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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丁蒙特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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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尔布里治治安法庭决不是一栋令人赏心悦目的建筑。这栋阴森森的建筑里的腐朽和医院里人工消毒过的欢乐气氛,教室的冷清,空调管的密不透风,会堂的丑陋不堪掺杂在一起。格兰特对这栋建筑太了解了,他每次进去都会无意识地发出叹息,他叹息不是因为忧伤像一张无形的网一样笼罩着整个大楼,而是因为自己不得不在这样的环境里黯然神伤地度过一整个早上。待在高尔布里治治安法庭的早晨,格兰特习惯把他的职业比作警犬的生活。今天他的心情很不好。他发现自己用厌恶的眼神盯着法庭上警察当局的普通成员,盯着表面上热情友好,实际却极为自负的地方法官,盯着公共场所的长椅上的那些懒汉。意识到自己厌恶的精神状态,格兰特像往常一样环顾四周,为的是摒弃这种心态,思索片刻后,那种厌恶心态消失了。对于提出证据,他很不高兴!在他的心底,他想说,“等一下!还有一些东西我没弄明白。再等等,等我找到一些东西后再说。”但是,作为一名探长,他有无懈可击的证据和上司的支持,他不能这么做。他没有资格说出类似那样的话。他扫视着法庭,扫到负责为拉蒙特辩护的那个律师的座位上。在中央刑事法庭出庭的时候,拉蒙特需要的是更出名的律师,否则他一点机会也没有。不过更出名的律师也意味着要大量的钱,律师们可不是慈善家。

前两个案子立刻就被处理完了,然后拉蒙特被带进法庭。他看起来像病了,但是十分镇定。他甚至以微笑向探长的出现表示感谢。他的到来在法庭的旁听席中引起了一阵骚动。没有任何媒体发布今天要审理这个案子的消息,现场的人要么是好奇的闲人,要么是其他案件中被告的亲朋好友。格兰特找了一下埃弗雷特夫人,发现她不在这儿。拉蒙特在庭上唯一的朋友,看似是一个花钱雇来的人。不过,格兰特出于个人兴趣,又多看了每张面孔一眼。他之前就发现,可以从法庭内陌生人的表情上获得有用的信息。但是经过一番仔细察看后,他并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所有观众的表情都只是好奇。但是在他上交口供,留下丝绒盒子之后,他看见法庭后面有一个人刚到,是丁蒙特小姐。丁蒙特小姐为期一个星期的假期还没休完,她上次在牧师住所那儿说过,她每年只有一次假期,所以她基本都待在家里。格兰特探长坐下来的时候,他对这个对男人毫不心软的女孩儿大为惊叹,她一方面认为这个男人罪不可恕,而另一方面却提前结束假期,跋涉五百英里来聆听证词。拉蒙特背对着她,要不是他出去的时候特意环顾四周,他是不可能知道她在场的。她迎视着探长的目光,然后镇定地向他鞠了一躬。在她整洁的、黑色的、特制的、小巧的帽子的映衬下,她看起来像是世界上最完美、最沉着、最有魅力的女人。所有她展现出来的仪态,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寻找写作素材的作家。即使当拉蒙特被收审送出法庭时,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也纹丝不动。格兰特觉得,她们非常相像,姨妈和外甥女;这很有可能就是她们对彼此没有好感的原因。在她即将离开之际,他走到她跟前,问候了她一声。

“你现在有空吗,丁蒙特小姐?你可以过来和我共进午餐吗?”

“我以为探长们白天是以浓缩牛肉浸膏片或者之类的东西为主食的。他们真的有时间坐下来用餐吗?”

“他们不仅有时间坐下来吃饭,而且还吃得很丰盛。来看看嘛!”她笑着跟过来了。

他把她带到劳伦特餐厅,吃饭的时候,她坦白了自己要改变计划。“发生了这些事情后,我不能再待在卡尼什了,”她说道,“我很想听听法庭的审判程序,所以我就来了。我之前还从来没有来过法院。这并不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场景。”

“也许,在治安法庭还算好,”他承认道,“不过还是等你看见更大型的审判再说吧。”

“我希望我永远也不会看见什么大型审判——但是看来我要大开眼界了。你这桩案子破得很漂亮,是吧?”

“我的上司也是用这个词来形容这个案子的。”

“那你不这么认为吗?”她很快问道。

“哦,是的,当然。”他曾向埃弗雷特夫人坦承他对这个案子的处理结果并不满意,但是他不打算对外人宣扬。而这个独立的女孩当然就是“外人”。

现在她直接提到了拉蒙特。“他看起来很坏,”她公正地说道,凭着专业的感觉,她用了“很坏”这个词,“在监狱里他们会照顾他吗?”

格兰特说:“哦,是的,他们会好好照顾他的。”

“他们会对他用刑吗?我想提醒你,以他现在的状况,他是禁不起任何严刑拷打的。不管他的行为是否真有这么恶劣,或者他有没有承认自己是凶手。”

“那你不认为是他做的吗?”

“我觉得不太可能是他做的,但是我知道就算我这么想,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只是想让他获得公正的判决。”

她实事求是地接受了格兰特在卡尼什告诉她拉蒙特有罪的事实,格兰特对她这一行为很是欣赏。

“好吧,”她说道,“对于这件事,你知道的比我还多。我在三天前才第一次见到他。我喜欢他——不过这也不会变成他犯罪或无罪的理由。此外,我宁愿做一个粗暴的人也不愿意做一个傻子。”

格兰特在沉默中思考了这一段并非出自女流之辈的话,她重复了她的问题。

“哦,不,”格兰特说道,“这不是在美国。而且无论如何,正如你所听到的,他已经作自我口供了,他不太可能改变主意或者再做其他决定了。”

“他有其他朋友吗?”

“只有你姨妈,埃弗雷特夫人。”

“是谁出钱给他请辩护律师呢?”

格兰特向她解释。

“他不可能有什么好的律师。这在我看来并不是特别公平——因为法律使得有名的律师去打官司,不那么有名的律师就只能为贫穷的嫌犯做辩护。”

格兰特咧着嘴笑。“哦,他会得到公正的判决的,不要太担心。在这起凶杀案中苦恼的应该是警察。”

“根据你的所有经验,你就从来没遇到过执法失误的案子吗?”

“有几个,”格兰特欣然承认,“不过这些全部都是张冠李戴的案子。这个案子不会涉及这样的问题。”

“不,肯定有这样的案件,在这些案件里,一大堆毫无关联的东西被拼凑到一起,直到它们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儿,形成所谓的证据。就像一块杂拼花布床罩一样。”

在一番启发后,她变得躁动,难以平静下来,于是格兰特安慰她,简单地转换话题——此刻他感到很寂静;他的脑袋突然蹦出了一个想法。如果他独自走到东伯恩区,而且外表随意,拉特克里夫太太也许会怀疑他的真诚。但是如果他和一位女伴一同出现,就会被认为他正在休假,他会很快被接受。一直到拉特克里夫太太完全放松警惕以后,因为他的出现所引起的任何疑虑才会平息下来。整个冒险的成功取决于——她对他的出现没有一丝防备。

“我问你,”他说,“你今天下午有事吗?”

“没事,为什么这么问?”

“你白天做好事了吗?”

“不,我觉得自己今天特别自私。”

“呃,打起精神,今天下午你假装成我的表妹,和我一起去东伯恩区,一直到晚宴结束。可以吗?”

她严肃地考虑他说的话。“我不太想去。你在对其他不开心的人进行追踪吗?”

“不完全是这样。我认为,我在追踪某些事情。”

“我不这么认为,”她缓缓说道,“如果仅仅是好玩,我会立刻跟你去。不过如果这意味着我要为了某件并不知晓的事情,去见素不相识的人——你懂吗?”

“我只能说,关于这件事我不能说什么,但是如果我保证你绝对不会后悔,你会相信我,和我一起去吗?”

“但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她温柔地说道。

探长相当地犹豫。他之前就她对拉蒙特缺乏信任这一事赞美过她,但是现在她把这种不信任具有逻辑性地运用到自己身上,使得他很不安。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相信我,”他坦承,“我想警官和普通人一样,也会撒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谎。”

“很多都是一些肆无忌惮的谎言。”她冷淡地补充道。

“好吧,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来了之后你不会后悔的。我发誓。如果你喜欢的话——警官是不会发伪誓的,尽管他们偶尔会肆无忌惮。”

她笑了。“这说的就是你,不是吗?”她高兴地笑了。她顿了一下,“好吧,我会去的,很荣幸成为你表妹。我的表哥没有一个是长相俊朗的。”不过她的调侃意味很明显,格兰特在她的赞美中感到很高兴。

他们穿过绿色乡村,走向大海,他们相处得很和睦,格兰特放眼望去的时候,他突然被那唐斯高原上开阔的景观给震撼到了。他们站在这一片景观上,这就像有人踮着脚尖走进房间里,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然后突然出现在地板中央吓了房屋主人一跳。他从来都不知道,通往南部海岸的旅途过得这么快就到了。现在他们单独待在卧车包房里,他继续交代她。

“我打算留在东伯恩区——不,我不能待在这儿,我的穿着并不适合那个场合——那我们下午就待在这儿吧。我会去同两位在工作中结识的女士交谈。在我提到帽檐儿饰针时,我想让你从你的包里把它拿出来,然后说这是你买来要送给你姐姐的。顺便提醒一下,你的名字是埃莉诺·雷蒙德,你的姐姐叫玛丽。就这样。到时候把饰针放着,直到我整理领带为止。这是一个信号,那就是我已经打听到我想要知道的一切了。”

“好的。对了,你的名字是什么?”

“艾伦。”

“好的,艾伦。我差点忘记问你的名字了。如果我连我表哥的名字都不知道的话,这真真是闹笑话了!……这个世界真是奇怪,难道不是吗?看看这些阳光底下的樱草花,再想想此时此刻处于水深火热的人们。”

“不,不要这么想。这么想有点疯狂。想想我们几分钟后将会看到的令人愉快的空旷的海滩吧。”

“你去过老维克剧院吗?”她问。当火车进站的时候,他们还在谈论着《贝丽斯小姐》这一剧目的精彩绝伦。格兰特说,“快点,埃莉诺,”他一边说着一边抓着她的胳膊,像个迫不及待想在沙滩上用铲子铲沙子玩的小男孩儿一样,把她从车厢里拉出来。

正如格兰特所预料的那样,海滩此刻既令人愉悦又空旷,使得南海岸的度假胜地即使是在淡季也能令人如此心驰神往。阳光明媚,天气暖和,有那么几群人躺在砾石滩上,沐浴在阳光底下,他们带着一种不为夏日游客所知的一种贵族气质,并且和他们隔绝开来。

“我们继续向前走,然后沿着海滩返回去,”格兰特说道,“他们必定是要像这样在外边待上一整天。”

“她们除非疯了才会想离开唐斯,”她说道,“我并不介意走路,但是如果要走的话,可能走到明天才走了四分之一。”

“我觉得先不要考虑唐斯了。我想,我感兴趣的那位女士,并不善于步行。”

“她叫什么名呢?”

“不,我先不告诉你,到时候再介绍。你应该没有听说过她,不知情对你更好。”

他们沿着霍利瓦尔海岸线的边沿静静地走着。所有一切都是井然有序,这就是东伯恩区的特色。就连大海都波澜不惊——稍微有点特别。比奇角在那儿看起来像是步行道的完美收官,它仿佛也充分意识到了这一事实。格兰特说:“现在我们要走到海滩上去。我几乎可以确定,不久前我们刚经过我想要找的那两名女士。她们往下走到砾石滩上去了。”在他说话的时候,他们还没走到十分钟。

他们离开了人行道,开始慢慢地挪动脚步,再次散步回防波堤那儿。现在他们靠近着那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正朝着大海,躺在折叠帆布躺椅上。身材比较纤弱的那个女人,背对着丁蒙特小姐和警官,蜷缩着身子,显然她在看书。另一个女人身边摆满了杂志、信笺、遮阳伞以及下午在海滩上用到的所有其他可识别的随身用具,但是她什么也不做,看起来昏昏欲睡的。他们肩并肩地走到躺椅旁,探长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她们然后停留在她们身上。

“你怎么在这儿,拉特克里夫太太?”他说道,“你是来这儿休养的吗?多好的天气呀!”

在受到惊吓地瞥了他一眼过后,拉特克里夫太太随即热情地欢迎他。“你还记得我的妹妹,莉丝博奇吗?”

格兰特握着她的手说:“我想你应该不认识我的表妹——”

不过那一天格兰特受到了老天的厚待。在他还没表态之前,莉丝博奇带着愉悦的语气懒洋洋地说:

“天哪,这不是丹缇·丁蒙特小姐嘛!你怎么样了,亲爱的?”

“你们两个认识?”格兰特问道,感觉就像一个人眼睁睁地看见自己离万丈悬崖又近了一步。

“何止是认识!”莉丝博奇小姐说道,“我阑尾炎发作的时候住在圣迈克尔医院里,丹缇·丁蒙特小姐交替地抬起我的头、握着我的手。我想说的是,她做得非常好。玛格丽特,同丁蒙特小姐握个手。这是我的姐姐,拉特克里夫太太,谁想到你竟然有一个在苏格兰场工作的表哥!”

“探长,我想你应该也是来这儿休养吧?”拉特克里夫太太问道。

“我想,也可以这么说,”探长说道,“我表妹刚刚从迈克家里度假回来,我已经破了手里的案子,所以我们来好好地玩一天。”

“好吧,现在还没到下午茶时间,”莉丝博奇小姐说道,“坐下来和我们聊会儿。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看到丹缇了。”

“办完这件棘手的案子,你会很高兴的,探长。”他们在砾石上坐下来的时候,拉特克里夫太太的妹妹说。她说着,好像凶杀案出现在格兰特的生活里,就跟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一样,不过探长只是轻描淡写,现在谈话从凶杀案的话题上转移了,转而谈论健康、餐厅、宾馆、饮食和着装,就是对这件案子只字不提。

“我喜欢你帽子上的饰针,”丁蒙特小姐懒洋洋地同她朋友说道。“今天下午我能想到就只有帽子上的饰针了,因为我们刚才给我们的表妹买了一枚,她要结婚了。你知道的——就像刚买了一件新外套,对别人的外套就会视而不见。我这里还带着这枚饰针。”她伸手去够她的包,没有移动原来坐着的位置,她在包里到处翻寻,找到一个蓝色的丝绒盒子。“你觉得这个怎么样?”她打开盒子,并把饰针展现给她们看。

“哦,真是太漂亮了!”莉丝博奇小姐说道,不过拉特克里夫太太什么也没有说。

“m.r,”她终于开口了,“为什么这个缩写和我的名字的缩写一样?你表姐叫什么?”

“玛丽·雷蒙德。”

“听起来像是小说中伪善的女主人公,”莉丝博奇说道,“她是个伪善的人吗?”

“不,她不太像这样的人,虽然她要和一个非常平凡无趣的人结婚了。你喜欢这枚饰针吗?”

“挺喜欢的!”莉丝博奇小姐说。

“很漂亮!”她的姐姐说,“我可以看看吗?”她把盒子托在手里,前后端详着饰针,然后又把它放回盒子里。“真漂亮!”她又说了一遍,“真是极为罕见。你们是买的现成品吗?”

格兰特微微摇了一下头,回答了丁蒙特小姐的求助。“不,我们专门订制的。”他说。

“好吧,玛丽·雷蒙德是一个幸运的家伙,如果她不喜欢这枚饰针的话,说明她的品位并不怎么样。”

“哦,如果她不喜欢的话,”格兰特说,“她也会撒个小谎,说她喜欢,我们还没聪明到能够识破她的谎言。所有的女人都是撒谎专家。”

“虚情假意!”莉丝博奇小姐说,“梦想幻灭的可怜虫!”

“呃,这难道不对吗?你的社交生活就是长长的一系列谎言。你非常抱歉——你不在家——你本应去的,但是——你希望某人能够待久一些。你不是对你的朋友撒谎,就是对你的女佣撒谎。”

“我也许会对我的朋友撒谎,”拉特克里夫太太说,“但是我绝对没有对我的女佣撒谎!”

“是吗?”格兰特说,他漫不经心地转过去看着她。看着她在那儿,他的帽子在眼睛上方翘起来,身体懒洋洋地躺卧着,没有人会说探长格兰特正在办案。“在凶杀案发生的第二天,你打算去美国的,对吗?”她冷静地点点头,“那么,你为什么告诉你的女佣说你要去约克郡呢?”

拉特克里夫太太挪了一下,坐得笔直,然后又坐了回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肯定没有告诉我的女佣我要去约克郡。我说的是纽约。”

显然,格兰特抢先一步插话,“好吧,她以为你说的是约克郡。”

果不其然,拉特克里夫太太问:“你怎么知道的?”

“没有什么事情是警探不知道的。”他说。

“你的意思是,警探什么都做得出来?”她愤懑地说,“你和安妮是不是有什么瓜葛?如果你怀疑我是凶手,我也不会惊讶的。”

“我并不这么想,”格兰特说,“探长对所有的事都持怀疑态度。”

“好吧,我想我只能表示感谢,你的怀疑没有造成任何后果,除了让我辞退我的女佣。”

格兰特吸引了丁蒙特小姐的目光,丁蒙特小姐的眼睛被她帽子短短的帽檐儿遮住,在帽檐儿底下换了一种新表情。这次谈话已经透露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拉特克里夫太太和队伍谋杀案有关联,丁蒙特小姐心绪不安地胡思乱想起来。格兰特安慰地朝她笑了一下。“他们觉得我打听消息的动机不纯,”他说,“但是至少你可以为我辩护。我是为正义而活。”如果她这么想的话,她肯定知道,他朝这个方向调查不会牵连到拉蒙特。事情的可能性恰恰与此相反。

“我们去喝下午茶吧,”莉丝博奇小姐说,“去我们的宾馆。或者我们还有其他的地方可去吗,玛格丽特?我已经吃腻了凤尾鱼三明治和葡萄干蛋糕了。”

格兰特建议去一家蛋糕非常出名的茶馆,他开始把拉特克里夫太太散落的物件收拾起来。在忙这些事情的时候,他让信笺掉下来了,信笺掉在沙面上并打开,第一页展示的是一封写了一半的信。在强烈的阳光下,展现在他面前的是拉特克里夫太太信上又大又圆的字迹。

“对不起!”他说,然后把这堆信笺和杂志重新堆在一块儿。

在烹饪功能上,下午茶俨然不负众望,但是在社交功能上,格兰特觉得它败得一塌涂地。他的三个同伴中的两个用一种不信任的眼光看待他,这种不信任他不可能没有意识到,第三个同伴——莉丝博奇小姐——欣然决定假装自己对姐姐的恶劣情绪毫不知情,她沉默地承认了自己的紧张。当他们互相道别后,格兰特和他的同伴在逐渐黯淡的日光下走去车站,他说,“你真是一个大好人,丁蒙特小姐。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但是她没有回答。在回家的路上,她很安静,格兰特原先不满的想法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个女孩儿为什么不相信他呢?她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就像她之前怀疑的那样,他只会肆无忌惮地利用她。一直以来,旁观者总是嘲讽他说:“你,一个探长,也敢要求别人的信任!为什么,马基雅弗利都比伦敦苏格兰场刑事调查部的人员受人欢迎?”

当格兰特同自己做挣扎时,他的嘴巴里边有点扭曲,今晚这种扭曲非常明显。对于这个困扰他的问题,他还没找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他甚至不知道拉特克里夫太太是否已经认出了那个饰针。他不知道她是否对女佣说的是她要去纽约。虽然他看见了她的信,这并不能就此得出什么结论;大部分女人写的字都是又大又圆。她看到饰针那一瞬间顿了一下,兴许仅仅是停下来看上面刻着的字母。究其起源,她这些含蓄的问题可能完全是无心的。另一方面,她显然不是凶手。如果她和谋杀案有关,我们肯定会意识到,她很聪明,而且不太可能泄露自己。在他进行调查的第一天时,他大意地排除了她的嫌疑,那时候她就已经戏弄了他一次了。没有什么事情阻止她继续戏弄他,除非他找到了让她无可辩驳的事实。

“你觉得拉特克里夫太太怎么样?”他问丁蒙特小姐。除了一个乡巴佬和他女儿,房间里只剩她们俩个了。

“为什么这么问?”她问道,“这仅仅是聊天呢还是调查啊?”

“我说,丁蒙特小姐,你对我很恼火吗?”

“我觉得这并不能正确表达我此刻的感受,”她说,“我并不会经常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但是今晚我却有这样的感觉。”他对她痛苦的语气感到很沮丧。

“但是完全没必要,”他带着真切的关心说,“你干这件事的时候表现得像专业人士一样,没有什么事情让你有这样的感觉。我碰到了一些不理解的事情,我想让你帮我。仅此而已。就是我刚刚问你关于拉特克里夫太太的事情。我需要一位女性的观点来帮助我——一位公正无私的女性的观点。”

“好吧,如果你想知道我坦白的想法的话,我觉得这个女人很蠢。”

“哦?在你心底,你不觉得她很聪明吗?”

“你觉得她很肤浅吗?不过,当然——”他思索道。

“好吧,你问我我的想法,我已经告诉你了。我认为她就是一个肤浅的傻子。”

“那她妹妹呢?”格兰特问,虽然这跟调查毫无关系。

“哦,她不一样。她有想法,有个性,尽管你或许不那么认为。”

“你说拉特克里夫太太会是杀人凶手吗?”

“不,肯定不是!”

“为什么不是呢?”

“因为她还没有那样的勇气,”丁蒙特小姐优雅地说,“她也许会在大发雷霆的情况下做这件事,不过下一秒全世界都知道了,只要她活着,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

“你觉得她会不会认识某个人,然后把消息告诉她呢?”

“你指的是谁是罪犯这一消息吗?”

“是的。”

丁蒙特小姐坐着,她仔细地端详着探长那张冷漠的脸庞。当火车慢慢刹住时,火车站内的灯光缓缓地照在火车上,然后又缓缓地掠过火车。“艾瑞琪!艾瑞琪!”行李搬运工叫道,一边嗵嗵地走下空旷无人的站台。那不期而遇的声音已经渐渐消失在远处,在她说话之前,火车又重新启动了。

“我希望能够读懂你的想法,”她绝望地说,“我是不是在同一天里,第二次被你耍了?”

“丁蒙特小姐,相信我,至今为止,我并不觉得你做了什么愚蠢的事,我愿意跟你下个大赌注,我永远也不会认为你是个傻子的。”

“拉特克里夫太太也许隐瞒了真相,”她说,“不过我要告诉你。我觉得对于谋杀案,她闭口不言,其中肯定有对她来说非常重要的原因。就这样。”

他不确定她的最后那两个词是否意味着这就是她能够告诉他的所有东西,还是这是一种暗示,暗示他的盘问到此为止;不过她已经引起了他的深思,他很安静,一直到他们抵达维多利亚车站。“你住在哪儿?”他问,“不是住在医院里吗?”

“不,我住在卡文迪什广场,住在我的俱乐部里。”

他不顾她的反对,陪着她到了那儿,并且在门阶上道了晚安,她拒绝和他共进晚餐。

“你的假期还没有过完,”他好心提醒她说,“你打算怎么度过剩下的假期?”

“首先,我要去看我姨妈。我已经总结出来了,一个人所不知道的罪恶比他所知道的罪恶还要可怕。”

但是探长看到了大厅里的灯反射到她的牙齿上闪闪发光,他离开了,感觉像在不公正行为中牺牲的烈士,这种感觉在过去的几个小时尤为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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