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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当玛塔再次回来时,她说,“你认为我的毛茸茸的羔羊怎么样?”

“帮我找到他,你实在太好了。”

“没必要找,他一直碍手碍脚的。他几乎住在戏院里。《乘风破浪》这部戏,他肯定已经看过五百遍了。他不是在阿塔兰塔的更衣室,就是在前台。我希望他们能结婚,这样就会少见面了。他们甚至没有同居,呃。非常纯洁的浪漫曲。”

她把“女演员”的声音压低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他们在一起相当甜蜜,与其说他们是恋人,还不如说是一对双胞胎。他们绝对地相互信任,双方互相依赖成为一个固有的整体。就我所见,他们从来不会争吵不休——甚至没有口角。就像我说的那样,一段浪漫曲。是布伦特带给你的吗?”

她有些拿不准地用手指戳了一下奥利芬特的那本大部头书。

“是的,他放在了门房那儿。”

“看起来非常难消化。”

“有点倒胃口,比如说。一旦你吞下,就很容易消化了。给学生读的历史,写得事无巨细。”

“啊!”

“至少我已经发现可敬而神圣的托马斯·莫尔爵士从哪儿得到理查的描述了。”

“是吗?从哪里?”

“从一个叫约翰·莫顿的人。”

“从没听说过他。”

“我也没听说过,不过那是我们无知。”

“他是谁?”

“他是亨利七世时期的坎特伯雷大主教,理查的死对头。”

如果玛塔能吹口哨,她会用口哨来评论。

“如此看来,那就是可靠的消息来源!”她说。

“他就是第一手消息来源,并且后来所有的叙述都以他的叙述为基础。基于他的叙述,霍林斯赫德塑造了理查的历史。基于他的叙述,莎士比亚塑造了理查这一角色。”

“如此看来,这是理查的冤家对头写的版本。我过去倒不知道。为什么圣托马斯爵士转述莫顿的叙述,而不转述别人的?”

“不管转述谁的,都是都铎王朝的版本。不过他转述莫顿的叙述,似乎是因为他小时候一直住在莫顿家里。当然莫顿一直‘参与’,作为目击者,他的叙述是第一手资料。因此莫尔很自然地记下了他的版本。”

玛塔用她的手指又戳了奥利芬特的大部头书一下。“你这本枯燥的大部头历史书呢?承认那是有偏见的版本吗?”

“奥利芬特?仅仅是含蓄地承认。说实在的,他对理查很是混乱。自己也觉得可悲。在同一页中,他说理查是令人敬佩的行政官和将领,口碑很好,沉着稳重,生活讲究,和新贵伍德维尔家族(王后的亲戚)相比,他备受人们的欢迎。又说理查‘全然寡廉鲜耻,为王位在握而随意大肆杀戮’。在某一页,他勉强说:‘有一些理由让我们推测,他不是没有良知。’在后面的一页就转述莫尔对理查的描述,一个饱受自己的行为折磨、夜不成寐的人。诸如此类的。”

“那么你那本乏味的奥利芬特大部头书更喜欢红玫瑰?”

“哦,我不那样认为。我认为他并没有刻意地偏袒兰开斯特家族。尽管现在我想起,他对亨利七世篡权很宽容。我不记得他在哪儿曾直言不讳地说,亨利根本没有资格当英国的国王。”

“谁把他推上王位的?我的意思是说亨利。”

“兰开斯特家族的残余势力和新贵伍德维尔家族的支持,我想,还有因男孩们被杀而掀起的举国叛乱。很明显,任何静脉里带有一点兰开斯特鲜血的人都会这么做。亨利自身足够精明,首先打着‘征服’的旗号夺取王权,其次才是他的兰开斯特血统。他的母亲是爱德华三世第三个儿子的私生子的继承人。”

“关于亨利七世,我只知道他非常富有,并且非常吝啬。在精彩的吉卜林(1)故事中,他册封了一名工匠为骑士,不是因为他做出了精美的作品,而是帮他节省了旋涡形彩纹的费用。你知道吗?”

“用挂毯后面的一把锈剑。你一定是少数几个知道他们这篇吉卜林故事的女人。”

“哦,我在许多方面都是个极不同寻常的女人。这么说,和以前相比,你对理查的人格并没有进一步的发现?”

“是这样。上帝保佑,我和卡斯伯特·奥利芬特爵士一样疑惑不解。我们之间唯一的区别在于,我知道我搞糊涂了,而他似乎并不知道。”

“你经常和我的毛茸茸的羔羊见面吗?”

“自打和他第一次聊天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三天前的事了。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为他的诺言后悔了。”

“哦,不。我确定他不会。忠诚是他的标语和信条。”

“和理查一样。”

“理查?”

“他的座右铭是‘忠贞不二’。”

此时,门外传来试探性的细微敲门声。布伦特·卡拉丁应格兰特的邀请出现了。像往常一样,他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轻便大衣。

“哦!我看来打扰你们了。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哈洛德小姐。我在走廊那边遇到自由女神,她似乎以为您独自一人,格兰特先生。”

格兰特毫不费力就猜出了自由女神是谁。玛塔说她正要走,不管怎样,眼下布伦特是更受欢迎的访客。她愿意让他们追捕一个杀人犯的鬼魂而不打扰他们。

布伦特礼貌地向她鞠躬,直到她走出门口。他后退坐在客椅上,带着一个英国人才会有的、在女士离桌后回到自己位子上时面露的完全一样的神情。格兰特不知道这位受女性支配的美国人,专心地参加男人聚会,是否还能潜意识地感到宽慰。当布伦特问到奥利芬特的进展时,他回答说,他发现卡斯伯特爵士简直清醒得令人钦佩。

“我已经偶然发现了谁是猫,谁是老鼠。他们全是王国可敬的骑士。威廉·凯茨比和理查·拉特克利夫(2)。凯茨比是下议院的发言人,而拉特克利夫是苏格兰和平委员会的委员。真是奇怪,这些词语的发音怎么会变成恶毒的政治押韵诗了?猪当然是指理查的徽章,白公猪。你常去我们的英国酒吧吗?”

“当然,我认为,这就是干您这一行比我们更胜一筹的原因之一。”

“看在啤酒的分上,探究公猪就免了吧。”

“我可还谈不上原谅,不过打个折扣吧,是不是可以这样说?”

“你真是宽宏大量。好吧,你还有什么东西得打折扣的。他哥哥是美男子,而他却是个驼背。由于二人的对比,所以你推测理查憎恨他哥哥,据卡斯伯特爵士说,驼背是虚构的,他萎缩的手臂亦然。他的手臂并没有明显的畸形。至少并不要紧。他的左肩比右肩低。我说完了。你找出和他同时代的历史学家是谁吗?”

“一个都没有。”

“根本没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您说的那种。有一些属于和理查同一时期的作家,不过他们都在理查死后才写。他们都支持都铎王朝。这就把他们排除在外了。一名和他同时代的修道士用拉丁文写了一本编年史,不过我还没能拿到书。然而我发现了一件事情:《理查三世本纪》的作者名为托马斯·莫尔,并不是因为莫尔撰写了它,而是因为在他的文献中发现了这些手抄本。那是未完稿的传记副本,而以完稿的形式出现在其他地方。”

“很好!”格兰特饶有兴致地斟酌道,“你的意思是说,摩尔拥有的是手抄本的副本?”

“是这样。手抄本,他大约三十五岁时抄写的。印刷术普及前,当时抄一本书的副本是常事。”

“原来是这样。如此说来,如果资料像以前一样源自莫顿,这份手抄本就很可能出自莫顿之手。”

“没错。”

“那肯定会导致——缺乏识别力。像莫顿那样的野心家背地里造谣一点儿也不会脸红。你知道莫顿吗?”

“不知道。”

“他早先是一名律师,后来成为教会人士,是记录在案的、监管好几个教堂的神职人员。他选择支持兰开斯特一方,并一直为其效劳,直到爱德华四世已明显稳操胜券。他才向约克一方讲和,而爱德华让他当上了伊利主教。而且天晓得他下辖多少个教区。不过理查继位后,他最先支持伍德维尔家族,后来又支持亨利·都铎,最后作为亨利七世的大主教,戴上了红衣主教的主教帽——”

“等一下!”小伙子开心地说,“我当然知道莫顿。他是‘莫顿之叉’的那个莫顿。”

“一个人生活简朴,则说明他有大量的积蓄,因此要拿出一部分钱财向国王进贡;一个人生活奢华,则说明他必然收入优厚,因此也应该拿出一部分钱财向国王进贡。(3)”

“没错。就是这个莫顿。他是亨利七世最出色的夹钱的夹子。并且我刚想到一个他憎恨理查的理由。早在男孩们遇害前,莫顿就对他恨之入骨了。”

“什么事?”

“爱德华从路易十一那里收受了大笔的贿赂,而不光彩地与法国媾和(4)。理查为此义愤填膺——这真是一件可耻的事——而洗手不干了,包括拒绝了一大笔现金补偿。可莫顿却极力支持双方的交易和兑现。实际上,他还从路易那里领年金,一笔不菲的年金,一年两千克朗。我想理查的评论直言不讳,好听不到哪里去,即便是对携带上等的黄金追着让他收的人。”

“是这样。我想不会。”

“与随和的爱德华相比,在固守道德观念的理查的手下当差,莫顿自然不会得宠。因此即便没有谋杀,他也会站在伍德维尔一方。”

“关于谋杀——”小伙子顿了一下,说道。

“什么事?”

“关于谋杀,谋杀那两个男孩——真奇怪,没人谈论过吗?”

“你说清楚点儿,没人谈论过什么?”

“过去三天来,我一直在浏览同属一个时期的文献、信之类的。根本没有提过这件事。”

“或许他们害怕。那是一个谨慎不会吃亏的时代。”

“是这样。不过我会告诉您一件更奇怪的事。您知道吗,在博斯沃思一役后,亨利带了一份褫夺理查公权的法案,我的意思是说提交给议会的法案。好吧,他控告理查残暴、专制,却根本没提谋杀男孩们的事。”

“什么?”格兰特大吃一惊。

“是的,您看起来很吃惊。”

“你确定?”

“十分确定。”

“可是在博斯沃思战役后。亨利立即抵达伦敦并占领了伦敦塔。如果男孩们失踪了,他不立即把真相公之于众,这太不可思议了。这是他手中的王牌。”

他躺在床上,吃惊地沉默了一会儿。窗子上的麻雀仍然大声吵闹着。“我无法理解,”他说,“男孩们失踪的证据可处以理查死刑,而亨利却疏忽了,会有什么靠谱的解释吗?”

布伦特把他的一双长腿移到一个更为舒服的位置。“只有一种解释,”他说,“那就是男孩们并没有失踪。”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而他们互相凝视着对方。

“哦,不,太荒唐了,”格兰特说,“一定还有什么平淡无奇的理由,我们没能看到而已。”

“比如,什么理由?”

“我不知道,我没时间考虑。”

“我已经考虑了差不多三天了,仍然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除了当亨利接管伦敦塔时,男孩们是活着的结论,一切都不符合事实。褫夺理查公权的法案完全是不择手段,它指控理查的追随者们——叛国罪,他们是神圣的国王为抵抗入侵者而作战的忠臣良将。亨利写进法案中的每一项指控,理查都可能有希望脱罪,而最不利的指控是常见的残忍和暴政,甚至没呈交男孩们被杀的诉状。”

“太不可思议了。”

“简直难以置信。不过那是事实。”

“这意味着根本就没有同时代的指控。”

“差不多是这样。”

“但是——请等一等。泰瑞尔因谋杀男孩们的罪行而被吊死。事实上,他死前招供了。等一等。”他伸手拿起奥利芬特的书,以最快的速度翻着找那一页的位置,“在这里某处有一整段的描述,毫无秘密而言,连自由女神都知道。”

“谁?”

“你在走廊里遇到的那个护士。是泰瑞尔杀的,他被判谋杀罪,行刑前认罪了。”

“那么,是亨利接管伦敦的时间吗?”

“稍等一下。找到了。”他浏览着段落,“不是的,那发生在1502年。”

他突然意识到他刚刚说了什么,以一种新鲜而迷惑的语气重复道:“在——1502年。”

“可——可——可那是——”

“是的,差不多二十年以后了。”

布伦特摸索着他的烟盒,取出来,然后又匆忙地把它收了起来。

“你想抽就抽吧,”格兰特说,“我需要一杯上等的烈酒。我想我的脑袋不灵光了。我的感觉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游戏前,被人蒙住眼睛转圈一样。”

“是这样,”卡拉丁抽出一枝香烟,把它点燃说,“完全一抹黑,不仅仅是有点儿头晕目眩。”

他坐在那里,凝视着那些麻雀。

“四千万本教科书不可能出错。”格兰特过了一会儿说。

“不可能出错吗?”

“嗯,不会!”

“我曾经那么想过,可现在不那么肯定了。”

“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儿突然成为怀疑主义者了?”

“哦,动摇我的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事?”

“一桩名为波士顿大屠杀(5)的小事件。您曾经听过吧?”

“当然。”

“嗯,当我在大学里查资料时,十分偶然地发现,波士顿大屠杀包括暴民向一个岗哨投掷石头。总共四人伤亡。格兰特先生,我小时候所受的教育是波士顿大屠杀。想起那件事,我二尺一的胸中常常怒火膨胀。一想到英军用枪扫射无助的平民,我鲜红的血就会沸腾。当我发现事实上不过是一场斗殴,您无法想象我有多么震惊,还不如当地新闻中美国任何一场罢工中警察和罢工者的冲突严重。”

由于格兰特没搭腔,他眯着眼睛,背着光注视着格兰特,想看看格兰特的神情。可是格兰特却凝视着天花板,好像凝视着正在形成的图案一样。

“这就是我要研究这么多的部分原因。”卡拉丁不由自主地说,他又靠在座位上,继续注视着麻雀。

不久,格兰特伸出手,一言不发,卡拉丁给了他一支烟,为他点上。

他们默默地抽着烟。

是格兰特打断了麻雀们的表演。

“汤尼潘帝。”他说。

“那是怎么一回事?”

可格兰特的思绪仍然在远方飘荡。

“毕竟,我在工作中也见过这样的事,是不是?”他不是对着卡拉丁,而是对着天花板说,“这是汤尼潘帝。”

“汤尼潘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布伦特问,“听起来像是专利药品。您的孩子身体不好吗?小脸发红,脾气暴躁,四肢容易疲劳吗?给他吃点儿汤尼潘帝,保证药到病除。”可是格兰特没有回答。“好吧,那您就藏着掖着您的汤尼潘帝吧。我不稀罕。”

“汤尼潘帝,”格兰特说,仍然是梦游的声音,“是南威尔士的一个地方。”

“我早就知道是某种药。”

“如果你去过南威尔士,你就会听说,在1910年,政府动用军队扫射为争取权利而罢工的威尔士矿工。你可能听说过当时的内政部长,温斯顿·丘吉尔,为此负责。你会被告知,南威尔士永远不会忘记汤尼潘帝!”

卡拉丁收起了轻佻的腔调。

“而事实大相径庭?”

“实际上,真相是这样的。朗达谷地区较为粗鲁的一帮人完全失控了,商店遭到洗劫,财产遭到毁坏。格拉摩根郡的警察局长要求内政部派兵保护臣民。如果一个警察局长认为情况已经严重到需要向军队求助的程度,那么内政部长在这一点上别无选择。

但想到军队面对一群暴徒而不得不射击的可能性,丘吉尔感到恐惧,因此他终止了军队的行动,而是改派了极其普通的、可靠的首都警察。除了卷起来的胶布雨衣之外,他们没带任何武器。军队作为预备队被集结,不过和暴民接触的全是赤手空拳的伦敦警察。整个事件中,唯一的流血是有一或两个人流了鼻血。内政部长还因这次‘前所未有的干预’在下议院受到严厉的批评。那就是汤尼潘帝。那就是叫威尔士人永远难忘的军队镇压。”

“是的,”卡拉丁斟酌说,“是这样,那几乎和波士顿事件类似。有人为了一种政治目的而把简单的小事无限地夸大。”

“重点不是这两件事类似,重点是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这是瞎编的故事,然而没人反驳,现在已经永远无法推翻了。一个完全不真实的故事,逐渐变成传说,而知情者却袖手旁观,什么也不说。”

“确实,十分有趣,有趣极了。就是这样创作的历史。”

“没错,这就是历史。”

“这给我提供了研究方法。毕竟任何事情的真相根本并不在于某个人对此的描述,而在于当时所有琐碎的证据。一份报纸上的一则广告,一栋房子的买卖契约,一枚戒指的价格。”

格兰特继续凝视着天花板,麻雀们的喧闹声又回到了房间。

“什么使你感到好笑?”格兰特说,终于转头并且注意到访客脸上的表情。

“这是我第一次看您像一个警察。”

“我感觉我符合一个警察的特点。我符合警察思考的特点,我自问每个警察在侦破每个谋杀案时都会问的问题:谁受益?不过我现在第一次想起,说理查除掉男孩们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的王位更安全。这种圆滑的推测是扯淡。假设他除掉了男孩们,在他和王位之间,还隔着男孩们的五姐妹。更不必说乔治的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了。乔治被剥夺了公民权和财产,他的儿子、女儿的继承资格被禁止。不过我认为被剥夺的公民权及财产可以被撤销,或者被废除,或者诸如此类的什么。如果理查的继承权不牢靠,那些人的存在都会威胁到他的王位。”

“那么那些人都比他活得长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要查出真相。男孩们的姐姐必定还活着,因为她作为亨利的妻子而成为英国王后。”

“听着,格兰特先生,让我们从头开始查吧。不用史书,或不用现代的版本,或任何人对任何事情的任何看法。真相不在叙述中,而在簿籍里。”

“说得真动听,”格兰特称赞说,“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意味着一切。书面形式的历史未必是真实的历史。真实的历史在服装账簿,税收中拨给王室的费用开销,私人信件,遗产名册里。如果有人坚持认为伍斯特女士从来没有生过孩子,而您却在账簿里发现一个账目:‘为吾妻在米迦勒节(6)前夜所产的之子:五码蓝色缎带,四便士半。’那么可以相当合理地推断这位女士在米迦勒节前夜生过孩子。”

“是这样。我明白了。好吧,我们从哪里开始?”

“您是案件的调查者,我只不过是查资料的。”

“你是研究人员。”

“谢谢,您想知道什么呢?”

“呃,首先要了解本案的主犯对爱德华之死的反应,我的意思是说爱德华四世。这会很管用,甚至可以说有启发作用。我是说,爱德华意外死去,他的死一定让每个人措手不及。我想知道有关人士的反应。”

“那简单易懂。我认为,你是指他们的行为,而不是他们的想法。”

“是这样,当然。”

“只有历史学家才会告诉你他们的想法,研究人员只讲行为。”

“我想知道的就是他们的行为。我一直相信事实胜于雄辩。”

“顺便提一句,当理查听到他哥哥的死讯后,圣托马斯爵士说理查做了什么?”布伦特想知道。

“圣托马斯爵士(约翰·莫顿的化名)说,理查忙着迷惑王后,劝她不要派大批的护卫去护送来自勒德洛的王子,其间,他策划了一场阴谋,埋伏在勒德洛到伦敦的途中绑架王子。”

“那么,根据圣贤莫尔的说法,理查一开始就想取代王子了。”

“哦,是这样。”

“好吧,我们至少应该查明他们的位置和行为,看看我们能否推理出他们的意图。”

“确切地说,那就是我想要的。”

“警察先生!”这个小伙子嘲笑说,“15号下午5点和晚上您在哪里?”

“这行得通,”格兰特向他保证道,“肯定行得通。”

“好吧,我也要离开去工作了。我一得到您要的资料就马上过来。非常感谢您,格兰特先生。这比农民的题材好多了。”

他飘然离去,消失在冬日傍晚暮色中。他裙裾一样的大衣给他清癯的身影增添了学者的举止和气派。

格兰特打开台灯,仔细观察着光影映照到天花板上的图案,好像他从来没有看过一样。

这个小伙子随意就推给他一个独特且有吸引力的问题。令人意外又让人困惑。

没有对理查同属一个时代的指控,可能会有原因呢?

亨利甚至并不需要理查本人应负责的证据。男孩们在理查的庇护下。当亨利接管伦敦塔时,如果他们都不见了,那么把泥涂在死对头身上,比乏味地指控他残忍和暴政要好得多。

格兰特吃着晚饭,一度食之无味,不知道吃了什么。

直到亚马孙拿走他的托盘,亲切地说:“好啦,真是非常好的迹象。两个炸肉饼都吃得一点不剩!”他才意识到他刚刚吃了晚饭。

接下来的一小时,他注视着映照在天花板上灯光的图案,脑海中仔细推敲着这件事情,一遍又一遍地寻找可能指示进入问题核心的某个细微破绽。

最终,他把注意力完全从这个疑案上移开。当一个难题证实无懈可击而无法切实解决时,他习惯这样做。如果他延期解决一件棘手的案子,明天,他漏掉了的点可能就会出现。

他寻找着能别让他再回想褫夺公权法令的东西,结果他看到一堆没拆的信。来自各种各样的人寄来的友好的祝福信,包括一些惯犯。真正令人喜爱的惯犯都是守旧的类型。他们逐渐变得越来越少了。他们的位置已经被鲁莽的年轻恶棍取代。

这些年轻人,在他们利己的灵魂里,没有一点人性。他们像自负的傻小子一样无知,像圆锯一样无情。老职业扒手的个性容易和任何职业里的人员一样,并且一点也不邪恶。他们安静,有点宅,对家庭度假感兴趣,并且关心孩子的扁桃腺。要么就是脾气古怪的单身汉,整天沉迷于养鸟、二手书店或复杂而绝对可靠的投注系统。这些就是守旧的类型。

现代的恶棍没一个会写信说,他对一个“侦探”赋闲在床感到遗憾。现在已经不干哪一个“勾当”了。一个现代的恶棍从来不会有这种念头。

躺在床上写信是苦差事,因此格兰特唯恐避之不及。可是,那堆信最上面的信封显示是他表妹劳拉的笔迹,要是她收不到回信,她会心急火燎的。劳拉和他小时候一起度暑假。整个苏格兰高地的夏季,他们互相已经有点暗生情愫,这成为他们之间剪不断的纽带。他最好给劳拉写封便信,说他还健在。

他又微笑着读了一遍她的信,耳朵听到了图利水域的声音,眼睛看到了流水,他能闻到冬日苏格兰高地的旷野的甜丝丝、冷冰冰的味道,有一会儿,他忘了他是在医院里的病人,正过着不适、无聊且幽闭恐惧的生活。

“帕特让我代他向你致意。他九岁了。他说:‘告诉艾伦,我要求见到他。’等着你趁着病假过来,他向你展示一些他自己的发明。得知苏格兰人把查理一世(7)出卖给英格兰人后,他目前在学校有点儿不痛快,决定不再属于这样的国家。我明白,他因此一个人进行了抗议抵制苏格兰所有东西的罢工,不学苏格兰历史,不唱苏格兰歌,不去背与这个应受职责的国家有关的地理。昨晚上床前,他宣布他决定要申请挪威国籍。”

格兰特从桌子里取出信纸,用铅笔写道:

最亲爱的劳拉,如果你知道理查三世并没有杀害塔中王子,会不会惊讶得受不了呢?

你永远的

艾伦

附言:我差不多又健康如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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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约瑟夫·鲁德亚德·吉卜林(1865—1936),英国小说家、诗人。主要作品有诗集《营房谣》《七海》,小说集《生命的阻力》和动物故事《丛林之书》等。1907年吉卜林凭借作品《基姆》获诺贝尔文学奖,当时年仅42岁,是至今为止最年轻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译者注

(2) 凯茨比的英文是catesby,拉特克利夫的英文名是ratcliffe,各取前面三个字母,分别是猫和老鼠的意思。——译者注

(3) 莫顿曾任亨利七世的财政大臣。他认为:“如果一个人深居简出,那他一定节省并有大量积蓄,因此可以负担得起税收。而如果一个人生活富裕,那么明显他也可以有钱交税。”简而言之,富者有钱纳税,穷者未必真穷,都需向国王纳税。——译者注

(4) 1474年,大胆的查理(勃艮第公爵)在南锡战役中死于受路易十一支持的瑞士人之手。路易十一随即兼并了勃艮第公国。1475年,路易十一利用贿赂手段使大胆的查理(勃艮第公爵)的同盟者英格兰国王爱德华四世退兵。——译者注

(5) 波士顿大屠杀:1770年3月5日,在波士顿的国王街(king street),英国士兵向平民开枪,当场打死3人,2名伤者不治身亡。事件激发了英国北美殖民地的叛乱,并最终导致了美国革命。——译者注

(6) 米迦勒节:基督教节日,纪念天使长米迦勒。西方教会定在9月29日,东正教会定在11月8日。——译者注

(7) 查理一世(1600年11月19日—1649年1月30日),英格兰、苏格兰与爱尔兰国王,英国历史上唯一一位被公开处死的国王。——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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