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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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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子生己巳春,拟以庚午春册立,会是冬有警,不果,改他期。殆班固所云「生长于兵,与之终始」之兆。

宗伯罗公喻义好谈,易谈兵。有警,数疏陈战车之利,有旨令造成进览。公以造车非词林事,疑阁中故困之,怒不应。其后以讲章戆直为温公体仁涂改,不胜忿,直诣阁大声诟谇之,坐闲住去。温故忮害,其实讲官无诟谇阁臣体,亦自非德举。

辛未春,久旱。五月朔,上躬出南郊,步祷史馆,充导驾官余与焉。先一夕宿右掖门外,候黎明驾出,忽遍体狂热,神惊肉战,终夜不成寐。晨遂队,踉跄几仆,不揣何故。是夕为先严大故之期,罪大寡,深合尔尔。

余以辛未夏奔父讣归,家居二载,不复问人世事。值癸酉秋,伯兄可文举于乡,始出与应酬。伯兄安贫力学,自余通籍十载,郡邑未一知姓名有开列及者,至疑为非。久困竟伸,遂连第,允称福善佑怙之报。

选部林公胤昌开讲社,笋江坛侧孝、秀多从者。余为题堂联云:泉山群拱紫襟江,带海斯文重遇在。兹时闽学首尊朱,穷理致知,吾党更观未发处,稽闽学始杨龟山,以静观喜怒哀乐,未发气象;为宗至紫阳,微属转解。今人率遵朱遗杨,有沿流忘源之弊,故联语及之。同社布衣黄公文照辑有《道南一脉》,书甚佳。

兵宪曾公樱尝于讲社极言士大夫宜安贫,余曰:「以愚所见,祇安富足矣。」曾骇问何故,余曰:「公试观海内仕绅,那个是真贫的?自通籍后,谁无数畆之田、数椽之屋?但肯安心于此,勿复生事旁求,即以称贤士大夫可也。」坐颇称善,谓余言阴中世情。

甲戌春暮,忽报李公焻廷试鼎元,满城欢动。竖旗日,有司俱造宅拜余,以居尔趋陪,贺客喧嗔。既二十日后,方知其误。先是,李试卷实拟第一,临期,上忽易刘理顺,而以李首二甲卷,经御墨。比部秦公钟震诗:

南村红杏浪飞蹄,躔雄文星自紫泥。

点尔何如三子后,犹荣御笔注亲题。

传者异之。

本朝状元经会试十科,惟文公震孟、刘公理顺二人。刘性恭逊,馆中执后辈礼特谨。遇国难,阖门殉节,卓然能行所志,称完品。余原给三世恩纶,出公手。

礼部颜公茂猷,乡试以五经得隽,至甲戌会试复然。榜出,初弗录,特疏请,奉旨准名列会元前,真异数也。自颜首开此格,嗣后揭重熙、谭贞良辈继之,彬彬多宏博之士。颜好谈修炼学,奉使归。上尝记及之,手录姓名,询阁拟大用,会其卒,不果。

嘉善钱公士升初登庸,众疑出乡衮,乌程援引,实不然。尝撰为四箴以献,多规切语,失上意。旋复有所陈奏,上手报云:「倘欲沽名,前四箴已足致之,无劳汲汲。」钱皇恐,得致仕去。余趋别,及门,垂登车矣,无他语。第以世道人心为嘱,意惓惓可念。

同邑蒋公德璟以癸酉南闱事回奏,时主考丁进业革职,势垂剧,余诣钱公士升邸力言之。既得旨,钱贻余札云:「令亲事已奉处分,及于宽政,皆圣恩也。先此奉慰。」蒋得降级,照旧,实钱公偕何公吾驺力。时温公体仁病,王公应熊被纠,同不入直,不然事正难测耳。

吴门文公震孟在讲筵,专讲《春秋》,上每倾听,亦以其神采英毅,异恒人故。入阁甫逾月,会太宰谢公升疏攻许都谏誉卿,阁拟重谴,公力救不能得,微悒云:「谏官获革职为民,是极荣事!」温公体仁怒,遽以上闻,谓「股肱心膂之臣,作此违礼蔑法之语」,得旨闲住去。余辈送之郊,雪中乘骡舆行,为阁臣去囯未有故事。

文公震孟数为余道其师叶文忠公遗事,云师好诙谐,当国日恒以谈笑解纷。御史周公宗达尝疏诋魏璫不识一丁,璫恨甚,会于工所,自叙述数百语,欲重处。周师笑曰:「公如是,虽读书万卷,亦何远过妄言,何足介意?」璫为意释。一日有文书官传旨到阁,拟罪某言官,云某疏诬上好龙阳,应罪。师佯为不省,曰:「『龙阳』义何解?易以龙比君,德如阳刚、阳明类,皆佳语,殊不见可罪。」文书官谓公宁有不解理?师曰:「某衰病善忘,诚不解此。」再三言之,其人少方俊笑,面赬辞去。

又云,一日谒叶师,言朝端有异事,师曰:「岂非王司寇纪落职事乎?已公具阁揭救。」颇言事恐非公揭可了,师连声曰:「汝言是,良启我意。」其夜方对客坐,忽外传到阁函,发之,即师所自草救王揭,相与叹。前辈从善之圆、转机之敏如此,恨余不及见其人也。

香山何公吾驺亦坐吴门,累罢归。行夕,称余在讲筵风度有异,将来当大用,祝余自爱。时甫共事旬月,局局蹐甚,不审公何自见赏,恒愧谢其意。

淄川张公至发以少司寇入阁,为上兼用别衙门。之始先是召各部侍郎卿寺,偕词林诸臣,集廷中,给笔札,人予一疏,面拟旨进览,余与焉。越日发下,查履历者九人,竟特用张。其人宽然长者,非梦想及。或云官光禄卿,曰群阉善之;或云出乌程密荐,欲为姻。某公地迹秘难明,余感事诗云「相事遂烦司寇摄」,指是。

侍郎张公元佐旧为孝廉,能诗,如《山居》云「朋旧宽无赖,山林养不材」;《渡易水》云「寒风吹易水,落日吊刹轲」,并佳句,为余叹赏。后稍伤善宦,性躁诞,其乡人王公铎至目为穷奇梼杌,都无复昔年韵致。

司业马公之骥素持凖提咒,晚长斋。自云初奉命典闽试,坐前镜忽露一「吽」字,紫色如金。后值国雍丁祭,例省牲,心动辄累。夜梦牛头人缠扰,无何,卒。识者谓其镜中异睹已寓着魔之兆。居官特清素,没无馀赀。家伯兄可文为所取士,亦尝与召对九人列。

淮海杨公一鹏,以凤阳陷论死。杨初为成都司理,游峨眉,遇一道人,约三十年后当于淮阳相见。既开府其地,日暮,外传鼓投家书,启之,非是,乃昔所遇某道人书。杨迟疑,俟质明,呼见索之,已去矣,莫知所之。书内数绝句,劝杨急弃官归隐,不自决,卒及于祸。时都下盛传某道人诗,寺院中往往粘题为诫。

孟津王公铎自余偕计即定交,每见惟极论诗文,罕及他事。躯干伟,饮啖兼人,车后衣箱遍藏食具。善书,用两人张缣素于前,笔如风雨,诗草真妙绝一时。大宗伯林公素轻王,每云王,觉曰:「只是写字,别无他长。」

进贤傅公冠卧恒晚起,客谒,非亭午弗通。在阁日尝分票,疏章忘之,误视为各衙门投揭,大署其上,既觉惧,引罪。上遣小黄门诣阁询故,先是阁房惟四窗南向,内四房洞墨,白昼张灯自照。入阁者以先后为序,号「繇暗入明」,傅政处暗中。上闻,命改拓。迄今阁中存六窗南向,后进免灯熏苦,自傅始。

南昌姜公曰广每进讲,貌庄词峻,俨若老师宿儒,余辈旁侍为踧踖。上意寝,不悦,坐南迁去。其后谕首揆周公延儒曰:「初枚卜,吏部廷推曰广,有清任和合而为一之,目朕嫌部过誉,奈何以孔圣加人?命再察核。次日曰广进辞,声色俱厉,知其意不慊朕也,朕亦姑容之。」越数日,进讲复然,周为叩头谢,闻者战栗。圣意默窥人言动间,汉景帝曰:「此非不足君所乎?」正同。

侍郎陈公子壮亦同余辈讲筵,美须眉,音节可听。每讲毕,归班喘息,若弗属然。余与联班立,熟闻之。时尚书黄公士俊、状元左侍郎孔公贞运、榜眼、公、探花同官礼部,稍盛事。上方笃念宗藩,公疏诤,坐以讪诅间亲罪,落职去。

尚书黄公锦,粤人,操乡音,不论何语必以「这等样」发端,旁伺之,十得四五。适詹府鼎新书库,祀先师,公用「文不在兹」四字题其额,重为观者姗笑。

余草编修卫公胤文敕命,内云:「秦声能夏,敷畅迥异寻常;汉礼为客,周旋不失尺寸。」卫陕人,大声音,微带西气,余阴以是规之,卒坐讲音太宏,更换去。日讲视经筵不同,天颜咫尺,自无取发扬蹈厉。记同事惟丘公瑜最善,神静气肃,安安直若固然。

初余题日讲官,窘甚,念平日捧敕御前,手犹微战,兹保无陨越羞。既未繇辞免,祗得黾勉供事。盘辟前,牙签在手,直信口讲去,毫无惧意,缘争急,并兢惧,亦所不遑。始知苏子瞻所云「乐事可慕,苦争可畏,此未至时心耳。及苦乐既至,以身履之,求畏慕初不可得」数语妙甚,明乎畏慕之犹属第二念也。

癸酉南闱,墨有用「奢闾嫫刀」为御笔涂乙者,询及,悯然。颜公茂猷为余言,出《荀子》。阅之,篇名《佹诗》,其辞曰:「闾娵子奢,莫之媒也;嫫母刀父,是之喜也。」又,《荀子·与春申君书后赋》亦有此语。学不厌博,信然。

部科磨勘闱墨,或用「今古如一丘之貉」句,或用「地过日月之表」,自并拟参罚。余曰一出《汉书·杨恽传》,一出《春秋纬》云神农,「地过日月之表」见《杨升菴集》。为觅二书示之,得免,究莫知何人。士大夫不读书,辄谬訾摘人文字。后语犹小奥,岂有《汉书》未经目理?

祭酒孙公从度语余,甲戌分闱,每闻三声:某笑声,某吟哦声,某落棋子声。噫!闱中方日夜阅卷,寝食不遑,何暇作许闲事?昔李文节读书史馆,同年拟奕于孔目,廨舍且不可,况闱中乎?前后辈不相及乃尔。

给谏陈启新本淮安漕运,理刑胥役冒登武举,流落长安中。值广言路,倩其漕,稍知书者为疏,席槁跪阙门累日。内璫为持入,上激赏,授吏科给事中,朝论骇然。自是草泽求上书者踵至,甚或舆榇题诗,猥亵万状。陈每建白,多谬误可笑。冬寒赐貂,独裹一布帽自异,希动观听,中枵,实无有也。上久亦厌之。

时都下喧传,上宫中启一秘室,得画图。有僧冠进贤,兆为「有官无法」;有鬔鬙髪连顶数冠,兆为「官多法乱」;又作隔河无数人马,一主者傍徨不能渡,披髪狂走,语莫测。从来草泽上疏,至有指及之者。先是,上登极即有谣言,偶为「天启七、崇祯八」之说,殆妖谶也。

丙子秋,寇自陵后溃墙入,破昌平州,杀掠甚惨,总兵巢丕昌降,巡关御史王肇坤死之。迤逦南下,陷雄县,阻白沟河,返时逼诸生乡试期议暂改。侦既出口,始以九月二十九日阖闱试,亦异事。

闱中例房考呈卷,主考阅定去取,落卷从无经目者,意省烦,亦避形迹。余不可,悉取易、书二房皿字型大小落卷翻阅,易拔张罗俊、王龙贯,书拔叶永华。初,房考微有难色,余为详加开譬,各欣然。榜放,三生俱名士,张、王同举癸未榜,叶尤负奇厄于渡卒,为痛惋久之。其不能遍及他经者,职也。即一经落卷,仅能阅皿字型大小,而不能遇及于贝字型大小者,势也。仅此三生,已费余多方曲折矣。王为同郡人,亦无疑者,大都心事皦然。

叶永华,松阳人,即逊国御史叶希贤后。卷有「南陔白华,深衣投壶」等语,余虑为不知己者,诟厉批曰「过用六经」。属礼科一给谏覆阅,驳云:「仲尼好学,何至读此等怪书?」乃以《诗》、《礼》为怪书,异哉!非圣无法,其真胸无点墨乎?先文简在史馆时,有一大老问「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出何典,君意谓若以实告,必愧恨无以自容,仅以偶忘答之。先文简在史馆时,有一大老问「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出何典。君意谓若以实告,必愧恨无以自容,仅以偶忘答之。

宗伯姜公逢元,余出闱偕闪公仲俨谒之,明言其二弟及某姻戚卷佳不蒙收录。余业讶其不伦磨勘之役,遂一意吹索。尝于朝语余云:「闱卷有『草者草之』四字,何解?」余私念卷俱熟阅,无于许纰谬理,查为刘砥中二场论释题内「蕴」字,云:「蕴,从草,从糸,从昷。草者,草之微生者也。」余原批云:「说文字,说遗意,勿哂其支。」始知刘一句八字成文,姜故中断之,不惟文理不通,并句读亦不识矣。大宗伯舛陋至此,将无令天下学子笑人。

姜公曰广尝语其门人丘公瑜,曰讲筵遇午节,忽大璫馈遗丰甚,怪安从致此?辞之。其人谓送礼容或不受,此答礼耳,无不受理。姜谕无之,其人惊自咎云:「错,错,本送礼部尚书姜逢元,以姓同日讲同误。」抵是耳,足见其通内有素也。在礼部纳贿无算,屡与枚卜,摈不用。每廷推,上笑曰:「驼背子又来矣!」以姜背微伛故。其后因考选滥圈多人,御批:「何广知若此!」着闲住去。舆论快之。

陈启新疏摘《北闱元卷自有公论事》,缘大理少卿史𡎊为北畿要人,其姻亲靡入彀者憾甚。陈即史武举门生,史与政府厚,部科惴惴,百计求悦其意。闻上于宫中悬金募发科场弊,厂卫久无所得,仅以一胡维孚应命,复于余无涉。会史忽丁艰去,风波始息。史后竟以贪横论罪,死狱中,家资没入。

余既以北闱事积,忤温公体仁,分无究理。一日温忽诣余,求为撰三代诰。此公终识文字,每制词中甫自觉一二字未安,随点出。柄国累年,于所憎无弗毒螫者,余犹佹全,因为撰数语云:「凝尘蔽席,人莫敢干;积案如山,判可立尽」,亦不尽没其实也。

余先后所撰阁臣诰命:周公延儒、成公基命、何公如宠、钱公象坤、温公体仁、孔公贞运。词有云:温公作相,时逢雒蜀之互争;晏子论和,道取盐梅之既济。时乌程当国,孔惧语致忌,阴祈删润,余笑为解之。

绵竹刘公宇亮于余无深交,莫窥涯际。览余所草谢公升、郑公三俊制词,浮深加赏叹,要余重录送,从之。词林久无复文事相商,即如刘公,比已称寥阔。

戚畹田公弘遇为皇贵妃父,喜结客贵游,罔弗造请者。席半,出家姬佐酒,夜或留髡,诸少年恒趋之,举国若狂。余始终不一撇裾其门,颇自谓分谊应尔。

蓟督吴公阿衡疏,自称取田弘遇女为妾。曩当壮年,善酒,善御女,近已疲敝,每服食求强健方,语淫亵,无复人理。其首及田氏者,欲上知为皇贵妃妹也。举朝愤叹,谓人臣无礼于君,未有甚此者。未几,虏骤入,尚在酣䣱中,惨被屠劙,蚤已天夺其鉴矣。

中州士大夫豪富,仆妾多,仆以数十计,妾以数十计,直谓固然,各省直未有也。小民积愤不堪,逞于一决,如褚泰初、曹文衡之祸,可为炯鉴。闻北三郡俗朴重,士大夫尚知自好,迥异中州习气。

参政江公鼎镇蚤登词林,清伉,待乡人礼简。其父家居,为郡守杨呈秀所侮,江怒,诉之政府。杨旧令长山,故与刘公鸿训左。刘曰:「信尔,宜疏参。」江从之。杨革职提问,竟坐乡绅参本管官,得过,舆论例转,后仍计处,可为少年不自含忍之戒。然使江不遇刘,刘不柄政,不夙恨杨,事未决裂至此。亦其冤业之适凑也。

乙丑内计,词林拟李公明睿。李为姜公曰广同乡,姜惮之。计典幸全,乃被台省拾遗,疏罗及,备列丑状。李疑姜阴移之,台省也怪恨终身,屡疏攻揭辨,姜亦备受其累。江右人婉为调停,曲荐李,俾召见复官,始罢。是年程公正揆坐浮躁免,程才佳,小轻脱耳。

时温公体仁、王公应熊定议处项公煜,院长姜公曰广不可。王曰项某衣冠言动多不循理,姜以颇读书为解,王曰渠读得几句书?项所繇竟免者,姜力也。词林守身严如处子,稍有异同论,即伤玷缺矣。项生平屡涊人笔舌间,其乡人尤嗛怪之。

甲戌会元李青出项公煜门,初疑杨解元廷枢,拆卷始知误。吴人为语云:「侥幸李青,岂有文章惊海内;糊涂项黑,更何面目见江东。」项貌微黔,旧号「项黑子」。

祭酒陈公仁锡登鼎甲,计歴会试九科,尝见其祭李宗伯腾芳文云:「闻某每落第,先生辄为废餐三日,奈何以小子故累先生二十七日不举火乎?」传者笑之。李公建泰每举是嘲庶常何公九云,何歴十一科始第,尤为前后榜稀有。

枚卜推孙公慎行、林公釬、刘公宗周,俱在籍,趣来京陛见。孙公道病,抵都门卒。林公、刘公同入对,刘引苏子瞻「求治太急、听言太广、用人太锐」语为规,上不悦,以刘官工部侍郎用林。入阁逾月,林病卒,刘亦旋龃龉去。初廷推三公,颇极一时选,并弗竟所志。刘最伉直,屡起屡踬,舆论尤共惜之。

巴县王公应熊乡举,出杨公一鹏门。凤阳陷,先奉有「抚臣不必移镇」之旨,属王笔。杨既逮繋,众遂力攻王,上亦未有谴王意。适给谏何公楷疏入未下,王遽录疏中语辨,何得以是枝柱之,用漏旨为词,家人坐罪戍,王寻罢归。自来未有辅臣在事,遽刑戍其纪纲之仆者,称异事。或谓陷陵祸大,漏旨罪微,未免舍大绳细。然时亦弩在弦上,不得不发也。

上最重窥探、招摇、漏泄罪,防内阁、中书官尤严。数年所见,王陛彦诛,黄应恩绞,周国兴、杨馀洪杖死。周、杨起白丁,窟穴东西房二十年,罪诚多端,然以历事久,颇习典故。既毙,后进茫然,缘薛公国观毒鸷,莫敢言者。薛后勒自尽,闻二家亲属多就道揶揄之。

自坊局五六品得列枚卜,各部院三四品得与纶扉,各部属得改授科道,各推官、知县得选入词林,于是内外大小衙门咸嚣然,有逾涯越幅、希荣竞进之心,因之厌弃职业,窥伺径窦,弊有不可胜道者。乱国多制,往哲诚有味乎其言。

东宫讲官既定,项公煜、杨公廷麟各疏让黄公道周,旨以饰让诋之,廷论颇归咎阁中。贺公逢圣具揭辨,有「世之治也,君子自谓不足;其衰也,自谓有馀」之语,微寓箴砭,闻者因不满贺。或云揭为林公增志属草,或云出黄应恩手,莫能明者。公揭,贺特引自居,亦朴甚。

北闱考试官出东长安门,乘舆诣顺天府,宴罢入闱,比撤棘,仍骑马归。次日宴,往返亦如之。闱中略仿会试体,用中书官写白纸题,卷入大竹筒,加小铜锁,外黄绢装裹,具香案拜,府丞鼓乐接出进呈,始阖闱试。填榜夕,先画格填号,呼「草榜」。余纪事诗「乌丝画榜驰为帖,黄袱装题锁入筒」,指是。

闱中东壁,有张公孚敬辞场诗,为其庚辰会试日赋。己丑主会试日,刻石落句云:「至公堂上焚香坐,有力谁能繋纪纲」,时一老举子耳,殊积峥有气。

丁丑会榜,北畿士连第者十三人,正魁二人,楚诸生亦登五人,颇称快意。廷试王追骏卷甚佳,在进呈列,因法字依古体写作「灋」,内阁黄公士俊指为讶,抑置二甲。王为余最赏识士,官真定守,遽没,余痛惜之。

中翰陈公龙正笃学,善谈论闱中所拔如黄国掎、朱充鲰辈才已穷,姑取胡维孚殿后。胡行稍不简,物论籍籍,陈呼到训饬之,答复不逊;陈怒,作《醒迷记》一篇自讼。辞渐流传,至上达圣听,回奏再三,大行胡公麒生竟坐累逮拟。胡实于陈无涉,第以胡维孚同姓同经,颇曾来往,不无瓜李之嫌,上微闻之,特宽陈罪。胡事牵连逾年始息,亦其数也。

蕲水姚公明恭初抑于廷论,掌院篆,日值会推,故摈不与更优列。其同乡后辈丘公瑜示意余私忧之事不宜激,且有变。无何,姚果与政府合,不一岁,裒然首推矣。诸少年意气用壮苦,逼人入胜地,往往如此。

上元程公国祥负清望,官大司农,待郎吏多不以礼,众怨之。亦间涉诡激,尝元旦大朝会,着绯袍,用蓝绣补盖其上,朝仪未有也。虽贫,何至不能具一补子?会武陵杨公嗣昌入阁,得连缀进,未几坐闲住去。

北畿连用二太宰,为田公唯嘉、傅公永淳,颇不协舆论。田尤有通贿声,尝有馈珠衣者,群妾喧争,至形白简。二公进亦骤,大都北人善宦,诸大璫多其邑里,互致游扬。以余所见,直皭然尘壒之外,惟朱公之冯、金公铉二人耳,卒并以殉难抗节闻,信挟持有素。

编修黄公文焕初以山阳令考选。值推择馆员,同乡多欲得之者。给谏何公楷过询,余曰属黄是,如某某俱亲谊,望亦佳。若论馆员材料,非黄不可。何曰:「君何言之决也?」余曰:「某生平不能作游移语。」事遂定。是年,各省以推敲馆员屡致嚷闹,独闽中终始靡间言者。

余既以经筵面对成公勇、朱公天麟,不宜先转部曹,上著阁臣传吏部察奏。时阁传偶误,以余奏为编修杨公廷麟奏。冢宰田公唯嘉恨杨甚,遂摭江右考选某事诬杨,经杨疏辨明,田始知误,不便再改口攻余。恒思兹误,若或使之,使当日阁传非误,田必直攻余,必亦摭闽考选事为诬,黄公文焕将受累非浅。黄每谈及,辄叹为弩下避箭。信功名之有定分云。

御史成公勇先被推为南铨部,改南台。在事数月,弊绝风清,南中颂先后仅见。以救黄公道周疏逮繋累年,困中节愈厉,真铁汉也。余于公同年,仅一识面耳,若朱公天麟并面未识。时因余奏得自部属,改馆员科道者十数人,上亦自是罢馆员议。

戊寅考选,同乡有用匿名帖夜投省台门,祈阴中诸同事者,迹绝丑。己卯枚卜,复踵行之,余身受其谤,所投帖后为余收得,焚之,谤沮不行。害人者竟亦何益?

旧例,讲筵礼隆重,鲜与册封差,惟江右傅公冠尝一行之。余援为请,傅自去某座师。钱公龙锡调之曰:「君离讲筵,得封差,何异巨鱼之纵大壑耶?」

御史卢公世㴶有恬退风,初授户部,辞疾家居累年;勉起改台班,仍趣归隐。余过德州,与欢饮,剧谈别去。卢笃嗜杜诗,即家为亭祀之,署「杜亭」。所咏有「将书抵塞三间屋,用酒消融为古愁」之句,余深赏之。

闽缺督学,太宰谢公升偶过余询及,余逊辞谢。强余言之,余以翁公鸿业、侯公峒曾、冯公元扬、郭公之奇对谢,面加评品,决用冯。退语人,以余言为当。时颜公继祖为吏都谏,意有他属,怪余挠其议,阴驰信吴抚疏留冯,嘱部即覆允。时谢业罢归矣,余服谢能知人,私叹都谏器宇之非俗也。所举四公,后翁、侯、郭各为督学,冯至巡抚。

学宪翁公鸿业举浙解元,会试冠经房,廷试胪传首二甲。礼部序应典中州试,宗伯李公腾芳颇意属庄公应会,翁不平曰:「某与庄同胪传科,名忝窃过之,公舍某用庄,何也?」李徐答曰:「吾意欲正文体耳。」翁默然。翁制举艺诡奥,别为一体,同年宋公玫亦然。时有翁、宋之目,故李举为讥。翁后陷济南难,死之。

司寇郑公三俊以屯豆、钱局二端忤旨,下狱。甫就繋,风霾陡作,道路谘嗟。上旋采余奏,赦出阁。拟谕稍迟二日始传到部,时政府孔公贞运,其里人也,繇是憾。孔察刑部尚书相继繋狱者,乔公允升、冯公英、郑公三俊、刘公之凤、甄公淑,凡五人,刘、甄竟死狱中。时政方锲急,严刑峻法,祸先中于执法之吏,若或崇之。嗣后刘公泽深骤卒,李公觉斯落职去,无一免者。中惟胡公应台得赐告,乘传归,啧啧称前后稀遘矣。刘平恕,甄执险,得祸乃同,天道何繇可问?甄本天资刻薄人,鉴刘以宽败,益文深自喜,福堂诸公皆恨之。及下狱,户外日有诟詈声。

宫庶余公煌因经筵进讲,内及时事,云「有加派不能无催科,有催科不能无鞭朴」,语自平正。上怒,于召对毕特呼出责让之,且曰:「凡言,须可行,如前讲臣姚希孟言『漕粮可改折一年』,岂是可行的?」众闻失色。时姚已去位多年,犹嫌其讲语不少置。英主难事,信然。

宫谕项公煜以召对面讦,首揆张公至发奉旨议处,部未覆,属经筵。项出供事,既分班立,忽内传项煜见在议处,不准入班,项踧踖退,寻外谪。余赠之诗云:「席前讲草暮犹删,新散文华殿外班」,盖指是也。初,张与项并跪辨御前,项厉声叱之,上曰:「辅弼大臣,何得轻诋?」因之积嫌。项、张亦旋罢政归。

简讨王公邵,山西保德州人,貌寝,气谊挺然,最服膺黄公道周,亦与余善。轮对,颇为上属目。典楚试,中湿病,归卒。志业未就,为同人而共嗟惋。

编修吴公伟业登会元,鼎甲日尚未娶。余为制词云:「尔齿似尔乡,文贞科名似文肃」,指华亭、太仓二公也。又云:「陆机词赋,妙龄独步;江东苏轼,文章一日」,喧传天下,颇极郑重。初,周公延儒以会状归,娶年最少;吴为周举士,复如之,共传为衣钵盛事。

御史金公声值有警,以庶起士入对,改官。余视草,用刘大夏力求补外,赵贞吉自请视师,况之庶常未散馆授台省,亦固然耳。迨其后,编修杨公廷麟坐殿上疏条陈,改兵部主事,监督师卢象升军,则明置之死地矣。时内阁杨公嗣昌恨甚,巧中之,俾杨难解免,亦以并怵诸词林。杨佹不死者,幸耳,视汉张汤、狄山事何异?

中书黄应恩述以岁贡夤缘入,性狡狠,招揺纳贿,遍交游缙绅。间凡闽中黄姓,皆与通谱,独馀否,且待之无加礼,为所积憾。值张公至发在阁才钝,票拟茫然,稍延访之,益藉此夸吓人。尝以子夜逼余代撰某讲章,不可。晨遇直房,微数之,遽作色谩駡:「从来无阁中赀郎詈五品讲官理!」余戏语诸同事曰:「某生平幸无得过于人,惟为陈启新参黄应恩骂其不善者恶之,差存本色耳。」拏问论罪,绞如法。

颜公继组为余述黄应恩之言曰:「上御讲筵,渠服沉香带侍,香气酷烈,上数拂龙鼻,莫测所从来。久之,渠趋过,上悟曰:『香乃从卿带发乎?』」闻之笑绝。凡应恩所为诡诞不经,皆此数也。此讵可欺三尺童子?

余过郯城,令王某,华州人,为翰林王公庭撰子。投余杂记,内载王在馆中,适曾公朝节服新衣,称「鸡皮绢」,或属对云:鱼头参政鸡皮绢。冯公琦应声答:燕颔编修豹子班。以王有燕颔相,面麻,又俗嘲陕人为豹,用是戏之。其后周公延儒语余,昔郑公以伟偶集诸同年,席间有云:三甲原称同进士。盖以同为「铜」也。众莫对;许公獬笑曰:得之矣,五更最怕铁夫人。以郑公夫人姓铁故。又余邑旧令戈公简尝云,蒙阴公公鼐与临朐冯公琦至交,冯主会试,公始第。出其门,书小楷请曰:事之云乎,友之云乎?冯立书其旁复之:彼一时也,此一时也。三事颇相类,录此存前辈雅谑。

舟过镇江,睹余姻周公廷鑨主祠巍然。时周适以铨部郎左官,为题柱云:地胜控金焦,此郡犹存三代直;碑豊嗣渤颖,如君岂藉一官高。又安仁有二儒童,吴姓,迓郊外,不审谓何,聊题其手版勖之云:此地曾产桂文襄,谁继百年相业。二子倘如吴季札请观六代,工歌。

淮藩册封礼竣,䜩殿上。具太牢,用乐,馒头大如车轮。王坐立南向,揖必三。越日为曲宴,宣劝甚勤,始终不出一语,疑藏拙。然淮故贫藩,宴办自所封郡王手,馀趣辞去,仅留二日,领瓷器数种而已。

经万年县,得杨公嗣昌、程公国祥、蔡公国用、范公复粹入阁报,为怅惘累日。数公实非辅弼器,蔡、范在台班平平,免例转为幸;程耄,杨愎。缘上疑深,决意简六曹参大政,为厌薄词林之举。仅礼部方公逢年在列,不久闲住去。杨恃蒙眷,卒用加派练饷乱天下。

初,太宰商公周祚枚卜,先后推词林二十一人,新资末品,靡弗与者,得旨汰其半,犹存冒滥。馀亦叨列名,启上疑始此。商旋逐去,本吾辈自酿成之过。

词林封差,旧倍于六垣。值薛公国观为政,尽夺予垣中,仅差吴公伟业一人。闻掌院王公铎偶失辞,以「敝衙门」为言,致薛怪怒。即馀在籍,转假疏为例所宜得请者亦票驳,乖戾可知。自是词林渐改心事薛,有入幕者,此蕲水费县之所为首简也。薛尤忌王甚,序应转少宰,屡阻王南行。后黄公锦遂俄顷得之,轩轾显然。

余己卯家居,秋忽病。病中屡呓语云:魏文帝丕索太后册文甚急,不测何解。愈后为家人所强,姑谬草数语焚之。携药饵行,中途始全平复,以逼腊入都。

敌破济南,压高唐州垂陷。州守某窘,急适他省,解到银鞘无数,贮城中。某遣诸生数人入营与讲,以银十万两杂彩缯遗之,喜去,城赖无虞。初议事平后,即地畆起科加赋,补还前鞘。至是诸矜绅持未肯,某竟坐逮繋,论斩。余过高唐,伤之,题其邸壁云:

十万全城计已穷,衿绅纷诉亦非公。

庙堂不主仲淹议,空泣西风白露中。

时上怒甚,自东抚颜公继祖、保抗张公其平而下,所诛三十馀人。士大夫进死敌,退死法,惴惴有莫必旦夕之惧,觉范文正公当时议论犹宽。

任丘称近畿岩邑,列炮为御,点放不如法,炮内击,城隳蚁登。火器为大利害所关,诫诸。

庚辰,薛公国观、蔡公国用主会试。连日大风,闱前虞门坊吹到棋盘街,东弘文华表复焚,观者恶之。出闱未几,蔡骤病卒。薛逐归,寻有追回勒缢之祸。自来考试官不利,无过是者。信文场大柄之未易暗奸乎?

余乙丑同馆,辛未应以编简入闱。值周公延儒欲多用宫坊,仅华公琪芳一人与焉。其后庚辰为宫坊,应入闱,复值薛公国观欲多用编简,前后俱舛。余尝讼言之姚公明恭所,姚嘻曰:「此好少好老之喻也。」色不怿。缘姚最畏伏薛,奉若神人,即薛议论,强半出姚手。

余辈方出郊送姚公明恭行,是日适闻薛公国观有府部看议之举,偶便道过金鱼池,余句云:沉李浮瓜看过鸟,知他秦楚几行归。意为二公发。又余前赋百舌鸟诗,起云:物化悲何始,三生靳尚魂。亦阴有所指。时政值乌程、虞山喧诟事,读鲜知者。

井研陈公演、德州谢公升入阁,初传李公建泰亦蒙点用,三家得报同,李竟寂然。先是蕲水费县大拜时,上即欲用李,为韩城显沮,云「李某偏锋不可用」,至是复然。虽行止有命,可为小人媚嫉之鉴。李旋丁艰去,迟三年,至癸未冬始真拜。虽欲不归之命,不可得也。

谢公升再起太宰,过余。适敝郡缺守,众思得旧守孙公朝议,余以告,许诺随启事,即家伯兄仪部亦推自公手。余于孙无交,采自舆议耳。孙后治状稍逊,前为惜,谢最落落难合,不揣何自投分谴归,余特赆送之如礼。

余以少詹事署理府事,内计詹府应考察属员,久不举行矣。余时廉其最无行者,赵某开送部列不谨。赵某为茗溪私人,交通贵游,尝见缉于厂卫,逃归,黜之去。一巨蠹,颇亦捉兔费狮子力。

辛巳词林考察,属院长李公建泰为政,被处者陈美发、鲁元宠、王用予。陈韶年俊雅,苦为暴于乡,其邑人比之同时丁进,且过之。初拟闲住,奉旨改为民,旋邑邑卒。鲁后仍以外计重处。

薛公国观既追到,寄郭外寺中。半夜,上遣锦衣卫偕巡城御史就寺勒自尽。其后周公延儒亦然。屈指十七年间,辅臣缢死者二人,韩城、宜兴;遣戍者三人,长山、华亭、兴化;馀为民,闲住尤多。他若逆案中追拟徒赎,诸人尚未概论。盘水氂缨,莫有峻于此时。

庶起士郑鄤,余旧识之邸中,以救文公震孟谪归,名重一时。魏璫诛,复官,久不赴补。丙子始来京,为温公体仁劾,下诏狱。郑家居实不谨,内行乱,乡人切齿。其舅吴公宗达尤恶之。温疏明据吴,但疏谓郑不合,唆父挟箕仙杖其母,以为郑父谬杖妻,罪在不谏止耳。旨直以杖母加郑,未免如律文所云增减紧关情节。狱具坐极刑,考先,后淩迟死。袁崇焕、郑鄤并负不忠不孝罪,馀者以其事体大,佐证多,莫敢及者。黄公道周与郑交,屡暴为无罪,诚不无要。与袁同直一死,足矣。

黄县范公复粹以大理少卿入阁,不一载跻极品,阴怀退志。忽于趋阁顷中道,颠仆,气息裁属,出谵语。上闻,遣内璫赍药视,佯不醒,用门板舁出,得致政归。余辈送之郊,忽下舆,肃衣冠,揖如常,乃知其伪。

宫詹钱公受益晨起趋朝,稍后钟声已动,宾士进,为众拥挤仆地。门璫亟曳出,莫辨何人。退朝,众共视之,已中风败面,不能语,扶归卒。钱素冲和无竞,好内典,家贫儿幼,余首捐三十金赙之用。

东宫讲读恩赠礼部侍郎,予祭葬。失朝,罪止罚俸耳。稍后即不宜入命,实尼之。

司农李公待问在事久,以风疾告,上尝召验之,勉扶入,艰步履,罢,特予驰驿去。亦颇有疑为托疾者。李初令余邑,晚刻深,倡练饷,害民议实自李始。

江抚解公学龙升任,例荐属僚,黄公道周以降谪藩幕官与焉。阁粘疏进览,上怒,遣缇绮逮二公未到,复严催,众知有廷杖之举矣。甫到,各杖八十,下刑部。余趋视之,黄公以亏体辱亲为言,疮重,神气自如,医言可调理。是日风沙大作,天色惨澹异常。

濮州叶公廷秀,余同年,官户部主事。疏救黄公业,为必死计。卫较至,不入内,即与偕行,小立待杖,进酒饭若平时,寻杖一百。余省之郭外,为言每午后魂气瓢荡,九死一生耳。太学生涂仲吉复疏救,亦杖一百。时上怒甚,谓刑部故延狱待救,司官吴文炽杖六十,尚书李公觉斯坐为民去。举朝惴恐,相视无人色。台省林立,而如此义举仅出一郎署,可异也。台省林立,而如此伟人仅得一郎,又可异也。

复自刑部移黄公、解公等,下诏狱。叶公已归里,仍逮到。时有密诏谕问刑官乔可用,逼供党与,诸公五毒备尝,号呼彻晨。夜昏溃中有录姓名授之者,莫审谓何。旨下,逮编修黄文焕、吏部陈天定、工部董养河、中书文震亨。四人实于黄无涉,各疏辨至剧诋黄。无何,黄复自北司移西曹,文震亨几欲拳殴之,余各出怨望语。流谤喧腾,更谓编修、吏部二君姓偶同耳,黄属余,陈属同乡陈要参瑸,要吓百端,词多不可闻。

通政马公思理坐发保涂仲吉,革职下诏狱。马前以草场事蒙祸,至是复然。生平凡再践西曹,坐北司,备歴若乙之为甚可再乎?亦蹇遭也。

黄公既繋狱久,屡谳屡驳,旨严峻。余偕同乡蒋公德璟、王公家彦趋谒政府,谢公升太息曰:「死矣,得迟秋后为幸。」闻之失色。时督辅杨公嗣昌、司马陈公新甲最蒙眷,俱以夺情事被劾,恨甚。有讽杨希文潞公故事者,弗应。张公四知、陈公演虽与黄同年,情谊悠悠,莫肯出一语;魏公照乘且下石矣。厂卫四缉,或造为蜚语,谓蒋抵死周旋。余抱头痛哭,欲并中余二人,势危甚,莫知所出。会周公延儒即家召到,诸门生故人力从臾之,颇自任,始窃窃有更生望。

周公延偶耳起元揆,得上意,笔舌松妙,差宛转关生,揭救甚婉。谳上,黄公等得免死,各远戍,黄加永远,坐赃五百;馀诸同志阴醵金输纳,不使黄知也。叶公廷秀橐如洗,余为鸠诸同年,复虑伤烈士之志,不务多人,敛二金,得四十馀金充赠,为诗送之行,局始粗结。

自上登极,所廷杖靡一全者,给谏傅公朝佑杖六十,死矣。及是,黄、解、叶、涂诸公俱保全无恙,疑有神灵拥护力。叶有志性命学,声色穆如,尤非徒气节取胜。

滑县魏公照乘自协理戎政侍郎,与大璫比,得辅政。魏为钱公龙锡门人,钱屡贻书为黄公道周地,竟视漠如,且若有深仇宿憾。然每拟旨,多不可了。周公延儒恒叹,如此才,谬入纶扉,诚为衣冠之玷。

少司寇惠公世扬久经摧折,乍到,衣冠古朴,举止生疏,具有先辈典刑。初为黄公解网计甚力,值其门人陈公新甲在中枢,必欲坐赃,必注定辰州戍,亦弗能移也。惠自云:「曩崔、魏时,繋北司榜,掠无算,尝于刑部堂受杖几毙者数矣。卒临履其地,异哉。」

太常王公都在谏垣颇著声,数趣余上章言事,比余差回,更转趣之不动矣。日杜门著书,值同里谢公升在阁,益自远,图避权势。即事应,公正发愤,亦屡谢却,稍伤畏慎之过。所辑有《相衡法戒录》诸篇,多可观。

少司空宋公政登卿贰日,年甫三十馀,最警敏,历官稳练,诗亦饶佳句。席间偶云:「少好读书,不幸作外吏,弗竟所业。」余笑曰:「不愁丈作外吏,倒愁丈作大老矣。」以枚卜列名谴归,值莱阳陷,死惨甚,言之于色。

都谏冯公可宾工画石,其父起震为写竹,父子自以笔墨相欢。所作石形颇圆苞,司寇张公忻尝云:「冯公画石,一何似猪肚子?」闻者皆笑。

余叨掌院篆,念前后辈废谪多与太宰李公日宣密商,自罗公喻义而下,得九人,各详开履历予之。先为项公煜,刘公同升、赵公士春疏请复官,仍移文催诸里居未到者,如杨公士聪、李公世奇等。杨原以纠邪放归,不得旨谘趣不便出山,余所为苦心在此。

余疏末附言《起居注》体宜正,庶起士官宜复。旬月,忽得旨允行,蒙御笔字字加圈。时考选诸推知鳞集,渴望馆员,怒甚,即前自推知改入者亦不便。余言楚廖公国遴首造,余诘何主意,且欲率同考诸公俱见过,意示要胁。余正色答之,不为动。是岁竟罢馆员议,因有癸未庶起士之选。此官废十二年矣,始自余复。

宫谕闪公仲俨初偕余典畿试,同降二级。闪复以胡维孚累,再降二级。余时请同处分,疏云:「先哲有言,与同功,宜与同过。贞臣自矢不负友,斯不负君。」旨不许。至是余首为闪题开复,并及马公世奇、郭公之祥、赖公垓等,得并免镌级。又林公增志以他误,自编修降补待诏有年为请,亦复原官,稍酬宿志,兼存衙门体。

上丁遣祭启圣祠,值驾幸国学,赐羊酒。得白羊一头,不忍杀,畜之院中。每朔望,依依鸣齕树下,殊有致。

同少宗伯王公锡衮遣,诣金山,题主便道。过榖豊寺,晚归,即摩诃菴小憩,院宇洁净,僧徒愿恪,班役俱果腹去。越日,僧忽来言礼部拘提,谓昨失接待故,骇然。询始知礼曹班役久溪壑,诸寺僧即榖豊寺亦非便道,直若辈藉为索诈资耳。小人之未易防诘如此。

壬午元旦,上御殿受朝贺毕,忽宣传阁臣来。上下御坐,东面立,命阁臣西面立,揖之。诸公惶恐跪退,具疏谢。余辈入揖阁,睹周公延儒有忧色,曰此非佳事,上责备将益深矣。识者谓元日降帝座,有东西易向之形,兆非吉。阁臣有「先生」称,亦始是日。以君揖臣,非也。大臣非罪在不赦而遽勒自尽,亦非也。其过之也,有溢恩故;其遣之也,亦有溢罚。上意固自谓鼓舞驾驭,曲尽其方,初不知亵主尊,伤国体,胥失之矣。宜兴之死,即死于下御座之日,「责备益深」一语,似略窥破机关,所当救过不遑,终日如刃在颈。而察其行事,乃无复忧勤惕砺意,岂天夺其鉴而益之疾耶?

讲筵阁臣环跪力辞「先生」之称,以君尊臣卑,且祖训定制为言。上曰,或成祖以后制度耳,太祖时不尔。诸公伏地不敢起。因谕以后大班召对称卿,独对称先生,著为令。上隆儒重道之美,千秋仅见。

旧例,江、浙、楚三省试官同日题。壬午应典试,某公资颇浅,周公延儒难之,意有所待,属余先题。楚省迟,编修吴公国华、杨公昌祚至,始另题,亦破格事。

庶子何公瑞徵久应转詹,周公故迟之,欲留典南畿试。余为言升转便,周云:「昔叶文忠当国,坊局中有资深应转者,留待试差。其人以为言,叶嘲曰:何功名之心急,桃李之念轻乎?事类此。」何竟南行,寻致物议腾沸。

同馆某公营升三品甚急,若旦夕难俟者,余疑怪之。升后数日,即以家讳闻,计其期久,应得报矣。仍迁延不去,以候覆疏为词。日会客,谈笑自如。行日,其门生有用酒席饯送者,不欲言其名。洵为世衰道丧之感。

余题院中堂柱云:

累朝恩礼兼隆,人重官非官重人,能忘稀光依日月

先辈典型在望,德胜才毋才胜德,好思砺节凛冰霜

今不知尚存否?恐当荒灭荆棘中。

▸以上一百二十条 选六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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