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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竖起幡竿等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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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果老是一个快满六十岁的收山隐客,现在住在河南一所果林围绕、四面环水的庄院里。屋外的水阵是人工开筑成功的,丈来宽,可划小舟,但不能跳越过去。谁要找张果老,必须经过高跨水沟上面唯一的石桥。张果老是一个名闻两广的人物。他从小在鸡鸣狗盗的社会层中受尽离奇古怪的磨炼,学得一大套捞世界搵饭食的本领。他没有受过公立学校或私塾的教育,但却从赌馆中的“字花”牌上认得不少字,居然能够一知半解地看读报纸。

他的起家,除了凭一点聪明之外,还靠他的勇敢和临事机断。他少年时便能赤手空拳,去抢劫一家赌馆,把得来的金钱散给他的狗肉朋友。民国十三、四年,各省军队云集广州,云南红头军横行市郊,包烟纵赌,那时张果老便已风云际会,受客军的尊敬借重,引为知己。他率领他的狗肉队伍镇守一隅,坐地分肥,转眼便暴富起来。可是他的军队却是有名的豆腐军,打烟则精通异常,打仗则一碰便垮。在北伐前夕,他的队伍和满街满巷的赌馆一样,日渐扩大。就因为他的队伍不能出发攻坚,便只好留在后方镇守,维持治安。他们本身就是真假包换的宵小,他们不扰乱治安,便很少有人扰乱治安了。

大军北上之后,张果老便成为后方重镇的猛人。学校社圑集会的主持人,常常请他莅临训话。他也逢请必到,逢到必把参谋长代拟好的讲词登台照读。有时也自出心裁,发些妙论。有一次他对中山大学的学生讲话,他读了半张讲词,冷不防给风一吹,讲稿给吹去几丈远,他就对他身边的参谋长发脾气道:“参谋长,你看你的演讲词马吊一样长,读半天读不完,现在又给风刮走了,你自己对他们讲吧!”他在省立女子师范学校,也对学生发过这样的妙论:“我不懂得甚么,我今天就好似鹤立鸡群!”弄得学生们哭笑不得。他口头上也主张打倒军阀和帝国主义,有一次,他对岭南大学学生们发挥高见道:“我张果老盲字不识,小学未进过,我也当了司令。你们个个都是大学生,将来不晓得当甚么卵?一定比我大得多多!总之,打倒军阀,打倒帝国主义,大家一条心,我同大家一齐冲!完了!”他下台后就问他的参谋长道:“我讲得精彩吗?”参谋长哭丧着脸道:“司令讲得很精彩!”

广州公社建立的那些日子里,张果老统率的队伍,便成了人民武装的死敌。他们利用自己有利的地势和环境,残酷地镇压人民反抗统治者的暴动。

张果老后来因为环境变迁和他自己风湿骨痛,便退出了政治舞台,隐居家园。

张果老这个怪人发明了一种医治他自己风湿病的怪方法。他雇有半打十六七岁的年轻婢女,每晚吩咐她们轮流踏在他的背脊上,践踏得他的骨骼格格作响。他伏卧在弹簧钢丝床上,享受婢女们蹂躏的快乐。他的背脊一天不给婢女踏过,那天就睡不安稳。他不相信西医的电疗方法,他坚信他这种疗法是最可靠的。

这样一个风湿病患者的病人,竟否极泰来,今天慢慢又走起红运来。他桌案上的访客名片,连接起来可以绕他的公馆一个圆圈。当今两广军政舞台上的要人,从宋子文到甚么禁烟局长,你随便可以在他的桌案上找到他们的名片,今天又添了一张,这张名片可没有那些中将少将简任荐任的文武官员那样炫耀,但却很合张果老的脾胃。那张名片写道:

“香港逃捕客弟子洪斌百拜”

他叫婢女梅香收下礼物,叫婢女兰香替他穿衣裳,叫婢女菊香到外边传客进来,最后对婢女竹香道:“你下床来吧!客人来了不必松骨了。”又向室外唤道:“荷香,把烟托盘弄干净,有客人来了。”五个婢女忙做一团,张果老刚穿好袍褂,走到房门口,鳄鱼头已踏进客厅,他一个箭步就走上前来,单膝触地,跪倒在张果老的脚下,向他老人家叩了一个头。高声唱道:“弟子洪斌问安!”张果老即刻把他扶起来,接待他到烟床上去。鳄鱼头把老杨引见张果老后,便示意他跟死蛇退出,让他两人密谈。张果老便叫梅香把老杨、死蛇二人引到另外一间房子里抽烟去。

壁上的时钟由下午八时走到午前二时,张果老、鳄鱼头两人仍在互相“让枪”,抽了一口又一口。他们谈得很投契,他们把香港、广州,以至华南的一般情势都谈到了。张果老最后作结道:“他们都是饭桶!没有一个人是有魄力做事的。大家都想在混水中摸鱼,捞一把上岸。既然是这样,却又不敢公开组织烟赌公司,筹集饷粮,招兵买马,这样怎么能够同老共对抗?我条陈公开烟赌,就是这个道理。他们却宁可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痳疯已经烂出面,人人看得见,还怕甚么?如今哪一个墟市没有烟赌,哪一个乡下不种罂花?他们既要请我出山,又不准我包办烟赌,我的弟兄们不能光吃西风呀!”鳄鱼头道:“照老师看来,政府现在不是犯了五缺的大忌么!缺兵、缺粮、缺械、缺弹,再加上缺饷,怎能跟老共打下去?”张果老道:“我看出绍兴师爷的计谋,他们是想洗湿美国佬的头,拖他们下水呀!这几天美国佬来看黄埔的地形。他们想依靠外国人打胜这一场仗,想得太容易了!”

鳄鱼头建议道:“依弟子看来,将来还有一个群雄割据的局面。刘杨时代,又快到来,老师应该振臂一呼,广集各方弟子,进可以称雄一方,退可以保守家园,这个才是上策呀!”张果老道:“我老了,而且身上走动不便,让青年人去搞吧!”鳄鱼头道:“他们威望不够,竖起幡竿,没有鬼来,我看非老师出山不可!”张果老叹道:“周围百里的自己人中,没有一个将才。老夫病弱之躯,何能成大事?”

鳄鱼头把烟针往烟斗眼一插,坐起来道:“弟子愿听驱策,肝脑涂地,此心不变!”张果老也坐了起来,望了鳄鱼头半响,看见他浓眉锐眼,气概不凡,决心委他一些任务,试试他的才干。但他没有露骨表示出来,只说道:“这件大事,我们慢慢商量吧。”鳄鱼头又献计道:“我们一旦有了可以左右时局的实力,到时事秦事楚,权操在我,老师以为如何?”这个“左右逢源”的计策,张果老十分佩服。他们又躺下来,继续谈到鸡啼,才拥被入睡。

鳄鱼头在张果老的庄园住了三天,连夜促膝深谈,大得张果老的欢心。张果老终于委他做连络专员,到各地连络徒众,定期结义誓盟,重张旗鼓。鳄鱼头回到鱼珠来,便吩咐老杨,叫他即在鱼珠开设一间民生米店,作为掩护活动的机关。老杨老马识途,他早已赁好铺址,一领到开办费,他就卜吉开张,搬进米店去住。

过了两天,香港的蟹王七、亚喜、亚笑都到了广州,找到新亚五〇八号房,黑牡丹就把他们带到鱼珠来,鳄鱼头见了他们,就问虾球的下落。蟹王七道:“虾球判了三个月的监,还没出来的消息,我已叮嘱王狗仔,他一出狱就写信给我。”鳄鱼头道:“好了,现在就只差虾球一个人,我们大家都平安了。你们就住在鱼珠,一切事情听杨司理吩咐。我明天要出门走走,说不定要一两个月才能回来。”亚喜道:“洪先生,少奶呢?”鳄鱼头看见黑牡丹在场,不好明说,他说道:“少奶回乡下探亲,不久就回来。你跟亚笑就暂时跟这位黑小姐作作伴吧。”他又对黑牡丹道:“我明天有事出门,你如不高兴住鱼珠,你就到广州新亚去看房子。我到各地走走,说不定会回广州歇一两天的。”黑牡丹道:“既是这样,我就回新亚去住。”

鳄鱼头把各样事情安排好,第二天他就率领死蛇、鸡眼、蟹王七三人,搭了亚娣的艇,沿珠江两岸一带,替张果老做连络工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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