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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集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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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习

【题解】

从内容上看,本篇“诡习”和下篇“怪术”、前集卷六“艺绝”,记载的都是杂技方术之类。本篇共六条,所载之事或为乞丐足书,或是驯蝇虎作舞,或是弹弓成字,或是击钱贯豆,或是驯獭捕鱼,无不技艺奇巧,新人耳目,是关于那一时代社会生活细节的珍贵记录。

5.1大历中[1],东都天津桥有乞儿[2],无两手,以右足夹笔写经乞钱。欲书时,先再三掷笔,高尺余,以足接之,未曾失落。书迹官楷,手书不如也。

【注释】

[1]大历:唐代宗李豫年号(766—779)。

[2]东都:洛阳。天津桥:洛水上的一座桥梁。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卷五“洛阳县”:“天津桥,在县北四里。隋炀帝大业元年初造此桥,以架洛水,用大缆维舟,皆以铁锁钩连之。南北夹路,对起四楼,其楼为日月表胜之象。然洛水溢,浮桥辄坏,贞观十四年更令石工累方石为脚。《尔雅》:‘箕、斗之间为天汉之津。’故取名焉。”乞儿:行乞的人。

【译文】

大历年间,东都洛阳天津桥上有个乞丐,没有手,用右脚夹笔抄写经文讨钱。要抄写的时候,先一次次把笔向上抛起一尺多高,然后用脚接住,从没掉过笔。他写的字是标准的楷书,比手写得还好。

5.2于在襄州[1],尝有山人王固谒见于。于性快,见其拜伏迟缓,不甚知书生。别日游,不复得进,王殊怏怏。因至使院[2],造判官曾叔政[3],颇礼接之。王谓曾曰:“予以相公好奇,故不远而来,今实乖望矣[4]。予有一艺,自古无者,今将归,且荷公见待之厚,今为一设。”遂诣曾所居,怀中出竹一节及小鼓,规才运寸[5]。良久,去竹之塞,折枝连击鼓子。筒中有蝇虎子数十[6],分行而出,为二队,如对阵势。每击鼓或三或五,随鼓音变阵,天衡地轴[7],鱼丽鹤列[8],无不备也。进退离附,人所不及。凡变阵数十,乃行入筒中。曾观之大骇,方言于于公,王已潜去。于悔恨,令物色求之,不获。

【注释】

[1]于(dí,?—818):字允元,河南(今河南洛阳)人。贞元十四年(798)为襄州刺史,充山南东道节度观察。襄州:今湖北襄阳。

[2]使院:郡守官署。

[3]判官:职官名。方镇节度使僚佐。

[4]乖望:失望。乖,违背。

[5]规才运寸:圆周才一寸。运,疑“过”字之误。

[6]蝇虎:动物名。蜘蛛的一种,善跳跃,不结网,常于墙壁上捕食苍蝇。

[7]天衡地轴:比喻蝇阵之形。天衡,《吕氏春秋》卷六“明理”:“其云状:有若犬,若马,若白鹄,若众车;有其状若人,苍衣赤首不动,其名曰天衡。”地轴,古时认为大地有轴,晋张华《博物志》卷一:“地有三千六百轴,犬牙相举。”

[8]鱼丽鹤列:比喻蝇阵之形。丽,后作“俪”,成双成对。

【译文】

于在襄州的时候,有个叫王固的隐士前往拜见。于是个急性子,见王固拜见行礼动作迟缓,就不怎么搭理他。另一天举行游宴,也不邀请他,王固心里非常失落。于是到使院,造访判官曾叔政,叔政很客气地接待他。王固对曾说:“我因为于相公喜欢猎奇,所以不辞路远前来,现在的确很失望。我有一门绝技,自古以来没有过,现在我要回去了,而且承蒙大人您礼待的厚谊,就为您表演一番。”于是到了曾叔政的居所,从怀中取出一节竹筒和一面小鼓,圆周长短不过一寸多。过了一阵子,拔去竹筒的塞子,折了一根树枝连续敲击小鼓。竹筒里有几十只蝇虎排成行列跳出来,分成两队,就像两军对垒的阵势。王固每击鼓三下,或是五下,这些蝇虎就随着鼓点的不同而变换阵形,像星月经天,又像川流行地,像鱼儿穿梭,又像仙鹤起舞,千变万化,尽在其中。各种阵形或进或退,或散或聚,就是军队也比不上。总共变换了几十种阵形,这些蝇虎才跳进竹筒里。曾叔政看了之后,大为吃惊,正向于禀报,王固已经悄悄地离开了。于很懊悔,让人去四处访寻,始终没找到。

5.3张芬[1],曾为韦南康亲随行军[2],曲艺过人,力举七尺碑,定双轮水硙[3]。常于福感寺趯鞠[4],高及半塔。弹力五斗[5]。常拣向阳巨笋,织竹笼之,随长旋培,常留寸许。度竹笼高四尺,然后放长。秋深,方去笼伐之,一尺十节,其色如金,用成弓焉。每涂墙方丈,弹成“天下太平”字,字体端严,如人模成焉。

【注释】

[1]张芬:其人生平事迹不详,仅知为唐代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帐下大将。

[2]韦南康:即为韦皋(745—805),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贞元元年(785)迁成都尹,出镇剑南西川,在镇屡破吐蕃,收复巂州,以功加检校司徒兼中书令,封南康郡王。

[3]硙(wèi):石磨。

[4]福感寺:唐代成都寺庙。趯鞠(tì ju):即蹴鞠,古代踢球的游戏。王维《寒食城东即事》:“蹴踘屡过飞鸟上,秋千竞出垂杨里。”据此诗以及下文“高及半塔”之语,是以踢得高为能事。

[5]弹力五斗:拉弓力气大。

【译文】

张芬,曾经担任过韦皋的亲随行军,技艺过人,力大无比,能举起七尺长的碑石,能定住转动的双轮水碾。有一次在福感寺蹴鞠,一脚将毬踢到塔身一半那么高。能拉五斗力的弓。他常常挑选向阳生长的巨笋,编织竹笼罩住,随其生长,随时培土,通常只留一寸左右露在地面。估计竹笼有四尺高了,然后任由巨笋自由生长。深秋,才取掉竹笼将竹子砍下来,一尺有十个节,颜色金黄,用这种竹子制作成弓。张芬还常常在墙壁上涂抹出一丈见方的空白,用弓弹射成“天下太平”四个字,字体端庄,像用手摹写的一样。

5.4建中初[1],有河北军将姓夏者[2],弯弓数百斤。尝于毬场中累钱十余,走马以击鞠杖击之[3],一击一钱飞起六七丈,其妙如此。又于新泥墙安棘刺数十,取烂豆,相去一丈,一一掷豆,贯于刺上,百不差一。又能走马书一纸。

【注释】

[1]建中:唐德宗李适年号(780—783)。

[2]河北:河北道。

[3]鞠杖:击毬的杖。

【译文】

建中初年,有位姓夏的河北道军将,能拉几百斤的弓。曾经在毬场中垒起十多枚钱,然后骑马飞奔用击毬杖不断击打钱币,每击一杖,只见一枚钱飞起六七丈高,他的技艺就是如此奇妙。又在新抹的泥墙上安插几十枚棘刺,拿来煮熟的豆子,距墙一丈远,将熟豆一颗一颗地投掷贯穿在棘刺上,百发百中。又能一边骑马飞奔一边提笔写字。

5.5元和中[1],江淮术士王琼,尝在段君秀家,令坐客取一瓦子[2],画作龟甲,怀之一食顷,取出,乃一龟。放于庭中,循垣西行。经宿却成瓦子。又取花含[3],默封于密器中,一夕开花。

【注释】

[1]元和:唐宪宗李纯年号(806—820)。

[2]瓦子:这里指瓦片。

[3]花含:花骨朵。

【译文】

元和年间,江淮地区的术士王琼曾在段君秀家,让座上的客人取来一块瓦片,在上面画出龟甲的图案,揣在怀里一顿饭的工夫,取出来一看,变成了一只乌龟。把这只龟放在庭院中,沿着墙脚向西爬行。过了一个晚上,又变成了瓦片。又拿来一个花骨朵,密封在一个容器里,过一晚,鲜花绽开。

5.6元和末,均州郧乡县有百姓[1],年七十,养獭十余头[2],捕鱼为业,隔日一放出。放时,先闭于深沟斗门内[3],令饥,然后放之,无网罟之劳[4],而获利相若。老人抵掌呼之[5],群獭皆至,缘衿藉膝,驯若守狗。户部郎中李福亲观之[6]。

【注释】

[1]均州郧乡县:今湖北郧县。

[2]獭(tǎ):动物名。脚短,趾间有蹼,昼伏夜出,善游水,食鱼、蛙等。

[3]斗门:闸门。

[4]罟(gu):网。

[5]抵(zhi)掌:即扺掌。击掌。

[6]户部:六部之一,掌管户口和财赋。郎中:职官名。分掌六部内各司政务。李福:字能之,陇西(今甘肃)人。官至刑部、户部尚书,山南东道节度使。

【译文】

元和末年,均州郧乡县有位老百姓,七十岁,养了十多只水獭,以打鱼为生,隔一天把水獭放出去一次。放的时候,先把它们关在深沟的闸门之内饿着,然后再放出去,不用劳神费力地撒网收网,而捕鱼的数量却大致相当。老人拍掌呼唤它们,水獭全都跑过来,围在老人身边,靠着他的腿膝,温驯得像看家狗。户部郎中李福亲眼见过。

怪术

【题解】

本篇和上篇内容类似。其不同之处,在于本篇十六条记载的诸种怪术,大多与释、道两家有关,其故事的主角也多为僧、道异人。

5.7大历中,荆州有术士,从南来,止于陟屺寺[1]。好酒,少有醒时。因寺中大斋会[2],人众数千,术士忽曰:“余有一伎,可代抃瓦珠之欢也[3]。”乃合彩色于一器中,步抓目[4],徐祝数十言,方欱水再三[5],噀壁上[6],成维摩问疾变相[7],五色相宣,如新写。逮半日余,色渐薄,至暮都灭。唯金粟纶巾、鹙子衣上一花[8],经两日犹在。成式见寺僧惟肃说,忘其姓名。

【注释】

[1]陟屺(zhì qi)寺:此陟屺寺在荆州。《大清一统志》卷二六九:“陟屺寺,在江陵县东北三十里,南北朝梁建。”陟屺,登上屺山。《诗经·陟岵》:“陟彼屺兮,瞻望母兮。”后比喻思念母亲。

[2]大斋会:寺庙里设斋食、供养僧人的大法会。

[3]抃(biàn)瓦(kè)珠:投掷瓦片、珠子之类的游戏。抃,鼓掌。,磕碰。

[4](diàn)步:马步。,黄脊毛的黑马。

[5]欱(hē):吸吮。

[6]噀(xùn):喷。

[7]维摩问疾变相:据《维摩诘经》记载,佛在维耶离城奈氏树园说法,维摩诘大士故意称病不往,佛遣人前去问疾,自舍利弗、大目犍连、迦叶以下诸弟子皆诉说维摩诘本领,不愿前去,最后文殊师利奉命前往。文殊问维摩诘病因何起,维摩诘回答说:“从痴有爱则我病生。用一切人病,是故我病。若一切人得不病者,则我病灭。”

[8]金粟:即金粟如来,维摩诘大士的前身。纶(guān)巾:头巾。鹙(qiu)子衣:舍利弗所穿袈裟。鹙子,佛大弟子舍利弗,意译为鸲鹆子,据说其眼睛似鸲鹆,故名“鹙子”。

【译文】

大历年间,荆州有位术士,从南方来,止宿在陟屺寺。他喜欢喝酒,很少有不醉的时候。有一次寺中举行大斋会,僧俗信众有几千人,这位术士忽然说:“我有一门技艺,比寻常投珠掷瓦的游戏好看。”于是把各种颜料混合在一个容器中,踩着马步,抹抹脸,慢慢地祝祷了几十句,然后吸吮颜料水,一遍遍喷在墙壁上,就成了一幅维摩诘问疾的图像,五颜六色相互映衬,好像刚画上去的一样。过了大半天,画像的颜色慢慢变淡,到傍晚时都消失了。只有维摩诘的头巾,以及舍利弗的袈裟上的一朵花,过了两天时间还在。我听寺里的和尚惟肃谈过这事,只是忘了术士的名字。

5.8丞相张魏公延赏在蜀时[1],有梵僧难陀得如幻三昧[2],入水火,贯金石,变化无穷。初入蜀,与三少尼俱行,或大醉狂歌,戍将将断之。及僧至,且曰:“某寄迹桑门[3],别有药术[4]。”因指三尼:“此妙于歌管。”戍将反敬之,遂留连为办酒肉,夜会客,与之剧饮。僧假裆巾帼[5],市铅黛,伎其三尼。及坐,含睇调笑[6],逸态绝世。饮将阑,僧谓尼曰:“可为押衙踏某曲也[7]。”因徐进对舞,曳绪回雪[8],迅赴摩跌[9],技又绝伦也。良久曲终,而舞不已,僧喝曰:“妇女风邪[10]?”忽起取戍将佩刀,众谓酒狂,各惊走。僧乃拔刀斫之,皆踣于地[11],血及数丈。戍将大惧,呼左右缚僧。僧笑曰:“无草草。”徐举尼,三支筇杖也[12],血乃酒耳。又尝在饮会,令人断其头,钉耳于柱,无血。身坐席上,酒至,泻入脰疮中[13]。面赤而歌,手复抵节[14]。会罢,自起提首安之,初无痕也。时时预言人凶衰,皆谜语,事过方晓。成都有百姓供养[15],数日,僧不欲住,闭关留之。僧因是走入壁角,百姓遽牵,渐入,唯余袈裟角,顷亦不见。来日壁上有画僧焉,其状形似。日日色渐薄,积七日,空有黑迹。至八日,迹亦灭,僧已在彭州矣[16]。后不知所之。

【注释】

[1]张魏公延赏:即为张延赏(727—787),蒲州猗氏(今山西临猗)人。历淮南、荆南、剑南西川节度使,擢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2]如幻三昧:佛教术语。此处意为变化出种种神奇的幻相。三昧,事物的精义。

[3]桑门:梵语音译,也作“沙门”。僧侣。

[4]药术:唐一行《大毗卢遮那成佛经疏》卷三:“乃至云何为幻?谓如咒术药力,能造所造种种色像。……佛说药力不思议。如人以药力故,升空隐形履水蹈火。……又如药术因缘,示现能造所造种种色像。”

[5]裆(liǎng dāng):妇女所穿的背心。巾帼:妇女的妆饰。

[6]含睇:含情脉脉。

[7]押衙:职官名。管理仪仗侍卫。踏曲:即踏歌,传统歌舞形式,以脚踏地为节奏。

[8]曳绪回雪:形容舞姿的飘逸轻盈。曳绪,抽丝。回雪,雪花随风回旋飞舞。

[9]迅赴摩跌:形容前后俯仰,舞姿的快速变化。

[10]风:后作“疯”。

[11]踣(bó):倒。

[12]筇(qióng)杖:一种竹杖。

[13]脰(dòu)疮:脖颈的伤口。

[14]抵节:击掌合拍。

[15]供养:佛教术语。敬献奉养佛、法、僧三宝,谓之供养。

[16]彭州:今属四川。

【译文】

丞相魏公张延赏出镇西蜀时,有个名叫难陀的梵僧,精通幻术,能入水火而不受伤,穿过金石而无阻碍,变化莫测。这和尚刚入蜀地时,和三个小尼姑同行,一路上醉酒狂歌,当地军将准备阻止他们。等和尚赶到,对军将说:“我身为和尚,另有药术。”于是指着三个尼姑说:“她们精通歌舞。”军将因此很看重他,就挽留他们,为他们准备宴席,夜晚招待客人,都和他开怀痛饮。和尚借来妇女的衣饰,又买来化妆的粉黛,把三个小尼姑打扮成歌伎。她们坐在席上,秋波流转,打情骂俏,姿态狐媚,世上少见。酒宴快结束时,和尚对尼姑说:“现在为押衙踏歌一曲。”于是尼姑们缓缓移步,翩翩起舞,长袖飘拂有如雪花回旋,纤腰扭动真是俯仰生姿,舞技堪称天下第一。过了很久,一曲终了,但是三个尼姑仍然舞个不停,和尚大喝道:“这些女人疯啦?”突然起身去拿军将的佩刀,众人都说和尚撒酒疯了,吓得四处逃散。和尚拔出佩刀朝着尼姑就砍,三个小尼姑都倒在地上,血流了好几丈。军将大惊,喝命手下把和尚捆起来。和尚笑着说:“别慌里慌张的。”说着慢慢地举起尼姑,原来是三支竹杖,地上的血也只是酒而已。这和尚又曾经在宴会上,让人砍掉他的脑袋,钉耳朵挂在柱子上,没有流血。他的身体坐在酒席上,酒来了,就倾倒进脖子的创口中。挂着的头醉得面红耳赤,口中不停地唱着歌,坐着的身体还双手打拍子。宴会结束了,自己起身提着脑袋安放在脖子上,一点看不出砍过的痕迹。他经常预言吉凶兴衰,说的都是谜语,人们过后才明白意思。成都有个老百姓供养他,几天后,这和尚不愿意住了,主人就关上门挽留他。和尚于是走到墙角,主人赶紧去扯住他,和尚慢慢地就进入墙里,只剩下袈裟的一点衣角,很快衣角也不见了。第二天,墙壁上有和尚的画像,那样子很像。画像的颜色一天天淡下去,满七天时,就只留下黑色的痕迹。到第八天,黑色痕迹也消失了,那和尚已经到了彭州。后来不知道他去向何方。

5.9虞部郎中陆绍[1],元和中,尝看表兄于定水寺[2],因为院僧具蜜饵、时果,邻院僧亦陆所熟也,遂令左右邀之。良久,僧与一李秀才偕至,乃环坐,笑语颇剧。院僧顾弟子煮新茗,巡将匝而不及李秀才。陆不平曰:“茶初未及李秀才,何也?”僧笑曰:“如此秀才,亦要知茶味?且以余茶饮之。”邻院僧曰:“秀才乃术士,座主不可轻言[3]。”其僧又言:“不逞之子弟[4],何所惮!”秀才忽怒曰:“我与上人素未相识[5],焉知予不逞徒也?”僧复大言:“望酒旗,玩变场者[6],岂有佳者乎?”李乃白座客:“某不免对贵客作造次矣[7]。”因奉手袖中,据两膝,叱其僧曰:“粗行阿师[8],争敢辄无礼!柱杖何在?可击之。”其僧房门后有筇杖子,忽跳出,连击其僧。时众亦为蔽护,杖伺人隙捷中,若有物执持也。李复叱曰:“捉此僧向墙!”僧乃负墙拱手,色青气短,唯言乞命。李又曰:“阿师可下阶!”僧又趋下,自投无数,衄鼻败颡不已[9]。众为请之,李徐曰:“缘对衣冠[10],不能煞此为累。”因揖客而去。僧半日方能言,如中恶状[11]。竟不之测也。

【注释】

[1]虞部郎中:唐代职官名。属工部,从五品上,职掌京城街巷种植、山泽苑囿、草木薪炭以及供顿畋猎等事。

[2]定水寺:唐代寺名。在长安城太平坊西门之北。

[3]座主:这里是对僧人的尊称。

[4]不逞:不成器。

[5]上人:佛家称德智善行的人,后用作对僧人的敬称。

[6]变场:表演佛经转变故事或杂技魔术的场所。

[7]造次:鲁莽,轻率。

[8]粗行:言行粗野。

[9]衄(nu)鼻败颡(sǎng):鼻青脸肿。衄,鼻出血。颡,脑门儿。

[10]衣冠:有地位有修养的人。

[11]中恶:中邪。

【译文】

元和年间,虞部郎中陆绍曾经去定水寺看望表兄,顺便为寺里的住持和尚带去了蜜饯和新鲜水果,隔壁寺院的和尚也和陆绍相熟,就让手下人去请。过了一会儿,邻院和尚和一位李秀才一同来了,大家环绕而坐,欢声笑语,非常热闹。住持和尚嘱咐徒弟煮新茶来,斟茶快一圈了,却没有给李秀才斟。陆绍心里不平,说:“这茶水居然不给李秀才,什么意思?”住持和尚笑着说:“像这种秀才,也要品尝新茶?就给他喝点残茶吧。”隔壁和尚说:“秀才是有法术的人,座主不要小瞧了他。”住持和尚又说:“这种不学好的人,有什么可怕的!”李秀才顿时发怒了,说:“我和上人素不相识,您怎么就知道我是个不学好的家伙呢?”住持和尚又大声说:“没事四处找酒馆,玩魔术的人,难道是什么好东西?”李秀才就对座中客人道歉说:“我要当着各位贵客做有伤大雅的事了。”于是把双手笼在袖子里,放在膝盖上,呵斥住持和尚说:“你这个粗野的和尚,怎能如此无礼!柱杖在哪里?给我揍他!”住持和尚的房门后有根竹杖,忽然就蹦了出来,接连不断地击打这和尚。这时众人忙掩护住持和尚,竹杖就伺机从人缝中打他,又快又准,好像有谁拿着这根竹杖似的。李秀才又呵斥道:“把这和尚捉到墙边去!”和尚就背靠着墙,拱手作揖,脸色发青,气喘吁吁,只叫饶命。李秀才又说:“师父下台阶吧!”和尚又很快地下了台阶,以头碰地,反反复复,弄得鼻青脸肿,就是停不下来。众人替他求情,李秀才慢悠悠地说:“当着这些雅士,我不能杀了这和尚连累大家。”说完拱手而去。住持和尚过了半天才能说话,好像中了邪。众人最后也不清楚到底施了什么法术。

5.10元和末,盐城脚力张俨递牒入京[1]。至宋州[2],遇一人,因求为伴。其人朝宿郑州[3],因谓张曰:“君受我料理,可倍行数百。”乃掘二小坑,深五六寸,令张背立,垂踵坑口[4],针其两足,张初不知痛。又自膝下至骭[5],再三捋之[6],黑血满坑中。张大觉举足轻捷,才午至汴[7]。复要于陕州宿[8],张辞力不能,又曰:“君可暂卸膝盖骨,且无所苦,当日行八百里。”张惧,辞之。其人亦不强,乃曰:“我有事,须暮及陕。”遂去,行如飞,顷刻不见。

【注释】

[1]盐城:今属江苏。脚力:传递文书或运送货物的差役或民丁。牒:文书。

[2]宋州:今河南商丘。

[3]朝(cháo)宿:本指诸侯朝见天子时所住之地,此处意思为前方住地。

[4]踵(zhong):脚后跟。

[5]骭(gàn):小腿。

[6]捋(lu):用手顺着抹过去。

[7]汴:即汴州,今河南开封。

[8]陕州:在今河南三门峡西。

【译文】

元和末年,盐城脚力张俨送公文入京。行至宋州,遇见一个人,就请求结伴同行。那人预定前住郑州,就对张俨说:“您听我指点,可以疾行几百里。”于是挖了两个小坑,深六五寸,让张俨背对着坑站立,两脚站在坑边,然后用针扎他的两只脚,张俨根本感觉不到疼痛。那人又从张俨的膝盖至小腿,反反复复往下捋,黑血流满坑中。张俨一下子觉得抬脚轻快了很多,才中午就到了汴州。那人又邀约他到陕州住宿,张俨推辞说脚力不够,那人又说:“您不妨暂时卸下膝盖骨,这一点痛苦都没有,就可以一天疾行八百里。”张俨害怕了,就借口推辞。那人也不勉强他,就说:“我有急事,必须傍晚到达陕州。”于是辞去,疾行如飞,转眼的工夫就不见了。

5.11蜀有费鸡师,目赤,无黑睛,本濮人也[1]。成式长庆初见之,已年七十余。或为人解灾,必用一鸡设祭于庭。又取江石如鸡卵,令疾者握之。乃踏步作气嘘叱[2],鸡旋转而死,石亦四破。成式旧家人永安,初不信,尝谓曰:“尔有大厄。”因丸符逼令吞之[3],复去其左足鞋及袜,符展在足心矣。又谓奴沧海曰:“尔将病。”令袒而负户,以笔再三画于户外,大言曰:“过!过!”墨遂透背焉。

【注释】

[1]濮:在今山东鄄城北。

[2]踏步:踏罡步斗。道教施法时的特殊步伐。

[3]符:道教用来驱鬼召神、治病延年的神秘文书。

【译文】

蜀地有位费鸡师,红眼睛,没有黑色瞳仁,本来是濮地人。长庆初年我在成都见到过他,已经年过七十。每次为人化解灾难,一定要用一只鸡在庭院里设祭。又取一枚鸡蛋大小的江石,让病人握着。然后踏罡步斗,运气叱咤,那只鸡扑腾着就死了,那枚卵石也四分五裂。我先前的家人永安起初不相信,费鸡师有一次对他说:“你将有大难临头。”于是把符咒团成圆丸逼着他吞下去,再让他把左脚的鞋袜脱掉一看,符咒已平展地贴在脚心。费鸡师又对家奴沧海说:“你要生病。”便让他光着上身背靠着门,自己站在门外用笔反复地画符,一边大声喊:“过!过!”墨迹就透过门板印在沧海的背部了。

5.12长寿寺僧言[1]:他时在衡山,村人为毒蛇所噬,须臾而死,发解[2],肿起尺余。其子曰:“昝老若在[3],何虑!”遂迎昝至。乃以灰围其尸,开四门。先曰:“若从足入,则不救矣。”遂踏步握固[4],久而蛇不至。昝大怒,乃取饭数升,捣蛇形,诅之,忽蠕动出门。有顷,饭蛇引一蛇,从死者头入,径吸其疮。尸渐仾[5],蛇皰缩而死[6],村人乃活。

【注释】

[1]言:巧言,神侃。,即为“䛒(biàn)”,辩。

[2]解:道教术语。解化。这里指头发脱落。

[3]昝:音zǎn。

[4]握固:道教术语。指修炼时的一种手势,即握拳牢固。其握法为屈大拇指于四指之下;或以大指掐中指中节,四指齐收于手心。

[5]仾(di):同“低”。

[6]皰(pào):皮肤上所起的水泡或脓包。

【译文】

长寿寺的一个和尚神侃说:往年在衡山,有一个村民被毒蛇咬伤,很快就死了,头发全部脱落,尸体肿起一尺高。他的儿子说:“昝老要在这里,根本不用担心!”赶快去把昝老接来。昝老用草灰围起尸体,在灰圈上开了四道门。预先说:“如果从脚头进来,就没救了。”于是踏罡步斗,握固作法,过了很久蛇也不来。昝老大怒,就用几升饭捣烂捏成蛇的形状诅骂它,忽然饭蛇蠕动着爬出了门。一会儿,饭蛇引来一条蛇,从死者头部方向开的门爬进去,直接吸吮他的疮口。肿胀的尸体慢慢地低了下去,蛇浑身起泡蜷缩而死,那人就活过来了。

5.13王潜在荆州[1],百姓张七政善治伤折。有军人损胫[2],求张治之。张饮以药酒,破肉,去碎骨一片,大如两指,涂膏封之,数日如旧。经二年余,胫忽痛,复问张。张言:“前为君所出骨,寒则痛,可遽觅也。”果获于床下。令以汤洗,贮于絮中,其痛即愈。王公子弟与之狎[3],尝祈其戏术,张取马草一掬,再三挼之,悉成灯蛾飞去。又画一妇人于壁,酌酒满杯饮之,酒无遗滴,逡巡[4],画妇人面赤,半日许可尽,湿起坏落。其术终不肯传人。

【注释】

[1]王潜(?—827?):字弘志,相州安阳(今属河南)人。其母永穆公主。穆宗即位,封琅琊郡公,后为荆南节度使。

[2]胫(jìng):小腿。

[3]狎:狎玩。

[4]逡(qun)巡:顷刻之间。

【译文】

王潜在荆州的时候,有个名叫张七政的百姓,擅长治疗跌打损伤。有名士兵伤了小腿,求张七政治疗。张给他喝了药酒,剖开小腿,取出一片碎骨,有两个指头那么大,然后涂上药膏,包扎好,几天后就痊愈了。过了两年多,那人小腿忽然疼痛,又问张七政。张说:“上次为您取出的碎骨头,受寒则会使您疼痛,赶紧找找看。”果然在床下找到了。让人用热水洗过,裹在棉絮里,小腿立刻就不疼了。王公子弟和张七政狎玩,曾请他表演戏法,张拿来一把马草,反复揉搓,马草全部变成灯蛾飞走了。又在墙壁上画一位妇女,斟满一杯酒给她喝,滴酒不剩,顷刻间,画像上的妇女脸就红了,过了约有半天红颜消退,壁画全部潮湿损坏,剥落了。张七政的法术始终不肯传给他人。

5.14韩佽在桂州[1],有妖贼封盈,能为数里雾。先是常行野外,见黄蛱蝶数十,因逐之,至一大树下忽灭。掘之,得石函,素书大如臂[2],遂成左道[3]。百姓归之如市。乃声言:“某日将攻桂州,有紫气者,我必胜。”至期,果紫气如匹帛,自山亘于州城。白气直冲之,紫气遂散。天忽大雾,至午稍开霁,州宅诸树滴下小铜佛,大如麦,不知其数。其年韩卒。

【注释】

[1]韩佽(cì,?—837):字相之,京兆长安人。元和初中进士,累迁桂管观察史。桂州:今广西桂林。

[2]素书:书卷。纸张普及之前,古人多书于尺素之上,故名。

[3]左道:邪道。

【译文】

韩佽在桂州时,有个名叫封盈的妖贼,能布下方圆几里的迷雾。早先,他曾在野外闲行,看见几十只黄蝴蝶,就一路追逐,追到一棵大树底下,蝴蝶不见了。就地发掘,挖到一个石匣子,里面有一卷粗如手臂的文书,自此就入了邪道。四方百姓都去归附,门庭若市。他放出话说:“某天将要攻打桂州,到时如果有紫气出现,我必定获胜。”到那一天,果然天上紫气像一大匹布帛,从山顶一直蔓延到州城。这时有一道白气直冲紫气而去,紫气就散了。天又忽然起了大雾,到中午时雾气才稍稍散开,州城房宅的树枝上都往下滴小铜佛,铜佛大如麦粒,不计其数。当年,韩佽就死了。

5.15海州司马韦敷[1],曾往嘉兴[2],道遇释子希遁[3],深于缮生之术[4],又能用日辰[5],可代药石。见敷镊白[6],曰:“贫道为公择日拔之。”经五六日,僧请镊其半。及生,色若黳矣[7]。凡三镊之,鬓不复变。座客有祈镊者,僧言取时稍差,拔后,髭色果带绿。其妙如此。

【注释】

[1]海州:在今江苏连云港西南。司马:州郡属官。

[2]嘉兴:在今浙江嘉兴南。

[3]释子:释迦牟尼的弟子,即僧人。东晋高僧道安首倡出家人应姓“释”,此后汉化佛教的出家人法名前均冠以“释”字。

[4]缮生之术:即养生术。

[5]日辰:道教法咒,即日辰诀,代表行法当日地支的诀文。

[6]镊白:即拔白,拔除白发白须。

[7]黳(yi):黑色。

【译文】

海州司马韦敷,曾经前往嘉兴,在路上碰见了希遁和尚,和尚精通养生之道,又能用日辰诀,可以代替医药。希遁见韦敷在拔除白发白须,就说:“贫道挑个日子给您拔。”过了五六天,希遁为韦敷拔掉一半。新发长出来,颜色近乎黑色。总共拔了三次,鬓发颜色就全黑了。同座有人请求希遁给拔一下,希遁说拔取的时机还略差些,拔了之后,新长的胡须果然带着绿色。他的养生术就是如此精妙。

5.16众言石旻有奇术[1]。在扬州,成式数年不隔旬与之相见,言事十不一中,家人头痛嚏咳者[2],服其药,未尝效也。至开成初,在城亲故间,往往说石旻术不可测。盛传宝历中,石随钱徽尚书值湖州[3]。尝在学院[4],子弟皆以文丈呼之。于钱氏兄弟求兔汤饼[5],时暑月,猎师数日方获。因与子弟共食,笑曰:“可留兔皮,聊志一事。”遂钉皮于地,垒墼涂之,上朱书一符,独言曰:“恨校迟[6],恨校迟!”钱氏兄弟诘之,石曰:“欲共诸君共记卯年也[7]。”至太和九年,钱可复凤翔遇害[8],岁在乙卯。

【注释】

[1]旻:音mín。

[2]嚏(tì)咳:打喷嚏,咳嗽。

[3]钱徽(755—829):字蔚章,吴兴(今浙江湖州)人。诗人钱起之子。大和元年(827)二月,拜尚书左丞,二年秋,因疾去职,以吏部尚书致仕。尚书:职官名。为六部行政长官。

[4]学院:这里指湖州州学。

[5]钱氏兄弟:指钱徽之子可复、可及。汤饼:汤煮的面食,类似于今天的面条。

[6]校:唐人口语。太,很。杜牧《怅诗》:“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

[7]卯年:卯年属兔。

[8]钱可复凤翔遇害:《旧唐书·钱可复传》:“大和九年,郑注出镇凤翔,李训选名家子以为宾佐,授可复检校兵部郎中、兼御史中丞,充凤翔节度副使。其年十一月,李训败,郑注诛,可复为凤翔监军使所害。”

【译文】

众人都说石旻有奇异的法术。在扬州的几年时间里,我几乎不到十天就和他见上一面,预言事情十之八九都说不准,我家里人头痛、打喷嚏或是咳嗽,吃他的药也都不见效。到开成初年,在城里的亲朋故旧之间,多数都说石旻法术玄妙莫测。盛传宝历年间,石旻随从钱徽尚书到湖州做幕僚。曾在州学任职,钱家的孩子们都称呼他为文丈。孩子们向钱可复、可及兄弟要兔丁面吃,时值暑天,猎人好几天才打到兔子。石旻和钱家子弟一起吃面,笑着说:“请留下兔皮,姑且用它记一件事情。”于是把兔皮钉在地上,垒起土砖涂抹一番,上面用红笔写一道符,自言自语地说:“可惜太晚了,可惜太晚了!”可复兄弟问他是什么意思,石旻只说:“想和大家一起记住卯年。”大和九年,钱可复在凤翔遇害,这一年正是乙卯年。

5.17江西人有善展竹[1],数节可成器。又有人熊葫芦,云翻葫芦易于翻鞠。

【注释】

[1]江西:这里是唐代“江南西道”的简称。

【译文】

江西有个人擅长编织竹器,几节竹子就可以编成一件器物。又有个人名叫熊葫芦,说踢葫芦比踢毬还容易。

5.18厌盗法[1]:七日,以鼠九枚置笼中,埋于地。秤九百斤土覆坎,深各二尺五寸,筑之令坚固。《杂五行书》曰[2]:“亭部地上土涂灶[3],水火盗贼不经;涂屋四角,鼠不食蚕;涂仓簟[4],鼠不食稻;以塞埳[5],百鼠种绝。”

【注释】

[1]厌(yā):抑制,制服。即厌胜。

[2]《杂五行书》:书名。未见隋唐书目著录。

[3]亭部:亭长办事的处所,也指邮亭所在地。

[4]仓簟(diàn):用来晒粮食的大竹席。

[5]埳(kǎn):同“坎”。这里指鼠洞。

【译文】

厌盗法:初七这天,把九只老鼠装在笼子里,埋在地下。称九百斤土填坑,四面深二尺五寸,然后夯实筑牢。《杂五行书》说:“用邮亭的地表土和成泥涂灶,家里不会有水火、盗贼之灾;涂抹房屋四角,老鼠不吃蚕;涂仓簟,老鼠不吃稻谷;用来塞鼠洞,所有的老鼠都会绝种。”

5.19雍益坚云:主夜神咒,持之有功德,夜行及寐,可已恐怖恶梦。咒曰“婆珊婆演底”。

【译文】

雍益坚说:主夜神咒,持诵它有功德,晚上走路以及睡觉,可以没有恐怖,不做恶梦。咒语是“婆珊婆演底”。

5.20宋居士说:掷骰子[1],咒云“伊谛弥谛,弥揭罗谛”,念满万遍,彩随呼而成[2]。

【注释】

[1]掷骰(tóu)子:又称“投琼”、“投彩”,古代的一种游戏。用象牙或兽骨做成正方体,六面分别刻上一至六个点数,掷到盘中数点数以决胜负。骰子,即今之色(shǎi)子。

[2]彩:赌博的胜色。

【译文】

宋居士说:掷骰子时,念咒语“伊谛弥谛,弥揭罗谛”,念满一万遍,想要多少点就是多少点。

5.21云安井[1],自大江溯别派[2],凡三十里。近井十五里,澄清如镜,舟楫无虞。近江十五里,皆滩石险恶,难于沿溯。天师翟乾祐念商旅之劳[3],于汉城山上结坛考召[4],追命群龙。凡一十四处,皆化为老人,应召而止。乾祐谕以滩波之险,害物劳人,使皆平之。一夕之间,风雷震击,一十四里尽为平潭矣,惟一滩仍旧,龙亦不至。乾祐复严敕神吏追之。又三日,有一女子至焉,因责其不伏应召之意。女子曰:“某所以不来者,欲助天师广济物之功耳。且富商大贾[5],力皆有余;而佣力负运者,力皆不足。云安之贫民,自江口负财货至近井潭,以给衣食者众矣。今若轻舟利涉,平江无虞,即邑之贫民无佣负之所,绝衣食之路,所困者多矣。余宁险滩波以赡佣负,不可利舟楫以安富商。所以不至者,理在此也。”乾祐善其言,因使诸龙皆复其故,风雷顷刻,而长滩如旧。天宝中,诏赴上京,恩遇隆厚。岁余,还故山,寻得道而去。

【注释】

[1]云安井:即云安盐井。云安,唐县,地属夔州,今重庆云阳。

[2]自大江溯(sù)别派:从长江上溯支流。派,江河的支流。

[3]天师翟乾祐:本书2.45条记其事。

[4]汉城山:在云安北。考召:查考召唤。

[5]贾(gu):本指设店的坐商,后泛指商人。

【译文】

云安井,自长江上溯支流到此一共三十里。靠近井十五里,江面清澈,波平如镜,船只往来平安。靠近长江十五里,江面滩石险恶,船只下行上溯都很艰险。天师翟乾祐念及往来商旅的劳苦,在汉城山上设坛查考,命召群龙。共有一十四处险滩的龙,都变成老人,应召前来。翟乾祐说明滩涂的险恶耗费人力物力,让群龙把险滩全部弄平。一夜之间,风涌雷击,一十四里江面全都变成平湖,只有一处险滩仍旧如前,那里的龙也不应召前来。乾祐又严令神吏追命它。过了三天,有一条龙化为女子前来,乾祐就责备她不听从召命。女子说:“我迟迟不来,是想帮助天师推广救人疾苦的功效。那些行船的富商巨贾,财力都雄厚有余;那些出卖劳力搬运的人,财力都贫乏不足。云安县的贫苦民众,从长江口背运货物到靠近盐井的江潭处,借此养家糊口的人太多了。现在如果江流平缓,没有险滩,航行畅通无阻,那么这里的穷人就无处可以出卖劳力,断绝了衣食来源,陷于困窘的人就很多了。我宁可留着险滩来补给搬运工,也不愿船行通畅让富商心安。之所以没按时前来,道理就在于此。”乾祐认为她的话很有道理,于是让群龙都恢复险滩的原貌,刹那间风雷大作,十四里长滩又变回老样子。天宝年间,玄宗下诏让他去长安,恩宠优渥。一年多后,乾祐离开京城回到故乡,不久就得道飞升了。

5.22玄宗既召见一行,谓曰:“师何能?”对曰:“惟善记览。”玄宗因诏掖庭[1],取宫人籍以示之。周览既毕,覆其本,记念精熟,如素所习读。数幅之后,玄宗不觉降御榻,为之作礼,呼为圣人。先是,一行既从释氏,师事普寂于嵩山[2]。师尝设食于寺,大会群僧及沙门,居数百里者,皆如期而至,聚且千余人。时有卢鸿者[3],道高学富,隐于嵩山。因请鸿为文,赞叹其会。至日,鸿持其文至寺,其师受之,致于几案上。钟梵既作[4],鸿请普寂曰:“某为文数千言,况其字僻而言怪,盍于群僧中选其聪悟者,鸿当亲为传授。”乃令召一行。既至,伸纸微笑,止于一览,复致于几上。鸿轻其疏脱,而窃怪之。俄而群僧会于堂,一行攘袂而进[5],抗音兴裁[6],一无遗忘。鸿惊愕久之,谓寂曰:“非君所能教导也,当从其游学。”一行因穷大衍[7],自此访求师资,不远数千里。尝至天台国清寺[8],见一院,古松数十步,门有流水。一行立于门屏间,闻院中僧于庭布筭[9],其声簌簌。既而谓其徒曰:“今日当有弟子求吾筭法,已合到门,岂无人道达耶?”即除一筭,又谓曰:“门前水合却西流,弟子当至。”一行承言而入,稽首请法[10],尽受其术焉。而门水旧东流,今忽改为西流矣。邢和璞尝谓尹愔曰[11]:“一行其圣人乎?汉之洛下闳造《太初历》[12],云:‘后八百岁当差一日,则有圣人定之。’今年期毕矣,而一行造《大衍历》正其差谬,则洛下闳之言信矣。”一行又尝诣道士尹崇,借扬雄《太玄经》[13]。数日,复诣崇,还其书。崇曰:“此书意旨深远,吾寻之数年,尚不能晓。吾子试更研求,何遽还也。”一行曰:“究其义矣。”因出所撰《大衍玄图》及《义诀》一卷以示崇。崇大嗟服,曰:“此后生颜子也[14]。”至开元末,裴宽为河南尹[15],深信释氏,师事普寂禅师,日夕造焉。居一日,宽诣寂,寂云:“方有小事,未暇款语[16],且请迟回休憩也。”宽乃屏息,止于空室。见寂洁正堂,焚香端坐。坐未久,忽闻叩门,连云:“天师一行和尚至矣。”一行入,诣寂作礼,礼讫,附耳密语,其貌绝恭,但颔云:“无不可者。”语讫礼,礼讫又语,如是者三,寂惟云:“是,是,无不可者。”一行语讫,降阶入南室,自阖其户。寂乃徐命弟子云:“遣钟,一行和尚灭度矣[17]。”左右疾走视之,一行如其言灭度。后宽乃服衰绖葬之[18],自徒步出城送之。

【注释】

[1]掖庭:皇宫中的旁舍,为嫔妃所居。后指宫中掌管宫人事务之职官。

[2]普寂(650—739):俗姓冯,蒲州河东(今山西永济)人。师从神秀学习禅法,神秀尽传其道。武则天召神秀至东都,神秀因荐普寂,乃度为僧。神秀圆寂后,天下好禅者皆以普寂为师。中宗乃令普寂代神秀统其法众。开元二十七年,示寂于上都兴唐寺。《旧唐书》有传。

[3]卢鸿:字颢然,或作“浩然”,祖籍范阳(今河北涿州),后徙居洛阳,隐于嵩山。卢鸿博学,工诗,善书法,诸体皆精,尤善八分,又擅作山水画。

[4]钟梵:钟声梵呗。梵呗,僧侣诵唱佛经的声音。

[5]攘袂(rǎng mèi):捋起袖子,振奋而进。

[6]抗音:高声。兴裁:刘传鸿《〈酉阳杂俎〉校正:兼字词考释》:“(《宋高僧传》)‘兴裁’作‘典裁’,当从。‘典裁’为文献常用词,多用以指文辞等典雅有体制。”

[7]大衍:用大数以演卦。大,大数。衍,演。

[8]天台(tāi)国清寺:其地在今浙江天台山。宋王存《元丰九域志》卷五:“景德寺,旧名国清寺,隋炀帝在藩日,为智禅师所造。唐会昌五年废,大中五年再置。柳公权书额。时以济州灵岩、荆州玉泉、润州栖霞、台州国清为‘四绝’。”

[9]布筭(suàn):即布算,陈列算式,推求计算。

[10]稽(qi)首:古代跪拜礼。两膝跪地,两手拱至地,垂头至手,不触地。

[11]尹愔:秦州天水(今属甘肃)人。博学多闻,尤通道家之学。初为道士,玄宗召对,入仕。《新唐书》有传。

[12]洛下闳:汉代巴郡阆中(今属四川)人。武帝时,与邓平、唐都合作创制《太初历》,该历法以夏历正月为岁首,以没有中气的月份为闰月,是我国第一部有完整文字记载的历法。

[13]扬雄(前53—18):也作“杨雄”,字子云,蜀郡成都人。西汉辞赋家、学者,有《太玄》十九篇,意旨深奥。

[14]颜子:孔子弟子颜回,在诸弟子中以德行著称,后世尊为“复圣”。

[15]裴宽(681—755):绛州闻喜(今属山西)人。曾为河南尹。

[16]款(kuǎn)语:亲切交谈。

[17]灭度:佛教术语。梵语涅槃的意译,命终证果,灭烦恼,度苦海。

[18]衰绖(cui dié):丧服。衰,同“缞”,用麻布制成,披在胸前。绖,丧服中的麻带,系在腰间或头上。

【译文】

玄宗召见一行,问道:“大师有什么本领?”一行回答说:“只是擅长记忆。”玄宗就诏令掖庭官员,取来宫人名册给他看。一行看完一遍,合上名册开始背诵,记忆谙熟,就像平素经常读的书一样。几页之后,玄宗不由得走下御榻向他施礼,称作圣人。在此之前,一行皈依佛门,拜嵩山普寂和尚为师。普寂曾经在寺中设下斋饭,大会各方僧侣,几百里之外的人都如期前来,聚集了一千多人。当时有个名叫卢鸿的人,道行高深,学识繁富,隐居在嵩山。普寂就请卢鸿写篇文章称扬这次盛会。到那天,卢鸿带着文章到了寺里,普寂接过文章,放在桌案上。敲钟击鼓,梵呗唱响,卢鸿对普寂说:“我的文章长达几千字,生字又多,言辞怪异,最好在这些和尚当中选位聪明有灵气的,我亲自教他读。”普寂就让人叫来一行。一行到了之后,微笑着展读文稿,只看了一遍,就又放在桌上。卢鸿很看不惯一行的粗率,心有责怪之意。一会儿,群僧齐聚禅堂,一行挽起袖子走了进来,高声朗读,语音雅健,整篇文章只字不漏。卢鸿非常吃惊,很久才回过神,对普寂说:“这个人不是大师您能够教导的,应当听任他四处游学。”一行于是穷尽了大衍,从此不远千里,寻访名师。曾经到了天台山国清寺,看见寺中别院苍松成林,门前溪水潺潺。一行站在院门和屏风之间,听见院子里有人正在排列算筹,发出簌簌的声响。过一会儿,这人对他的徒弟说:“今天会有弟子前来学习我的算法,应该已经到了门口,难道没有人通报吗?”当即拿走一根算筹,又说道:“门前溪水正好转向西流,弟子应该到了。”一行应声进入庭院,稽首请教算法,最后全都学到了。院门前溪水本是向东流去,现在忽然改为向西流了。邢和璞曾对尹愔说:“一行大概是圣人吧?汉代的洛下闳创造《太初历》时说:‘八百年以后会差一天,那时有位圣人修订它。’今年正好是八百年后,而一行创造《大衍历》纠正《太初历》的误差,这样洛下闳的话就是真的了。”一行又曾经拜访道士尹崇,借阅扬雄的《太玄经》。几天后,又去见尹崇,把书还给他。尹崇说:“这本书意旨深奥,我琢磨了几年时间,还不能通晓。您试着再研读探求一番,不要急着归还。”一行说:“我已经穷究这本书的意旨了。”于是拿出撰写的《大衍玄图》和《义诀》一卷给尹崇看。尹崇极为叹服,说:“这个人就是颜回转世啊。”到开元末年,裴宽任河南尹,深信佛教,拜普寂和尚为师,每天早晚都去造访。有一天,裴宽去访普寂,普寂说:“我正有点小事,没有时间和您畅谈,就请稍作逗留,稍事休息。”裴宽在一所空房子里坐下来,屏气凝神。只见普寂清扫正堂,焚香正坐。不一会儿,忽然听见敲门声,一连声地说:“天师一行和尚到了。”一行走进来,拜见普寂,行礼,礼毕,贴在普寂耳边悄声说话,表情极为恭敬,只见点头说:“都行,都行。”说完又行礼,礼毕又说悄悄话,这样反复几次,普寂只是说:“是,是,都行。”一行说完,走下台阶进入南屋,自己关上门窗。普寂就缓慢地对弟子们说:“派人去敲钟,一行和尚灭度了。”左右僧人赶紧跑过去看,一行果然像普寂所说的,已经灭度了。后来裴宽身着丧服,亲自步行出城,送别一行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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