人,《折杨》《黄华》,则哑然而笑。自古然矣。」

昔屈平有言:「文质疏内,众不知余之异采。」〔一〕见异唯知音耳〔二〕。扬雄自称「心好沈博绝丽之文」〔三〕,其事浮浅〔四〕,亦可知矣。

〔一〕黄注:「屈平《九章》:『文质疏内兮,众不知余之异采。』」按此见《怀沙》篇。王逸注:「采,文采也。言己能文能质,内以疏达,众人不知我有异艺之文采也。」洪兴祖补注:「内,旧音讷。疏,通也。讷,木讷也。」蒋骥《山带阁注楚辞》:「文质,文之不艳者。」

这是说文采不华艳,显得迂阔而不善表达。屈原本来是讲的德行,这里引来指文章。

〔二〕《校释》:「按两『异』字应作『奥』,后人据误本《楚辞》改此文耳。观下文『深识鉴奥』可知。」《文论选》注:「《史记屈原列传》:『文质疏内兮,众不知余之异采。』《集解》引徐广曰:『异一作奥。』」此「异」「奥」形近易误之证。

《斟诠》:「按不改字自通。异采者,殊异之文采也。」

另外,《文心雕龙》中还两用「异采」字。《体性》篇:「壮丽者,高论鸿裁,卓烁异采者也。」《丽辞》篇:「若气无奇类,文乏异采,碌碌丽辞,则昏睡耳目。」

吴调公《文心雕龙知音篇探微》:「这里的所谓见异,决不仅仅指才能出众,还包括能识别作家和作品之所以出众的个性特色。」(《古代文学理论研究》第三辑)

徐中玉《〈文心雕龙〉「见异唯知音耳」说》:「『异采』不仅指文采,也应包括通过作品所表现出来的品格与才能。……但『见异』还有另外一些重要内容:刘勰见出了各家作品之『异』处,承认其中有些『异』处实际正是其出众不凡处。」(油印本)

〔三〕《校注》:「按《古文苑》扬雄《答刘歆书》:『雄为郎之岁,自奏少不得学,而心好沈博绝丽之文。』」按此语已见《事类》篇黄注引。

〔四〕「其事浮浅」,范注:「疑当作『不事浮浅』。」《校释》:「按『其』疑『匪』误,此言雄好深奥之文,匪从事于浮浅可知。故下曰『深识鉴奥,欢然内怿』也。」《校注》:「『其』下,《训故》本有一白匡。按今本上下文意不相应。『其』下疑脱一『不』字。」《校证》:「今按疑当作『共事浮浅』,意谓扬雄自称心好沈博绝丽之文,则世俗之共事浮浅,亦可知矣。王惟俭本『其』下有□。」

《斟诠》:「『共事浮浅』,承上文『俗监之迷者,深废浅售』而言,亦与上文屈平所谓『众不知余之异采』之意相偶。若如范杨二氏之校,则语意直致,上下文不相贯串矣。」

吴林伯《商兑》:「『其事浮浅』,乃就上文引雄语论断,『其』下省略『不』字,实为『其不事浮浅』,正与下文『深识鉴奥』一贯。《论说》:『曹植《论道》体同书抄,言不持正,论如其已。』『如其已』,犹《春秋左传》昭三十一年『不如其已』。古人为行文之便,自有省『不』之例。」

《缀补》:「案『事』犹『于』也。『其于浮浅亦可知』,意谓扬雄决不好浮浅之文也。」

夫唯深识鉴奥〔一〕,必欢然内怿〔二〕,譬春台之熙众人〔三〕,乐饵之止过客〔四〕。盖闻兰为国香,服媚弥芬〔五〕;书亦国华,〔六〕翫绎方美〔七〕。知音君子,其垂意焉。

〔一〕《校证》:「『深识』疑当作『识深』。」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深识』疑当作『识深』,与『鉴奥』二字词性均同。」《校注》:「按『鉴奥』疑当乙作『奥鉴』,与『深识』对。此云『深识奥鉴』,与《声律》篇之『练才洞鉴』,句法正相似也。」按「奥鉴」二字过于生硬。

〔二〕「内怿」,内心喜悦。《论衡佚文》篇:「诚见其美,欢气发于内也。」

〔三〕「熙」,《校证》本误印作「照」。《老子》二十章:「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如登春台」亦作「如春登台」。「熙熙」,和乐声,见《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广哉熙熙乎」杜注。

范注:「俞樾《诸子平议》(平议《老子》)曰:『如春登台与十五章若冬涉川一律。河上公本作如登春台,非是。然其注曰:「春阴阳交通,万物感动,登台观之,意志淫淫然。」是亦未尝以春台连文。其所据本亦必作春登台,今传写误倒耳。《文选闲居赋》注引此已误。』案如俞说,则彦和时已误矣。《释藏》卷八释道安《十二门经论序》:『世人游此,犹春登台。』是晋代尚不误也。」

牟注:「《总术》篇『落落之玉』也是取河上公本,可见刘勰这里说『春台』是据河上公本《老子》。」

〔四〕梅注:「《老子》曰:乐与饵,过客止。」按此见第三十五章,王弼注:「乐与饵则能令过客止。」此谓音乐与食物,可使过客止步。

何焯批:「『饵』或作『肆』。」谢恒抄本「乐」作「

药」,冯校:「『药』当作『乐』。」

《斟诠》:「此言观审文章,若能深入文情,沿波以讨源,纵使文义深奥,亦必显然易见。人心之察照事理,敏慧者无不通达,亦唯见识深远,鉴察隐微,始于诗文欣欣然内心悦爱,譬若众人之登临春日亭台,喜乐无边,路客之经过美音香饵,留连不已也。」

〔五〕《左传》宣公三年:「郑文公有贱妾曰燕姞(其乙反),梦天使与己兰曰:『余为伯鯈。余,而祖也。以是为而子(注:以「兰」为汝子名),以兰有国香,人服媚之如是。』」注:「媚,爱也,欲令人爱之如兰。」「服」,佩也。「国香」,香甲于一国者。

〔六〕《斟诠》:「国华,国之荣华。此处可作『国宝』解。《国语鲁语上》:『季文子曰:吾闻以德荣为国华。』《晋书卫瓘张华传论》:『忠为令德,学乃国华。』」《鲁语》韦昭注:「国华,为国光华也。」

〔七〕《校证》:「『绎』原作『泽』,据王惟俭本改。」《校注》:「按训故本作『绎』,是。绎,寻绎也。」谓引其端绪而寻究之。以上是说:欣赏它,分析它,纔显得美。正像兰花要佩戴它,爱护它,纔更觉得香一样。

《考异》:「『泽』与上『媚』字为对文,……作绎非。」此亦可备一说。

第四段指出做好鉴赏和批评工作,要「沿波讨源」,深入到作品的内部;要提高艺术趣味,「识深鉴奥」,并经过细致的体会和玩赏,才能成为知音。

赞曰:洪锺万钧〔一〕,夔旷所定〔二〕。良书盈箧,妙鉴乃订〔三〕。流郑淫人〔四〕,无或失听〔五〕,独有此律〔六〕,不谬蹊径〔七〕。

〔一〕《校注》:「『锺』,何本、训故本、凌本、谢钞本、别解本、冈本、尚古本、……作『钟』。按『锺』与『钟』通。《文选》张衡《西京赋》:『洪锺万钧。』薛注:『三十斤曰钧。』」《宗经》篇:「譬万钧之洪锺,无铮铮之细响矣。」

〔二〕《书舜典》:「帝曰:夔,命汝典乐。……夔曰:于,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此夔善乐为乐官之证。

《孟子离娄上》:「师旷之聪。」赵注:「师旷,晋平公之乐太师也。」

以上二句言万钧之洪钟,乃识音之夔旷所定。

斯波六郎:「《吕氏春秋察传》:『孔子曰:昔者舜欲以乐传教于天下,乃令重黎举夔于草莽之中而进之,舜以为乐正,夔于是正六律,和五声,以通八风,而天下大服。』又《长见》:『

晋平公铸为大钟,使工听之,皆以为调矣。师旷曰:不调。请更铸之。平公曰:工皆以为调矣。师旷曰:后世有知音者,将知钟之不调也,臣窃为君耻之。』」

扬雄《解难》:「师旷之调钟,俟知音者之在后也。」(《汉书扬雄传》)《抱朴子尚博》篇:「援琴者至众,而夔、襄专知音之难。」

〔三〕这句是说有美妙的识鉴才能评定高下。

〔四〕《论语卫灵公》:「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

《礼记乐记》:「郑声好滥淫志。」《文选》魏文帝《善哉行》:「流郑激楚。」「流郑」,流荡的郑声。「淫人」,使人意志淫滥。

〔五〕曹植《与杨德祖书》:「锺期不失听,于今称之。」「失听」,言听错,在此比喻对作品的理解错误。

〔六〕「此律」指批评鉴赏的规律。主要指「六观」。

〔七〕「蹊径」,门径。「不谬蹊径」,谓不致发生方向错误。

程器第四十九

《汉书东方朔传》:「武帝既招英俊,程其器能,用之如不及。」颜师古注:「程谓量计之也。」

《论衡程材》篇:「世名材为名器,器大者盈物多。然则儒生所怀,可谓多矣。」

纪评:「此一篇彦和亦愤而著书者。观《时序》篇,此书盖成于齐末,彦和入梁乃仕,故郁郁乃尔耶?」

《杂记》:「兹篇为本书之终篇,四十八篇以上,文之体用具矣。殿以程器者,体用华也,程器实也。无器何有于用?孔门四科,首德行而末文学。故孔子曰:『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又曰:『行有余力,则以学文。』盖德行为文之本,有德有文,相得益彰;无德有文,徒为文过济恶之资。宇宙间何贵有此文哉!然则以上四十八篇,与兹篇等量齐读可也。即先读兹篇,而后读四十八篇亦可也。又『形而上谓之道,形而下谓之器』,器者所以求道。彦和首《原道》而终《程器》,示我周行矣。又《颜氏家训文章》篇云:『文章之体,标举兴会,发引性灵,使人矜伐,故忽于持操,果于进取。今世文士,此患弥切,一事惬当,一句清巧,神厉九霄,志凌千载,自吟自赏,不觉更有傍人。加以砂砾所伤,惨于矛戟,讽刺之祸,速乎风尘。』亦与此篇相发。」

《校释》:「纪评谓舍人『此篇亦有激之谈,不为典要』,真所谓俗监之迷者也。今细绎其文,可得二义:一者,叹息于无所凭借者之易招讥谤;二者,讥讽位高任重者怠其职责,而以文采邀誉。于前义可见尔时之人,其文名籍甚者,多出于华宗贵胄,布衣之士不易见重于世。盖自魏文时创为九品中正之法,日久弊生,……宋齐以来,循之未改。……至隋文开皇中,始议罢之,是六代甄拔人才,终不出此制,于是士流咸重门第,而寒族无进身之阶,此舍人所以兴叹也。于后义可见尔时显贵,但以辞赋为勋绩,致国事废弛。盖道文既离,浮华无实,乃舍人之所深忧,亦《文心》之所由作也。」

王元化《刘勰身世与士庶区别问题》:「刘勰在这篇文章中论述了文人的德行和器用,借以阐明学文本以达政之旨。其中寄慨遥深,不仅颇多激昂愤懑之词,而且也比较直接正面地吐露了自己的人生观和道德理想。纪昀评《程器》篇云云,这个说法虽然也看出一些问题,可是由于他拘于传统偏见,不仅没有进一步去发掘其中意蕴,究明刘勰的愤懑针对哪些社会现象,反而只是笼统地斥之为『有激之谈,不为典要』就一笔带过了。……刘永济……显然把刘勰的愤懑归结到士庶区别问题上面。」(《中华文史论丛》一九七九年第一辑)

《注订》:「《文心》一书首篇《原道》,论文人必守之则,此篇《程器》论文人当勉之行,两作相应,为本书之要,首尾应,用心远,立意深,不可不察也。至于篇末云:『雕而不器,贞干谁则?』盖若有深慨焉。」

《斟诠》:「程器者,量计器用材能之谓也。……案『程』本为度量之总名,《荀子致仕》:『程者,物之准也。』《礼记月令》:『按度程。』注:『程为器所容者。』又度也,见《吕氏春秋慎行》篇『后世以为法程』句注。……本篇旨在论文行并重。《文心》首篇《原道》言:……『有心之器其无文欤?』《宗经》篇云:『

夫文以行立,行以文传,四教所先,符采相济。』是德行为器之用,文为器之采。必也言则成章,动则成德,积德内充而辞章外发,方不愧为文行兼备之彬彬君子。……《文心》论文,始于《原道》,终于《程器》,前者陈文人必守之极则,后者示文人当勉之实行。首尾应合,用意可谓深远矣。」

按「器」是材器,这个材器和现在一般所说的文学创作才能不是一个意思,它指的是具有道德人品和识见的「栋梁之材」。「程器」就是衡量一个作家有没有这种包括道德质量、政治识见在内的全面的修养。

《周书》论士,方之梓材〔一〕,盖贵器用而兼文采也〔二〕。是以朴斲成而丹雘施〔三〕,垣墉立而雕杇附〔四〕。

〔一〕《斟诠》:「梓材,《尚书周书》篇名,原意谓木工之治作器材也。《书序》:『成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余民封康叔,作《

康诰》、《酒诰》、《梓材》。』传:『告康叔以为政之道,亦如梓人治材。』孙星衍注:『史迁说:周公旦惧康叔齿少,为《梓材》,示康叔可法则。』疏:『梓者,梓人。《史记》正义曰:「若梓人为材,君子观为法则也。梓,匠人也。」』案梓人即《孟子滕文公》篇之『梓匠』。赵注:『梓匠,木工也。』」

〔二〕《斟诠》:「器,所以为用者。《论语》:『君子不器。』集解:『器,各周其用。』《左氏隐五年传》:『其材不足以备器用。』注:『器用,军国之器也。』王褒《圣主得贤臣颂》:『夫贤者,国家之器用也。』是则彦和所题『程器』云者,涵有『程度器用』之义。以为所贵乎士者,自当深其程度,备其器用,有文藻身,有行劢德,『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者也。……良以士之所贵者器用材能,不徒以雕章琢句、咬文嚼字为能事。」

他根据《周书》论「士」的标准,提出要「贵器用而兼文采」,就是首先要能成大器,在政治上有大用,再兼有写文章的才华。

〔三〕范注:「《尚书梓材》:『若作室家,既勤垣墉,惟其涂塈茨。若作梓材,既勤朴斲,惟其涂丹雘。』《传》曰:『为政之术,如梓人治材为器,已劳力朴治斲削,惟其当涂以漆丹以朱而后成,以言教化亦须礼义然后治。』」

孙星衍注:「治木器曰梓。朴,未成器也。雘,青丹也。」孙疏:「《说文》云:『朴,木素也。斲,斫也。』……喻政事修举乃有成。如作梓材,既勤力治其素质,当思加以采也。」

斯波六郎:「案孔传《梓材》此文,喻『为政之术』,但彦和此之用法,必与孔传不一致。彦和之用法,已见徐干《中论》:『器不饰则无以为美观,人不学则无以有懿德,有懿德,故可以经人伦,为美观,故可以供神明。故《书》曰:若作梓材,既勤朴斲,惟其涂丹雘。』(《治学》第一)」

〔四〕范注:「《五子之歌》:『峻宇雕墙。』《说文》:『杇,所以涂也。秦谓之杇,关东谓之墁。』」《校注》:「『杇』,弘治本,汪本、畲本、张甲本、万历梅本、谢钞本作『朽』,张乙本作『

巧』;何本、凌本、合刻本,……崇文本作『墁』。按元本、活字本、训故本作『杇』;《喻林》八八引作『圬』。是『朽』为『杇』之误,『巧』为『圬』之误。『圬』,『杇』之或体。当以作『杇』为正。《论语公冶长》篇:『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集解引王肃曰:『杇,镘也。』《史记仲尼弟子传》『杇』作『圬』,『镘』作『墁』)即此『雕杇』二字之所自出。何本等作『墁』,其义虽通,恐非舍人之旧。」

而近代辞人〔一〕,务华弃实。故魏文以为「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二〕。韦诞所评,又历诋群才〔三〕。后人雷同〔四〕,混之一贯〔五〕。吁,可悲矣〔六〕!

〔一〕《校证》:「『辞』,王惟俭本作『词』。」

〔二〕《校证》:「『人』下原有『之』字,梅、徐、冯并云:『

之字衍。』王惟俭本、《文通》二五无『之』字。按魏文《与吴质书》本无『之』字,今据删。」冯舒校云:「『文人』下衍『之』字。」

《补注》:「魏文帝《与吴质书》: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鲜能以名节自立。」「细行」,谓小节。

《南史颜延之传》:「文人不护细行,古今之所同焉。由夫声采所加,故取忤于人者也。观夫颜谢之于宋朝,非不名高一代,灵运既以取毙,延之亦踬当年。向之所贵,翻成害己者矣。」

〔三〕《训故》:「《文章叙录》:韦诞,字仲将,太仆端之子,鱼豢尝举王阮诸人以问诞,诞对曰:『仲宣伤于肥戆,休伯都无格检,元瑜病于体弱,孔璋实自麤疏,文蔚性颇忿鸷。』」范注:「《三国魏志王粲传》注引鱼豢曰:『寻省往者鲁连、邹阳之徒,援譬引类以解缔结,诚彼时文辩之隽也。今览王、繁、阮、陈、路诸人前后文旨,亦何昔不若哉!其所以不论者,时世异耳。余又窃怪其不甚见用,以问大鸿胪卿韦仲将,仲将云:「仲宣伤于肥戆,休伯都无格检,元瑜病于体弱,孔璋实自麤疏,文蔚性颇忿鸷。」……然君子不责备于一人,譬之朱漆,虽无桢干,其为光泽,亦壮观也。』」

〔四〕「雷同」,人云亦云。《礼记曲礼上》:「毋雷同。」郑玄注:「雷之发声,物无不同时应者,人之言当各由己,不当然也。」

〔五〕「一贯」,一样。《韩非子显学》:「盘不生粟,……今商官技艺之士亦不垦而食,是地不垦,与盘石一贯也。」

《校注》:「按《吕氏春秋过理》篇:『亡国之主一贯。』高注:『贯,同也。』」

《缀补》:「『混之一贯』,按『之』犹『为』也。《

庄子德充符》篇:『以可不可为一贯。』此文之『之』,彼文之『

为』,其义一也。《论衡气寿》篇:『何以知不满百为夭者,百岁之寿也。』《刘子随时》篇:『非橡、绠之贵,而珠、玉之贱。』『之』亦并与『为』同义。」

〔六〕「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就是说文人大都不注意品行方面的细节,后人也附和这种论调,把文人看作是「无行」的,刘勰认为这是一种「可悲」的现象。

以上为第一段,总论文人应注意品德修养。

略观文士之疵:相如窃妻而受金〔一〕,扬雄嗜酒而少算〔二〕,敬通之不循廉隅〔三〕,杜笃之请求无厌〔四〕,班固谄窦以作威〔五〕,马融党梁而黩货〔六〕,文举傲诞以速诛〔七〕,正平狂憨以致戮〔八〕,仲宣轻脆以躁竞〔九〕,孔璋偬恫以麤疏〔一○〕,丁仪贪婪以乞货〔一一〕,路粹餔啜而无耻〔一二〕,潘岳诡祷于愍怀,〔一三〕陆机倾仄于贾郭〔一四〕,傅玄刚隘而詈台〔一五〕,孙楚狠愎而讼府〔一六〕。诸有此类,并文士之瑕累〔一七〕。

〔一〕《史记司马相如传》:「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以琴心挑之,……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又:「其后,人有上书言相如使蜀时受金,失官。」《颜氏家训文章》篇:「司马长卿窃赀无操。」

〔二〕《汉书扬雄传》:「雄家素贫,嗜酒,人希至其门。时有好事者,载酒肴,从游学。」范注:「《汉书扬雄传》:『……家产不过十金,乏无儋石之储,晏如也。』彦和谓其少算,岂指是与?《颜氏家训》云:『扬雄德败《美新》。』」按此见《文章》篇。《

校注》:「按桓谭《新论》:『扬子云为郎,居长安,素贫。比岁亡其两男,哀痛之,皆持归葬于蜀,以此困乏。子云察达圣道,明于死生,不下季札;然而慕恋死子,不能以义割恩,自令多费而致困贫。(《御览》五五六引)舍人所谓少算,盖指此也。」

牟注:「少算,《文选剧秦美新》注引李充《翰林论》:『扬子论秦之剧,称新之美,此乃计其胜负,比其优劣之义。』少算即讽其美新之失。李善注评扬雄说:『王莽潜移龟鼎,子云进不能辟戟丹墀,亢辞鲠议;退不能草《玄》虚室,颐性全真,而反露才以耽宠,诡情以怀禄,「素餐」所刺,何以加焉!』」

〔三〕《校注》:「按『循』当作『修』,『修』与『修』通,『

循』盖『修』之误(古籍中多有此例)。《汉书扬雄传》:『不修廉隅。』又《元后传》:『(王)禁有大志,不修廉隅。』并其证也。」

《考异》:「循,《说文》:『行顺也。』《尔雅释诂》:『率,循也。』《史记循吏列传》:『奉职循理,亦可为治。』《广雅》:『循,述也。』与修字义近而用同。且『循』『修』二字有轻重深浅程度之略别,『循』字不误,杨校非。」

黄注:「《冯衍传》:衍字敬通。显宗即位,人多短衍文过其实,遂废于家。衍与妇弟书,数妇之恶,有云:以室家之故,捐弃衣冠,心专耕耘,以求衣食。」范注:「《后汉书冯衍传》:『衍娶北地任氏女为妻,悍忌不得畜媵妾,儿女常自操井臼,老竟逐之,遂埳壈于时。』章怀注引衍集《与妇弟任武达书》丑诋其妇,词极惨苦。注又引衍《与宣孟书》,似又出其后妻,其人之鄙薄可知。《宋书王微传》:『光武以冯衍才浮其实,故弃而不齿。』」《颜氏家训文章》篇:「冯敬通浮华摈压。」按「廉隅」指品行方正,有节操。《礼记儒行》:「近文章,砥砺廉隅。」

〔四〕《训故》:「《东观汉记》:杜笃与美阳令交游,数从请托,不谐,颇相恨。令怒,收笃送京师。」

「请求」,指向人请托。「厌」,满足。

《后汉书文苑传》:「杜笃字季雅,京兆杜陵人,博学不修小节,不为乡人所礼。居美阳,与美阳令游,数从请托不谐,颇相恨。令怒,收笃送京师。会大司马吴汉薨,光武诏诸儒诔之,笃于狱中为诔,辞最高,帝美之,赐帛免刑。」

〔五〕黄注:「《(后汉书)班固传下》大将军窦宪出征匈奴,以固为中护军,与参议,及窦宪败,固先坐免官。固不教学诸子,诸子多不遵法度,吏人苦之。」范注:「《颜氏家训》曰:班固盗窃父史。」

郝懿行《文心雕龙辑注》批注:「按《燕然山铭》,固所作也。谄窦之实,注不及之,何也?《困学纪闻》卷二:『汉董贤册文(见《汉书佞幸董贤传》)言「允执其中」,萧咸谓:「此尧禅舜之文,非三公故事。」(亦见《董贤传》)班固笔之于史矣,而固纪宪之功(按指《封燕然山铭》)曰:「纳于大麓」(见《书舜典》),「维清缉熙」(见《周颂维清》),其谀甚于董贤之册。此固所以文奸言而无忌惮也。』」

斯波六郎:「按范氏所引不适切。彦和所云,指何事实,今不得详,本传有载『初洛阳令种兢尝行,固奴干其车骑,吏椎呼之,奴醉骂,兢大怒,畏宪不敢发,心衔之』之事,以说明『作威』之一面也。《尚书泰誓下》:『独夫受,洪惟作威。』又《洪范》:『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

〔六〕《训故》:「《后汉书》:马融奏《广成颂》,忤邓氏,又因自劾,太后怒,禁锢之。融惩前事,遂为梁冀草奏奏李固。又作《

大将军西第颂》,为正直所羞。」黄注:「《马融传》……论曰:马融奢乐恣性,党附成讥,固知识能匡欲者鲜矣。」《补注》:「黄注引融传不及黩货,今当添入。《融传》:『先是融有事忤大将军梁冀旨,冀讽有司奏融在郡贪浊免官。』惠栋《后汉书训纂》引《三辅决录》云:融为南郡太守,二府以融在郡贪浊,受主记掾岐肃钱四十万,融子又强受吏白向钱六十万,布三百疋,以肃为孝廉,向为主簿。」

《校注》:「按《左传》昭公十三年:『晋有羊舌鲋者,渎货无厌。』杜注:『渎,数也。』『渎』、『黩』,古今字。」「货」是财物,「黩货」谓贪污财货。

《注订》:「《颜氏家训》曰:『马季长佞媚获诮。』」

〔七〕《训故》:「张璠《汉记》:『时天下草创,曹袁之权未分。孔融建明,不识时务。又天性豪爽,颇推平生之意。狎侮太祖,太祖外虽宽容,而内不能平,卒诛之。』」

《后汉书孔融传》:「融字文举,……负其高气,志在靖难,而才疏意广,迄无成功。」「时年饥兵兴,操表制酒禁,融频书争之,多侮慢之辞。既见操雄诈渐着,数不能堪,故发辞偏宕,多致乖忤。」「曹操既积嫌忌,而郗虑复构成其罪,遂令丞相军谋祭酒路粹枉状奏融曰:『少府孔融,……又前与白衣祢衡跌荡放言云:「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中,出则离矣。」大逆不道,宜极重诛。』书奏下狱,弃市,时年五十六。」

范注:「《意林》引傅玄《傅子》:『汉末有管秋阳者,与弟及伴一人避乱俱行。天雨雪,粮绝,谓其弟曰:今不食伴,则三人俱死。乃与弟共杀之。得粮达舍,后遇赦无罪,此人可谓善士乎?孔文举曰:「管秋阳爱先人遗体,食伴无嫌也。」荀侍中难曰:「

秋阳贪生杀生,岂不罪耶?」文举曰:「此伴非会友也,若管仲啖鲍叔,贡禹食王阳,此则不可。向所杀者犹鸟兽而能言耳。今有犬啮一狸,狸啮一鹦鹉,何足怪也?」』观文举此论,可见其诞之甚。《宋书王微传》:『诸葛孔明曰:来敏乱郡,过于孔文举。』《金楼子立言》篇亦载文举食人语,文小异。」

《校注》:「按袁淑《吊古文》:『文举疏诞以殃速。』(《类聚》四十引)『速,召也。』(《诗召南行露》毛传)」

〔八〕黄注:「《后汉文苑传》:祢衡,字正平,少有才辩,而气尚刚傲,……后为黄祖所杀。」范注:「祢衡傲诞事,详《后汉书》本传,后竟为黄祖所杀。」

《后汉书文苑传》:「祢衡,字正平,……少有才辩而气尚高傲,……好矫时慢物。唯善鲁国孔融及弘农杨修,常称曰: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余子碌碌,莫足数也。……融既爱衡才,数称述于曹操,操欲见之,而衡素相轻疾,自称狂病,不肯往,而数有恣言。操怀忿,而以其有才名,不欲杀之。于是遣人送之刘表,刘表及荆州士大夫先服其有才名,甚宾礼之。……后复侮慢于表,表耻不能容,以江夏太守黄祖性急,故送衡与之。……后黄祖在蒙冲船上大会宾客,而衡言不逊顺,祖惭,乃诃之。……令五百将出,欲加棰,衡方大骂,祖恚,遂令杀之。」《颜氏家训文章》篇:「孔融祢衡诞傲致殒。」

〔九〕《体性》篇:「仲宣躁竞。」

《三国志魏志杜袭传》:「魏国既建,为侍中,与王粲和洽并用。粲强识博闻,故太祖游观出入,多得骖乘;至其见敬,不及洽袭。袭尝独见,至于夜半。粲性躁竞,起坐曰:『不知公对杜袭道何等也?』洽笑答曰:『天下事岂有尽邪!卿昼侍可矣。悒悒于此,欲兼之乎?』」《校注》:「范文澜云:『王粲「轻脆躁竞」,未知其事。韦诞谓其「肥戆」,疑「脆」「肥」皆「锐」之讹也。』……《三国志魏志王粲传》:『(刘)表以粲貌寝而体弱通侻(裴注:通侻者,简易也),不甚重也。』侻与脱通(韦诞谓其「肥戆」之「肥」字,亦「脱」之误)。疑此处『脆』字为『脱』之形误。《后汉书列女曹世叔妻传》:『(《女诫》:)若夫动静轻脱。』……《颜氏家训风操》篇:『不可陷于轻脱。』并以『轻脱』为言。舍人称『仲宣轻脱』与刘表之以为『通侻』同,皆谓其为人简易也。」「通脱」,放荡不拘小节。《校证》:「『轻脆』疑作『轻侻』。」

《缀补》:「《广雅释诂一》:『脆,弱也。』『轻脆』犹『轻弱』也。魏文帝《与吴质书》:『仲宣独自善于辞赋,惜其体弱,不足起其文。』《三国志魏志王粲传》:『(刘)表以粲貌寝而体弱通侻,不甚重也。』两『弱』字并与此『脆』字同义。」

《斟诠》:「《颜氏家训文章》篇云:『王粲率躁见嫌。』『率』即轻脱,『躁』即躁竞。躁竞,谓躁急竞胜也。」

〔一○〕黄注:「《广韵》:●恫,不得志也。」

《校注》:「按『●恫』当与『謥詷』同。《三国志魏志程昱传附孙晓传》:『其选官属,以谨慎为粗疏,以謥詷为贤能。』又《臧霸传》:『从事謥詷不法。』《玉篇》言部:『謥,謥詷,言急也。』《魏略》:『(韦)仲将云:……孔璋实自麤疏。』(《三国志魏志王粲传》裴注引)」《后汉书皇后纪上》:「

轻薄謥詷。」注:「言匆遽也。」与《玉篇》释同。顾广圻校:「《

颜氏家训》:『陈琳实号麤疏。』(按见《文章》篇)」

《斟诠》:「●恫,犹言奔竞。《抱朴子交际》:『

●恫官府之间。』」

〔一一〕《校注》:「按『货』字与上『黩货』重出,疑为『贷』之形误。《史记孔子世家》:『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又《王翦传》:『将军之乞贷,亦已甚矣。』又《韩王信传》:『旦暮乞贷蛮夷。』《梁书任昉传》:『世或讥其多乞贷。』《盐铁论疾贪》篇:『乞贷长吏。』并以『乞』『贷』连文。」

《斟诠》:「《魏志陈思王植传》裴注引《魏略》曰:『丁仪字正礼,沛郡人也。父冲宿与太祖亲善,时随乘舆。……闻仪为令士,虽未见,欲以爱女妻之。以问五官将,五官将曰:「女人观貌,而正礼目不便,诚恐爱女未必悦也。以为不如与伏波子楙。」太祖从之。寻辟仪为掾。到与论议,嘉其才朗,曰:「丁掾,好士也,即使两目盲,尚当与女,何况但眇?是吾儿误我!」时仪亦恨不得尚公主,而与临菑侯亲善,数称其奇才,太祖既有意欲立植,而仪又共赞之。及太子立,欲治仪罪,……欲仪自裁,而仪不能,乃对中领军夏侯尚叩头求哀,尚为涕泣而不能救。后遂因职事收付狱杀之。』案贪婪,谓贪爱财货也。……乞贷,谓乞求贷免一死也。…………《

后汉书顺帝纪》:『其余务从宽贷。』此言仪之贪婪,殆指其恨不得尚魏公主;乞贷殆指其叩头乞求贷免于夏侯尚欤?」

〔一二〕斯波六郎:「《孟子离娄上》:『孟子谓乐正子曰:子之从于子敖来,徒餔啜也。我不意子学古之道,而以餔啜也。』赵注:『乐正子本学古圣人之道,而今随从贵人,无所匡正,故言不意子但餔啜也。』路粹就学蔡邕,后从曹操,无所匡正,承其文旨,指作枉孔融罪状之奏文等事(《魏志王粲传》注引《典略》)。」

《注订》:「《后汉书孔融传》:『曹操既积嫌忌,而郗虑复构成其罪,遂令丞相军谋祭酒路粹枉状奏融曰:「……大逆不道,宜极重诛。」书奏,下狱弃市。』注:『《典略》曰:粹字文蔚,陈留人,少学于蔡邕。』路粹贪位弄文而诬贤达,故云无耻也。又《颜氏家训》曰:『路粹隘狭已甚。』亦指此事而言。」《斟诠》:「粹之承指奏融罪,亦徒求饮食耳,耻何与焉!」

《校注》:「按《奏启》篇:『观孔光之奏董贤,则实其奸回;路粹之奏孔融,则诬其衅恶。名儒之与险士,固殊心焉。』斥粹为『险士』,书中尚无类似评骘,是于其行径,鄙之极矣。疑此句所指,仍为『枉状奏融』事。……《典略》:『及孔融有过,太祖使粹为奏,承旨数致融罪。融诛之后,人睹粹所作,无不嘉其才而畏其笔也。』(《三国志魏志王粲传》裴注引)粹之『承旨数致融罪』,『诬其衅恶』,非『餔啜无耻』者,岂甘为之耶?」

〔一三〕《校证》本作「潘岳诡诪于怀愍」:「『诪』,旧本作『祷』,黄注本改『诪』。又『怀愍』,原作『愍怀』,今乙正。」《校注》:「『诪』,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作『祷』。……按『祷』字是。『诡祷』,即《晋书愍怀太子传》所谓『使潘岳作书草,若祷神之文』者也。」

黄注:「《晋书愍怀太子传》:贾后将废太子,诈称上不和。召太子置别室,逼饮醉之。使潘岳作书草若祷神之文,有如太子素意,因醉而书之。令小婢以纸笔及书草使太子依而写之,后以呈帝,废太子。」《校证》改「愍怀」为「怀愍」,误。

《考异》:「此指潘岳草祷神之文。受贾后之旨,以害愍怀太子也。诡祷本此,『祷』字不误。又诪,音詶,见《说文》。《书无逸》:『诪张为患。』又与『筹』通,《玉篇》:『诪,张诳也。』黄本作『诪』,非。」「诡」,欺诈也。

〔一四〕黄注:「《(晋书)陆机传》:机好游权门,与贾谧亲善,以进趣获讥。」《(晋书)郭彰传》:「彰,贾后从舅也,与贾充素相亲遇,贾后专朝,彰与参权势,宾客盈门,世人称为贾郭。」范注引《颜氏家训》曰:「陆机犯顺履险。」

《斟诠》:「倾仄,谓倾倒邪侧也。……《汉书萧望之传》:『倾仄见诎。』师古注:『言其不能持正,故议论大事,见诎于天子也,仄,古侧字。』」

〔一五〕《晋书傅玄传》:「玄天性峻急,不能有所容。转司隶校尉,谒者以宏训宫为殿内,制玄位在卿下。玄恚怒,厉声色而责谒者。谒者妄称尚书所处。玄对百僚而骂尚书以下,御史中丞庾纯奏玄不敬,玄又自表不以实,坐免官。」

〔一六〕《校证》:「『狠』,冯本、汪本、两京本、作『佷』,王惟俭本作『恨』,日本刊本作『悢』。」

《校注》:「『狠』,黄校云:『汪作佷。』冯舒校作『佷』。按『佷』字是。元本、弘治本、活字本、张本、两京本、胡本亦并作『佷』。……《逸周书谥法》篇:『愎佷(与「佷愎」同)遂过曰剌』,《易林恒之噬嗑》『狼戾复(与「愎」通)佷』,并其证也。」《缀补》:「案『狠愎』字正作『很』,『佷』、『狠』并俗。」《(晋书)孙楚传》:「楚参石苞骠骑军事,楚既负其材气,颇侮易于苞。初至,长揖曰:『天子命我参卿军事。』因此而嫌隙遂构。苞奏楚与吴人孙世山共讪毁时政,楚亦抗表自理,纷纭经年。」「讼府」,与军府互控。

〔一七〕斯波六郎:「『有』疑当作『如』。」《缀补》:「有,犹如也(有、如同义,吴昌莹《经词衍释三》有说)。」

《梁书文学传》后赞引姚察曰:「魏文称古今之文人鲜能以名节自全、何哉?夫文者妙发性灵,独拔怀抱,易邈等夷,必兴矜露,大则凌慢侯王,小则傲蔑朋党,速忌离訧,启自此作。若夫屈贾之流斥,桓冯之摈放,岂独一世哉!盖恃才之患也。」

《颜氏家训文章》篇:「然而自古文人,多陷轻薄:屈原露才扬己,显暴君过;宋玉体貌容冶,见遇俳优;东方曼倩滑稽不雅;司马长卿窃赀无操;王褒过章《僮约》;扬雄德败《美新》;李陵降辱夷虏;刘歆反复莽世;傅毅党附权门;班固盗窃父史;赵元叔抗竦过度;冯敬通浮华摈压;马季长佞媚获诮;蔡伯喈同恶受诛;吴质诋忤乡里;曹植悖慢犯法;杜笃乞假无厌;路粹隘狭已甚;陈琳实号麤疏;繁钦性无检格;刘桢屈强输作;王粲率躁见嫌;孔融祢衡诞傲致殒;杨修丁廙扇动取毙;阮籍无礼败俗;嵇康凌物凶终;傅玄忿斗免官;孙楚矜夸凌上;陆机犯顺履险;潘岳干没取危;颜延年负气摧黜;谢灵运空疏乱纪;王元长凶贼自贻;谢玄晖侮慢见及。凡此诸人,皆其翘秀者,不能悉纪,大较如此。」

文既有之,武亦宜然。古之将相,疵咎实多:至如管仲之盗窃〔一〕,吴起之贪淫〔二〕,陈平之污点〔三〕,绛灌之谗嫉〔四〕。沿兹以下,不可胜数。

〔一〕《训故》:「《吕氏春秋》:管仲与鲍叔同贾南阳,及分财利,仲尝欺鲍叔,多自取。」

范注:「《说苑尊贤》篇:『邹子说梁王曰:管仲,故成阴之狗盗也,天下之庸夫也。齐桓公得之以为仲父。』」郝懿行批注:「按《礼杂记下》篇,但言『管仲遇盗,取二人』,而《说苑》邹子遂有管仲盗窃之说,恐亦好事者为之尔。」

〔二〕黄注:「《吴起传》:起闻魏文侯贤,欲事之,文侯问李克曰:吴起,何如人哉?李克曰: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不能过也。」按此见《史记》。

〔三〕《史记陈丞相世家》:「绛侯灌婴等咸谗陈平曰:臣闻平家居时,盗其嫂。事魏不容,亡归楚;归楚不中,又亡归汉。今日大王尊官之,令护军。臣闻平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平,反复乱臣也。」「污点」,犹言污染。

〔四〕《史记贾谊传》:「天子议以贾生任公卿之位,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正义:「绛、灌,周勃、灌婴也。」

孔光负衡据鼎,而仄媚董贤〔一〕;况班马之贱职,潘岳之下位哉!〔二〕王戎开国上秩,而鬻官嚣俗〔三〕,况马杜之磬悬〔四〕,丁路之贫薄哉〔五〕!然子夏无亏于名儒〔六〕,浚冲不尘乎竹林者,〔七〕名崇而讥减也〔八〕。

〔一〕《诗商颂长发》:「实唯阿衡,实左右商王。」传:「

阿衡,伊尹也。」笺:「衡,平也。伊尹,汤所依倚而取平。」《斟诠》:「负衡据鼎,言位居相国之尊也。古称宰相曰衡宰,……又称三公大臣曰鼎辅或鼎臣。……仄媚,卑侧求媚也,仄,同侧。《书冏命》:『无以巧言令色便辟侧媚。』疏:『侧媚者,为僻侧之事,以求媚于君。媚,爱也。』」

《汉书佞幸传》:「董贤,……父恭,为御史,任贤为太子舍人。……为人美丽自喜。哀帝望见,说其仪貌,……拜为黄门郎,由是始幸,……宠爱日甚。为驸马都尉侍中,……常与上卧起。尝昼寝,偏藉上袖,上欲起,贤未觉,不欲动贤,乃断袖而起,其爱至此。贤亦性柔和便辟,善为媚以自固。……初,丞相孔光为御史大夫,时贤父恭为御史,事光。及贤为大司马,与光并为三公,上故令贤私过光,光雅恭谨,知上欲尊宠贤,及闻贤当来也,光警戒衣冠出门待,望见贤车乃却入。贤至中门,光入合,既下车,乃出拜谒,送迎甚谨,不敢以宾客钧敌之礼,贤归,上闻之喜。」

〔二〕牟注:「班固为兰台令史,位终窦宪的中护军,被杀。马融官至武都太守,拜议郎。比之陈平、孔光等,官位都很低微。潘岳虽热中名位,官至太傅主簿,即被杀。」

〔三〕《训故》:「《晋书》:王戎,字浚冲,与嵇、阮诸人为竹林之游,戎尝后至,阮籍曰:俗物复来败人意。戎笑曰:卿辈意亦复可败耶!……后以平吴功,封安丰侯。戎为吏部,南郡太守刘肇赂戎筒中细布五十端,为司隶所纠。帝虽不问,然为清慎者所鄙。」范注:「(《晋书》)本传:『戎以晋室方乱,慕蘧伯玉之为人,与时舒卷,无蹇谔之节,自经典选,未尝进寒素,退虚名,但与时浮沈,户调门选而已。』」

《斟诠》:「开国上秩,谓封号开国,官居上爵也。」

「嚣俗」谓嚣谤于世俗,即遭谤于世俗。

〔四〕范注:「马杜谓司马相如、杜笃。」

《国语鲁语上》:「室如悬磬,野无青草,何恃而不恐?」韦昭注:「悬磬,言鲁府藏空虚,但有榱梁,如悬磬也。」

牟注:「《汉书司马相如传》:『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与驰归成都,家徒四壁立。』」

〔五〕《斟诠》:「言丁仪路粹皆家道贫薄也。(《后汉书瞿实传》)〔南史宋文元袁皇后传》〕:『袁氏贫薄,每就上求钱,皇后赡之。』」

〔六〕《汉书孔光传》:「孔光字子夏,孔子十四世之孙也。」《汉书王莽传》:「莽以光为旧相名儒,天下所信。」

〔七〕《校证》:「冯本、汪本、畲本、两京本『浚』误『璇』,徐校『浚』。」按元刻本作「璇」。

「竹林」是嵇康、阮籍、王戎等七人游息之所,世称「

竹林七贤」。「尘」谓污染。

《晋书王戎传》:「(王戎)尝经黄公酒垆下过,顾谓后车客曰:『吾昔与嵇叔夜、阮嗣宗酣畅于此,竹林之游,亦预其末。自嵇阮云亡,吾便为时之所羁绁。今日视之,虽近,邈若山河。』」

〔八〕王元化《刘勰身世与士庶区别问题》:「『古之将相,……丁路之贫薄哉!』──这里列举的前人,仅西晋王戎时间最近,且出身势豪(《晋书王戎传》说他「好兴利,广收八方园田,水碓周遍天下,积实聚钱,不知纪极」),其余管仲以下诸人,已经年代绵邈,似乎与士庶区别问题无关。细审其旨,我们可以看出,刘勰在这里含有借古讽今的深意,表面似在指摘古代将相,实际却是箴砭当时显贵。《奏启》篇以『不畏强御,气流墨中,无纵诡随,声动简外』的强项敢言作风为楷式。《谐隐》篇用『心险如山,口壅若川,怨怒之情不一,欢谑之言无方』来解释民间嘲讔产生的原因,也都是从这种精神出发的。」

若夫屈贾之忠贞,邹枚之机觉〔一〕,黄香之淳孝〔二〕,徐干之沉默〔三〕,岂曰文士,必其玷欤〔四〕?

〔一〕《训故》:「《汉书》:邹阳、枚乘俱上书谏吴王濞,不听,去游梁,后濞竟以谋逆诛灭。」《汉书邹阳传》:「吴王濞……阴有邪谋,阳奏书谏,……吴王不内其言。……于是邹阳、枚乘、严忌知吴不可说,皆去之梁。」「机觉」,机敏、警觉。

〔二〕《后汉书文苑传》:「黄香,……年九岁失母,思慕憔悴,殆不免丧。事父至孝。香家贫,内无仆妾,躬执苦勤,尽心奉养。年十二,太守刘护闻而召之,署门下孝子,甚见爱敬。遂博学经典,究精道术,能文章,京师号曰:天下无双,江夏黄童。肃宗诏香诣东观,读所未尝见书。和帝时,官至尚书令,祗勤物务,忧公如家。在位多所荐达,迁魏郡太守,坐事免。」

〔三〕黄注:「《魏志》:徐干字伟长。魏文帝书:『伟长怀文抱质,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谓彬彬君子矣。着《中论》二十余篇,成一家之言,辞义典雅,足传于后。』」范注:「《魏志王粲传》注引《先贤行状》:『干清玄体道,六行修备,聪识洽闻,操翰成章,轻官忽禄,不耽世荣。』」

斯波六郎:「案黄注引曹丕《又与吴质书》,范氏别引《先贤行状》,或补黄注之意,果如此,则宁引王昶《戒子侄书》所云:『北海徐伟长,不洽名高,不求苟得,澹然自守,惟道是务,其有所是非,则托古人以见其意,当时无所褒贬。吾敬之重之,愿儿子效之。』(《魏志王昶传》)『沉默』之注,较为适切。」

〔四〕「玷」,玉的缺点,引申为人的过失。

《注订》:「句本魏文《与吴质书》『类不护细行』语。」

以上为第二段,列举历代文人在品德上的缺点,继论将相在品德上亦有缺失,但又举屈原等完善之文人作为对照,以见未必文人皆无行。

盖人禀五材,修短殊用〔一〕;自非上哲,难以求备。然将相以位隆特达〔二〕,文士以职卑多诮;此江河所以腾涌,涓流所以寸折者也〔三〕。名之抑扬〔四〕,既其然矣;位之通塞,亦有以焉〔五〕。

〔一〕「五材」,有二解:(一)指五行。《左传》襄公二十七年:「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废一不可。」杜注:「金、木、水、火、土也。」(二)《六韬龙韬论将》:「将有五材十遇。所谓五材者,勇、智、仁、信、忠也。」《序志》:「夫人肖貌天地,禀性五才。」「五材」,即五才。

〔二〕《斟诠》:「特达,谓特殊通达也。……后引用为特出之义。《世说新语》:『王丞相谓顾和曰:此子珪璋特达,机警有锋。』」按此见《言语》篇。

牟注:「特达:超出侪辈之上。这里和下句『多诮』对举,指受到特别原谅。王褒《四子讲德论》:『夫特达而相知者,千载之一遇也。』这是指文人受朝廷的特殊知遇。从这个意义看,刘勰的『将相以位隆特达』,更有深刻的讽意。」

〔三〕《校注》:「『涌』,顾广圻校作『涌』。按『涌』为『涌』之或体,顾校是。」

范注:「陈先生曰:『江河所以腾涌,涓流所以寸折。』语意本《荀子王霸》篇:『小巨分流者,亦一若彼,一若此也。』」「腾涌」,指水势奔腾。「涓流」,谓涓涓细流。

牟注:「寸折:喻职卑的文士在发展道路上困难曲折极多。」

〔四〕「抑扬」,《校证》本误作「扬抑」。

〔五〕牟注:「这个原因,既包括上述『将相以位隆特达』的一面,也指下述文人是否达于政事的一面,反映了刘勰既不满于现实,而又存有一定幻想的思想。」

王元化《刘勰身世与士庶区别问题》:「这一段话最早为鲁迅所重视,他曾经在《摩罗诗力说》中加以援引并指出说:『东方恶习尽此数语。』从这段话里,我们可以清楚看到刘勰对于当时等级森严的门阀制度所产生的种种恶习感到了愤懑和不平。正如《校释》所说,他一方面慨叹于布衣寒族无所凭借而易招讥谤,另一方面不满于贵胄士流位高任重而常邀虚誉。《史传》篇:『勋荣之家,虽庸夫而尽饰;迍败之士,虽令德而常嗤。吹霜煦露,寒暑笔端,此又同时之枉,可为叹息者也!』刘勰推崇『良史直笔』,而指摘某些史臣文士专以门阀高低作为褒贬的标准,亦同申此旨。」

《摩罗诗力说》四:「顾窘戮天才,殆人群恒状,滔滔皆是,宁止英伦(按指裴伦byron事)。中国汉晋以来,凡负文名者,多受谤毁,刘彦和为之辩曰:『人禀五材,修短殊用,自非上哲,难以求备。然将相以位隆特达,文士以职卑多诮,此江河所以腾涌,涓流所以寸折者。』东方恶习,尽此数言。」

郭注:「本段实感慨于身世之言。」

刘勰对「文人无行」问题进行辩护说:人往往有偏材,「自非上哲,难以求备」。作了将相的那般达官贵人,他们的品行不一定比文人好,然而他们的政治地位高,有权有势,名位高了,就减少了人家对他们的讽刺。而文人的职位,一般是低下的、卑贱的,稍有不慎,就往往受到别人的讥诮。刘勰对于这一点是愤懑不平的。但是由于时代的局限,刘勰没有看到这是由士族和寒门之间的阶级差异造成的恶习,反而引起他从事政治活动的愿望。所以才说:「安有丈夫学文而不达于政事哉!」

盖士之登庸〔一〕,以成务为用〔二〕。鲁之敬姜,妇人之聪明耳;然推其机综,以方治国〔三〕。安有丈夫学文〔四〕,而不达于政事哉〔五〕!

〔一〕《斟诠》:「登庸,谓升而用之也。《书尧典》:『畴咨若时登庸。』孔疏:『尧任羲和,众功已广,复求贤人,欲任用之。』吕祖谦曰:『登庸者,大用之意也。』」

〔二〕《斟诠》:「成务,谓成就事业也。」《易系辞上》:「

夫《易》,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疏:「言《易》能开通万物之志,成就天下之务。」

〔三〕《训故》:「《国语》:敬姜,公父文伯之母也。方绩,文伯曰:『以歜之家,而主犹绩,惧●季孙之怒也。』叹曰:『……昔圣王之处民也,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男女效绩,愆则有辟,古之制也。』」按此见《鲁语下》。

梅注:「《国语》曰:公父文伯退朝,其母方绩。文伯曰:『以歜之家,而主犹绩,惧●季孙之怒也,其以歜为不能事主乎!』其母叹曰:『鲁其亡乎!……昔圣王之处民也,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故长王天下。夫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沃土之民不材,逸也;瘠土之民莫不向义,劳也。……自庶人以下,明而动,晦而休,无日以怠。王后亲织玄紞,公侯之夫人加以纮綖,卿之内子为大带,命妇成祭服,列士之妻加之以朝服。自庶士以下,皆衣其夫。……男女效绩,愆则有辟,古之制也。』」

顾广圻校:「《列女传》:文伯相鲁,敬姜谓之曰:吾语汝:治国之要,尽在经矣。夫幅者所以正曲枉也,不可不强,故幅可以为将。画者所以均不均,服不服也(按见《母仪鲁季敬姜传》)。」范注引李雁晴此下复有「故画可以为正。推而往引而来者,综也;综可以为开内之师」数句,始与正文「推其机综,以方治国」相应。

《斟诠》:「机综,机杼之综缕也。黄庭坚《题王仲弓兄弟巽亭》诗:『溪毛乱锦缬,候虫响机综。』用语本诸彦和。」

〔四〕《校注》:「『丈』,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并作『大』。按此文为反应上文『鲁之敬姜,妇人之聪明耳』之词,『

大』字非是。《诸子》篇赞『丈夫处世』,元本、活字本等亦误『丈』为『大』也。」按元刻本、弘治本亦作「大」。

〔五〕王元化《刘勰身世与士庶区别问题》:「这里以妇人聪明来说明学文以达政之旨,寓有箴贬时弊之意。当时士族多不问政事,流风所扇,虽所谓英君哲相亦不能免,甚至武人亦沿其流。朝士旷职,多见宽容。《齐书褚渊传》称:『贵仕素资,皆由门庭,平流进取,坐至公卿。则知殉国之感无因,保家之念宜切。』《梁书何敬容传》载姚察之论曰:『宋世王敬弘,身居端右,未尝省牒。风流相尚,亦流遂远。望白署空,是称清贵,恪勤匪懈,终滞鄙俗。是使朝经废于上,职事堕于下。』《陈书后主纪论》曰:『自魏正始晋中朝以来,贵臣虽有识治者,皆以文学相处,罕关庶务,朝章大典,方参议焉。文案簿领,咸委小吏,浸以成俗。迄至于陈,后主因循,未遑改革。』这类情况,史不绝书,几乎随处可见。士流不问政事是由于尚于玄虚,贵为放诞。事实上,玄谈在当时已成了登仕之阶。《世说新语》曾记张凭因清谈得到刘真长赏识而被举为太常博士。任彦升在《为萧扬州作荐士表》中更直截了当地提出『势门上品犹当格以清谈』。这些都说明了属言玄远方能入仕。刘勰在《明诗》篇中也批评了江左玄风『嗤笑徇务之志,崇盛亡机之谈』的不良倾向。《议对》篇则以贵媵还珠之喻斥责了『不达政体』的浮华文风。这种批评和《程器》篇『学文达政』的主张是声气相通,原则同贯的。」

彼扬马之徒,有文无质,所以终乎下位也〔一〕。昔庾元规才华清英〔二〕,勋庸有声〔三〕,故文艺不称〔四〕;若非台岳〔五〕,则正以文才也〔六〕。

〔一〕《校注》:「《文选》班固《典引序》:『司马相如洿行无节,但有浮华之辞,不周于用。』」

〔二〕《文选》庾亮《让中书令表》注:「何法盛《晋书》:《颍川庾录》曰:亮,字符规,为中书郎。肃祖欲使为中书监,上疏,肃祖纳亮言,封永昌公,后迁司马录尚书事,薨。」《章表》篇范注:「《晋书庾亮传》:庾亮,字符规,明帝即位,以为中书监,亮上书让曰云云。」

《晋书庾亮传》:「亮美姿容,善谈论,性好《庄》《老》,风格峻整。……元帝为镇东时,闻其名,辟西曹掾。及引见,风情都雅,过于所望,甚器重之。」

〔三〕《斟诠》:「勋庸,犹勋功、勋劳。……《周礼天官司勋》:『民功曰庸。』《诗王风兔爰》:『我生之初尚无庸。』郑笺:『庸,劳也。』」

〔四〕《大戴礼文王官人》:「有隐于知理者,有隐于文艺者。」「文艺」,指文章之学。

〔五〕《斟诠》:「台岳,三公宰相之位。……案台岳指三台四岳。三台,本为天之三台星,以应国之三公:太尉,司徒,司空。……《书尧典》:『帝曰:咨四岳。』传:『四岳,……分掌四岳之诸侯,故称焉。』」

〔六〕牟注:「文才:房玄龄等『史臣』认为,庾亮的文才比他的治才更高,所以说:『然其笔敷华藻,吻纵涛波,方驾搢绅,足为翘楚。而智小谋大,昧经邦之远图;才高识寡,阙安国之长算。』(《

晋书庾亮传论》)刘勰则多称其『笔』才;『庾以笔才逾亲』(《

时序》);『庾元规之表奏,靡密以闲畅』(《才略》);『庾公之《让中书》,信美于往载』(《章表》)等。」

文武之术,左右惟宜〔一〕。却縠敦《书》,故举为元帅〔二〕,岂以好文而不练武哉〔三〕!孙武《兵经》〔四〕,辞如珠玉,岂以习武而不晓文也!

〔一〕吴林伯《文心雕龙诸家校注商兑》:「《司马法》:『文与武,左右也。』」

牟注:「左右惟宜,指文武兼备。」

向德方《〈文心雕龙诸家校注〉质疑》:「《易泰》:『以左右民。』或《诗长发》:『实左右商王。』因为《程器》的本意不是说文臣武将,而是指文材武略,应该互相辅助。……上引《易》《诗》的『左右』,就是辅助之意。」(《社会科学战线》一九八三年第二期)

〔二〕《校证》:「汪本、畲本、两京本,『敦』误『郭』。」

黄注:「《左传》:晋侯搜于被庐,作三军,谋元帅。赵衰曰:郄縠可。臣亟闻其言矣,说礼乐而敦《诗》《书》。」按此见僖公二十七年。疏:「说,谓爱乐之;敦,谓厚重之。心说礼乐,志重《诗》《书》。」

〔三〕王元化《刘勰身世与士庶区别问题》:「刘勰为什么以文人习武作为衡量梓材之士的标准呢?此说人多以为异。但是,我们如果参照一下当时的时代背景,也就不难发现刘勰倡立此说的由来。史称『齐梁之际,内难九兴,外寇三作』,刘勰撰《文心雕龙》正在此时。当时中原沦丧已久,北魏迁都洛阳,出兵南侵,萧齐皇朝不仅毫无御侮决心,反而不断演出了自相残杀的丑剧。南渡后,士族偏安江左,过着糜烂腐朽的生活,耽好声色,体羸气弱。这一点,可引《颜氏家训勉学》篇的一段文字来说明:『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多无学术,至于谚云:「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架长檐车,跟高齿屐,坐棋子方褥,凭斑丝隐囊,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仙。夫射御书数,古人并习,未有柔靡脆弱如齐梁子弟者。士习至此,国事尚可问哉?』刘勰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提出文事武备并重之论的。」按《刘勰传》「父尚,越骑校尉」,是个武官。

《校释》:「此以文事武备并重,初观之甚异,实亦深中时弊之论也。颜之推《家训》有论梁世士大夫文弱之弊二节,证以舍人之言,知萧梁以前,士习已然矣。《家训涉务》篇曰:『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大冠高履,出则车舆,入则扶侍。郊郭之内,无乘马者。』又曰:『及侯景之乱,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羸气弱,不耐寒暑,坐死仓卒者,往往而然。建康令王复,性既儒雅,未尝乘骑,见马嘶歕陆梁,莫不震慑,乃谓人曰:「正是虎,何故名为马乎?」其风俗如此。』又《勉学》篇曰:『梁朝全盛之时,……国事尚可问哉?』(见上引)然则舍人此论,不特有斯文将丧之惧,实怀神州陆沉之忧矣。」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原刘勰文学见解之渊源》:「二曰:文与武。《诗》云:『允文允武。』《礼》云:『故可以为文,可以为武。』《左传》:『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文武本自异途,彦和则合一之,既主华实相胜,且力倡文武兼资。故讥『扬马之徒,有文无质,所以终乎下位』,而言『文武之术,左右为宜』。郄縠、孙武可为楷式,是以『摛文必在纬军国』,此虽本《周书梓材》之说,贵器用而兼文采,实亦取乎《诗》『允文允武』之意,与晋宋文人见解迥殊,要亦依经以立论者也。」

〔四〕范注:「《史记孙子传》:『孙武以兵法见于吴王阖庐。阖庐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可以小试勒兵乎?对曰:可。』正义引《七录》云:《孙子兵法》三卷。案十三篇为上卷,又有中下二卷。」《吕氏蒙训》「《孙子》文章妙处」条:「《孙子》十三篇,论战守次第,与山川险易、长短、小大之状,皆曲尽其妙。摧高发隐,使物无遁情,此尤文章妙处。」

孙星衍《孙子兵法序》:「其书通三才五行,本之仁义,佐以权谋,其说甚正,古之名将用之则胜,违之则败,称为《兵经》。比于《六艺》,良不媿也。」

以上为第三段,提出文人不但应注意道德质量,还要通晓军政大事,做到能文能武。

是以君子藏器,待时而动〔一〕,发挥事业〔二〕;固宜蓄素以弸中〔三〕,散采以彪外〔四〕,楩柟其质,豫章其干〔五〕。

〔一〕《校注》:「《易系辞下》:『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疏:「犹若君子藏善道于身,待可动之时而兴动。」

〔二〕斯波六郎:「《周易坤文言》:『君子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美之至也。』此『发挥事业』之下,疑文辞脱一句。《原道》第一有『发挥事业,彪炳辞义』。事业与辞义相对。」

〔三〕《校注》:「『弸』,元本、弘治本、汪本、张本、两京本、胡本作『刚』;何本、梅本、凌本、合刻本、梁本、……冈本、尚古本作『』。……畲本、训故本……崇文本并作『弸』。按『刚』、『』字皆误。《法言君子》篇:『或问:「君子言则成文,动则成德,何以也?」曰:「以其弸中而彪外也。」』李注:『弸,满也。』即舍人『弸中』二字所本(下句亦用「彪外」二字)。」《校证》:「『弸』,陈本、锺本、梁本、梅本、梅六次本、日本刊本、张松孙本作『』。冯本、汪本、两京本、冯校本作『刚』。案《扬子法言君子》篇:『弸中而彪外。』此彦和所本。《司隶校尉鲁崚碑》:『弸中独断,以效其节。』亦作『弸中』。《说文》:『弸,弓强貌。』引伸为凡强之称,作『』作『刚』皆误。」「素」,指人的才德。《注订》:「弸音崩,又读上声。……《广雅》:『满也。』」

〔四〕《校证》:「『采』原作『悉』,梅据龚方中改,徐校同。案王惟俭本作『采』,不误。」《扬子法言君子》篇李注:「彪,文也。积行内满,文辞外发。」

《考异》:「上言蓄素,此言散采,从梅本是。」

〔五〕黄注:「陆贾《新语》:『楩柟豫章,天下之名木,立则为大山众木之宗,仆则为世之用。』」范注:「《汉书司马相如传》:『其北则有阴林巨树,楩柟豫章。』服虔曰:『豫章,大木也。』颜注:『楩,音便,即今黄楩木也。柟音南,今所谓楠木。』《史记司马相如传》正义:『按温活人云:豫,今之枕木;章,今之樟木也。二木生至七年,枕樟乃可分别。』」「质」,指木质。

摛文必在纬军国,负重必在任栋梁〔一〕;穷则独善以垂文,达则奉时以骋绩〔二〕。若此文人,应梓材之士矣〔三〕。

〔一〕《校证》:「『负』原作『贤』,梅据龚改。案冯本、两京本、王惟俭本作『负』,今据改。」《校注》:「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并作『负』。按龚改是也。」这两句说写文章的目的在于经邦纬国,肩负重任则是为了作栋梁之材。

《颜氏家训文章》篇:「朝廷宪章,军旅誓诰,敷显仁义,发明功德,牧民建国,施用多途。」

〔二〕斯波六郎:「《孟子尽心上》:『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论语述而》:「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三〕黄评:「此篇于文外补修行立功,制作之体乃更完密。」

《校释》:「末段总论此篇要旨作结,全篇文意,特为激昂,知舍人寄慨遥深,所谓发愤而作者也。」

王元化《刘勰身世与士庶区别问题》:「此说出于儒家。孔子:『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孟子:『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是其所本。这种人生观决定了刘勰的愤懑和不平,不会超越『在邦无怨,在家无怨』的儒家思想界线。纪昀说他由于郁郁不得志而发愤著书,这个论断,大体不差。《诸子》篇『身与时舛,志共道申』的感叹,也同样说明了『穷则独善以垂文』的道理。

「根据上面的引文和说明来看,《程器》篇在许多场合都对士庶区别这一社会现象提出了批评,而这种批评是正符合于一个贫寒庶族的身份的。」

第四段提出理想的「君子」要有文有质,写文章的目的在于经邦纬国,作栋梁之材。

赞曰:瞻彼前修,有懿文德〔一〕。声昭楚南,采动梁北〔二〕。雕而不器〔三〕,贞干谁则〔四〕?岂无华身,亦有光国〔五〕。

〔一〕《斟诠》:「言瞻望古之先贤,有美文亦有美德也。」《校注》:「按《易小畜》彖辞:『君子以懿文德。』」

《抱朴子尚博》篇:「或曰:德行者,本也;文章者,末也。故四科之序,文不居上。抱朴子答曰:且文章之与德行,犹十尺之与一丈,谓之余事,未之前闻。……且夫本不必皆珍,末不必悉薄,譬若饰绣之因素地,珠玉之居蚌石,云雨生于肤寸,江河始于咫尺,尔则文章虽为德行之弟,未可呼为余事也。」

〔二〕范注:「声昭楚南,谓屈贾;采动梁北,谓邹枚。」

〔三〕《校注》:「按《法言寡见》篇:『或曰:「良玉不雕,美言不文,何谓也?」曰:「玉不雕,玙璠不作器。」』『雕』与『

雕』通。」「雕而不器」,只修饰文采而不提高才德。

〔四〕郭注:「『贞干』,即『贞干』,亦即『桢干』。《尚书费誓》:『峙乃桢干。』」按《论衡语增》:「夫三公鼎足之臣,王者之贞干也。」筑墙所用的木柱,竖在两头的叫桢,竖在两旁的叫干。引申为支持、骨干。

《三国志吴志陆凯传》:「皆社稷之贞干,国家之良辅。」《斟诠》:「《易干文言》:『贞者事之干也。』程传:『贞者干事之用也。』《本义》:『干木之身,而枝叶所依以立者也。』《庄子列御寇》:『以仲尼为贞干,国其有瘳乎?』成疏:『言仲尼有忠贞干济之德。』」以上两句,「言士之文才虽美,而德行未修者,犹如玉之虽经雕琢而不作器,谁可为忠贞干济之准则乎?」《才略》篇:「并桢干之实才,非群华之韡也。」

〔五〕《斟诠》:「言欲治国必先修身,岂有未华美身行而可光宠国家乎?……光国,犹华国。陆云《张二侯颂》:『文敏足以华国。威略足以振众。』」按此二句之意:文人注重品德,不仅有增本身的华采,而且能为国争光。

序志第五十

孔安国《尚书序》:「书序,序所以为作者之意。」

本篇云:「长怀《序志》,以驭群篇。」

陈懋仁《文章缘起注》:「序者,所以序作者之意,谓其言次第有序,故曰序也。」

纪评:「此全书之总序。古人之序皆在后,《史记》、《汉书》、《法言》、《潜夫论》之类,古本尚斑斑可考。」如《吕氏春秋》之《叙意》篇,《史记》之《太史公自序》,《论衡》之《对作》篇与《自纪》篇,《抱朴子》之《外篇自叙》均在后。至萧统编《文选》,锺嵘作《诗品》,乃将序提至书前。

本篇就是全书的自序。篇名所以叫「序志」,是作者通过这篇书序来表达自己的志愿。本篇说明写这部书的意义、动机和目的,也介绍了全书的主要内容和组织结构,以及作者写书的态度。

夫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一〕。昔涓子《琴心》,王孙《巧心》〔二〕,心哉美矣,故用之焉〔三〕。古来文章,以雕缛成体〔四〕,岂取驺奭之群言「雕龙」也〔五〕!

〔一〕《校注》:「按《文赋》:『余每观才士之所作,窃有以得其用心。』」章学诚云:「古人论文,惟论文辞而已。自刘勰氏出,本陆机之说,而昌论『文心』。」(《文史通义文德》)

〔二〕梅注:「杨用修云:涓子《琴心》见《列仙传》。」黄注:「《文选》注:涓子,齐人,好饵术,隐于宕山,着《琴心》三篇。」《札记》:「涓子,盖即《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之环渊。环渊,楚人,为齐稷下先生(此《列仙传》所以称为齐人),言黄老道德之术,著书上下篇(《琴心》盖即此书之名,犹《王孙子》一名《巧心》也)。『环』,一作『蠉』,一作『蜎』,声类并同。」范注:「

《汉书艺文志》道家:『《蜎子》十三篇。』自注:『名渊,楚人,老子弟子。』又儒家:『《王孙子》一篇。』自注:『一曰《巧心》。』清人严可均、黄以周、马国翰都有辑本。严曰:『王孙是姓,不知其名。』」

《文选》王俭《褚渊碑文》:「间以琴心。」李善注引《列仙传》:「涓子作《琴心》三篇。」嵇康《琴赋》李善注亦引《

列仙传》:「涓子者,齐人,……其《琴心》三篇有条理焉。」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卷三甲部《经籍会通》:「《王孙子》一篇,见《汉志》儒家。注:『一名《巧心》。』刘勰《雕龙》末所称『王孙《巧心》』即此。」

〔三〕梅注:「『焉』字符脱,按《广文选》补。」《校证》:「

冯本、汪本、畲本、两京本、王惟俭本、《梁书》本传『故』上有『

夫』字。」

《校注》:「黄校云:『一本(故)上有「夫」字;(

焉)元脱,按《广文选》补。』《梁书刘勰传》、畲本、训故本、谢钞本并有『夫』字『焉』字;……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张本、两京本、胡本并有『夫』字。按寻绎语气,『夫』字当有,属上句读。《论语子罕》:『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即『矣夫』连文之证。」

《缀补》:「案明冯琦《经济类篇》五四引作『心哉美矣,夫故用之焉』。《梁书刘勰传》同。『夫故』复语,夫犹故也。《庄子应帝王》篇:『而以道与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又见《列子黄帝》篇)《论衡死伪》篇:『先君必欲一见群臣百姓也,夫故使栾水见之于是也。』亦并以『夫故』连文,与此同例。黄本无夫字,非也。明嘉靖本作『心哉美矣,夫故用之』,脱『焉』字。」《斟诠》:「夫故,复语,『夫』亦『故』也,说见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卷十『夫』字条。」按裴氏《集释》专释先秦两汉之书,未必适用于齐梁。

「心哉美矣」可能有两方面的含义:一以为心是美的,一以为「心」这个词是美的。《注订》:「《琴心》《巧心》云者,明『心』字所本,『雕龙』二字亦本《史记》『雕龙奭』而不尽同其义,故曰岂取云云。」

〔四〕《情采》篇:「圣贤书辞,总称文章,非采而何?」范注:「《释名释言语》:『文者,会集众彩以成锦绣,会集众字以成辞义,如文绣然也。』」

《札记》:「此与后章『文绣鞶帨』离本弥甚之说,似有差违,实则彦和之意,以为文章本贵修饰,特去甚去泰耳。全书皆此旨。」

〔五〕《校证》:「『岂』读为『冀』,《文选》曹子建《朔风》诗:『岂云其诚。』李注引《苍颉》云:『岂,冀也。』《礼记檀弓下》《释文》:『「庶觊」音冀,本又作「几」,音同。』」又:「『取』,两京本作『效』,《读书引》十二同。徐校亦同。」按元刻本、弘治本以下,「取」均作「效」。

《校注》:「按《梁书》、活字本、畲本、训故本、四库本并作『取』;……《原道》篇『取象乎河洛』,《奏启》篇『取其义也』,《书记》篇『取象于夬』,又『盖取乎此』,其『取』字义并与此同,则作『效』非是。又按《蔡中郎文集故太尉乔公庙碑》:『文繁雕龙。』以『雕龙』一典喻文,当以此为首见。」按元刻本、训故本「驺」作「邹」。「之」字,畲本、训故本、《广文选》四二引并无。

《考异》:「言岂取者,是用雕龙一辞,而非效法雕龙之体,从取为长。」

《史记孟子荀卿列传》:「驺奭者,齐诸驺子,亦颇采驺衍之术以纪文。……驺衍之术,迂大而闳辩,奭也文具难施;……故齐人颂曰:谈天衍,雕龙奭。」《集解》:「刘向《别录》曰:驺衍之所言五德终始,天地广大。尽言天事,故曰『谈天』。驺奭修衍之文,饰若雕镂龙文,故曰『雕龙』。」《汉书艺文志》:「《

邹奭子》十二篇。」原注:「齐人,号曰雕龙奭。」《后汉书崔骃传》赞:「崔为文宗,世禅雕龙。」章怀注引刘向《别录》曰:「言驺奭修饰之文,若雕龙文也。」《文选》卷三十六任昉《宣德皇后令》:「文擅雕龙。」李善注:「《七略》曰:邹奭子,齐人。齐为之语曰『雕龙赫赫』,言邹奭之术,文饰之若雕镂龙文。」五臣注:「

良曰:言专擅于文,若雕镂之彩饰成也。」《时序》篇:「驺奭以雕龙驰响。」刘向《新序杂事(五)叶公好龙》:「屋室雕文以写龙。」

凌廷堪《校礼堂文集祀古辞人刘舍人勰》云:「雕龙兮命篇,匪谈天兮好奇。」

《斟诠》:「刘向《别录》云:『驺奭修衍之文,饰若雕镂龙文,故曰雕龙。』而此雕龙与《史记》邹奭『颇乐驺衍之术,文具难施』而得『雕龙奭』浑号,其文无异,其义则不尽相同,故曰:『岂取驺奭之群言雕龙也!』然则文心乃就才情而论文,雕龙乃就技巧而论文,如易今题,则宜曰『论文章之原理与技巧』,亦即论文章之义法也。」

又:「岂,反诘词,与此句末『也』字语气相应,古『

也』字读如『邪』。王利器读『岂』为『冀』,殆以『也』字为决断词而然,非其义。」李庆甲《〈文心雕龙〉书名发微》:「『岂』字除用作否定副词外,还可用作推度副词,在陈述句中表示『大概』、『也许』的意思,在反问句中则可解释为『难道不是』的意思。」他译这句话为:「难道不是由于前人曾用以称赞过修饰语言有如雕刻龙文的驺奭,因而也采用了它吗?」(油印本)说亦可通。

按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他的书所以取名「雕龙」,是因为自古以来的好文章都是经雕饰而成的,像龙文一样雅丽。但这种雕饰是顺乎自然的,哪里像驺奭那样写文章,像雕镂龙文一样费劲,致使群众称他为「雕龙奭」呢!这说明刘勰主张写文章要用心思表现出自然之美,而不要雕琢过分。这是针对当时的文风而发的。《文镜秘府论序》:「不寻千里,蛇珠自得;不烦旁搜,雕龙可期。」合于刘勰本旨。

夫宇宙绵邈〔一〕,黎献纷杂〔二〕,拔萃出类〔三〕,智术而已。岁月飘忽,性灵不居〔四〕,腾声飞实〔五〕,制作而已〔六〕。夫肖貌天地〔七〕,禀性五才〔八〕,拟耳目于日月〔九〕,方声气乎风雷〔一○〕,其超出万物,亦已灵矣〔一一〕。形同草木之脆〔一二〕,名踰金石之坚,是以君子处世,树德建言〔一三〕,岂好辩哉?不得已也〔一四〕!

〔一〕《校证》:「『绵』,两京本作『寥』。」《抱朴子畅玄》:「绵邈乎其远也。」

〔二〕《校证》:「『黎』,两京本误『文』。《尚书益稷》:『万邦黎献。』伪孔传:『献,贤也。』此彦和所本。《大诰》:『

民献有十夫。』《封禅》篇亦有『黎献』语。」《校注》:「『黎』,两京本、胡本作『文』。按『文』字与下文不应,非是。《书益稷》:『万邦黎献。』此『黎献』二字所自出。《封禅》篇曾用之。《诸子》篇:『百姓之群居,苦纷杂而莫显。』语意与此略同,亦可证。」范注:「黎献谓众贤。」《注订》:「黎献,黎民之贤者也,见《书》蔡注。」

〔三〕「类」字,元刻本、弘治本作「颖」。《校证》:「『类』,汪本、两京本误『颖』。《孟子公孙丑》篇:『出乎其类,拔乎其萃。』此彦和所本。」

〔四〕《校证》:「《广文选》原校云:『「性」或作「圣」。』『居』,两京本作『遏』,误。李详云:『孔融《论盛孝章书》:「

岁月不居。」』此彦和所本。」

《校注》:「陆机《叹逝赋》:『时飘忽其不再。』」

《斟诠》:「性灵,即精气。陶弘景《答赵英才书》:『任性灵而直往。』不居,谓不停息。《礼记月令》:『师兴不居。』注:『不居谓众风行不休止也。』」

蒋祖贻《序志篇疏证》(本篇以下引蒋氏语皆同此):「性灵,作『生命』解。王充《论衡自纪》篇『着《养性之书》十六篇』,《会稽典录》作《养生之书》可证。按《文心原道》篇:『惟人参之,性灵所锺,是谓三才。』又《文心情采》篇:『综述性灵,敷写器象。』此两处均应解为『灵慧之性』,即人类所独具的智慧与才能。『性灵不居』也可以解释为一个人的生命和智慧不能长存于宇宙之间,只有著书立说纔能流传于后世。……本篇赞内『生也有涯,无涯惟智』等语亦有此意。」(见《文心雕龙论丛》)

〔五〕黄注:「《封禅文》:『蜚英声,腾茂实。』」

《宋书谢灵运传论》:「爰逮宋氏,颜谢腾声。」「

实」,指成果。

〔六〕清袁守定《占毕丛谈》卷五《谈文》:「苏文忠曰:『生前富贵,死后文章。』(见《集注分类东坡诗》卷十三《薄薄酒》首)刘舍人曰:『岁月飘忽,性灵不居,腾声飞实,制作而已。』……若既无补于国家,又无与于斯道,……与蜉蝣之朝生暮死何异?」叶长青《文心雕龙杂记》:「此即《诸子》篇所谓入道见志之书。太上立德,其次立言,百姓之群居,苦纷杂而莫显;君子之处世,疾名德之不章。唯英才特达,则炳耀垂文,腾其姓氏,悬诸日月。彦和盖隐然自寓。」

〔七〕元刻本、弘治本「夫」下有「有」字。

《校证》:「『夫』下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梅本、黄注本、《读书引》有『有』字,谢云:『「有」宜作「其」。』梅云:『衍。』梅六次本,据曹改『有』为『自』,日本刊本从之。畲本、王惟俭本、《天中记》三七、《广文选》、《梁书》并无『有』字或『自』字,今据删。」

《补注》:「详案《汉书刑法志》:『夫人宵天地之,怀五常之性。』彦和语本此。颜注:『宵义与肖同。,古貌字。』」《札记》:「此『有』字当作『人』字。」《校释》:「此文『有』字一作『自』,皆『肖』字之误而衍者。」

《缀补》:「《天中记》三七、《经济类编》、《喻林》八六引此并无『有』字,《梁书》同。『有』盖肖字之误而衍者。」

〔八〕「五才」元刻本、弘治本以下均作「五行」,黄注本改。《

校证》:「案作『才』是,《程器》篇:『人禀五材。』《梁书》亦作『才』。」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作『行』字是。《原道》篇云:『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语与此同。惟《程器》篇有『

人禀五材』句,则作『才』亦通。」按「五才」就是「五行」:金、木、水、火、土。《后汉书马融传》:「五才之用,无或可废。」

〔九〕《校注》:「『拟』,两京本作『娱』。按『娱』字非是。《灵枢经邪客》篇:『天有日月,人有两目。』……《论衡祀义》篇:『日月犹人之有目。』并足为此文当作『拟』之证。」

范注:「《淮南子精神训》:『是故耳目者日月也;血气者风雨也。』孙君蜀丞曰:『《春秋繁露人副天数》篇:「耳目戾戾,象日月也;鼻口呼吸,象风气也。」』」

《注订》:「拟耳目于日月者,极其明也;方声气于风雷者,大其志也。」

〔一○〕元刻本、弘治本、两京本「乎」作「于」。

郭注:「『拟耳目于日月,方声气乎风雷』,即肖貌天地也。」《校注》:「按《灵枢经邪客》篇:『天有风雨,人有喜怒;天有雷电,人有音声。』《论衡祀善》篇:『风犹人之有吹煦也,雨犹人之有精液也,雷犹人之有腹鸣也。』」

王金凌:「董仲舒《春秋繁露人副天数》篇说云云(

见上引)。刘勰稍变其文,以声象雷,以气象风,则『气』在此指气息,属元气一类。」

〔一一〕《杂记》:「此即《原道》篇所谓『两仪既生,惟人参之。性灵所锺,是谓三才,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

〔一二〕《校证》:「畲本、王惟俭本、《天中记》、《广文选》、《梁书》『同』作『甚』。」

《校注》:「『同』,梅校云:『《梁书》作甚。』(

冯舒校同)徐校作甚。……下句云:『名踰金石之坚。』疑『甚』字是。」

《斟诠》:「形甚草木之脆,名踰金石之坚。《古诗十九首》:『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彦和盖化用此义。」

〔一三〕《诸子》篇:「君子之处世,疾名德之不章。」斯波六郎:「《尚书泰誓下》:『树德务滋,除恶务本。』」

《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一四〕《校注》:「『辩』,元本、弘治本、汪本、张甲本、两京本、何本、胡本、……崇文本作『辨』。……按『辨』字非是。《孟子滕文公下》:『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即此文所本,原是『辩』字。《梁书》、元本、活字本、畲本、张乙本、梅本、凌本、……四库本、张松孙本,亦并作『辩』,未误。」此处杨氏校语于元本两歧。按元刻本此字稍嫌模糊,但仍可确定为「辨」字。

《注订》:「此节言人虽为万物之灵,然其易朽如草木之脆弱,必树德建言以垂美名于后世,则人之精神可永,此为《文心》作者之主旨。上段是释此书命名之所由来,此段述一己志向之所归趋。」

「岁月飘忽,……不得已也」,《典论论文》:「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

以上为第一段,说明书名之由来和自己著书立说的志向。

予生七龄〔一〕,乃梦彩云若锦,则攀而采之。齿在踰立〔二〕,则尝夜梦〔三〕执丹漆之礼器〔四〕,随仲尼而南行;旦而寤,乃怡然而喜〔五〕。大哉圣人之难见也〔六〕,乃小子之垂梦欤〔七〕!自生人以来,未有如夫子者也〔八〕。

〔一〕梅注:「《梁书》无『生七龄』以下十四字。」《校证》:「畲本、《广文选》、《梁书》无『予生七龄』以下十四字。」

〔二〕《论语为政》:「三十而立。」

〔三〕元本、弘治本、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无「夜」字,「梦」字以下缺三百二十二字,下接「(观澜而)索源」。《校证》:「

徐云:『「梦」字下脱落三百余字,杨用修补。』」

《缀补》:「《梁书》、《南史刘勰传》并无『则』字,盖涉上文『则攀而采之』而衍。」

〔四〕《校注》:「按《史记儒林传序》:『陈涉之王也,而鲁诸儒持孔氏之礼器,往归陈王。』」《史记孔子世家赞》:「车服礼器。」《札记》:「丹漆之礼器,盖笾豆也。」《注订》:「礼器不仅笾豆之类,此是梦境,无指实也。」

〔五〕《校证》:「王惟俭本无『乃』字。」

《缀补》:「案《御览》六百一引《梁书》、《南史》并作『寤而喜曰』。」

〔六〕《校证》:「纪本『也』误『哉』。《御览》六○一引《梁书》,此句上有『曰』字。」

《校注》:「按《南史》勰传亦有『曰』字。寻绎文气,当以有『曰』字为胜。」又:「按芸香堂本、翰墨园本『也』误作『哉』,非是。」

〔七〕《校证》:「《广文选》、《读书引》、《梁书》『乃』作『乃』,王惟俭本『欤』作『与』。」

「小子之垂梦」,犹云垂梦与小子。

《杂记》:「此孔子『文不在兹』,及梦见周公之意,不必胶柱锲舟也。」

〔八〕《校注》:「『人』,《南史》作『灵』。按『灵』字非是。『人』当作『民』,盖唐避太宗讳而未校复者也。《孟子公孙丑上》:『子贡曰:……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即此文之所自出。《原道》篇『晓生民之耳目矣』,亦作生民。」

敷赞圣旨〔一〕,莫若注经,而马郑诸儒〔二〕,弘之已精〔三〕,就有深解,未足立家〔四〕。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五〕,五礼资之以成〔六〕,六典因之致用〔七〕。君臣所以炳焕〔八〕,军国所以昭明〔九〕,详其本源,莫非经典〔一○〕。

〔一〕《斟诠》:「敷赞圣旨,谓敷陈赞述圣人之微言大义也。」

〔二〕马郑,指马融、郑玄。马融注《孝经》、《论语》、《尚书》、《诗》、《易》、《三礼》,着有《三传易同说》。郑玄是马融弟子,注有《论语》、《孝经》、《尚书》、《三礼》和《毛诗笺》等。

〔三〕《校证》:「张松孙本、纪本、《读书引》『弘』作『宏』,避清讳。」

《斟诠》:「弘谓廓而大之也。《论语卫灵公》:『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广雅释诂》:『弘,大也。』」此处谓发扬光大。

〔四〕范注:「铃木云:《御览》无此二句。」「就」,即使。《

抱朴子外篇自叙》:「乃计作细碎小文,……未若立一家之言。」《注订》:「『未足立家』云者,此《文心》成书寄意所在,盖马郑前修已精,于建言事业,别不见途径也。故云。」

〔五〕《校证》:「《御览》引《梁书》,『枝条』作『之条枝』。」

《校注》:「按今《梁书》、《南史》勰传并同今本,《御览》所引非是。《诸子》篇:『述道言治,枝条《五经》。』尤为切证。」《注订》:「云经典枝条者,言文章之用,辅翼群经,亦学体要之不可忽者,其为效至宏,故下云五礼六典,君臣军国,皆从用字上发挥。」《颜氏家训文章》篇:「夫文章者,原出《五经》。」

〔六〕《校证》:「《御览》引《梁书》,『成』下有『文』字。」

《礼记祭统》:「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郑玄注:「礼有五经,谓吉礼、凶礼、宾礼、军礼、嘉礼也。」

〔七〕《校证》:「《御览》引《梁书》『之』下有『以』字。」《周礼天官冢宰》:「太宰之职,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国。一曰治典,以经邦国,以治官府,以纪万民;二曰教典,以安邦国,以教官府,以扰万民;三曰礼典,以和邦国,以统百官,以谐万民;四曰政典,以平邦国,以正百官,以均万民;五曰刑典,以诘邦国,以刑百官,以纠万民;六曰事典,以富邦国,以任百官,以生万民。」

《校注》:「按《御览》所引非是。《论语八佾》:『子语鲁太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易系辞上》:『备物致用。』是『

以成』、『致用』皆有所本也。」

〔八〕范注:「《论语泰伯》:『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焕乎其有文章。』集解:『焕,明也。其立文垂制又着明。』」

〔九〕两句意指君臣关系和军国大事都更上轨道。

〔一○〕黄注:「非,一作外。」《校注》:「按以《宗经》篇『莫非宝也』,《诔碑》篇『莫非清允』,《体性》篇『莫非情性』例之,『外』字非是。」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序志》篇说,本来想注儒经,但马融、郑玄已经注得很精当,自己即使有些独到的见解,也难得自成一家,因为文章是经典的枝条,追溯本源,莫非经典,所以改注经为论文。这里说明刘勰对文学的看法,就是文学的形式,可以而且必须有新变(《通变》篇),文章的内容却不可离开圣人的大道(《原道》篇、《征圣》篇、《宗经》篇),《文心雕龙》确是本着这个宗旨写成的。」(修订版第二编)

而去圣久远,文体解散〔一〕,辞人爱奇,言贵浮诡〔二〕,饰羽尚画〔三〕,文绣鞶帨〔四〕,离本弥甚,将遂讹滥〔五〕。

〔一〕《才略》篇:「殷仲文之孤兴,谢叔源之闲情,并解散词体,缥渺浮音。」「文体解散」,谓文章的体制散乱。

〔二〕《定势》篇:「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原其为体,讹势所变。厌黩旧式,故穿凿取新。察其讹意,似难而实无他术也,反正而已。故文反正为乏,辞反正为奇。」

〔三〕《斟诠》:「喻徒尚文饰,有失本真,辞华而情伪也。《庄子列御寇》:『哀公问于颜阖曰:「吾以仲尼为贞干,国其有瘳乎?」曰:「殆乎圾乎!仲尼方且饰羽而画,从事华辞,以支为旨,夫何足以上民?」』宣颖曰:『羽有自然文采,饰而画之则务人巧。』成疏:『修饰羽仪,丧其真性也。』」

《征圣》篇:「颜阖以为仲尼饰羽而画。」

〔四〕斯波六郎:「《法言寡见》篇:『今之学也,非独为之华藻也,又从而绣其鞶帨。』李注:『鞶,大带也;帨,佩巾也。』」按李注下文又云:「衣有华藻文绣,书有经传训解也。」《后汉书儒林传论》引《寡见》篇此文,注云:「喻学者文繁碎也。」

〔五〕范注:「《通变》、《定势》二篇已论之。」「本」,指经典。「讹滥」,讹谬泛滥。

《南齐书文学传论》:「今之文章,作者虽众,总而为论,略有三体:一则启心闲绎,托辞华旷,虽存巧绮,终致迂回,宜登公宴,本非准的,而疏慢阐缓,膏肓之病,典正可采,酷不入情。其体之源,出灵运而成也。次则缉事比类,非对不发,博物可嘉,职成拘制。或全借古语,用申今情,崎岖牵引,直为偶说,唯睹事例,顿失清采。此则傅咸《五经》,应璩《指事》,虽不全似,可以类从。次则发唱惊挺,操调险急,雕藻淫艳,倾炫心魂,亦犹五色之有红紫,八音之有郑卫,斯鲍照之遗烈也。」

李谔《上隋高帝革文华书》:「江左齐梁,其弊弥甚,贵贱贤愚,唯务吟咏。遂复遗理存异,寻虚逐微,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

《明诗》篇:「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竞也。」

《情采》篇:「而后之作者,采滥忽真,远弃风雅,近师辞赋,故体情之制日疏,逐文之篇愈盛。」

《风骨》篇:「于是习华随侈,流遁忘反。」

《斟诠》:「《夸饰》篇:『自宋玉、景差,夸饰始盛;相如凭风,诡滥愈甚。……然饰穷其要,则心声锋起;夸过其理,则名实两乖。』此所谓『滥』也。则滥之为用,在尚浮夸也。」

纪评:「全书针对此数语立言。」

《注订》:「自『文体解散』以下,至『将遂讹滥』,言于文章上欲作整理工夫,全书概旨,咸本于此。」

盖《周书》论辞,贵乎体要〔一〕;尼父陈训,恶乎异端〔二〕。辞训之异,宜体于要〔三〕。于是搦笔和墨,乃始论文〔四〕。

〔一〕《尚书毕命》:「政贵有恒,辞尚体要,不惟好异。」孔传:「辞以体实为要,故贵尚之。若异于先王,君子所不好。」蔡沈《书集传》:「趣完具而已之谓体,众体所会之谓要。」集说引夏氏僎曰:「体则具于理而无不足,要则简于辞而亦不至于有余,谓辞理足而简约也。」又引王氏樵曰:「趣谓辞之旨趣,趣不完具则未能达意,而理未明,趣完具而不已,则为枝辞衍说,皆不可谓之体。人身上有领,下有要,乃体之关会处,事理之有要,亦犹是也。」《征圣》篇:「《书》云:『辞尚体要,弗惟好异。』故知正言所以立辩,体要所以成辞。」吴林伯《文心雕龙序志义疏》(本篇以下引吴氏语皆同此):「体要,即本篇下文『体于要』,体,本也,言辞以要约为本,因与『浮诡』相反。」(《辽宁社会科学辑刊》一九八一年六期)「体要」,犹精要,具体而概括,此又一解。

〔二〕《左传》哀公十六年称孔子死,鲁哀公悼之曰:「呜呼哀哉,尼父。」

《论语为政》:「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异端」,谓不合正道者。

《斟诠》:「此处异端,指其时辞人言务浮诡,文遂讹滥而言。」

〔三〕《校释》:「『异』疑『奥』误。《史记屈原列传》:『

文质疏内兮,众不知予之异采。』集解引徐广曰:『异一作奥。』此异、奥形近易误之证。辞训二句,即总上『《周书》论辞,尼父陈训』四句之义而言之也。……恶异端,即不好异,故此总说奥义,惟举体要耳。」按《诠赋》篇:「虽读千赋,愈惑体要。」《书记》篇:「随事立体,贵乎精要。」《杂文》篇:「此立体之大要也。」

林纾《春觉斋论文述旨》第六节:「《文心雕龙征圣第二》有曰:『正言所以立辩,体要所以成辞。』是言一本于《易》,一本于《书》,推而言之,则知此者,作文乃无死句,论文亦得神解。何谓正言?本圣人之言,所以抗万辩也。何谓体要?衷圣人之言,所以铸伟辞也。」

牟世金《范注补正》:「『《周书》论辞』之『辞』,『尼父陈训』之『训』,各不相同,一是『辞尚体要』,一是『攻乎异端』,这就是所谓『辞训之异』。圣人和经书所说虽异,但都应领会其主要精神;『宜体于要』,此之谓也。」按「异」字可通,非「

奥」之误。

〔四〕《缀补》:「案《御览》引《梁书》『于是』作『由是』。」

《校注》:「『笔』,何本、凌本、合刻本、梁本、冈本、尚古本、王本、郑藏钞本、崇文本作『管』;《读书引》、《莒州志》同。按『笔』、『管』于此并通,然《梁书》、《南史》作『

笔』,则『管』字或出后人臆改。」

斯波六郎:「《庄子田子方》:『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斟诠》:「和墨,即调墨。」

以上为第二段,说明写这部书的目的是为了阐发儒家经典来纠正当时浮诡讹滥的文风。

详观近代之论文者多矣:至于魏文述典〔一〕,陈思序书〔二〕,应玚《文论》〔三〕,陆机《文赋》,仲治《流别》〔四〕,弘范《翰林》〔五〕,各照隅隙〔六〕,鲜观衢路。或臧否当时之才〔七〕,或铨品前修之文〔八〕,或泛举雅俗之旨〔九〕,或撮题篇章之意。

〔一〕《校证》:「『于』,畲本、王惟俭本、《广文选》、《梁书》作『如』。」《缀补》:「案《经济类编》引『于』作『如』,《梁书》同。『如』犹『于』也。」「述典」,指《典论论文》。《典论》全书已佚,只存《论文》、《自序》两篇。《论文》见于《

文选》卷五十二,亦非全文。

〔二〕指陈思王曹植《与杨德祖书》,见《文选》卷四十二。

〔三〕指应玚《文质论》,见《艺文类聚》卷二十二,辑入《全后汉文》卷四十二。

《札记》:「案此文泛论文质之宜,似非文论。以黄注指为此篇,故录之。」吴林伯:「刘勰所谓『文』,包括自然、典制、文学、艺术等,故本篇直以《文质论》为文论。」

〔四〕指挚虞《文章流别论》。《校注》:「『治』,文津本作『

洽』。芸香堂本、翰墨园本、思贤讲舍本、崇文本同。按『洽』字误,已详《颂赞》篇『而仲治《流别》』条。」《晋书挚虞传》:「

虞撰《文章志》四卷,……又撰《古文章类聚》区分为三十卷,名曰《流别集》,各为之论,辞理惬当,为世所重。」全书已佚,辑文见《全晋文》卷七十七。(张溥、严可均、张鹏一等人均有辑本。)

《玉海》卷五十四:「《隋志》:『总集者,以建安之后,辞赋转繁,众家之集,日以滋广。晋代挚虞,苦览者之劳倦,于是采擿孔翠,芟翦繁芜,自诗赋下,各为条贯,合而编之,谓为《流别》。』『挚虞《文章流别集》四十一卷(梁六十卷。志二卷,论二卷)。』」

〔五〕《校证》:「张松孙本、纪本、《读书引》『弘』作『宏』,避清讳。」

李充《翰林论》,全书已佚,《全晋文》卷五十三辑得八条。范注又从《文选》中辑得两条。

《训故》:「《隋经籍志》:『《翰林论》三卷,晋著作郎李充撰。』《晋书》:『李充,字弘度,江夏人。历官大著作郎,注《尚书》及《周易旨六论》、《释庄论》二篇,诗赋杂文二百四十首行于世。』传中不言有《翰林论》,而《玉海》引《翰林论》,亦云弘范。」

《札记》:「李充,《晋书》字弘度,此云宏范,或其字两行。文仅存数条,……观其所取,盖以沈思翰藻为贵者,故极推孔、陆,而立名曰《翰林》。」

吴林伯:「《晋书李充传》称充字弘度。《世说新语言语》刘孝标注引晋何法盛《晋中兴书》,《文选》任彦升《王文宪集序》李善注引王隐《晋书》,陆公佑《新刻漏铭》李善注引臧荣绪《晋书》,亦均以充字弘度。惟明钞本《太平广记》云李弘范《翰林明道论》,则弘度弘范本为二人,弘范之论乃明道之作,与弘度之论文者不同。刘勰以弘度为弘范,是记忆之误,《玉海》因之,亦曰弘范。或以《晋书李充传》不言充作《翰林论》,遂疑《翰林论》非充作,非也。」

〔六〕《校注》:「《淮南子说山》篇:『受光于隙照一隅。』」

〔七〕《晋书阮籍传》:「籍虽不拘礼教,然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臧否当时之才」,如《典论论文》,曹植《与杨德祖书》。

〔八〕《南齐书文学传论》:「若子桓之品藻人才,仲治之区判文体,陆机辨于《文赋》,李充论于《翰林》,张摘句褒贬,颜延图写情兴,各任怀抱,共为权衡。」

刘师培《中古文学史》第四课:「晋人论文之作,以陆机之赋为最先。观其所举文体,惟举赋、诗、碑、诔、铭、箴、颂、论、奏、说,不及传状之属,是即文笔之分也。又陆云《答兄平原书》多论文之作,于文章得失,诠及细微,其于前哲,则伯喈、仲宣之作,多所诠评,其于时贤,则张华、成公绥、崔君苗之文,并多评核。二陆工文,于斯可验。自是以外。其论及文体正变及各体源流者,晋人撰作,亦多可采。如傅玄《七谟序》、《连珠序》,推论二体之起源,旁及汉魏作者之得失(均见《艺文类聚》引)。皇甫谧《三都赋序》(《文选》)、左思《三都赋序》(《文选》)、卫权《三都赋略解序》、刘逵《蜀都吴都赋注序》(并见《晋书左思传》),推论赋体之起源,与汉儒『铺陈』之训,宛为符合(又郭象文《碑铭论》,今不传)。其着为一书者,则有挚虞《文章流别论》二卷,今群书所引尚十余则(见严辑《全晋文》),于诗、赋、箴、铭、哀词、颂、七、杂文之属,溯其起源,考其正变,以明古今各体之异同,于诸家撰作之得失,亦多评品,集古今论文之大成。又李充《翰林论》五十四卷,今群书所引,亦仅七则(见《全晋文》),大抵于各体之文,均举佳篇为式。彦和论文,多所依据,亦评论文学之专书,汇而观之,足知晋代名贤,于文章各体,研窍至精,固非后世所能及也。」

〔九〕曹植《与杨德祖书》:「夫街谈巷说,必有可采;击辕之歌,有应《风》《雅》;匹夫之思,未易轻弃也。」

魏典密而不周〔一〕,陈书辩而无当〔二〕,应论华而疏略〔三〕,陆赋巧而碎乱〔四〕,《流别》精而少功〔五〕,《翰林》浅而寡要〔六〕。

〔一〕傅庚生《批评通论》:「《论文》不过《典论》中之一篇,备一格者,自不同于论文之专著。『不周』不足为其瑕颣。且创论成篇,能兼及文体、理论与品评诸目,而识多精确,意极平直。文气之论,实祭先河,致足多也。」《文论选》:「《典论论文》分析作家作品不同的气,各种文体不同的特征,比较细密,但仍然只是引了端绪,未能就这些问题作全面周到的阐发,故云『密而不周』。」

陈锺凡《中国文学批评史》:「以《典论论文》评人仅及七家,论文止于四体故也。」

〔二〕傅庚生《批评通论》:「陈思王《与杨德祖书》:『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鹰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此魏,足下高视于上京。』赞扬而已,无与于品藻。又云:『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昔扬子云,先朝执戟之臣耳,犹称「壮夫不为」也。吾虽德薄,位为藩侯,犹庶几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留金石之功,岂徒以翰墨为勋绩,辞赋为君子哉?』亦似未知重视文学本身之价值。故杨修复笺以驳之云:『今之赋颂,古诗之流,不更孔公,风雅无别耳。修家子云,老不晓事,强着一书,悔其少作,若此,仲山周旦之徒,则皆有愆乎!君侯忘圣贤之显迹,述鄙宗之过言,窃以为未之思也。若乃不忘经国之大美,流千载之英声,铭功景锺,书名竹帛,此自雅量素所蓄也,岂与文章相妨害哉!』子建盖长于创作,而绌于批评者。『辩而无当』,所评甚允。」

陈锺凡《中国文学批评史》:「陈思王《与杨德祖书》中列序当时文士曰:『今世作者,可略而言;……』所举仅六子,视子桓去阮瑀、孔融而增杨修,对于诸家文学茫无定评。其下又曰:『

仆尝好人讥弹其文,有不善者,应时改定。』是亦重视批评学者。然又曰:『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论于淑媛;有龙泉之利,乃可以议于断割。刘季绪才不逮于作者,而好诋诃文章,掎摭利病。昔田巴毁五帝,罪三王,呰五霸于稷下,一旦而服千人;鲁连一说,使终身杜口。刘生之辩,未若田氏;今之仲连,求之不难,可无叹息乎!』不知批评文学与文学之区别也。至言『辞赋小道,未足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昔扬子云先朝执戟之臣,犹称壮夫不为』,则不知文学之价值,故谓其『辩而无当』。」《文论选》:「曹植《与杨德祖书》讥嘲陈琳不长辞赋,刘季绪才不能逮于作者,论好尚不同,不以辞赋为君子等,其言皆闳辩,但破多于立,故彦和认为无当。」

〔三〕陈锺凡《中国文学批评史》:「应玚《文质论》云:『丕泰易趋,道无攸一;二政代序,有文有质。』盖言文质之宜,非论文也。不识彦和所谓『疏略』者,果指此否?」《批评通论》:「应玚《

文质论》,泛论文质之宜,似非文论,今即之以求衡文之准,自感其『华而疏略』矣。」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原刘勰文学见解之渊源》:「自应玚着《文质论》(其文多用韵),以为『二政代序,有文有质』,而归结于『言辨国典,辞定皇居,然后知质者不足,而文者有余』。此说可与魏文『文章经国之大业』相表里,而所重则在『文』也。若彦和之论,则云『古来文章以雕缛成体』(《序志》篇),而『篇章杂沓,质文交加』(《知音》篇),『然恳恻者辞为心使,浮侈者情为文使,繁约得正,华实相胜,唇吻不滞,则中律矣』(《章表》篇)。是则舒文载实之说,所重乃在乎『质』矣。故彦和责应氏之论为『华而疏略』,职是故也。」

吴林伯:「应玚《文质论》辞采光华,然以『文』为『

泰』,以『质』为『否』,通篇抑『质』扬『文』,与孔子『文质彬彬』,与刘勰『文附质』、『质待文』之旨相背,故曰疏略。」

〔四〕《总术》篇:「昔陆氏《文赋》号为曲尽,然泛论纤悉,而实体未该。」《斟诠》:「所谓『纤悉』、『未该』,即『巧而碎乱』之意。」《札记》:「碎乱者,盖谓其不能具条贯。然陆本赋体,势不能如散文之叙录有纲,此与《总术》篇所云,皆疑少过。」

傅庚生《批评通论》:「(陆赋)独以用赋体申明,条贯难明,陆云所指『文适多体,便欲不清』,殆亦谓此。重以自陈甘苦,有轮扁难言之累,故彦和谓其『巧而碎乱』也。」

〔五〕《校证》:「『功』原作『巧』,王惟俭本、《广文选》、《梁书》作『功』,今据改。」

《校注》:「巧,黄校云:『《梁书》作功。』纪昀云:『功字是。』按《史记自序》(司马谈《论六家要指》):『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此『少功』二字所本。(下「《翰林》」句用「寡要」二字。)当以作『功』为是。张乙本、训故本、谢钞本正作『功』;《广文选》、《经济类编》、《广文选删》、《汉魏六朝正史文选》同,当据改。」

《考异》:「巧、功并通。惟《史记》『劳而少功』,不足据改,盖劳可言功,而精可论巧,故从巧为长。」

颜延年《庭诰》:「挚虞文论,足称优洽。」《文镜秘府论》:「李充之制《翰林》,褒贬古今,斟酌利病,乃作者之师表。挚虞之《文章志》,区别优劣,编缉胜辞,亦才人之苑囿。」

〔六〕郭绍虞曰:「《玉海》六十二引作『博而寡要』,窃以为刘氏所下评语,于魏文、陈思诸家均是优劣互见,当以博为近是。」

《校注》:「『浅』,《玉海》六二引作『博』。按《

诗品序》:『李充《翰林》,疏而不切。』所评与舍人略同。《玉海》所引,或伯厚意改之也。」郭绍虞《批评史》上卷:「今就严可均《全晋文》所辑诸条考之,大都是于每体中择其尤佳者,略加评论,以为标准。……此外如锺嵘《诗品》『潘岳』条称:『《翰林》叹其翩翩然如翔禽之有羽毛,衣服之有绡縠。』王懋《野客丛谈》『《百一诗》』条亦引有『应休琏作五言诗百数十篇,有诗人之旨』。则又就一人之作而加以评论者,惟均嫌琐屑,此刘勰所以讥其寡要欤?」

锺嵘《诗品序》:「陆机《文赋》,通而无贬;李充《

翰林》,疏而不切;王微《鸿宝》,密而无裁;颜延论文,精而难晓;挚虞《文志》,详而博赡,颇曰知言。观斯数家,皆就谈文体,而不显优劣。」

《斟诠》:「《诗品》论『《翰林》疏而不切』,所谓『疏』乃广泛之意,与彦和之所谓『博』,词异而义同。『不切』即『寡要』也。且『博而寡要』语出《史记太史公自序传》:『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此彦和所本,与上句『精而少功』对文。杨以为『或伯厚意改』,臆度无据,未可从。审《文镜秘府论》谓『李充之制《翰林》,褒贬古今,斟酌利病』,则其涉论之广博,可想而知;又黄季刚先生《札记》谓『《翰林论》所取,盖以沈思翰藻为贵』者,则其非『浅』明矣。斟酌再四,仍以顺从各句笔序义例,依《

玉海》订正为胜。」

又君山公干之徒〔一〕,吉甫士龙之辈〔二〕,泛议文意,往往间出〔三〕,并未能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四〕。不述先哲之诰〔五〕,无益后生之虑。

〔一〕《全后汉文》所辑桓谭《新论》佚文中,有三数条涉及文论。但其中《求辅》篇、《道赋》篇虽有论文之说,无关宏旨。

《论衡定贤》篇:「世间为文者众矣,是非不分,然否不定,桓君山论之,可谓得实矣。论文以察实,则君山汉之贤人也。」《案书》篇:「论说世疑,桓君山其上也。」

《论衡超奇》篇推崇桓谭:「又作《新论》,论世间事,辩照然否,虚妄之言,伪饰之辞,莫不证定。彼子云、子长之徒,君山为甲。」

《文心》中存君山论文三条:《哀吊》篇:「相如之《

吊二世》,全为赋体,桓谭以为其言恻怆,读者叹息。」《通变》篇:「桓君山云:予见新进丽文,美而无采,及见刘扬言辞,常辄有得。」《定势》篇:「桓谭称文家各有所慕,或好浮华而不知实核,或美众多而不见要约。」

〔二〕应贞,字吉甫,为应璩之子,西晋学者。

《隋书经籍志》录《应贞集》一卷,佚。《三国志王粲传》称应贞「以文章显」,裴注引《文章叙录》称应贞「能谈论」。其论文语无考。

蒋祖贻:「吉甫论文语恐指其《百一诗注》。」《札记》:「士龙与兄平原书牍,大抵商量文事。」陆云与兄平原书凡数十通,大率讨论文事,但过涉琐碎,无关宏旨。

〔三〕《校注》:「《史记自序》:『诗书往往间出矣。』」在这里是说桓、刘诸人偶有论文的话,但属于一般议论。

〔四〕《校注》:「《孟子尽心上》:『观水有术,必观其澜。』赵注:『澜,水中大波也。』」

斯波六郎:「陆机《文赋》:『或因枝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

〔五〕《校证》:「两京本『诰』作『谟』。」「诰」,教训。《

注订》:「先哲之诰,指周孔诸经。」

王运熙《〈文心雕龙序志〉「先哲之诰」解》谓此处:「所谓根源,系指儒家经典,而叶、澜比喻后代的文章。《序志》上文云:『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详其本源,莫非经典。』比喻上下呼应,意思更为明显。……按先哲指古代圣人。《征圣》云:『夫作者曰圣,述者曰明,陶铸性情,功在上哲。』也以上哲称圣人。」(油印本)

以上为第三段,评论魏晋以来的文论著作,认为其不足之处是「不述先哲之诰,无益后生之虑」。

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一〕,师乎圣〔二〕,体乎经〔三〕,酌乎纬〔四〕,变乎骚〔五〕,文之枢纽,亦云极矣〔六〕。若乃论文叙笔〔七〕,则囿别区分〔八〕,原始以表末〔九〕,释名以章义〔一○〕,选文以定篇〔一一〕,敷理以举统〔一二〕,上篇以上,纲领明矣〔一三〕。

〔一〕「本乎道」是以道为本原,于是乎有《原道》篇。

〔二〕「师乎圣」是以儒家的圣人为师,于是乎有《征圣》篇。《

征圣》篇云:「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矣。」所以说「师乎圣」。

〔三〕「体乎经」是以经书为主来定体制。《宗经》篇:「故文能宗经,体有六义。」

〔四〕「酌乎纬」是对于纬书要斟酌去取,就是对于其中「无益经典」(《正纬》)的部份要去掉,对于其中「有助文章」(《正纬》)的部分要酌量吸收,于是乎有《正纬》篇。

〔五〕「变乎骚」说明《楚辞》是《风》《雅》的变体。于是乎有《辨骚》篇。

宋胡寅《题〈酒边词〉》:「诗出于《离骚》、《楚辞》,而《离骚》者,变风、变雅之怨而迫、哀而伤者也;其发乎情则同,而止乎礼义则异。」(《宋六十名家词》)

朱熹谓《楚辞》中「凡其寓情草木,托意男女,以极游观之适者,变风之流也。叙事陈情,感今怀昔,不忘君臣之义者,变雅之类也」(《楚辞集注》)。《文体明辨序说》:「按《楚辞》,《诗》之变也。……《风》《雅》既亡,乃有楚狂《凤兮》、孺子《

沧浪之歌》,发乎情,止乎礼义,与诗人六义不甚相远,但其辞稍变《诗》之本体,而以兮字为读,则楚声固已萌櫱于此矣。」《古文辞类纂序》:「辞赋类者,《风》《雅》之变体也。」

〔六〕《校证》:「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日本刊本、《读书引》『亦云』作『云亦』,误。《明诗》篇:『亦云周备。』亦作『

亦云』。」「极」,尽也。刘勰认为文章的关键莫过于这五篇了。

〔七〕元刻本、弘治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无「乃」字。

《札记》:「六朝人分文笔,大概有二途:其一以有韵者为文,无韵者为笔;其一以有文采者为文,无文采者为笔。谓宜兼二说而用之。」范注:「论文叙笔,谓自《明诗》至《哀吊》皆论有韵之文,《杂文》《谐讔》二篇,或韵或不韵,故置于中;《史传》以下,则论无韵之笔。」

〔八〕《校证》:「『囿』,汪本作『品』,两京本作『派』。冯本墨钉。」「囿别区分」是说分门别类,就是划分成小类。

《斟诠》:「囿别区分,谓画定封域,以别白大类;排比品目,以分见各体也。囿,封域之意。《说文》:『囿,苑有垣也。』段注:『凡分别区域曰囿。』……《论语子张》篇:『区以别矣。』朱注:『区,犹类也。』」

〔九〕「原始以表末」是论述每一体文章的起源和流变。「末」谓末流。

《校注》:「『末』,训故本作『时』,注云:『一作来。』按『来』盖由『末』致误。元本、弘治本、汪本、张甲本、两京本、胡本作『时』,是也。《文心》上篇自《明诗》至《书记》,于每种文体皆明其缘起,故曰:『原始以表时。』若作『末』,则多所窒碍。因文体之次要者,舍人往往仅一溯源而已,并未详其流变也。」

〔一○〕「释名以章义」,是解释各种文体名称的含义,就是从每一体文章的命名上来表明这类文章的性质。

〔一一〕「选文以定篇」,是选出各种文体的代表作品来加以评定,就是评论每一体文章的代表作家和代表作品。

〔一二〕「敷理以举统」,是敷陈事理来举出文章的体统,就是说明每一体文章的规格要求,或标准风格。

《札记》:「『原始以表末』四句,谓《明诗》篇以下至《书记》篇,每篇叙述之次第。兹举《颂赞》篇以示例:自『昔帝喾之世』起,至『相继于时矣』止,此『原始以表末』也。『颂者容也』二句,『释名以章义』也。『若夫子云之表充国』以下,此『选文以定篇』也。『原夫颂惟典雅』以下,此『敷理以举统』也。」

《杂记》:「兹举《明诗》篇以示例:自『大舜云』起,至『莫非自然』,此释名以章义也。『昔葛天氏乐辞云』起至『其来久矣』,原始以表末也。『自商及周』起,至『而纲领之要可明矣』,选文以定篇也。以下敷理以举统。」

〔一三〕「上篇」犹今之言「上编」。「上篇」之「上」,元刻本、弘治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作「一」,误。

至于割情析采〔一〕,笼圈条贯〔二〕,摛神性〔三〕,图风势〔四〕,苞会通〔五〕,阅声字〔六〕,崇替于《时序》〔七〕,褒贬于《才略》,怊怅于《知音》〔八〕,耿介于《程器》〔九〕,长怀《

序志》,以驭群篇〔一○〕,下篇以下,毛目显矣〔一一〕。

〔一〕《校证》:「『割』,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作『剖』。」《校注》:「按元本、弘治本、汪本、张甲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四库本作『剖情析采』,是也。『割』字亦当据改。」

《校证》:「畲本、《广文选》、《梁书》『采』作『

表』。」按《文心雕龙》有《情采》篇,「剖情析采」就是剖析情采。范注:「剖情析采,情指《神思》以下诸篇,采则指《声律》以下也。」

〔二〕《校证》:「冯本、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日本刊本『

笼』上有『必』字。」

蒋祖贻:「『笼圈』即『概括』之意,《夸饰》篇『虽轩翥出辙,而终入笼内』可证。『条贯』即『条理』之意。《史记屈原传》:『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东方朔《答客难》:『以管窥天,以蠡测海,以筳撞锺,岂能通其条贯,考其文理,发其声音哉!』《文心镕裁》篇亦有『故能首尾圆合,条贯统序』之语。其中的『条贯』,均为『条理』之意。『笼圈条贯』盖即『概括文章的条理』。」

《斟诠》:「谓笼罩表里,以圈守规范;条举理障,以贯通变化也。笼圈,本指管制禽兽之笼槛圈牢,……此处作动词用。笼,《正字通》云:『总括也。』……圈,闲束之意。……枚乘《上重谏吴王书》:『积聚玩好,圈守禽兽。』……彦和以情采二字,包举作文之内外要求。如自第六卷《神思》以至第九卷《总术》二十目,皆所以示学者以规矩准绳与理论体系。就其范类笼而圈之,故云笼圈;因其统序条而贯之,故云条贯。彦和于列论创作规范二十目外,又于第十卷提出批评理障,如《时序》、《才略》、《知音》、《程器》四目,以会通历代文章之变化,亦条贯之谓也。」

〔三〕《校证》:「冯本、汪本、两京本、凌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崇文本『性』误『往』。」「摛」,发,布。「神性」,指《神思》、《体性》两篇。

〔四〕「图」,绘写。「风势」,指《风骨》、《定势》两篇。

〔五〕《校证》:「冯本、汪本、两京本『苞』作『包』,『包』上有『幽远』二字;张之象本『苞』作『包』,『包』上有『以』字。凌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崇文本、《读书引》『苞』上有『

幽远』二字。王惟俭本『苞』作『包』。」《考异》:「『苞』『包』古通。郭忠恕《佩觿集》云:『草名之苞,当通厥包之包。』从包是。」「苞」,苞举。「会通」,指《附会》《通变》两篇。

〔六〕「阅」,览,察。「声字」,指《声律》《练字》两篇。

〔七〕《校注》:「『替』,《梁书》、《广文选》、《经济类编》、《广文选删》、《汉魏六朝正史文选》作『赞』。张乙本、训故本同。畲本作『●』。按《说文》并部:『,废也;一曰偏下也,,或从兟从日。』则『赞』、『●』均为『』之误(「替」为「

」之俗体)。《时序》篇赞『崇替在选』,尤其明证。《国语楚语下》:『蓝尹亹曰:「吾闻君子唯独居思念前世之崇替者。」』即『崇替』二字所本也。」《校证》:「《时序》篇、《祝盟》篇俱有『崇替』语。」「崇替」,兴废,盛衰。《时序》篇叙历代文运之升降。

〔八〕「怊怅」,元刻本、弘治本以下诸明刻本并作「怡畅」。《

校证》:「梅据王嘉丞改。王惟俭本正作『怊怅』。按作『怊怅』是,《梁书》正作『怊怅』,《明诗》篇、《风骨》篇亦有『怊怅』语。」「怊怅」,惆怅。《楚辞七谏谬谏》:「然怊怅而自悲。」

《校注》:「按《梁书》正作『怊怅』;《广文选》、《经济类编》、《广文选删》、《汉魏六朝正史文选》、畲本、张乙本、何本、训故本、别解本、谢钞本、冈本、尚古本同。王改是也。舍人于《知音》篇中所露怊怅之情,极为显明。若作『怡畅』,则非其指矣。」

〔九〕《离骚》:「彼尧舜之耿介兮。」「耿介」,光明正大。

《校注》:「按《程器》一篇,舍人抑郁不平之气,溢于辞表。则此『耿介』二字含义,与《离骚》或《九辩》之『耿介』异趣。《章表》篇:『张骏《自序》,文致耿介。』《奏启》篇:『

杨秉耿介于灾异,陈蕃愤懑于尺一。』皆有感愤之意。《文选》潘岳《秋兴赋》:『宵耿介而不寐兮,独展转于华省。』谢惠连《秋怀》诗:『耿介繁虑积,展转长宵半。』陆机《猛虎行》:『眷我耿介怀,俯仰愧古今。』刘铄《拟青青河边草》诗:『良人久徭役,耿介终昏旦。』应璩《与满公琰书》:『追惟耿介,迄于明发。』与舍人所用『耿介』意,正相合也。」

〔一○〕牟注:「『长怀』,申述作者的情怀。『长』,引长。」

〔一一〕《注订》:「『毛目』者,细目也。」《校注》:「《抱朴子外篇君道》:『操纲领以整毛目。』《南齐书顾宪之传》:『举其纲领,略其毛目。』又《高逸顾欢传》:『纲领既理,毛目自张。』《弘明集》柳《答梁武帝敕》:『振领持纲,舒张毛目。』并以纲领与毛目对言。」

蒋祖贻:「『毛目』,细目。《汉书刑法志》:『毛举细故。』《晋书天文志》:『枉矢如流星,苍黑蛇行,望之若有毛目,长数匹着天。』黄注引《子华子》以为『毛举其目』云云,恐非是。」

位理定名〔一〕,彰乎《大易》之数〔二〕,其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三〕。

〔一〕蒋祖贻:「《文心情采》篇:『设模以位理。』『位理』,指安排各篇先后之『理』。『定名』,指每篇题目之推敲。《文心》每篇先后及每篇题名,都是经过作者的慎重考虑的。」

〔二〕范注:「《易上系》:『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大易』,疑当作『大衍』。」《校注》:「按范说是。凌廷堪《祀古辞人九歌》:『探大衍兮取数。』(《校礼堂集》卷六)已疑『易』字为误矣。」「衍」,推演也。孔疏引京房云:「五十者,谓十日、十二辰、二十八宿也。」

斯波六郎:「按彦和据《系辞》之文,故意改『大衍』为『大易』。以『大易』称《易》之例,见《正纬》第四,又见《抱朴子喻蔽》篇。」

《斟诠》:「《易上系》:『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王弼曰:『演天地之数,所赖者五十也,贯用四十有九,则其一不用也。不用而用以之通,非数而数以之成,斯《易》之太极也。四十有九,数之极也。』孔疏:『马季长云:「易有太极,谓北辰也。太极生两仪,两仪生日月,日月生四时,四时生五行,五行生十二月,十二月生二十四气。北辰居位不动,其余四十九转运而用也。」是以太极之一,两仪之二,日月之二,四时之四,五行之五,十二月之十二,二十四气之二十四,合计之为五十。太极不动,除一则为四十九耳。』」清焦循《易通释》:「大衍犹言大道。」

〔三〕「四十九篇」不包括《序志》,一说不包括《原道》。按仍以前说为妥。

以上为第四段,介绍全书基本内容及写作体例。

夫铨序一文为易〔一〕,弥纶群言为难〔二〕。虽复轻采毛发〔三〕,深极骨髓〔四〕,或有曲意密源,似近而远,辞所不载,亦不胜数矣〔五〕。

〔一〕《校证》:「《梁书》『序』作『叙』。」何义门批:「序一作叙。」

郭注:「铨序,谓衡量论述。铨序一文者,如李充《翰林论》:『陆机《议晋断》,亦其美矣。』『相如《喻蜀父老》,可谓德音矣。』又如锺嵘《诗品序》:『陈思《赠弟》,仲宣《七哀》,公干《思友》,阮籍《咏怀》,子卿《双凫》,叔夜《双鸾》,……是皆五言之警策者也。』」

〔二〕《易系辞上》:「《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正义:「弥谓弥缝补合,纶谓经纶牵引,能补合牵引天地之道,用此《易》道也。」《中庸》朱注:「纶者,比其类而合之也。」《原道》篇:「弥纶彝宪。」《附会》篇:「弥纶一篇。」「弥纶」两字连用有综合组织、整理阐明之意。郭注:「弥纶群言,谓综合作家而论创作,如《文心雕龙》是也。」曹学佺批:「彦和虽是子类,然会其大全,要之中正,所以为难。」

〔三〕《校注》:「『复』,黄校云:『一作或。』徐云:『《

梁书》作「虽复」;伯元改为「或」,又重下「或」字。』何焯改『

或』。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张甲本、两京本、何本、胡本、训故本、梅本、谢钞本、四库本作『复』,与《梁书》同。《论说》、《封禅》、《定势》三篇,并有『虽复』之文,则作『复』是。」

《校证》:「《广文选》『复』作『或』,谢校作『或』。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读书引》『采』作『采』。」

「毛发」比喻写作中的枝节问题。

〔四〕「骨髓」比喻写作中的根本问题。

〔五〕《校证》:「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不』下有『可』字。谢徐校俱删『可』字。」

《校注》:「冯舒于『不』下沾『可』字。按元本、弘治本、汪本、张甲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并有『可』字。以《程器》篇『不可胜数』例之,冯沾『可』字是也。」

《校证》:「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无『矣』字。」

「或有曲意密源,……不可胜数矣」,《神思》篇:「

思表纤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笔固知止。……伊挚不能言鼎,轮扁不能语斤,其微矣乎?」意极相似。

及其品列成文〔一〕,有同乎旧谈者,非雷同也〔二〕,势自不可异也。有异乎前论者,非苟异也,理自不可同也〔三〕。同之与异,不屑古今〔四〕,擘肌分理〔五〕,唯务折衷〔六〕。按辔文雅之场,〔七〕环络藻绘之府〔八〕,亦几乎备矣〔九〕。

〔一〕《校证》:「畲本、《广文选》、《梁书》『列』作『评』,冯本墨钉。黄注云:『一作许。』『许』当作『评』。王惟俭本『

品列』作『评品』。」

《校注》:「『列』,黄校云:『一作许。』徐校『

评』。何焯校同。按《梁书》、《广文选》、……作『评』;畲本、张乙本、训故本同。徐、何校是也。黄氏校语『许』字,当为『评』之误。」

〔二〕《礼记曲礼》:「毋雷同。」郑玄注:「雷之发声,物无不同时应者;人之言当各由己,不当然也。」宋玉《九辨》:「世雷同而炫耀兮。」刘歆《移书让太常博士》斥世之学者「不考情实,雷同相从,随声是非」。

〔三〕《札记》:「『及其品列成文』七句──此义最要。同异是非,称心而论,本无成见,自少纷纭。故《文心》多袭前人之论,而不嫌其钞袭,未若世之君子必以己言为贵也。即如《颂赞》篇大意本之《文章流别》,《哀吊》篇亦有取于挚君,信乎通人之识,自有殊于流俗矣。」

《注订》:「势自不可异者,指古人论定之作;理自不可同者,就一己创见之言。苟无创见,则不必轻于反古。既为论定,则不必悭于服膺。同异之间,皆忠恕之旨,伟哉彦和此论也。」

〔四〕《斟诠》:「屑,顾也。《后汉书马廖传》:『尽心纳忠,不屑毁誉。』」

〔五〕「擘肌分理」,喻剖判之精密也。《文选》张衡《西京赋》:「剖析毫厘,擘肌分理。」注:「虽毫厘肌理之间,亦能分擘。」牟注:「这里是比喻对文学理论的分析。」

〔六〕《补注》:「《史记孔子世家赞》:『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索隐:『《离骚》:「明五帝以折中。」王叔师云:「折中,正也。」宋均云:「折,断也。中,当也。言欲折断其物而用之,与度相中当也。」』案小司马所引《离骚》在今《九章》中《惜诵》篇,王注殊不瞭悉,故置彼引此。中与衷通。」

周勋初《梁代文论三派述评》:「刘勰曾经介绍过自己的论文要旨:『擘肌分理,唯务折衷。』所谓折衷,就是分析同一事物矛盾着的两端,较其得失,然后取其所长,弃其所短,融合成为一种较全面平稳的理论。这种做法虽有时不免流于调和,但若处理得当,则其中确可包含若干辩证法的因素。」(《中华文史论丛》第五辑)

〔七〕《斟诠》:「『按辔文雅之场』,谓折冲于文雅之场屋,即能控引思理之缰辔,左右逢源,应付裕如也。『按辔』,按抑缰辔,使马徐行。《史记周勃传》(当为《绛侯周勃世家》):『亚夫军细柳,上自劳军,之细柳军壁门,士吏谓从属军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于是天子按辔徐行。』」

〔八〕《校证》:「畲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凌本、梅六次本、锺本、梁本、谢钞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张松孙本、《

读书引》『环』上有『而』字。两京本『绘』误『脍』。《原道》篇有『藻绘』语。《情采》篇:『藻饰以辩雕。』『藻饰』、『藻绘』义同。」

「按辔」、「环络」,指巡视。《斟诠》:「谓涉猎于藻绘之府库,亦可掌握辞采之笼头,得心应手,优游不迫也。『环络』,收绕笼头,使马驻足。」

〔九〕《校释》:「舍人『几乎备矣』之言,即陆士衡『盖所能言者具于此云』之意。」

但言不尽意〔一〕,圣人所难〔二〕;识在缾管〔三〕,何能矩矱?〔四〕茫茫往代,既沈予闻〔五〕;眇眇来世〔六〕,倘尘彼观也。〔七〕

〔一〕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上》:『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孔疏:『意有深邃委曲,非言可写,是言不尽意也。』」《文赋》:「至如操斧伐柯,虽取则不远,若夫随手之变,良难以辞逮。」盖文章之事,神思为贵。大匠能与人以规矩,不能使人巧也。

〔二〕《校证》:「冯本、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王惟俭本、日本刊本、王谟本、《读书引》『圣人』作『前圣』。」

〔三〕《校证》:「冯本、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

缾』作『瓶』。黄丕烈引活字本、《广文选》作『鉼』。」《考异》:「『瓶』、『缾』同,『鉼』俗字,见《正字通》。」

《左传》昭公七年:「虽有挈瓶之知,守不假器。」注:「挈缾,汲水,喻小知。」谓虽仅有挈瓶汲水之小知。《庄子秋水》篇:「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缾管」,形容见识微小。

〔四〕《校证》:「『矩矱』原脱『矱』字,梅据许补。案《梁书》正作『矩矱』。冯本、汪本作『规矩』。张之象本、两京本作『规短』,『短』即『矩』误。」

《校注》:「元本作『规矩』。按『矩矱(音获)』一作『灾矱』。《离骚》:『求灾矱之所同。』《楚辞哀时命》:『

上同凿枘于伏戏兮,下合矩矱于虞唐。』王注:『矩,法也;矱,度也。』」

〔五〕《校证》:「『沈』,畲本、《唐文选》、《梁书》作『洗』。卢云:『「沈」似当作「况」,「况」与「贶」古通用。』纪云:『「洗」字是。』器按《战国策赵策上》『武灵王平昼闲居』章:『常民溺于习俗,学者沈于所闻。』即彦和所本,卢纪说俱未是。」

《校注》:「《商子更法》篇:『夫常人安于故俗,学者溺于所闻。』《汉书扬雄传下》(《解嘲》):『使溺于所闻,而不自知其非也。』『溺闻』,亦『沈闻』也。其作『洗』者,乃『沈』之形误。」

斯波六郎:「铃木先生《校勘记》云:《梁书》作『洗』是也。『洗』字与『尘』字相对。」

《缀补》:「案《经济类编》引『沈』作『洗』,《梁书》同。『洗』盖『沈』之误;或浅人所改。『沈』犹『溺』也。此彦和自谦之辞。《战国策赵策》:『学者沈于所闻。』《商君书更法》篇、《史记商君传》、《新序善谋》篇并云:『学者溺于所闻。』『沈』、『溺』同义,此其验矣。」

《斟诠》引潘重规《读文心雕龙札记》:「参详辞义,此文似应作『洗』字。彦和著书,博采前修,自抒卓见,故曰:『不述先哲之诰,无益后生之虑。』其书初成,未为时流所称,乃至负书干沈约于车下,其彷徨求索,寄怀来者,惧遂湮灭,没世无闻,衷情盖可想见。夫先哲洗我之蒙蔽,而我不能贻后生以谠言,斯志士之大痛也。『茫茫往哲,既洗予闻。』此彦和受知于前哲者也。『眇眇来世,倘尘彼观。』则己之著述,能入来世之目与否未可知也。倘者冀望之辞,亦未可必之辞也。前闻沃我,故曰『洗』;人观己作,故谦言『尘』。尘洗文义,正相锋对。故知作洗为长。若沈闻溺闻,则是为见闻所蔽,非彦和此文之意旨矣。」《斟诠》:「洗有推陈出新,承先启后之意,若作『沈闻』,固然有高自傲视,目空往古之嫌,与下句不相贯串;即作『况闻』,亦未免傍人门户,耳食陈言之疚,与上文无以圆说。权衡轻重,皆不若洗字为得。」

〔六〕《校证》:「冯本、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王惟俭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王谟本、《读书引》『眇眇』作『渺渺』。」《斟诠》:「渺眇,音同义通。《文赋》:『志眇眇而临云。』注:『眇眇,高远貌。』」

〔七〕《校证》:「『倘』,畲本、《广文选》、《梁书》作『傥』;冯本、汪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王惟俭本、凌本、梅六次本、陈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四库本、王谟本、吴本、张松孙本、崇文本、《读书引》作『谅』。」

《缀补》:「案『倘』犹『或』也,『尘』犹『污』也。此亦彦和谦辞。《程器》篇:『浚冲不尘乎竹林者,名崇而讥减也。』『尘』亦『污』也,与此同例。」

《校证》:「《广文选》、《梁书》无『也』字。谢云『一本无也字』。」

范注:「《诸子》篇曰:『嗟夫!身与时舛,志共道申,标心于万古之上,而送怀于千载之下,金石靡矣,声其销乎!』」

第五段阐述评论作家作品和对待文学理论的态度和方法。

赞曰:生也有涯,无涯惟智〔一〕。逐物实难,凭性良易〔二〕。傲岸泉石〔三〕,咀嚼文义〔四〕。文果载心,余心有寄〔五〕。

〔一〕《校注》:「按《庄子养生主》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释文:『(知)音智。』」

〔二〕郭注:「两句承上文而言,逐物实难,亦即承《养生主》下文:『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凭性良易,又用《养生主》『依乎天理,因其固然』也。」

《斟诠》:「谓以短促之寿命,追逐无涯之知识,实在困难,但凭天赋之才情,抒写自发之灵感,毕竟容易也。」

蒋祖怡:「『逐物』即『随物』。《楚辞河伯》:『

乘白鼋兮逐文鱼。』『逐』与『随』同义。『逐物实难』句系指『穷尽物理为难』之意。而『凭性良易』句则指『性情之所好』,即下文的『傲岸泉石,咀嚼文义』,亦即隐居而论文是比较容易做到的。这是解释自己何以不从事注经以求立名,而要从事于论文以传后的原因。」

吴林伯:「逐物一般指俗士追逐名利,以满足私欲。嵇康《赠秀才入军》诗:『流俗难悟,逐物不还。』又《答难养生论》:『欲以逐物害性。』本篇『逐物』指汲汲求仕。」结合刘勰在写《

文心雕龙》时尚未入仕的背景,这样解也可通。「凭性」,指凭性之所好,指下文的「傲岸泉石」。

〔三〕「傲岸」,谓高傲之性,与世异也。《校注》:「《晋书郭璞传》(《客傲》):『傲岸荣悴之际,颉顽龙鱼之间。』」《札记》:「鲍照《代挽歌》:『傲岸平生中,不为物所裁。』」

〔四〕《文论选》:「『傲岸泉石』二句──意思是自己不愿富贵,而要傲岸在山水之间,探索、钻研写作的方法。」

〔五〕《校注》:「按《文选》皇甫谧《三都赋序》:『是以孙卿屈原之属,遗文炳然,辞义可观。存其所感,咸有古诗之意。皆因文以寄其心,托理以全其制。』」

《文论选》:「意谓假使文能载道,那么我的心就寄在《文心雕龙》一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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