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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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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

本卷共七篇。《开元明皇幸广陵》讲述了正月十五之夜,叶仙师利用法术,使唐玄宗、杨玉环、高力士等人从长安乘云亲临广陵(今江苏扬州)上空,广陵人无不瞻仰,视如神仙一般。但有人怀疑这只是叶仙师所施的幻术而已。过了一段时间,广陵的官员向玄宗报告,说广陵人在正月十五的夜晚,看到了神仙乘云亲临广陵上空,证明了叶仙师所施的法术是真实而不是虚幻的。《叶天师》讲述了叶天师帮助一条龙摆脱了一场大灾,显示了叶天师的超凡法术。那条龙为了感谢叶天师,便拜叶天师为师,并受叶天师之嘱在道观旁开通了泉水,帮道观解决了饮水问题,成就一段佳话。《许元长》讲述了御史陆俊之与妻子感情深厚,非同一般,然而妻子忽然去世。术士许元长施展法术,将陆妻召回,与陆俊之共度良宵,天明前,陆妻依依不舍地离别而去。《王国良》讲述了一个名叫王国良的官吏,凭借宦官势力,欺压良善,以言辞羞辱他人为能事。武全益就是一个常常被他侮辱的人,畏之如蛇蝎。一日,王国良忽然变得极其温顺,他自己陈述说他因病危至阴间,因侮辱他人受了杖刑,返回阳间后背部仍有杖痕。从此他的性情大为改变,言行举止都十分谦卑。这则故事告诫人们要尊敬他人,即使是对比自己地位低的人也应如此,随便侮辱他人,即使死后到了阴间也终究会受到惩罚。《张宠奴》讲述了王泰因镇阳战乱,夜行逃离此地,途中遇到一条会说话的黄狗,这条黄狗又变成了人,跟着王泰同行,路上还遇到长得阴森恐怖的怪物。后来二人到一户人家投宿,主人设宴招待他们,并邀请张宠奴过来唱歌助兴。子夜时分,王泰发现自己一个人身处一座墓中,后来得知这是东晋并州刺史刘琨的歌姬张宠奴的墓。《叶氏妇》中的叶氏妇具有透视阴间的能力。阴间的官吏看中了她家的一头牛,欲征走使用,这头牛非常害怕。叶氏的公公便把牛涂成了蓝色。阴间官吏来牵牛时发现原来的那头牛不见了,大怒,便找其公公问罪。叶氏的公公忽然暴病昏迷,叶氏知其缘由,便主动洗去牛身上的颜色,最后这头牛被阴间官吏带走,叶氏公公的病也好了。《马仆射总》讲述了马总午睡时,梦中被邀请至阴间,原来是在阴间担任六押大都统的杜佑,推荐他继任这个职务。马总婉言拒绝了,但睡醒后还清晰地记得此事。第二年夏天,马总死了,最终还是担任了阴间的六押大都统一职。

开元明皇幸广陵

开元十八年正月望夕1,帝谓叶仙师曰:“四方之盛,陈于此夕,师知何处极丽?”对曰:“灯烛华丽,百戏陈设2,士女争妍,粉黛相染,天下无逾于广陵矣3。”帝曰:“何术可使吾一观之?”师曰:“侍御皆可4,何独陛下乎。”俄而虹桥起于殿前5,板阁架虚,阑楯若画6。师奏:“桥成,请行,但无回顾而已。”于是帝步而上之,太真及侍臣高力士、黄幡绰、乐官数十人从行7,步步渐高,若造云中8。俄顷之间,已到广陵矣。月色如昼,街陌绳直,寺观陈设之盛,灯火之光,照灼台殿。士女华丽9,若行化焉10,而皆仰望曰:“仙人现于五色云中。”乃蹈舞而拜⑪,阗溢里巷⑫。帝大悦焉,乃曰:“此真广陵也?”师曰:“请敕乐官奏《霓裳羽衣》一曲⑬,后可验矣。”于是作乐云中,瞻听之人,纷纭相蹈。曲终,帝意将回,有顷之间,已到阙矣。帝极喜。人或谓仙师幻术造微⑭,暂炫耳目。久之未决。后数旬,广陵奏云:“正月十五日三更⑮,有仙人乘彩云自西来,临孝感寺道场上,高数十丈。久之,又奏《霓裳羽衣》一曲,曲终西去。官僚士女,无不具瞻⑯。斯盖陛下孝诚感通,玄德昭著⑰,名应仙箓,道冠帝图⑱。不然,何以初元朝礼之晨而庆云现⑲,小臣贱修之地而仙乐陈⑳。则垂衣裳者徒闻帝德㉑,歌《南风》者才洽人心㉒,岂与盛朝同日而语哉!”上览表,大悦,方信师之不妄也。

【注释】

1 望夕:通常指旧历十五日的晚上。《续资治通鉴•宋真宗咸平五年》:“上自毕谅阴,以启圣院太宗降诞之地,圣容在焉……故前期往拜,至望夕,乃幸他寺,遂为定制。”

2 百戏:古代对各种戏、乐的概称,泛指各种杂技表演。唐刘晏《咏王大娘戴竿》:“楼前百戏竞争新,唯有长竿妙入神。”

3 广陵:古县名。秦置,治今江苏扬州。

4 侍御:侍奉君王的人。《尚书•冏命》:“昔在文武,聪明齐圣。小大之臣,咸怀忠良,其侍御仆从,罔匪正人。”

5 虹桥:弯曲如虹的长桥。唐杜牧《怀钟陵旧游》四首之三:“斜辉更落西山影,千步虹桥气象兼。”

6 阑楯(shun):栏杆。唐温庭筠《雍台歌》:“盘纡阑楯临高台,帐殿临流鸾扇开。”

7 太真:唐杨贵妃号。《旧唐书•后妃传》:“时妃衣道士服,号曰‘太真’。”高力士(684—762):唐代的宦官,个性谨慎细心而聪敏,深受玄宗宠信,累官至骠骑大将军、进开府仪同三司,擅权弄政。肃宗时,被弹劾流放至巫州,宝应时被赦还,病死途中。黄幡绰:凉州(今甘肃武威)人。宫廷乐师,入宫三十多年,侍奉唐玄宗,深得玄宗的赏识和信任。当时人说玄宗一日不见黄幡绰,龙颜为之不悦。

8 造:往某地去。

9 士女:古代指已成年而未婚的男女,后泛指成年男女。《诗经•小雅•甫田》:“以介我稷黍,以谷我士女。”

10 行化:饭后的散步,可帮助消化。

⑪ 蹈舞:犹舞蹈。臣下朝贺时对皇帝表示敬意的一种仪节。南朝陈徐陵《司空徐州刺史侯安都德政碑》:“蹈舞难逾,歌谣靡宣。”

⑫ 阗(tián)溢:充满。《韩诗外传》卷一:“贤者不然。精气阗溢而后伤,时不可过也。”

⑬ 《霓裳羽衣》:乐曲名。是唐代著名的宫廷舞曲。唐王建《霓裳辞》:“仙女数百,皆素练霓衣,舞于广庭。问其曲,曰:《霓裳羽衣》。”

⑭ 造微:达到精妙的程度。宋曾巩《使相制》:“某精虑造微,翘材绝众。崇论闳议,富于文辞。强识博闻,饱于术学。”

⑮ 三更:指半夜十一时至翌晨一时。

⑯ 具瞻:谓为众人所瞻望。语出《诗经•小雅•节南山》:“赫赫师尹,民具尔瞻。”毛传:“具,俱;瞻,视。”汉郑玄笺:“此言尹氏,汝居三公之位,天下之民俱视汝之所为。”

⑰ 玄德:天德。《汉书•礼乐志》:“礼乐成,灵将归,托玄德,长无衰。”唐颜师古注:“言托恃天德,冀获长生,无衰竭也。”昭著:明显,显著。

⑱ 帝图:帝王应天命的图箓。此指帝业。

⑲ 朝礼:参拜,朝拜。《国语•越语》:“王命工以良金写范蠡之状,而朝礼之。”庆云:五色云。古人以为喜庆、吉祥之气。《汉书•礼乐志》:“甘露降,庆云集。”

⑳ 小:自称的谦辞。贱:谦辞。旧称与自己有关的。

㉑ 垂衣裳:谓定衣服之制,示天下以礼。后用以称颂帝王无为而治。

㉒ 《南风》:古代乐曲名。相传为虞舜所作。《礼记•乐记》:“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

【译文】

开元十八年正月十五的晚上,玄宗问叶仙师说:“全国各地的庆祝活动,都在今天晚上,大师知道哪个地方最漂亮吗?”叶仙师回答说:“灯烛的华美,杂技的表演,男女的仪态,化妆的讲究,天下没有能超过广陵的。”玄宗说:“你有什么道术可以让我看一看?”叶仙师说:“侍候皇上的人都可以,更何况是陛下呢?”不久一座弯曲如虹的长桥在大殿前出现,楼阁建筑在虚空中,栏杆像一幅画。叶仙师奏道:“桥已经建成了,请上桥吧,但是不要回头看。”于是玄宗一步步走上去,杨玉环以及侍臣高力士、黄幡绰、乐官几十人随行,越走越高,好像在云中一样。不一会儿,已经到了广陵。这里在月光的照耀下像白天一样,街道笔直,寺庙、道观陈设繁盛,灯火之光照耀着楼阁。街道上的男女穿着华丽,像是在散步,都仰望着天空说:“神仙出现在五色云中了。”于是蹈舞而拜,街道上挤满了人。玄宗非常高兴,说:“这确实是广陵吗?”叶仙师说:“请您命令乐官演奏《霓裳羽衣》一曲,以后可以验证真伪。”于是在云中奏乐,仰视倾听之人纷纷手舞足蹈。一曲结束,玄宗就想回去,顷刻之间,已经到了皇宫。玄宗高兴极了。有人对玄宗说,叶仙师的道术达到了精妙的程度,但只是暂时蒙蔽人的耳目。玄宗很久没有进行裁断。过了几十天,广陵的地方官报告说:“正月十五日的三更时分,有神仙乘彩云从西边来,驾临孝感寺道场上,高数十丈。过了很久,他们又演奏《霓裳羽衣》曲,演奏完之后,就回西边去了。广陵的官员士女,无不瞻仰。这是陛下的孝诚得到了神仙的回应,天德显著,陛下应该名登仙箓,并在帝业中名列首位。不然,怎么能够在正月十五朝拜的早晨出现五彩云,微臣的辖地出现神仙的奏乐之声呢。无为而治的帝王只听闻他们的德行,歌唱《南风》的人仅仅符合人们的愿望,这与盛朝怎可同日而语!”玄宗看了表奏,非常高兴,才相信了叶仙师的道术并不虚假。

叶天师

开元中,道士叶静能讲于明州奉化县兴唐观。自升座也,有老父白衣而髯者1,每先来而后去,必迟迟然,若有意欲言而未能者。讲将罢去,愈更淹留2。听徒毕去,师乃召问。泣拜而言,自称鳞位,曰:“有意求哀,不敢自陈,既蒙下问,敢不尽其诚恳。位实非人,乃实藏之守龙也3。职在观南小海中,千秋无失4,乃获稍迁,苟或失之,即受炎沙之罚。今九百余年矣,胡僧所禁且三十春5,其僧虔心,有大咒力,今忧午日午时6,其术即成,来喝水干,宝无所隐。弟子当死,不敢望荣迁,然千载之炎海,诚不可忍。惟仙师哀之,必免斯难,不敢忘德。”师许之,乃泣谢而去。

【注释】

1 老父:对老年男子的尊称。南宋范成大《后催租行》:“老父田荒秋雨里,旧时高岸今江水。”髯(rán):两腮的胡子,亦泛指胡子。

2 淹留:缓慢。《魏书•郭祚传》:“虽断决淹留,号为烦缓,然士女怀其德泽,于今思之。”

3 藏(zàng):收藏财物的府库。《左传•僖公二十四年》:“晋侯之竖头须,守藏者也。”

4 千秋:千年,比喻长久的时间。《文选•李陵〈与苏武诗〉》:“嘉会难再遇,三载为千秋。”

5 禁:施禁咒术。亦指禁咒术。《北史•张文诩传》:“文诩常有腰疾,会医者自言善禁,文诩令禁之,遂为刀所伤,至于顿伏床枕。”且:将近,几乎。《列子•汤问》:“年且九十。”春:泛指一年。唐高适《人日寄杜二拾遗》:“一卧东山三十春,岂知书剑老风尘。”

6 午日:端午,即农历五月初五日。午时:旧称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一点的时段为午时,后指中午十二时左右。唐白居易《昼寝》:“不作午时眠,日长安可度?”

【译文】

唐玄宗开元年间,道士叶静能在明州奉化县兴唐观升堂讲座。自开讲座以来,有一位老人,身穿白色衣服,胡须满腮,每次都是最先到又最后离开,临走时总是依依不舍,好像有什么话想说而没有说。叶静能的讲座就要结束,并要离开这个地方,那个人更是表现得恋恋不舍。听众都走了,叶天师把他叫过来询问他。他哭泣着行礼,自称叫鳞位,说:“我想求您哀怜,但不敢直说,既然蒙您询问,不敢不实话实说。鳞位不属于人类,实是守卫宝藏的龙。在观南小海巡守,如果一千年没有过失,就获得一点升迁,如果宝藏丢失,就要受到热沙的惩罚。现在已经九百年了,有一位胡僧修炼禁咒术将近三十年了,这个僧人十分虔诚,有大咒力,我担心他在端午节的午时,其术即可炼成,然后把我那里的水喝干,喝干之后,宝藏就无处隐藏了。弟子该死,不敢奢望有所升迁,然而千年的火海,确实无法忍受。恳求仙师可怜我,一定帮我免除这次灾难,不敢忘记您的大德。”叶天师答应了,老人哭着拜谢而去。

师恐遗忘,乃大书其柱曰:“午日午时救龙。”其日赴食于邑人1,既回,方憩,门人忽读其柱曰:“午日午时救龙,今方欲午,吾师正憩,岂忘之乎?”将入,师已闻,遽问曰:“今何时?”对曰:“顷刻正午耳。”仙师遽使青衣门人执墨书符,急往海一里余,见黑云惨空,毒风四起,有婆罗门仗剑乘黑云2,持咒于海上连喝,海水寻减半矣。青衣使亦随声堕焉。又使黄衣门人执朱符奔马以往,去海一百余步,又喝,寻堕,海水十涸七八矣。有白龙跳跃浅波中,喘喘焉。又使朱衣使执黄符以往,僧又喝之,连喝,不堕。及岸,则海水才一二尺,白龙者奋鬣张口于沙中3。朱衣使投符于海,随手水复。婆罗门抚剑而叹曰:“三十年精勤,一旦术尽,何道士之多能哉!”拗怒而去。既空海恬然,波停风息,前堕二使,亦渐能起,相与偕归,具白于师。未毕,老父者已到,泣拜曰:“向者几死于胡术,非仙师之力,不能免矣。位兽也,惧不克报,然终天依附,愿同门人,可指使也。若承师命,虽秦越地阻4,江山路殊,一念召之,即立左右矣。”自是朝夕定省5,若门人焉。

【注释】

1 邑人:同邑的人。晋陶渊明《桃花源记》:“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

2 婆罗门:印度早期社会,凡分四种阶级,婆罗门是最高阶级。婆罗门自称是梵天的后裔,世袭祭司,事奉大梵天,专修净行,掌握神权。后引申泛指出家的修行人。

3 鬣(liè):某些动物颈上生长的又长又密的毛。

4 秦越:春秋时,秦国位于西北,越国居于东南,两国相距遥远。借以比喻关系疏远,互不关心。《宋史•食货志》:“愿陛下课官吏,使之任牛羊刍牧之责;劝富民,使之无秦越肥瘠之视。”

5 定省:子女早晚向父母请安问好的礼节。晋夏侯湛《东方朔画赞》:“仆自京都,言归定省,睹先生之县邑,想先生之高风,徘徊路寝。”

【译文】

天师恐怕忘记此事,在柱子上写了几个大字:“午日午时救龙。”那天叶天师到同乡家吃饭,回来后,正要休息,他的门人忽然读了柱子上的文字,说:“午日午时救龙,现在马上就到午时了,师傅正在休息,是不是忘记此事了?”正要进入师傅的房间,师傅已经听到了,马上问:“现在是什么时间?”回答说:“马上就要到正午了。”叶天师马上让青衣门人手执黑色书符,急忙进入海上一里多,他看到黑云密布,毒风四起,有一个婆罗门手执剑,乘着黑云,持咒在海上连续喝水,海水不久就减少了一半。青衣门人亦随声摔了下来。天师又使黄衣门人手执朱符骑马过去,离海一百余步,婆罗门又喝海水,不久门人又摔下来,海里的水十分之七八都被喝没了。有一条白龙在浅海上跳跃,大口喘气。天师又使朱衣门人手执黄符过去,胡僧又开始喝海水,并且连续喝,朱衣门人没有摔倒。到了岸边,海水只有一二尺深,白龙在沙滩上张着长着胡须的大嘴。朱衣门人把符扔到海里,海水马上就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婆罗门按剑感叹说:“我三十年的辛苦修炼,一天之间法术就耗尽了,为什么这个道士如此厉害!”婆罗门愤怒而去。这时海上风平浪静,之前摔倒的两个门人,渐渐能够站立起来,相互扶着回来了,并向师傅报告情况。他们还没报告完,老人就到了,哭着行礼说:“刚才差点没死在胡僧的法术之下,要不是仙师的法力,我就不能免于一死。位兽,是惧怕有恩不能报答的,我情愿终身依靠您,作为您的门人,根据您的指使做事。若得到师傅的指令,虽然路途遥远,江河大山相隔,只要您的一念之召,我立即就到您的身边。”从此之后,老人就每天早晚向师傅问安,像一个门人一样。

师以其观在原上,不可穿井,童稚汲水,必于十里之外,阖观患之。他日,师谓髯父曰:“吾居此多日,怜其汲远,思绕观有泉以济之,子可致乎?”曰:“泉水之流,天界所有,非力可致。然师能见活,又脱千年之苦,岂可辞乎!夫非可致而致之,界神将拒,俟战胜然后可。令诸人皆他徙。其日晦明三复1,然后归,庶几有从命之功2。”合观从之。过期而还,则石甃绕观3,清流潺潺,既周而南,入于海,黄冠赖焉。乃题渠曰“仙师渠”。师所以妙术广大天下,盖龙之所助焉。

【注释】

1 晦明:黑夜与白昼,昏暗与晴朗。《国语•楚语》:“地有高下,天有晦明,民有君臣,国有都鄙,古之制也。”

2 庶几:希望,但愿。《诗经•小雅•车辖》:“虽无旨酒,式饮庶几。虽无嘉殽,式食庶几。”袁梅注:“庶几,幸。此表希望之词。”

3 甃(zhòu):以砖瓦砌的井壁。

【译文】

天师因为道观在高原上,不能打井,孩童提水,必须要到十里之外的地方,全道观的人都认为很麻烦。一天,天师对胡须满腮的老人说:“我居住在这个地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怜惜他们打水如此之远,考虑到道观四周如果有泉水,就可以帮助他们解决这个问题,你可以做到吗?”老人说:“泉水的流向,是天界所决定的,不是人的力量可以改变的。然而师傅让我活了下来,又解脱了千年火海之苦,怎么能推辞呢!不可行而行之,天神一定会拒绝的,等战胜了他就可以了。让道观的人都到其他地方躲避。那天的天色会明暗往复三次,然后你们再回来,希望能够有遵从您的意愿之功。”全道观的人都听从了他的安排。过了约定的时期回来,发现石头铺的小渠围绕道观,清泉潺潺地流动,围绕道观一周后向南流去,最后注入大海,道士们有赖于这口泉水生活。于是把这条渠题名曰“仙师渠”。天师之所以能够妙术通天下,恐怕是得到了龙的帮助。

许元长

许元长者,江陵术士,为客淮南1。御史陆俊之从事广陵也2,有贤妻,待之情分倍愈于常。俄而妻亡,俊之伤悼,情又过之。每至春风动处,秋月明时,众乐声悲,征鸿韵咽3,或展转忘寐,思苦长叹;或伫立无憀4,心伤永日。如此者逾年矣,全失壮容,骤或雪鬓。

【注释】

1 淮南:指淮河以南、长江以北的地区。今特指安徽的中部。宋张孝祥《水调歌头》:“长忆淮南岸,耕钓混樵渔。”

2 从事:指任职。唐韩愈《张中丞传后序》:“愈尝从事于汴徐二府,屡道于两州间。”

3 征鸿:迁徙的雁,多指秋天南飞的雁。南朝梁江淹《赤亭渚》:“远心何所类,云边有征鸿。”

4 伫立:久立。《诗经•邶风•燕燕》:“瞻望弗及,伫立以泣。”憀(liáo):依赖,寄托。《淮南子•兵略训》:“上下不相宁,吏民不相憀。”

【译文】

许元长是江陵术士,客居淮南。御史陆俊之在广陵做官,他有一位贤惠的妻子,对妻子的感情非同一般。不久他的妻子去世了,陆俊之悲痛欲绝。每当春风吹拂,秋月当空,音乐声悲,秋雁鸣叫,他有时辗转难眠,忧思长叹;有时久站发呆,伤感终日。就这样过了一年,完全没有以前的雄伟仪态,两鬓忽然雪白。

他日元长来,陆生知有奇术也,试以汉武帝李夫人之事诱之,元长曰:“此甚易耳。”曰:“然则能为我致亡妻之神乎?”曰:“彼所致者,但致其魂,瞥见而已。元长又异焉。”陆曰:“然则子能致者何?”曰:“可致其身若生人,有以从容尽平生之意。”陆喜极拜曰:“先生诚能致之,顾某骨肉,手足无所措矣。”曰:“亡夫人周身之衣,亦仿佛能记乎?”曰:“然。”于是择癸丑日,艮宫直音,空其室,陈设焚香之外,悉无外物。乃备美食,夜分,使陆生公服以俟焉。老青衣一人侍立。元长曰:“夫人之来,非元长在此不可。元长若去,夫人隐矣。侍御夫人久丧,枕席单然1,魂劳晦明,恨入肌骨,精诚上达,恳意天从。良会难逢,已是逾年之思,必不可以元长在此,遂阻佳期。阳台一归2,楚君望绝3,纵使高唐积恨4,宋玉兴辞5,终无及也。”陆深感之。既而坐久,绝无来响,陆益倦,屡顾元长问焉。元长因出北望,入曰:“至矣,虔诚待之。”俄而悉窣若有人行阶下者6。元长揖曰:“请入。”其妻遂入,二青衣不识,徐而思之,乃明器女子也7。陆拜哭,妻亦拜哭,因同席而坐,共话离间之思,且悲且欢。食毕,饮酒数巡。饮罢,元长觉其意洽,因回视仙海图。久之,忽闻其妻长吁整衣之声,正坐,复明灯,又饮数巡。其妻起曰:“生死路殊,交欢望绝,非许山人之力8,何以及此!此之一别,又是终天,幽暗之中,泪目成血。冥晦有隔,不可久淹9,请从此辞。”陆又抱之而哭。哭竟,又曰:“绝望之悲,无身乃已10。虽以许山人之命暂得此来,若更淹留,为上司所责。”乃拜泣而去,下阶失之,泣拜未息。陆号恸若初丧焉。乃信元长有奇异之术,且厚谢焉,元长固辞,终请不他言而已。今见在江陵。

【注释】

1 单然:孤单的样子。

2 阳台:战国楚宋玉《高唐赋》:“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后遂以“阳台”指男女欢会之所。一归:归来或往来一次。《吕氏春秋•报更》:“寡人之国小,不足以留客,虽游,然岂必遇哉?客或不遇,请为寡人而一归也。”

3 望绝:犹绝望。

4 高唐:战国楚国的台观名。在云梦泽中。传说楚襄王游高唐,梦见巫山神女,幸之而去。后借指男女幽会之所。

5 宋玉:战国时楚人。因曾任兰台令,故亦称为“兰台公子”。善辞赋,作《九辩》《招魂》,与屈原并称为“屈宋”。

6 悉窣(su):也作“窸窣”。形容细碎而断续的声音。唐孟郊《连州吟》:“仿佛惊魍魉,悉窣闻枫林。”

7 明器:古代陪葬的物品。古代有陪葬的习惯,每以器皿用具葬于墓室,以为死者来生之用。《仪礼•既夕礼》:“陈明器于乘车之西。”汉郑玄注:“明器,藏器也。”

8 山人:指仙家、道士之流。北周庾信《道士步虚词》之五:“移黎付苑吏,种杏乞山人。”

9 久淹:长久滞留。唐孟浩然《口号赠王九》:“日暮田家远,山中勿久淹。”

10 无身:道家语,谓没有自我烦恼的存在。《老子》:“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河上公注:“使吾无有身体,得道自然,轻举升云,出入无间,与道通神,当有何患?”

【译文】

有一天,许元长来到他家,陆俊之知道他有奇异之术,试着以汉武帝与李夫人之事诱导他,元长说:“这很容易。”陆俊之说:“那么能为我招来亡妻的灵魂吗?”许元长说:“他们所能实现的,仅仅能够招来灵魂,只是看一看而已。我元长与他们又不一样。”陆俊之说:“那么您能达到什么程度?”许元长说:“可以达到她的身体与活着的人一样,可以悠闲舒缓以尽往常之情。”陆俊之高兴极了,向他行礼说:“先生真的能把我的妻子招来,让我见她一面,真令我不知如何感谢了。”许元长说:“您夫人全身的衣服,您是否依稀还能记得?”陆俊之说:“当然记得。”于是选择了一个癸丑日,艮宫直音,空置一室,点上香,其他都不要。还准备了精美的食物,半夜时分,让陆俊之穿上公服等候。一个老婢女在旁边伺候。元长说:“夫人能够来,非得我在这里不可。我若走了,夫人也就隐去了。侍御夫人已经去世很长时间了,现在孑然一身,日思夜想,恨入肌骨,真诚祈求,恳求上天能够满足愿望。机会难得,你们互相思念已有一年了,一定不要因为我在这里,阻碍了相会。阳台一会,楚王再想见而不得,纵使高唐神女怅恨不已,宋玉作赋,也难以再见。”陆俊之为他所说的话深深感动。就这样坐了很久,完全没有人来的声音,陆俊之越来越疲倦,屡次回头问许元长来了没有。许元长就出去向北望了望,进屋说:“来了,你必须恭敬真诚地对待她。”不一会儿,台阶下好像有人走路发出的细碎声。许元长作揖道:“请进。”陆俊之的妻子就进了屋内,陆俊之不认识跟来的两个婢女,慢慢想来,原来是随葬的冥器。陆俊之向其妻拜着哭泣,其妻亦向他拜着哭泣,接着他们同席坐下,互相诉说分别之思,且悲且喜。吃完饭,饮酒数巡。饮完酒,许元长感觉他们情深意切,于是回头看仙海图。过了很久,许元长忽然听到陆妻长声叹息,又有整理衣服的声音,正身而坐,再次点上灯,又饮酒数巡。陆妻站起来说:“生死两路,男女无望合欢,如果没有许山人的法力,怎么能到这里!我们从此一别,又是永诀,我在阴曹地府,眼睛哭出了血。阴阳两隔,不可久留,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陆俊之又抱着他的妻子痛哭。哭完,他的妻子又说:“绝望的痛苦,没有了这个身体才能停止。虽然因许山人的指派暂时来到这里,但如果再停留,就会被阴间的官吏责备。”于是拜泣而别,走下台阶就不见了,哭泣之声还没有停息。陆俊之号啕大哭,犹如妻子刚刚去世的时候。这时陆俊之终于相信了许元长有奇异之术,于是重重地酬谢了他,许元长再三推辞,最后请求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许元长现在居住在江陵。

太和壬子岁得知其事于武宁曹侍郎弘真处1,因备录之。

【注释】

1 太和:唐文宗李昂的年号(829—835)。壬子岁:指太和六年,即832年。

【译文】

唐文宗太和壬子年,我从武宁侍郎曹弘真那里得知此事,便把它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王国良

庄宅使巡官王国良1,下吏之凶暴者也2,凭恃宦官,常以凌辱人为事。李复言再从妹夫武全益3,罢献陵台令4,假城中之宅5,在其所管。武氏贫,往往纳佣违约束,即言词惨秽,不可和解。宾客到者,莫不先以国良告之,虑其谤及,畏如毒蛇。

【注释】

1 庄宅使:唐官名。唐玄宗时置,主管两京地区朝廷所有庄田及碾硙、邸店、菜园、车坊等。

2 下吏:低级官吏,属吏。《史记•循吏列传》:“官有贵贱,罚有轻重。下吏有过,非子之罪也。”

3 再从:次于至亲而同祖的亲属关系叫从。又次一层,同曾祖的亲属关系叫再从。

4 献陵:唐高祖李渊和太穆皇后窦氏合葬的陵寝。台令:即陵台令,唐代掌陵寝之官。

5 假:租赁。

【译文】

庄宅使的巡官王国良,是低级官吏中非常凶暴的,凭借宦官的势力,常常以凌辱人为能事。李复言的远房妹夫武全益,被罢免了献陵台令,租赁了城中的一处宅子,正在王国良的管辖范围内。武全益很贫穷,常常不能按期交纳租金,于是就遭到王国良的言辞羞辱,不可宽缓。武家有客人来,无不先告诉他王国良的情况,担心他们也被王国良言辞羞辱,武全益畏惧王国良如同畏惧毒蛇。

元和十二年冬,复言馆于武氏,国良五日一来,其言愈秽,未尝不掩耳而走。忽不来二十日,俄闻缓和之声,遣人问之,徐曰:“国良也。”一家畏其恶辞,出而祈之,乃讶其羸瘠1。曰:“国良前者奉辞2,遂染重病,卧七日而死,死亦七日而苏。冥官以无礼见谴,杖疮见在,久不得来。”复言呼坐,请言其实。国良曰:“疾势既困,忽有壮士数人,揎拳露肘3,就床拽起,以布囊笼头,拽行不知里数,亦不知到城郭,忽去其头囊,乃官府门也,署曰‘太山府君院4’。喘亦未定,捽入厅前,一人绯衣当衙坐5,谓案吏曰:‘此人罪重,合沉地狱,一日未尽,亦不可追。可速检过。’其人走入西廊,逡巡曰6:‘国良从今日已后,有命十年。’判官令拽出放归,既出门,复怒曰:‘拽来!此人言语惨秽,抵忤平人7。若不痛惩,无以为诫。’遂拗坐决杖二十8,拽起,不苏者久之。判官又赐厅前池水一杯,曰:‘饮之不忘,为吾转语世间人,慎其口过。口之招非,动挂网罗,一言以失,驷马不追。’国良匍匐来归,数宿方到,入门蹶倒9,从此忽悟。家人泣伺将殓,问其时日,家人曰:‘身冷已七日矣,唯心头似暖,不忍即殓。’今起五六日矣,疮痛犹在。”袒而视之,满背黯黑,若将溃烂然,四际微紫,欲从外散,且曰:“自小凶顽,不识善恶,言词狂 ,罪累积多,从此见戒,不敢复怒矣。凡若有钱,幸副期约10,勿使获罪于上也。”乃去。

【注释】

1 羸(léi)瘠:瘦弱疲病。《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今臣往,徒见羸瘠老弱,此必欲见短,伏奇兵以争利。”

2 奉辞:奉持谴责的言语。三国魏锺会《檄蜀文》:“奉辞衔命,摄统戎重。”

3 揎(xuān)拳:捋起袖子伸出拳头。

4 太山府君:即泰山神,是道教的山神、阴间的统治神,也是汉传佛教奉祀的二十四天护法神之一。作为泰山的化身,被认为是上天与人间沟通的神圣使者,是历代帝王受命于天、治理天下的保护神。

5 绯衣:深红色的衣服。

6 逡巡:一刹那。

7 抵忤:亦作“抵牾”。牛角相抵触,引申为相互冲突。

8 拗(ào):撬,扳。前蜀贯休《偶作》:“口如暴死人,铁尺拗不开。”决杖:处以杖刑。用大荆条或棍棒抽击人的背、臀或腿部。

9 蹶(jué)倒:跌倒。北魏杨衒之《洛阳伽蓝记》:“唯融与陈留侯李崇负绢过任,蹶倒伤踝。”

10 幸:希望。副:相称,符合。《后汉书•黄琼传》:“阳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期约:约定共同信守的事项。

【译文】

元和十二年冬天,李复言住在武全益家中,王国良每五天来一次,言辞侮辱越来越严重,每一次武全益都是捂着耳朵跑走。忽然王国良二十天没有来,一天听到门口有很缓慢、柔和的说话声,派人去问一问是谁,那人慢慢地说:“是国良。”全家人都很害怕他恶毒的言语,就出来哀求他,但很惊讶地看到他身体十分羸弱。王国良说:“国良以前说话甚为尖刻,因此得了重病,卧床七日而死,死了七日又复生。因我没有礼貌受到冥官的惩戒,被打的杖疮还在,所以很久没有过来。”李复言招呼他坐下,请他详细说说这件事的经过。国良说:“当时病情很严重,忽然有几个壮士,捋起袖子伸出拳头,从床上把我拽起来,用布袋子罩住我的头,拽着我走了不知多少里地,也不知道到了城市,忽然把布袋拿掉,已经在官府的门里了,官府题曰‘太山府君院’。我大口喘息还没有停住,就被拽到大厅的前面,一个穿深红衣服的人,在衙门里坐着,他对处理公事的小吏说:‘这个人有重罪,应该下地狱,他的阳寿还有一天没有结束,也是不可追捕的。可以快速查一查。’小吏走到西廊,很快说:‘王国良从今天开始,还有十年的阳寿。’判官令人把我拽出放回去,刚出门,他又十分生气地说:‘再拽回来!这个人的言辞污秽不堪,对平民百姓多有语言侮辱。如果不进行严厉惩罚,无以为戒。’于是勒令扳住我身体,杖二十下,打完之后,又把我拉起来,很长时间没有苏醒过来。判官又让我饮了一杯厅前池子中的水,说:‘喝了它就不会忘记今日之事,替我向世间人转达,小心你们的言辞之过。说话招惹的是非,一旦犯了就会被抓住,一句过失,驷马难追。’我爬着回来,过了好几个黑夜才到家,到了家门口就跌倒了,忽然就醒过来了。家人正哭泣着要入殓,我问家人我死了多长时间了,家人说:‘身体冷了已经七天了,唯有心头还有些温暖,所以不忍心立即入殓。’我现在苏醒已经五六天了,疮伤还在。”王国良袒露衣服,让他们看,整个背部都是黑黢黢的,好像将要溃烂了一样,四边有些发紫,好像要向外发散,王国良还说:“我从小顽劣,不能辨别善恶,说话狂妄不羁,积累了很多罪恶,从此以后要引以为戒,不敢再发怒了。如果你们有了钱,希望能够按期交纳,不要让我获罪于上天。”说完王国良就走了。

自是每到,必有仁爱。明年九月,忽闻其死。计其得杖,仅满十月,岂非阴司之事,十年为十月乎?

【译文】

从此之后,王国良每到一处,必施仁爱。第二年九月,忽然听说他死了。从他被执行杖刑,仅满十个月,难道阴间的计算方法,十年为十个月吗?

张宠奴

长庆元年,田令公弘正之失律镇阳也1,进士王泰客焉。闻兵起,乃出城南走。时兵交于野,乃昼伏宵行。入信都五六里2,忽有一犬黄色随来。俄而犬顾泰曰3:“此路绝险,何故夜行?”泰默然久之,以诚告之曰:“镇阳之难矣。”犬曰:“然得逢捷飞,亦郎之福也。许捷飞为仆,乃可无患。”泰私谓:“夫人行爽于显明之中者4,有人责;行爽于幽冥之中者,有鬼诛。今吾行无爽,于吾何诛?神祇尚不惧5,况妖犬乎!固可以正制之耳。”乃许焉。犬忽化为人,拜曰:“幸得奉事,然捷飞钝于行,请元从暂为驴,借捷飞乘之,乃可从行。”泰惊不对,乃驱其仆下路,未数步,不觉已为驴矣。犬乃乘之。泰甚惧,然无计御之,但仗正心而已。

【注释】

1 田弘正(764—821):字安道,田承嗣侄。元和七年(812),魏博节度使田季安死,他为众拥立,听命于朝,继任节度使。十年(815),出兵帮助朝廷讨伐吴元济的反叛。后又逼使成德节度使王承宗归唐,并出兵讨平平卢淄青节度使李师道的叛乱。十五年(820)转任成德军节度使。次年,为原成德军都知兵马使王廷凑所杀。令公:对中书令的尊称。中唐以后,节度使多加中书令,使用渐滥。失律:军行无纪律。《易•师》:“师出以律,失律,凶也。”后以指战事失利。

2 信都:古县名。汉置,治今河北冀州。隋大业初并入长乐,唐初复改信都,唐末曾改尧都,不久复旧。

3 俄而:突然间。《春秋公羊传•桓公二年》:“俄而可以为其有矣。”

4 行爽:行为过错。《韩诗外传》卷一:“世不己知而行之不已者,是爽行也。上不己用而干之不止者,是毁廉也。行爽廉毁,然且弗舍,惑于利者也。”

5 神祇(qí):指天神和地神,泛指神明。唐李朝威《柳毅传》:“吾不知子之牧羊,何所用哉?神祇岂宰杀乎?”

【译文】

长庆元年,中书令田弘正在镇阳兵败时,进士王泰正在城中。听到战事开打,就出城南逃。这时候两军正在城外交战,王泰就白天藏起来,夜里再赶路。来到信都地界五六里,忽然有一条黄狗跟上来。不久这条狗对王泰说:“这条路十分危险,为什么你要赶夜路呢?”王泰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据实回答道:“因为镇阳已经开战了。”黄狗说:“不过遇到我捷飞,也是公子的福气。公子答应让我做您的仆从,就没什么祸患了。”王泰心想:“人要是在阳间办错事,就会有人责罚;要是在阴间办错事,就会有鬼神责难。我王泰行事正直,没有被杀的理由。我连鬼神都不怕,何况一条妖狗呢!我当然可以用我的正气制服它啊!”王泰于是就答应了黄狗。黄狗忽然就变成了人,向王泰施礼道:“能服侍公子是我的荣幸,可是我捷飞走不快,请允许我将您的侍从变成一头驴,让我骑着它,那样才可以跟着您赶路。”王泰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就让自己的仆从下到地上,没走几步,不知不觉已经变作了一头驴子。黄狗便骑上它。王泰害怕极了,可是却也拿这条狗没办法,只是仗着自己有一颗正直之心罢了。

偕行十里,道左有物1,身长数尺,头面倍之,赤目而髯者,扬眉而笑曰:“捷飞安得事人2?”犬曰:“吾乃委质于人3。”乃曰:“郎幸无怖。”大头者低面而走。又数里,逢大面多眼者,赤光闪闪,呼曰:“捷飞安得事人?”又对如前。多眼者亦遁去。捷飞喜曰:“此二物者,以人为上味,得人则戏投而争食之,困然后食。今既去矣,余不足畏。更三五里有居人刘老者,其家不贫,可以小憩。”

【注释】

1 道左:道路左侧。泛指路旁。唐李朝威《柳毅传》:“至六七里,鸟起马惊,疾逸道左。”

2 事:侍奉,服侍。唐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3 委质:弃身,置身。唐骆宾王《上司刑太常伯启》:“侧闻鲁泽祥麟,希委质于宣父。”

【译文】

一起走了十里路,看到路旁有一个怪物,身子有数尺长,头却有身子的二倍大,红眼睛,长胡须,扬眉笑着问黄狗:“捷飞怎么服侍起人来了?”黄狗说:“我本来就是供人驱使的啊!”黄狗又对王泰说:“公子不要害怕。”大头怪物低着头就跑走了。又走了几里路,遇到一个脸上长着很多眼睛的怪物,眼睛放射出的红光,闪闪发亮。怪物朝黄狗喊道:“捷飞怎么服侍起人来了?”黄狗又重复了刚才回复大头怪物的话。多眼怪物也逃走了。捷飞高兴地说道:“这俩怪物最爱吃人,它们捉到人后总要把人戏弄到筋疲力尽后才吃掉。现在它们都已经走了,剩下的就更不用怕了。再往前走三五里,有一位姓刘的老人,他家不穷,我们可以到他家稍微休息一下。”

俄而到焉,乃华居大第也1。犬扣其门,有应而出者,则七十余老人,行步甚健,启门,喜曰:“捷飞安得与上客来2?”犬曰:“吾游冀州不遇,回次山口3,偶事王郎,郎以违镇阳之难,不敢昼行,故夜至。今极困,愿得稍休。”老人曰:“何事不可!”因揖以入,馆泰于厅中4,盘馔品味5,果栗之属,有顷而至。又有草粟筐贮饲马,化驴亦饱焉。当食而捷飞预坐,曰:“倦行之人,夜蒙嘉馔,若更有酒,主人之分尽矣。”老人曰:“不待启言,已令涤器。”俄有小童陈酒器,亦甚精洁。老人令捷飞酌焉,遂与同饮。数巡6,捷飞曰:“酒非默饮之物,大凡人之家乐7,有上客而不见,复谁见乎?”老人曰:“但以山中妓女不足侍为惧8,安敢惜焉!”遽召宠奴。有顷,闻宠奴至,乃美妓也,貌称三十余,拜泰而坐其南,辞色颇不平。泰请歌,即唱;老人请,即必辞拒。犬曰:“宠奴之不肯歌者,当以无侣为恨耳。侧近有花眼者,亦善歌,盍召乎?”主人遽令邀之。少顷,呼入,乃十七八女子也,其服半故,不甚鲜华,坐宠奴之下。巡及老人9,请花眼即唱,请宠奴即不唱。其意愈不平,似有所诉。巡又至老人,执杯固请不得,老人颇愧,乃笑曰:“常日请歌,宠奴未省相拒10,今有少客,遂弃老夫耶?然以旧情当未全替,终请一曲。”宠奴拂衣起曰:“刘琨被段匹 杀却⑪,张宠奴乃与老野狐唱歌来!”灯火俱灭,满厅暗然。徐窥户外似明,遂匍匐而出。

【注释】

1 第:官邸,大的住宅。《史记•孟子荀卿列传》:“齐王嘉之,自如淳于髡以下,皆命曰列大夫,为开第康庄之衢,高门大屋,尊宠之。”

2 上客:上宾,尊贵的客人。《战国策•秦策》:“秦兵下赵,上客从赵来,赵事何如?”宋姚宏注:“上客,尊客。”

3 次:旅行所居止的处所。《易•旅》:“旅即次,怀其资,得童仆,贞。”三国魏王弼注:“次者,可以安行旅之地也。”

4 馆:寓居,留宿。《孟子•尽心》:“孟子之滕,馆于上宫。”汉赵岐注:“馆,舍也。上宫,楼也。孟子舍止宾客所馆之楼上也。”

5 盘馔(zhuàn):盘盛肴馔的统称。品味:各种肴馔。《礼记•少仪》:“问品味。曰:‘子亟食于某乎?’”

6 巡:酒席上给全座依次斟酒一遍叫一巡。

7 家乐:豪富之家蓄养的歌妓。

8 妓女:女歌舞艺人。《后汉书•济南安王康传》:“错为太子时,爱康鼓吹妓女宋闰,使医张尊招之,不得。”

9 巡:也叫巡杯,酒宴上主人依次向客人劝酒。

10 未省:未曾,没有。唐白居易《寻春题诸家园林》:“平生身得所,未省似而今。”

⑪ 刘琨(271—318):字越石,中山魏昌(今河北无极)人。晋怀帝时任并州刺史,愍帝建兴二年(314),都督幽州、并州、冀州三州军事,多次与刘聪、石勒相对抗。后与幽州刺史段匹 结盟,为段所忌,被绞杀。段匹 (?—321):辽西鲜卑段部的部族大人,晋朝官员,官至幽州刺史、假抚军大将军。

【译文】

很快就到了那里,是一座非常豪华的大宅院。黄狗叩动宅门,有人应答着出来,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行走都还很利落,打开大门,高兴地说道:“捷飞怎么能跟贵客一起来这里?”黄狗回答:“我到冀州游玩,朋友却不在家,回来的路上路过山口,偶然间得以事奉王公子。王公子为了躲避镇阳的战乱,白天不敢赶路,所以夜里才到这里。现在困乏极了,想在这里稍做休息。”老人说:“这有什么不行的!”老人向王泰施礼,请王泰进门,并在厅堂里设宴款待他们,美味佳肴、瓜果之类,很快就端了上来。又拿草料喂了王泰的马,仆人变的毛驴也吃得饱饱的。要开饭了,捷飞准备入座时又说:“我们这疲于赶路的人,半夜里承蒙您美味佳肴招待,要是再有酒喝,您这东道主的情谊真就完美了。”老人说:“不用您开口讨酒喝,我已经命人在洗酒具了。”过了不久就有小童把酒器摆上饭桌,酒器也都十分精美、洁净。老人让捷飞斟酒,于是大家一起喝起酒来。酒过数巡,捷飞说:“酒不是闷头饮用的东西,凡是豪富之家蓄养的歌妓,有尊贵的客人来都不出来相见助兴,那她们想见谁、为谁助兴呢?”老人说:“只是担心她们这些山野歌妓没资格侍奉贵客,我又怎么会舍不得让她们出来演出助兴呢!”于是赶紧命人把宠奴召来。过了不久,就听到宠奴到了,实在是一位貌美的歌妓,看模样有三十多岁,向王泰施礼后就坐在他的南面,言辞和神色都很有些不满的意思。王泰请她唱一曲,她就唱;老人请她唱,她就一定严词拒绝。黄狗捷飞说:“宠奴之所以不肯唱歌,应该是遗憾没有伴唱的人吧。不远处有个叫花眼的人,也非常擅长唱歌,为什么不去叫来呢?”主人马上命人去请花眼。很快,就把花眼叫进房间,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穿着半新不旧,不怎么艳丽华美,就在宠奴下首处坐下。轮到老人敬酒时,老人请花眼唱歌花眼就唱,请宠奴却不唱。宠奴更生气了,好像有什么要说的。又轮到老人敬酒时,老人端着酒杯怎么请她唱都不肯,老人感到非常羞愧,于是笑着说:“平时请你唱歌,宠奴从未拒绝过我,今天有年轻客人临门,就把老夫我放一边了吗?可是往日的情分应该没有全部丢弃,还是想请你唱一曲。”宠奴愤激地撩动衣裙站起身子,说道:“刘琨被段匹 杀死了,我张宠奴才给你这老野狐唱歌的!”这时候,厅堂里的灯火都灭掉了,整个厅堂漆黑一片。王泰慢慢往窗外看去,好像有点亮光,于是就匍匐着身子爬出来了。

顾其厅,即大墓也。马系长松下,旧仆立于门前,月轮正午1。泰问其仆曰:“汝向者何为?”曰:“梦化为驴,为人所乘,而与马偕食草焉。”泰乃寻前路而去。行十余里,天曙,逢耕人,问之曰:“近有何墓?”对曰:“此十里内,有晋朝并州刺史刘琨歌姬张宠奴墓。”乃知是昨夜所止也。又三数里,路隅有朽骷髅2,傍有穿穴,草生其中,近视之,若四眼,盖所召花眼也。而思大头、多眼者,杳不可知也。

【注释】

1 月轮正午:指正当午夜。

2 路隅:路边。

【译文】

回过头去再看那厅堂,却是一座大墓。自己的马在大松树下拴着,原先那仆从在墓门前站着,天上一轮满月,正是子夜时分。王泰就问他的仆从:“刚才你干什么了?”仆从回答说:“我梦见自己变成了驴,被人骑着,而且和马一起在这里吃草。”王泰于是沿着先前的路继续走。走了十多里,天就亮了,遇到种地的人,就问道:“这附近有什么墓地吗?”种地的人说:“离这里不足十里,有晋朝并州刺史刘琨的歌姬张宠奴的墓地。”王泰这才意识到昨晚就是到了宠奴的坟墓里。又前行了三里多路,王泰看到路边有一具腐烂的骷髅,骷髅近旁有一处被扒开的墓穴,洞口野草丛生,走近看这具骷髅,好像有四只眼睛,王泰觉得可能就是昨晚召来的花眼。而那大头怪、多眼怪,就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吾尝以儒视世界,人死固有鬼;以释观之1,轮回之义2,理亦昭然。奈何此妓华落千载3,犹歌于冥冥之中4。则信乎视听之表,圣贤有不言者也5。

【注释】

1 释:指释迦牟尼创立的佛教。

2 轮回:佛教用语。梵语的意译,原义为流转。佛教认为众生各依善恶业因,在“天道、人道、阿修罗道、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等六道中生死交替,有如车轮般旋转不停,故称。也叫“六道轮回”或“轮回六道”。

3 华落:这里喻指死去。华,花。

4 冥冥:阴间。《汉书•孝武李夫人传》:“去彼昭昭,就冥冥兮;既下新宫,不复故庭兮。”

5 圣贤有不言者:指孔子不言鬼怪之事。《论语•述而》:“子不语怪力乱神。”

【译文】

我曾以儒家的眼光看这世界,人死之后自然是有鬼神的;以佛家的眼光看这世界,生死轮回,也是显而易见的。那位千年前死去的歌妓,奈何在千年之后还要在阴间歌唱。通过这件事,我才相信在耳闻目见之外,真有孔圣人不愿言说的神怪啊。

叶氏妇

叶诚者,中牟县梁城乡染人也1。妇耿氏,有洞晦之目2,常言曰:“天下之居者、行者、耕者、桑者、交货者、歌舞者之中,人鬼各半。鬼则自知非人,而人则不识也。”其家有牛骍而角者3,夫妇念之可知矣。元和二年秋,忽有二鬼,一若州使,一若地界4,入圈视牛,曰:“引重致远,毛角筋骨可爱者5,吾州无如此牛也。”若地界者曰:“何远役追牛?”曰:“王之季女适南海君次子6,从车五百两7,两一牛,皆天下之美俊者。河南道配供十牛,当州唯一,只此牛耳,盍报使乎?”遂去。其妇视牛,则惴惴然喘8,汗流若沃水矣9。其翁染人也,遽取蓝花涂之。才毕,有军吏紫衣乘马,导从数十骑,笑而入视牛,则异前所报矣。军吏大怒,执地界,将决之10,责曰:“贵主远嫁⑪,一州择牛,既此牛中,奈何虚妄!”对曰:“适与衙官对定,所以驰报。及回失牛,乃本牛主隐匿也。请收牛主问之,牛不远矣。”乃令捉主人来。遂数人登阶,捽其翁以出,其家只见中恶⑫,呼不应矣。长幼绕而呼之,妇独不哭,乃汲水浇牛,蓝色尽,见界吏牵去而翁复来,上阶,乃承呼而起曰:“吾为军吏责以隐牛,方欲洗涤,赖新妇自洗,遂得放归。”使视其牛,已死矣。杨曙方宰中牟,闻此说,乃召而问之,一无谬矣。

【注释】

1 中牟县:在河南郑州东部、黄河南岸。汉置中牟县,隋初改名圃田县,唐武德初复改中牟县。染人:泛指从事染布帛的工匠。唐白居易《醉后狂言酬赠萧殷二协律》:“因命染人与针女,先制两裘赠二君。”

2 洞:洞悉,通晓,看穿。《晋书•郭璞传》:“由是遂洞五行、天文、卜筮之术。”

3 骍(xing):赤色的牲口。《尚书•洛诰》:“文王骍牛一,武王骍牛一。”

4 地界:土地神,掌管某一地区的神。

5 可爱:讨人喜爱。《尚书•大禹谟》:“可爱非君?可畏非民?”

6 季女:小女儿。唐韩愈《朝散大夫商州刺史除名徙封州董府君墓志铭》:“长女嫁吴郡陆畅,其季女,后夫人之子。”

7 两:量词。用于车辆。《尚书•牧誓序》:“武王戎车三百两。”

8 惴惴:恐惧的样子。《诗经•小雅•小宛》:“惴惴小心,如临于谷。”

9 沃:把水从上浇下。《论衡•偶会》:“使火燃,以水沃之,可谓水贼火。”

10 决:处死犯人。

⑪ 贵主:尊称对方的主人。《晋书•李雄载记》:“雄大悦,谓淳曰:‘贵主英名盖世,土险兵强,何不自称帝一方?’”

⑫ 中恶:得暴病。《三国志•吴书•吴主权潘夫人传》:“诸宫人伺其昏卧,共缢杀之,托言中恶。”

【译文】

叶诚是中牟县梁城乡的染匠。他的妻子耿氏,有透视冥界的能力,她常常说:“天下的定居的人、行路的人、耕田的人、种桑的人、运输的人、唱歌跳舞的人之中,人鬼各占一半。鬼知道自己不是人,但人却不知道他们是鬼。”她家里有一头红色的长角的牛,夫妻之间的念叨,它都能听明白。元和二年秋天,忽然有两个鬼,一个像是州里的官吏,一个像是土地神,进入牛圈看牛,说:“这头牛能负重行远,它的毛、角、筋骨,都令人非常喜欢,我们州里再没有像这头牛的了。”那个像土地神的说:“有什么远役要征牛?”那个像州吏的说:“大王的小女儿要嫁给南海君的次子,随嫁的有五百辆车,一辆车一头牛,都是天下非常俊美的牛。要求河南道贡十头牛,本州当贡一头,就这头牛了,何不报告使者?”于是就走了。叶氏妇看着这头牛,这头牛惴惴不安、气喘吁吁,身上的汗如同水浇的一般。她的公公是一个染匠,马上用蓝色颜料涂抹在牛身上。刚刚涂抹完,有一个穿着紫色衣服的军吏骑着马过来,跟着数十个骑着马的随从,笑着进来看牛,发现与之前报告的不一样。军吏大怒,抓住土地神,要处决他,责备他说:“你主子的女儿远嫁,在这一州里找一头牛,既然选中了这头牛,为什么又弄虚作假?”土地神说:“刚才与衙官已经核对过,所以赶快回去报告。等回来的时候,牛就没了,一定是牛的主人藏匿了牛。请把牛的主人抓来询问,那就离找到牛不远了。”军吏就命令捉拿牛的主人。接着几个人登上台阶,揪住叶氏妇的公公就出去了,他的家人见他忽然得了暴病,呼叫他也没有反应。家里的老少都围绕着他呼天抢地,只有叶氏妇不哭,她打来水,浇在牛身上,牛身上的蓝色颜料洗去了,看到阴间的官吏把牛牵去而公公就苏醒过来了,她公公上到台阶上,随着大家的呼喊声起来说:“我因为隐藏牛而受到阴间军吏的责罚,正要给牛洗去颜色,因为儿媳妇洗了,所以被放了回来。”他让家人去看那头牛,牛已经死了。杨曙正在中牟县做县宰,听说了这件事,于是把叶氏妇召来询问,结果确实是如此。

马仆射总

检校右仆射马总1,元和末节制东平2。长庆二年六月十日午时,寝熟,梦二军吏乘马入中门,及阶而下,一人握刀拱手而前,曰:“都统屈公3。”公惊曰:“都统谁耶?”曰:“见则知矣。”公欲不去,使者曰:“都统之命,仆射不合辞。”不觉衣服上马。一吏引,一吏从,遂出郓州北郭门数百里4,入城又数十里,见城门题曰“六押大都统府”。门吏武饰,威容甚严。入一二百步,有大衙门,正北百余步,有殿九间,垂帘下有大声曰:“屈上阶。”阴知其声,乃杜司徒佑也5,遂趋而升,二阉竖出卷帘6。既而见之,果杜司徒也。公素承知友,交契甚深7,相见极喜,慰劳如平生。遂揖坐,都统曰:“莫怪奉邀否?佑任此官,年劳将转8,上司许自择替。中朝之堪付重权者9,今揣量无逾于阁下者,将欲奉托耳。此官名六押大都统,阴官不是过也,且以大庇亲族知友耳。人之生世,白驹过隙,谁能不死。而又福不再遇,良时易失,苟非深分10,岂荐自代。权位既到,幸勿因循⑪。”

【注释】

1 检校:勾稽查核之意,加于官名之前。南北朝时以他官派办某事,加“检校”,非正式官名。隋唐时入衔,凡带此字样者均系诏除的加官,仅表示官品高下。宋时多加授文武大臣。元明清三代检校皆低级官员,与唐宋检校官不同。右仆射:官名。秦始置,汉以后因之。汉成帝建始四年(前29),初置尚书五人,一人为仆射,位仅次尚书令,职权渐重。汉献帝建安四年(199),置左右仆射。唐宋左右仆射为宰相之职,宋以后废。马总(?—823):字会元,扶风(今属陕西)人。历任方镇,终于户部尚书,卒赠右仆射,谥懿。著有《意林》。

2 节制:指挥管辖。东平:地名。在今山东省中西部。

3 屈:邀请。宋王谠《唐语林》:“卫公不悦,遣马屈白员外至。”

4 郓州:隋开皇十年(590)置,治万安(今山东郓城)。唐贞观中移治须昌(今山东东平西北),辖境相当今山东菏泽地区东北部。宋移治须城(今山东东平),辖境缩小,宣和元年(1119)升为东平府。

5 杜佑(735—812):字君卿,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初以父荫补参军,后官司徒,封岐国公。佑性嗜学,该涉古今,撰《通典》二百卷,传于世。司徒:职官名。《周礼》地官有大司徒,为六卿之一,掌理教化。汉哀帝时改丞相为大司徒,东汉时改为司徒,主管教化,与大司马、大司空并为三公。魏沿用,但三公仅为虚衔,不涉朝政。隋唐以后三公参议政事。

6 阉竖:对宦官的蔑称。《新唐书•魏元忠传》:“阉竖者,给宫掖扫除事,古以奴隶畜之。”

7 交契:交情。唐王勃《与契苾将军书》:“仆与此公早投交契,夷险之际,始终如一。”

8 年劳:官吏任职的年资与劳绩。《北齐书•文襄帝纪》:“魏自崔亮以后,选人常以年劳为制。”

9 中朝:朝中。《三国志•魏书•杜畿传》:“中朝苟乏人,兼才者势不独多。”

10 深分:深厚的契分、交情。《资治通鉴•汉献帝初平三年》:“曹今虽弱,然实天下之英雄也,当故结之。况今有缘,宜通其上事,并表荐之,若事有成,永为深分。”

⑪ 因循:犹豫。《旧唐书•高骈传》:“既知历数犹在,讴谣未移,则怀拗怒之臣,贮救难除奸之志,便须果决,安可因循!”

【译文】

检校右仆射马总,在元和末年管辖东平。长庆二年六月十日中午,午觉睡得很熟,梦到两个军吏乘马进入中门,到了台阶才下马,一个人握着刀拱手走到马总的前边,说:“都统请您。”马总十分惊讶地说:“都统是谁?”军吏回答说:“见了就知道了。”马总想不去,军吏说:“都统的命令,仆射不应该推辞。”马总不自觉地就穿上衣服骑上了马。一个军吏在前面引路,一个军吏在后边跟随,于是从郓州城北门出来,走了数百里,进入一座城,又行了数十里,见到城门上题写着“六押大都统府”。门吏都是武人的装束,十分威严。进入后步行一二百步,有一座大衙门,正北方百余步处,有一座共九间的殿,里面垂帘的下边有人大声说:“请上台阶来。”马总根据声音判断出这是司徒杜佑,于是跑上去,两个宦官出来卷起了帘子。见面后,果然是杜司徒。马总与他向来是好朋友,交情很深,相见之后很高兴,互相慰问像平时一样。于是作揖入座,都统说:“不要怪罪我邀请您过来,杜佑任职此官,按资历该转走了,上司允许我自己寻找接替者。朝中能堪大任者,我仔细考虑了一下,没有能够超过您的,因此,我想把这个官职托付给您。此官名六押大都统,在阴间这是很大的官职,而且还可以庇佑亲友。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谁能不死。而且福气又不能再次遇到,好机会很容易错过,如果不是我们有深厚的交情,怎么会推荐您代替我呢。官位已经在眼前,希望您不要犹豫。”

公曰:“生为节制,死岂为民,阳禄方崇,阴位谁顾。直使为王且不愿1,况都统哉?”杜曰:“上请授公,天命难拒。文符即下,何能违天!”公曰:“天听甚卑2,亦从人欲,奈何自取求替,诬其天命乎?”杜曰:“终与公,公岂能免。”公曰:“终不受,都统安能与?必若以鬼相逼,岂无天乎?”杜乃顾谓群吏曰:“公既拒,事不谐矣!”公曰:“渴,请一两盂茶3。”杜乃促煎茶。从吏曰4:“仆射既不住,不合饮此茶。况时热,不可久住,宜速命驾。”俄而牵马立于故处,公辞将去,都统步步送之。既下阶,执手曰:“勉修令图5,此位终奉。”遂乘马南行,旧吏引从如初,乃却从故道而归,入北郭,从吏忽大叫。公惊,回视,应声坠马,忽寤,乃申候也6。姬仆之辈,但见熟寐,不知其他。明年,罢镇还京,及夏而薨,斯乃果从所请乎?公之将薨也,有兖人逢甲兵万骑拥公东去者7,得非赴是职欤8?

【注释】

1 直使:犹即使。宋辛弃疾《新居上梁文》:“直使便为江海客,也应忧国愿年丰。”

2 天听:上天的听闻。《尚书•泰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3 盂:盛饮食或其他液体的圆口器皿。

4 从吏:泛指属员。《史记•曹相国世家》:“相舍后园近吏舍,吏舍日饮歌呼。从吏恶之,无如之何。”

5 令图:善谋,远大的谋略。《左传•昭公元年》:“臣闻君子能知其过,必有令图。令图,天所赞也。”

6 申候:犹申时,下午三点至五点。

7 兖:即兖州。唐辖今山东济宁、泰安、莱芜、泗水、邹城、金乡等地。

8 得非:犹得无,莫非是。《魏书•郭祚传》:“祚曰:‘高山仰止。’高祖曰:‘得非景行之谓?’”

【译文】

马总说:“我生时为官,死了也不会成为普通百姓,我在阳间拥有高官厚禄,哪会关注阴间的官位。即使做王我都不愿意,况且是都统呢?”杜佑说:“上天的旨意要把官职授予你,天命难以抗拒。文书已经下来了,怎么能违背上天呢!”马总说:“上天的听闻很是谦恭,也听从人的意愿,为什么是自己请求被代替,然后诬陷说是上天的旨意呢?”杜佑说:“最终要授予您,您怎么可能推掉。”马总说:“我肯定不会接受,都统怎么能授予?一定要以鬼神相逼,这还有天理吗?”杜佑回头看着众多小吏说:“马总既然拒绝接受,事情就办不成了!”马总说:“我渴了,请给我一两杯茶水。”杜佑催促属下快去煎茶。属下说:“马仆射既然不住在这里,就不应该喝这里的茶。况且天气很热,不应在这里久留,应该让他快点回去。”不久牵来一匹马,站在原来下马的地方,马总告辞而去,都统一步步地相送。下了台阶,都统牵着马总的手说:“努力培育您的远大谋略,这个位置终究会给您留着。”于是骑马往南走,原来那两个军吏还像来时一样,引导着马总从原来的那条道路回去了,进入北城,跟随的军吏忽然大叫。马总大惊,不觉回头一看,便应声坠马,忽然就梦醒了,此时已是申时了。妻妾奴仆,只见马总熟睡,并不知道梦中之事。第二年,马总罢官回到京城,到了夏天就死了,这果然是接受都统的邀请了吗?马总将要死的时候,有一个兖州人遇到一万多穿着盔甲的骑兵簇拥着马总向东而去,这莫非是马总赴任六押大都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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