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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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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的天色很灰暗。但是在拉什莫尔度过了那些雨天之后,便觉得这灰暗温馨而舒适。威斯敏斯特的树木刚吐出的新芽犹如火苗,与灰蒙蒙的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真好,又回到了他原本的地方。能够卸下他在同事面前所戴的面具。又要回到总部办公室汇报那些讲不通而又暗指很多东西的事情。

但是想到接下来将要向布莱斯回话,他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这对于布莱斯来说会是美好的一天,还是糟糕的一天呢?警察的日子平均起来是一天坏三天好,所以对他来说,概率便是三比一。另外,今天天气很潮湿,而警察很容易在潮湿天气闹风湿。

布莱斯正在用烟斗抽烟。所以这对他来说是美好的一天。(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点燃雪茄,然后在熄灭火柴的五秒后就把雪茄熄灭在烟灰缸里。)

格兰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总不能说:四天前,你把一个案子移交给我,而现在的情况,就我看来,各个要点跟四天前没什么区别。但是,说得不好听一点儿,这个案子没什么进展。

布莱斯打破了沉默。布莱斯用他那细小的精明的眼睛盯着他,然后开口说道:“如果我曾看到在一个人的脸上写着‘长官,真的,不是我’,那一定是在你的脸上看到的。”格兰特大笑。

“是的,长官,事情一团糟。”他把笔记本放在桌子上,然后抓过桌子另一边的一把椅子,这把椅子是给嫌犯坐的。

“你觉得不是兔崽儿惠特莫做的吗?”

“不,长官,我觉得不可能,这太荒谬了。”

“意外?”

“兔崽儿不这么认为。”格兰特咯咯笑道。

“他确实不这么认为。他又不傻。”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头脑比较简单。他就是不相信这是一场意外,他也是这么说的。很显然,证明那是个意外对他来说很有利,但是他的话语中没有这种意思。他很困惑为什么塞尔会消失。我非常肯定他与这件事无关。”

“有什么建议吗?”

“肯定有人有机会做这件事,也有一个动机以及一些手段。”

“那我们还在等什么呢?”布莱斯不满地说。

“很不幸的是缺失第四个要素。”

“没有证据吗?”

“一点儿也没有。”

“谁呢?”

“沃尔特·惠特莫未婚妻的母亲。准确来说是她的继母。她一手将莉兹拉扯大,将她视为己出。我并不是指占有欲,而是……”

“一切都是为了莉兹好。”

“是的,她对她的女儿将要嫁给她外甥这件事很兴奋,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认为塞尔可能搅乱了她的计划。这很有可能是一个动机。问话的时候她并没有不在场证明。她也能很轻易地靠近他们的营地。她知道营地在哪儿,因为每晚那些男的都会打电话到崔铭斯庄园——菲奇的家,跟她们汇报进展。而在星期三晚上他们在电话里描述了他们要去露营的地方。”

“但是她并不知道那两个男人会吵架并在去河边的路上分道扬镳。她是怎么办到的?”

“关于这次吵架,有一点很奇怪。塞尔从各个方面来说显然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但是那天晚上是他先挑起的。至少惠特莫是这么说的,对此我没有任何理由怀疑。他挖苦惠特莫,说他配不上莉兹·贾罗柏,并吹嘘说他能在两周内把她从他身边抢走。他当时很清醒,他表现这么反常肯定是有些不可告人的动机。”

“你是说那晚塞尔和他分开是他故意制造的?为什么呢?”

“有可能是因为他希望在某处与莉兹·贾罗柏会合。那天晚上,当那些男人打电话过去的时候,贾罗柏家的女儿没在家。贾罗柏夫人就代接电话,我觉得她可能代替她安排了更为严重的事。”

“‘莉兹问你能不能去那座老磨坊厂过去的第三棵橡树见她?’”

“类似这样的。”

“然后愤怒的母亲拿着一把钝刀在那里等着他,接着把尸体丢进河里。希望老天让你找到尸体。”

“你不会希望事情跟我办的事一样糟糕的,长官。没有尸体我们要怎么办呢?”

“就算有了尸体你也没有证据。”

“是没有。但就算没有线索,找到了尸骨也能让人松一口气。”

“有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塞尔对那个女孩子有兴趣?”

“他的衣柜抽屉里有一只她的手套。”

布莱斯哼了一声,“我还以为这种事对情人来说已经过时了。”他情不自禁地引用了威廉姆斯警长的话。

“我把它拿给她看,她承认是她的。她说他可能捡到了手套,原本打算还给她的。”

“这种话我也会说。”警长说道。

“她是个好女孩。”格兰特温和地说。

“玛德琳·史密斯也是。还有其他嫌疑犯吗?”

“没有,只是可疑人。那些男的不喜欢塞尔,有机会作案,也没有可靠的不在场证明。”

“有很多人吗?”布莱斯对有这么多人感到很吃惊。

“托比·塔利斯,他现在还对他不满,因为他怠慢他,对他的态度也很冷淡。塔利斯住在河岸旁并且有一条船。他的不在场证明由迷恋他的一位追随者提供。接下来就是瑟智·拉托夫,那个舞者。他很厌恶塞尔因为托比很关注他。据瑟智说,他周三晚上在河流边缘旁的一块草地上面跳舞。然后就是塞拉斯·威克利,那个知名的英文小说家,他就住在塞尔周三晚上离奇失踪的那条街道上。塞拉斯不喜欢凡是与‘美’挂钩的东西,也每时每刻都有冲动想要摧毁它们。据他所说,那天晚上他就在花园尽头的一个小木屋里面写作。”

“没法肯定这些人是嫌犯吗?”

“没办法。威克利也许有可能。他是那种随时都有可能越轨的人,然后余生都在布罗德莫精神病院打字度过。但是塔利斯不会让一个愚蠢的谋杀案危及他毕生所建立的所有东西。他是一个很精明的人。至于拉托夫,我能够想象得出他原本是要出发去杀人的,但是半路上他又想到一个更为绝妙的主意,然后就忘记他原本是要去干什么的了。”

“这整个村子都住着神经病吗?”

“很不幸,确实如此。但当地人还是很正常的。”

“好吧,我想尸体没找到之前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假如尸体真的会出现的话。”

“尸体通常都会按时出现的。”

“据当地警察所说,在过去四十年里,有五个人已经在拉什莫尔河溺亡。也就是说,不包括米尔港和泊船区。其中有两个人在萨尔克特上游溺亡,三个在下游溺亡。那三个在萨尔克特下游溺亡的人的尸体都在一两天后浮现。两个在村子上游溺亡的人的尸体从未出现过。”

“这情形对沃尔特·惠特莫来说很有利。”

“是的,”格兰特又思索了一遍,“今天早上他们对他不是很友善。”

“报纸吗?不。他们很友善且谨慎。但是他们也不可能为兔崽儿写一些让人觉得振奋的文章。这个情形令人厌恶。没有控告,也就没有辩诉。他什么都没有。”他又补充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当他思考的时候,习惯用烟斗敲自己的牙齿。

“好吧,我想目前我们也没什么可做的。你做一份工整的报告,然后我们看看局长怎么说。但是我不觉得我们还能做些其他什么事。溺水而亡,目前我们也没有证据证明是意外还是其他原因。这是你的结论,对吧?”

格兰特没有立马回答,他抬头尖锐地问道:“是这样吗?”

你看到了,你又看不到。

在这个案子里有些东西不对劲。

不要让你的鉴别力凌驾于你之上,格兰特。

某个地方一定是假的。

魔术师的行话。

那些转移注意力的把戏。

如果你转移注意力的话,你可以瞒天过海。

某个地方一定是假的。

“格兰特!”

他在长官的惊叫声中缓过神来。他应该说些什么呢?默认,然后就让这件事这么了结?坚信眼前的事实和证据,然后明哲保身?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脱口而出,他隐隐有些后悔:“长官,你有见过一个女人被锯成两半的魔术吗?”

“是的。”布莱斯谨慎且不以为然地盯着他看。

“在我看来,这个案子里面也有类似女士身体被锯为两半的戏法。”格兰特说。然后突然记起他以前也曾经跟威廉姆斯警长打过这个比方。

但是布莱斯的反应跟警长的反应截然不同。

“哦,天啊!”他叫起来,“你不会是想重演拉蒙特事件吧?格兰特。”

很多年前格兰特曾经在远离这里的海兰抓捕一个男人,然后把他带回来了。他把他抓捕归案,而证据是假的,就只差判决了。然后移交的时候他说觉得他们抓错人了(他们确实是抓错人了)。苏格兰场永远不会忘记这件事。自那以后,与证据相反的任何大胆的论断都被称为“重演拉蒙特事件”。

突然提及杰里·拉蒙特让格兰特为之一振。在那个看上去牢不可破的案子里,认为杰里·拉蒙特是无辜的,比认为这件简单的溺亡案里有猫腻是更为荒谬的。

“格兰特!”

“这个陷阱里面有些事情很奇怪。”格兰特固执地说。

“哪里奇怪?”

“如果我知道,我就会把它写进我的报告里了。不只是其中某个点,而是——整件事,整个氛围。整件事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对。”

“你就不能跟一个勤劳的普通警员解释一下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吗?”

格兰特无视上司加重的语气,继续说道:“一开始就不对劲。你没看到吗?塞尔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然后加入派对里。是的,我知道我们了解他这个人,都是他自己说的。我们甚至知道他是从巴黎来到英国,这也是他自己说的。他的住处是由美国运通公司在玛德琳替他订的,但是这也改变不了整个事件的奇怪之处。有没有可能,他这么急着想要见沃尔特仅仅只是因为他们都是库尼·威金的朋友?”

“不要问我!真是这样吗?”

“为什么他必须见沃尔特呢?”

“也许是因为他听过他的广播,然后迫不及待想要见他。”

“他也没有信件往来。”

“谁没有呢?”

“塞尔。他在萨尔克特的整段时间都没有信件往来。”

“也许他对信封上的胶水过敏。或者,我也听说过有人把信件留在银行了,等着银行让他们去取。”

“这是另外一回事儿。美国任何一家普通银行或者银行机构都没有听说过他这个人。还有一件小事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是我觉得很奇怪。我的意思是说对这件案子没什么实际意义。他有一个小盒子,更像是一个特大的颜料盒。他用来装他所有摄影的物件。盒子里缺失了一样东西。大概长十英寸、宽三寸半、高四英寸。那东西原本放在箱子底层。(它像颜料盒一样有个托,下面有一个很深的空间)他的东西里面没有什么是可以刚好放进去的,也没有人能够猜出来那东西是什么。”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一定有成千上百样东西可以刚好放进那个空间里面。”

“比如什么,长官?”

“这个,这个,我暂时想不出来,但是一定有很多。”

“如果他想放一样东西,他其他的箱子里面还有大把的空间。所以不会是衣服,或者一些寻常的东西。不管那个小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一定是只有他自己才能装进去的东西。”

布莱斯越听注意力越集中。

“现在这件东西不见了。很明显,这对这件案子并无重要性可言。也许一点儿都没有。只是这个疑点一直在我脑海里徘徊。”

“你觉得他来崔铭斯庄园有什么目的?勒索?”布莱斯饶有兴趣地问。

“我不知道,我没想过勒索这个可能性。”

“盒子里可能放着些什么东西,他能兑换成现金的?从形状来看不是信件。也许是文件?被卷成卷的文件?”

“我不知道。是的,有这个可能性。然后可能不是勒索的原因便是他有很多种手段。”

“勒索者通常都有多种手段。”

“是的,但是塞尔的职业能够让他活得很好。只有贪得无厌的人才奢望得到更多。而无论如何,就我所知,他都不像那种贪婪的人。”

“成熟一点儿,别那么天真,格兰特。坐下来安静一会儿,好好想想你所知道的那些勒索者。”他见这话不起作用,便冷冷说道,“就是这样!”然后继续说,“你觉得崔铭斯庄园里谁被勒索了?贾罗柏夫人过去被勒索过,你觉得呢?”

“很有可能,”格兰特说,又从另外一个角度将艾玛·贾罗柏考虑进来。“是的,我觉得这极有可能。”

“好吧,选择范围不是很广。拉维妮娅·菲奇还没有出去放纵过吧?”

格兰特想到焦虑的菲奇夫人扫把似的头发上竖立的铅笔不禁嘴角上扬。

“选择性不是很多,你看。我猜如果真的是勒索的话那一定是贾罗柏夫人。所以你的理论就是,塞尔由于某种原因被杀,但是跟莉兹·贾罗柏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格兰特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说,“你相信这是谋杀案,对吧?”

“不。”

“不?”

“我不相信他已经死了。”

片刻沉寂。布莱斯斜靠在桌子上,然后极力克制住自己。“现在,看这儿,格兰特。直觉终归是直觉,你应该好好掌控它。如果你过于相信自己的直觉,好事反而会变坏。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你就节制一点儿吧。昨天你一整天都在打捞那条河流,想要找一个溺亡的人。现在你却还有胆坐在这儿告诉我你觉得他根本就没有溺亡。你觉得他做了些什么?光脚走了?或者假装成一个独腿人,花上一会儿功夫从一棵橡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当成拐杖,拄着拐杖蹒跚离去了?你觉得他去哪儿了?他打算今后去哪儿生活?老实说,格兰特,我觉得你需要放一段时间假。究竟是什么,你就告诉我,究竟是什么让你脑袋里会有这种想法?为什么一个受过训练的探长的思维会从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溺水失踪案’直接跳到跟本案甚至一点儿联系都没有的天方夜谭?”

格兰特沉默不语。

“拜托,格兰特,我并不是在嘲笑你。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得出这个推断的,一个男的并没有溺水,而你却在河里找到了他的鞋子?那鞋子怎么会在那儿的?”

“如果我知道的话,长官,我就有线索了。”

“塞尔有没有随身携带一双备用鞋?”

“没有,只有他脚上穿着的那双鞋。”

“其中一只在河里被发现?”

“是的,长官。”

“而你现在还坚持认为他没有溺水?”

“是的。”

又是一阵沉默。

“我真不知道该敬佩你哪一点,格兰特,你的勇气或者你的想象力。”

格兰特一言不发。他似乎无话可说。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已经说得太多了。

“你能给出任何理由,即便是很疯狂,能够证明你觉得他还活着的想法吗?”

“我能想到一个。他可能被绑架了,然后鞋子被丢进了河里,以造成淹死的证据。”

布莱斯假装充满敬意地盯着他看。“你入错行了,格兰特。你是一个很好的探长,但是如果作为一个侦探小说的作家,你会发大财的。”

“我只是在回答你的问题,然后提供一个能够符合事实的假设,长官。”格兰特温和地说,“我并没有说我相信事实是这样。”

这给了布莱斯些许安慰。“就好像变戏法一样把兔子从帽子里面取出来,是吧?一切能够符合事实的假设!能让人相信的!快点儿!快点儿!”他停顿了一会儿看了一眼特兰特那泰然自若的脸,缓缓地靠在椅背上,放松,然后微笑。“你这张该死的扑克脸,你。”他和蔼可亲地说。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找火柴。“你知道我嫉妒你哪点吗,格兰特?你的自制力。我总是容易在很多事情上改变主意,这不管对我来说,还是对其他人来说,都没有好处。我的妻子说那是因为我对自己没有信心,以及我总是害怕我不能随心所欲。她在莫里大学上了六节心理学的课,对于人心她无所不知。我只能说虽然你性情温和,但是你对你自己真他妈自信。”

“我不知道,长官。”格兰特打趣地说,“当我进来报告的时候,我没有什么可向你报告的,只能告诉你案情跟四天前你交给我的时候一模一样,那时候我的心情可没那么好。”

“所以你对自己说,‘今天那个老男人的风湿病怎么样了?他会好说话吗?还是我今天得遭罪了?’”他那小象般的眼睛眨了一眨,“好吧,我觉得我们得向局长呈交你那份工整的、写满事实的报告。至于你那非凡的想象力,就不要让他知道了。”

“哦,好的,长官。我没法很好地跟局长解释我心里的这种感觉。”

“不,如果你接受我的建议的话,你会停止关注你心里面那些想法,然后坚持你脑子里面的想法。警局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按证据办事’。你饭前饭后祷告时都要说六遍,也许这就能让你保持脚踏实地,然后停止幻想你是腓特烈大帝,或者是一只刺猬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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