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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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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我想,是那天以后的一天吧,当时我们在雅典。正在城垣的箭楼阶梯上,爱丽向她所认识的一批人跑过去,他们是从一艘希腊游轮上岸的。有一个大约三十五岁上下的女人,离开了团体,急急忙忙从梯级上冲过来,向着爱丽叫了起来。

“哇,我可从没有想到嘛,真是好呀,谷爱丽吗?唔,你在这里干嘛呀?我却不知道呢,随旅行团来的吗?”

“不是,”爱丽说道:“只是在这里待一待。”

“老天,见到你真是好极了。可瑞好吗?她也在这儿吗?”

“没有,可瑞在奥国萨尔斯堡吧,我想。”

“唔,唔,唔,”这个女人望着我,爱丽说得支支唔唔:“我来介绍介绍好了——罗先生,彭太太。”

“幸会,幸会。你们在这儿还要待多久呀?”

“我明天就走。”爱丽说。

“呵,老天,我再不走的话,赶不上队伍了,我们的介绍说明,我可一个字儿都不想错过呢。他们可真有点儿着急忙慌,你知道的,到一天的末了简直就筋疲力尽了。有机会再见,你喝一杯吗?”

“今儿个不行了,”爱丽说道:“我们要跟着旅行车走了。”

彭太太赶紧跑去赶队伍,爱丽一直跟着我走上城垣箭楼的阶梯,却转了个身,又向下走。

“这一下可把事情摊开了,可不是吗?”她对我说。

“什么事情摊开了?”

爱丽一两分钟都没有答话,然后这才叹了口气:“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写信了。”

“写给谁呀?”

“呵,写给可瑞,写给博南克姑父,我想,还有安德伯伯。”

“安德伯伯是谁,又是位新人物嘛。”

“厉安德,并不是真正的伯伯,是我一位主要监护人,托付人,或者随便你怎么称呼吧。他是位律师——很有名气。”

“你信里面要写些什么?”

“我要告诉他们,我结婚了。刚才我不能贸然就和彭洛娜这么说:‘我来介绍介绍,这是我先生。’那会召来吓死人的一声尖叫,大喊大叫的:‘我从没听说到你结婚了呀,好人儿,把这一切经过都告诉我吧。’等等。只有我继母,傅南克姑父,和厉安德伯伯应该最先听到,那才算公平。”她叹了口气:“呵,好吧,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有过一段可爱的时光了。”

“他们会说些什么,或者有什么行动?”我问道。

“料得到的是,搞得鸡飞狗跳。”爱丽用她那平平静静的方式说道。“如果他们要那么做,也不要紧,过一阵他们就想通了。我也料到,我们一定要开一次会吧。我们可以到纽约去,你乐意去吗?”她探询地望着我。

“这码子事我半点儿也不乐意,我要跟你在一起,只要桑托尼一到那里,望着我们的房屋,一块砖一块砖砌将起来。”

“我们可以办得到呀,”爱丽说道:“话又说回来了,一家人开会也用不了多久。

很可能就那么漂漂亮亮一大排就行,一下子就混过去了。不是我们飞到那里去,就是他们飞到这里来。”

“我听你说过,你的继母在萨尔斯堡吧。”

“呵,我刚刚说过,如果我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那这话就很奇怪了。不错,”爱丽叹了口气说道:“我们要回家去同他们见面。美克,我希望你不会太介意吧。”

“介意什么——你的一家人吗?”

“对呀,如果他们对你别别扭扭的,你不介意吧?”

“我想和你结了婚,那是非付不可的代价吧,”我说:“我会忍的。”

“还有令堂呢?”爱丽真是考虑周到。

“爱丽,看在老天份上,你可别想法子安排你那位穿得华丽、大摆架子的继母,和我那位住在偏僻小街上的妈妈见面吧。她们要是见了面,彼此会谈些什么?你想过吗?”

“假如可瑞真是我妈妈,那她们彼此可就有好多话要谈了,”爱丽说道:“美克,我希望你不要对她们太固执!”

“我吗!”我怀疑地说道:“你们美国人不是有句话吗——我是上错了轨道的人,可不是吗?”

“你也用不着写在纸片上,挂在自己身上啊。”

“该穿什么衣服合适,我不知道,”我说得痛苦:“该用什么恰当的方法来谈事情,我不知道;关于绘画啦,艺术啦,音乐啦,说真的我是一窍不通;我现在刚刚只学到了给谁小费,给多少。”

“你不这么想吗?美克,那不使你更觉得兴奋吗?我想是吧。”

“无论如何,”我说:“你不要把我母亲拖进你家的团体中去。”

“我并不是提议把任何人拖进任何东西里面去,不过我想,美克,我们回到英国后,我应该去见见你母亲。”

“不行!”我爆炸般地吼了起来。

她望着我,神色相当惊诧。

“为什么不呀?美克,我的意思是,除开任何事情不说,不去看是非常失礼的呀。

你告诉过妈妈说你结婚了吗?”

“还没有。”

“为什么不告诉呢?”

我没有回答。

“我们回到英国以后,你告诉她结婚了,带了她来看我,这不是更简单的办法吗?”

“不行,”我说,这次并不那么爆炸了,但依然相当加重语气。

“你不要我同她见面是吗。”爱丽缓缓说道。

当然,我并不是,我以为这件事够明显的了,但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解释,不明白自己要怎么才能解释。

“那么做并不太恰当,”我慢慢地说,“你一定要见面,我敢肯定一定会惹出麻烦来。”

“你以为她不会喜欢我吗?”

“没有一个人能忍得住不喜欢你,但是那并不——呵,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但是她也许会烦恼,为难。毕竟,这个,我意思是我这次结婚门不当户不对,这是种老式看法,她不会高兴的。”

爱丽缓缓摇摇头。

“这年头儿里,真还有人这么想吗?”

“当然他们这么想,在你的国家里,他们也这样想。”

“不错,”她说:“在某些方面来说的确如此,但是……如果任何人在那里有了大……”

“你意思是一个人赚了大钱吧。”

“这个,并不仅仅只是钱呀!”

“就是钱,”我说:“就是钱,如果一个人赚了大钱,就受人敬仰、赞佩,至于他出身是什么所在,那倒无关紧要了。”

“这个,天下乌鸦一般黑啊。”爱丽说道。

“爱丽,拜托拜托,”我说:“求求你不要去看我妈妈。”

“我依然认为这不合情理。”

“不,这并不会,难道你不认为我知道,什么事情对我母亲最好吗?她会烦会乱,我告诉你她会的。”

“但是你一定要告诉她你结过婚了。”

“好的,”我说:“这点我会办到。”

我心中念头一动,在国外写信告诉妈妈,要容易得多。那天晚上,爱丽写信给博南克姑父、厉安德伯伯和继母可瑞,我也写了封自己的信,信很短。

“妈妈您好,”我写道:“这是我早就该禀告您的,只是觉得有点儿别别扭扭。三个星期以前我结婚了,这件事相当突如其来,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儿,性格非常温和,有很多钱,有时候钱多会使很多事情很别扭的。我们要在国内一处地方建造一幢房屋。

目前我们正在欧洲旅行,一切都好,儿美克禀。”

这天晚上我们写信的结果,多多少少并不相同。妈妈过了一个星期,才寄了封信来,十足她老人家的典型。

“美克儿,见来信我很高兴,希望你们将来非常快乐。顺向近好,母字。”

爱丽预言的可一点儿不错,她那一方的可就天下大乱了。我们捅了个马蜂窝,许许多多记者包围住我们,要我们这次诗情画意的婚事消息,报纸上一则则的新闻,都是关于谷家女公子和她这次悱恻缠绵的离家出走。银行家和律师纷份来了信,最后安排了正式的会面。我们在吉卜赛庄工地见到了桑托尼,看了看房屋结构的平面图,讨论了很多事情,看了许多在进行的工作,便到了伦敦。在郭里奇大饭店订了套房一间,就像旧世界书里所说的一样,准备承受骑兵的攻击。

头一个来到的是厉安德先生,他是位上了年纪的人,仪容整整洁洁,表情冷冷淡淡,个子又高又瘦,态度温和有礼。他是波士顿人,从他声音里听不出是美国人嘛。通过电话后,他在中午十二点,到我们住的套房来拜访。我看得出爱丽紧张兮兮的,虽然她装得若无其事的。

厉先生吻了吻爱丽,然后伸出一只手来,含笑对着我。

“好了,爱丽乖孩子,你的气色很好嘛,可以这么说,是娇艳异常呢。”

“安德伯伯,您好吗?怎么来的?坐飞机吗?”

“没有,我坐的是‘玛丽皇后号’,这一趟旅行非常愉快。这位是你先生吗?”

“是的,罗美克。”

我演起戏来了,或者以为自己在演戏。“您好吗?”我说。然后问他要不要来杯酒,他愉快地谢绝了。人坐在一把镀金扶手的高背椅上,依然微微笑着,从爱丽望到我。

“好了,”他说道:“你们两个年轻人真把我们给震住了。一切都情意绵绵吧?

呃?”

“我很抱歉,”爱丽说:“真的非常抱歉。”

“真的吗?”厉先生说得相当冷淡。

“我认为那是最好的办法。”爱丽说。

“我还不完全明白你的意思,我的孩子。”

“安德伯伯,”爱丽说道:“您知道得清清楚楚嘛,如果我的婚事在任何一种方式下进行,那都会是件最吓坏人的大惊小怪呀。”

“为什么会有那么吓坏人的大惊小怪?”

“您知道他们一直是什么情形的吗,”爱丽说:“您也知道的,”她责备地加上一句,又说道:“我接到可瑞两封信,昨儿一封,今儿早上又一封。”

“好孩子,你一定要把滚动打点儿折扣,在这种环境下,那是自然而然的呀,你不这么想吗?”

“我要和谁结婚,怎么结婚,在什么地方结婚,那都是我的事。”

“话虽如此说,但是你就会知道,任何家庭里的女性,都不会同意这么做的。”

“说实在话,我已经替大家省了好多麻烦了。”

“你也可以这么说。”

“但这是真实情形,一是吗?”

“可是你大搞特搞瞒天过海,不是吗?有人帮你的忙,那个人应该知道有更好的办法来做到的。”

爱丽满脸绯红。

“您是说葛莉娜吗?她所做的都是我请她办的呀,他们都对她非常不满吗?”

“当然,她也好,你也好,料到还有除此以外的情形吗?记住,她在地位上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吗?”

“我已经成年了,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我谈的是你成年以前的那段时间,在那段时候就开始欺瞒起来了,不是吗?”

“您不能怪爱丽,厉先生,“我说:“一开始,我并不知道继续下去的是什么,又因为她亲人都在另一个国家,我很不容易和他们接触接触。”

“我十分了解,”厉先生说:“葛莉娜寄了几封信,寄了一些消息给谷太太和我,是出于爱丽在这儿的要求,如果我可以说什么的话,这件事表现得很有能力。你见过葛莉娜了吗?美克,我也许可以叫你美克了吧,因为你是爱丽的先生。”

“当然可以,”我说:“叫我美克好了。不,我还没有见过葛莉娜小姐。”

“真的吗?在我看起来真是出乎意料以外了,”他意味深长地望了我好一阵子:

“我还以为你们结婚时她在场的呢。”

“没有,葛莉娜当时不在。”爱丽说道,她白了我一眼,我改口改得很不舒服。

厉先生的眼光依然若有所思地盯在我身上,使得我很不自在起来,似乎要多说些什么,然后又改变了主意。

“我只怕,”他过了一会儿以后才说:“你们两个人,美克、爱丽,会不得不忍受爱丽家庭很多的责备和批评了。”

“我想他们会一窝蜂般朝我扑下来。”爱丽说道。

“十有八九吧,”厉先生说道:“我一直没法打开这条路。”

“那您在我们这一边儿了,安德伯伯。”爱丽笑着朝他说。

“你可不能要求一个谨慎的律师到那种程度,我已经学到了,在人生中接受既成事实总是聪明的。你们两个已经彼此爱上了,也已结了婚,爱丽我知道你要说,已经在英国南部买了一片地产,已经动工在上面盖一幢房屋。因此,你们打算住在这个国家,是吗?”

“我们打算在这里建立家庭,是的,您反对我们这么做吗?”我说道,声音里有些儿气愤:“爱丽和我结了婚,现在她是英国公民了。所以,她为什么不住在英国?”

“根本没有什么理由嘛,事实上,根本没有什么理由,爱丽不住在她自个儿挑上的任何国家,或者,的确不只在一个国家里有房地产。爱丽,记得吗?拿索岛上的那幢房子是你的。”

“我一直都以为是可瑞的呢,她举止上一向就像是她的一样。”

“但是实际上的所有权归你所有,长岛也有你一幢房屋,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去的话;在西部你还有一大批产石油的地产呢。”他的声音很亲切愉快,但我有这种感觉,他的话正以奇妙的方法冲着我来。这是不是他的办法,想在我和爱丽中间,慢慢地插进楔块来?我不敢确定,似乎并不十分合道理,把楔块打进去,那个男人的太太有遍布全世界的财产,富可敌国。如果有什么的话,我应该想到,他会降低爱丽财产权、金钱,以及所有一切的重要性。如果他显然认为我是一个捞客,那就对我更有利了。但我的确省悟到厉先生是个阴险人物,任何时候要知道他说话的用意何在——在他那平静、愉快的姿态后面,心中想些什么,都很困难。他设法以自己的办法,使我觉得不舒眼吗?使我觉得自己差不多会公然挂上捞客的招牌吗?他又向爱丽说道:

“我已经带来了相当多的法律文件,都是一定要你和我办好的,爱丽,这许多文件上很多都要你签字。”

“好呀,当然,安德伯伯,任何时候都行。”

“正如你所说的,任何时候,不过不用着急,我在伦敦还有别的事,在这里大约要待十天左右,”

十天吗,我想,这可是段长长的时间嘛。我倒是巴不得厉先生不在这儿待十天。他对我表面上很客气,然而,你也可以这么说,还显示出他依然对很多地方,保留了自己的判断。不过,当时我还在琢磨,他是不是我真正的敌人。如果他是的话,就不会是那种摊牌的人。

“好啦,”他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已经都会过面了,你也许可以说,谈到为了未来的条件了。我很想和你先生略略谈那么一会儿。”

爱丽说道:“你可以和我们两个谈呀。”她站起身来,我一只手放在她手臂上。

“可人儿,别冒火了,现在,你不是保护小鸡的母鸡啊。”我轻轻把她推到卧室门那里去。“安德伯伯要考量考量我,”我说道:“那在他的权利范围以内嘛。”

我轻轻把她推进双重门,把两扇门都关上,回到这间房里。这是间又大又漂亮的会客室,我回来,端了把椅子坐在厉先生对面,“好啦,”我说;“开枪吧!”

“谢谢你,美克,”他说:“首先我要你放心的是,我并不是像你所认为的敌人,无论哪方面都不是。”

“这个,”我说:“我很高兴听到这句话。”我说话的声音对这一点并不十分有把握。

“我开门见山地说吧,”厉先生说道:“在那个可爱的孩子面前,我既是她的监护人,也好喜欢她,所以我说话很坦白。美克,也许你还没有充分赏识,但爱丽是一个最最与众不同的既温柔、又可爱的女孩儿。”

“您用不着耽心,我正爱着她呢,没错。”

“那并不是同一件事情,”厉先生说道,姿态冷冷淡淡的:“我希望你就像爱她一样,也能赏识她,是多么真正可爱,而在有些方面,她也是非常脆弱的一个人。”

“我会尽力,”我说:“我并不以为自己一定要非常努力,她是顶尖人物,爱丽是。”

“所以我就可以把打算要说的话说下去了,我的牌都摊在桌上,极其坦白。你并不是我希望和爱丽结婚的那一种青年人。我喜欢她,就像她家人一样,喜欢她能和一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

“换句话说,花花公子。”

“不,并不只是那一点;门当户对,在我认为,这是婚姻的理想基础。我并不是谈到势利的态度。毕竟她爷爷谷汉曼,也是从码头工人起家发迹,到末了成为美国最大的富翁之一。”

“你也可以知道知道,我也会同样这么干的,”我说:“也许到末了我会成为英国最大的富翁之一。”

“样样事情都可能,”厉先生说道:“你有雄心往那条路上走吗?”

“并不只是为钱,”我说:“我要……要到达一个地位,干一番事情,而且……”

我踌躇一下,停了下来。

“你有勃勃雄心嘛,我们可以这么说吗?这个,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我可以保证。”

“我开头还差得远,”我说:“从零开始,我无名小卒一个,也不打算冒充别的。”

他点点头表示赞许。

“说得很好,非常坦白,我很欣赏。好了;美克,我并不是爱丽的亲人,但是行动上是她的监护人,也是她爷爷交付的,是她一切事情的信托人,我经管她的财产和投资。

因此,我对那些负有一些责任。所以,我对她自己所选的丈夫,想就能够知道的了解了解。”

“好吧,”我说:“你可以向我提问题,我想,你可以很轻而易举得到所喜欢的任何资料。”

“的确如此,”厉先生说:“这是对取得资料的一种方法,所采取的聪明预防措施。

不过实际上来说,美克,我喜欢从你嘴里亲自说出我能知道的一切,很高兴听一听你一直到现在的经历。”

当然我不喜欢这一点,料想他知道我不喜欢。在我这种地位上的人,没有一个会喜欢呀。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是第二天性嘛。我得把求学和以后,在这种观点的指引下,把事情略略掩盖一点,说些少数事情,把真情实相多延伸一点。我对这一招并不觉得难以为情,认为这是自然而然。我想如果你要活下去,要做的就是这一码子事情,为自己创造出好形象来。人们以你自己的评价来看你,而我可不愿像狄更斯笔下的小伙子。他们在电视上看那些小说,我得说这是为了自己的好谎话。他的名字叫岳里儿来着吧,老是低声下气,搓着两只手,实际上却在那种委委屈屈的后面想办法定计划,我可不要像那样。

我遇到年轻人在一起,就有充足的准备吹上一番,或者对一个有指望的老板,演出好的表现。话又得说回来了,人都有最好的一面和最坏的一面,显示出最坏的一面反反复复来谈并没有好处。不,我为了自己一向干得很好,叙述自己一直到最近的活动。但却从没有想过,要向厉先生作这一号儿的事情。他相当厌恶向我打听私人事情的念头,但我根本不相信他不会这么做,还不是问了。所以我就把真情实相毫不修饰都告诉他,就像你说的一样。

开端的事实很肮脏,我父亲是个醉鬼,不过我有个贤惠母亲,她拼命工作费尽力量帮助我受教育。我对于自己的频频改变职业,换了一个工作又一个工作的事实,并不隐瞒。他是个好听众,很有鼓励性,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话。然而,我却不时意识到他是多么精明,只插进一点点儿小问题,或者批评,有些批评也许我毫不戒备就冲进去了,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不错,我有点儿这种感觉,最好要小心点。过了十分钟以后,我很高兴,这时他往后靠在椅子上;这次调查庭,如果你能这么称的话--但却一点儿都不像,似乎结束了。

“罗先生——美克,你对人生有一种冒险进取的态度嘛。那并不坏,你和爱丽在建筑的这幢房屋,再多说点儿给我听听吧。”

“这个,”我说:“这幢房屋离一处名叫‘查德威市场’的镇市并不远。”

“不错,”他说:“我晓得在什么地方,实话实说吧,我跑过去看了一下,要说得更实在一点,就是在昨天。”

这可略略使我吃了一惊,从这一点看,他可是旁门左道这一号儿的人物嘛,装成不知道的事情远比你想象中的多得多呢。

“那地方很漂亮,”我辩护地说:“我们要盖的这幢房屋也会很美,建筑师那个家伙叫桑托尼,不知道你听说过这个人没有,不过……”

“呵,听说过,”厉先生说:“在建筑界里,他很有些名气。”

“我想,他在美国有过建筑工程。”

“不错,他是个大有才能、很有前途的建筑师,不过倒霉的是,听说他的身体不好。”

“他以为自己命在旦夕了,”我说:“不过我不相信,我认为病会治好,人也会复元,做医师的——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我希望你的乐观有见地,你是位乐观人士嘛。”

“我谈的是桑托尼。”

“你们做得很好。”

这老家伙用上代名词“你们”,我认为很好。那就不会让人想到,是爱丽自个儿买的了。

“我已经和克劳福先生商讨过了。”

“克劳福是谁?”我略略皱起眉头来。

“克劳福先生,是英国黎克法律事务所的律师,他经手办这桩地皮买卖,这家事务所很不错,而我揣测这块地买得很便宜,我甚至可以说,对这么便宜的价钱十分吃惊。

因为我对英国目前的情况很熟悉,甚至说到这桩买卖,都有点觉得困惑;我想克劳福能用这么低价买到手,自己也出于意料之外;我想你也根本不知道,这片地皮怎么凑巧这么便宜,克劳福对这件事并没有提出什么意见,事实上我向他提出这个问题来时,看上去他还有点儿难以为情呢。”

“呵,这个,”我说:“那片地挨过毒咒的。”

“你说什么呀?美克,我没听明白。”

“毒咒,您哪,”我解释道:“吉卜赛人的警告,那一类的事情,当地人都知道那里叫吉卜赛庄。”

“呃,一个传说吗?”

“不错,似乎相当困惑,我不知道是多少人编出来的,又有多少是真的。好久以前,出过一回命案或者别的事情吧。一对夫妇和另外一个男人,有些人传说是做先生的开枪打死那两个,然后又自杀,至少裁决书是那么说的。可是所有形形色色的传说满天飞,我想没有一个真正知道出了什么事情,那已是好久好久以前了。打那以后,那块地产转了四五次手,但是没有一个人在那里待得久。”

“呵,”厉先生恍然大悟地说道:“不错,地道的英国民间传说嘛。”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而你和爱丽不怕那种恶咒吗?”他说得很轻松,微微含笑。

“当然不怕啦,”我说:“爱丽也好,我也好,都不信那种邪门。实际上,那是件吉祥事呢,因为有了那个,我们才买得便宜啊。”我一说过,心中马上想到,在某方面说是吉祥,可是想到爱丽所有的金钱和财产,以及其余的所有一切,买了一块地皮,便宜也好,最高价也好,那都当不得一回事呀。后来又想到,不,我错了!话又得说回来,她爷爷由一个码头工人变成百万富翁,像那样儿的一个人,一向都巴不得低价进高价出呢。

“这个,我倒并不迷信,”厉先生说道:“从你们的财产上来看,这处地方相当壮观,”他打了一下顿:“我只希望你们将来搬进那幢房屋里住下来时,不要让爱丽听到太多的这一类传说。”

“我会尽自己的力,每一件事都不让她听到,”我说:“我并不以为会有什么人,会向她说些什么。”

“住在乡下的人,非常喜欢翻来覆去说那一号儿的传说,”厉安德说:“美克,可得记住,爱丽可并不像你一样的坚强,她很容易受人影响。仅仅在某一方面,可使我……”他将所要说的活停了下来,一只手指头敲着桌子:“现在我要同你谈一件很困难的事,你说过到现在为止,还没见过葛莉娜。”

“没有,我刚才说过了,到现在还没见过。”

“奇怪,非常稀奇。”

“这个?”我探询地望着他。

“我原来几乎可以断定你已经见过她了,”他慢吞吞说道:“你对她知道有多少啊?”

“我知道她和爱丽在一起有过一段时间了。”

“爱丽十七岁时起,她们就在一起了,她的职务有责任也有信托,初来美国兼有秘书和女伴的身份,可瑞,谷太太,也就是爱丽的后母离开家时,她又是一位女伴,而可瑞离家,我得说是经常会有的事。”他说到这一点特别冷冷淡淡的:“我推测,她是个出身很好,各方面都出色的女孩,一半瑞典人,一半德国人,爱丽自然而然就变得依恋上她了。”

“我推测也是。”我说。

“我想,在某些方面,爱丽几乎太依恋她了,我这么说你不要介意。”

“不会,为什么我要介意呀?”就事实上来说,我已经——这个,我自己已经想到过一两次,这也是葛莉娜,那也是葛莉娜。我弄得——这个,我知道不关自己的事,但有时实在是腻味透了。”

“直到现在她还没有表示过,要你见见葛莉娜吗?”

“这个,”我说:“要解释起来不容易。不过我想,不错,我想她或许温温和和地暗示过那么一两回,但是,呃,我们需要彼此交往。除此以外,呃,这个,我想我自己并不要同葛莉娜会面,我的爱丽,不要同别人一起共有。”

“我明白,不错,我明白,爱丽没有提议要葛莉娜参加你们的婚礼吗?”

“她倒是提议过。”我说。

“但是——但是你却不要她来,为什么?”

“我说不上——真格儿的也说不上。只觉得这个葛莉娜,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女孩或者婆娘,一向在样样事情里横插着一杠儿。你知道的,替爱丽安排生活、寄明信片啦、寄信啦、填文件啦、安排整个行程啦、把行程告诉家庭啦。我觉得爱丽有点儿依赖葛莉娜,让葛莉娜管理她,而她去做葛莉娜所要求做的每一件事。我——呵,我很抱歉,厉先生,或许我不应该说这些事;可以说我完全是嫉妒。反正,我当时就冒火,说不要葛莉娜参加婚礼,婚礼是我们两个人的,是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所以我们就去了婚姻登记所所长办公室,由他的办事员和打字员作了两位证人,我敢说,那是我的意思,不肯让葛莉娜到场,而要爱丽属于我。”

“我明白,不错,我明白了,而且我想,假如我能说一句的话,美克,你很聪明。”

“你也不喜欢葛莉娜吧。”我说得很机灵。

“美克,如果你连葛莉娜都还没有见过一面的话,可不能用‘也’这个字眼。”

“是呀,我知道,不过,这个,我意思是如果你对一个人听说了好多关于他的话,自己就可以形成对他的一种印象,一种判断吧。呃,这个,就叫它吃飞醋吧,为什么‘你’不喜欢葛莉娜呢?”

“这并没有偏见,”厉安德先生说:“不过,美克呀,你是爱丽的先生,而我心中总是以爱丽的幸福为重,我想葛莉娜对爱丽的影响力并不理想,她自己负担的太多了。”

“你想她会不会在我们中间挑拨是非?”我问道。

“我想,”厉安德说:“我没有权利说任何那一类的话。”

他坐在那里,小心翼翼望着我,眨巴着眼儿,就像一只千年老龟。

我丝毫也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了,他先说了,每一句话都字斟句酌。

“那么,没有什么建议,说葛莉娜会择定和你们住在一起吗?”

“如果我不答应,就不会的。”我说。

“呵,这就是你的感觉吗?这个主意还没有决定吧。”

“爱丽的确说过这种话,不过,厉先生,我们刚刚燕尔新婚,我们要自己的房屋——我们的新家——是我们两个人的。我想,当然她会来待一段时间,那是自然而然的事。”

“据你这么说,那只是自然而然的事;但是,你或许也意识到这一点,要是就以后的聘雇上来说,葛莉娜的处境多少有点儿困难了。我意思是,这并不是爱丽对她的想法是什么,而是雇用她、信托她的人对她的感受了。”

“你的意思是,你或者谷什么名字的太太,不会建议她再待在这一个职位上,是吗?”

“他们不可能这么做,除非这方面履行了纯粹是法律上的要求条件。”

“而你认为她会来英国,靠爱丽生活?”

“我并不要使你有太多的私心去反对她,毕竟,这些事大部分都在我心里,我对她所做过的事,以及做那些事的方法。有些我不喜欢。我想爱丽最慷慨,我们可以说,在各方面摧残葛莉娜的前途,她一定会很难过。她也许很冲动任性,一定要葛莉娜来和你们一起住。”

“我想爱丽不会坚持吧,”我慢吞吞说道,但还是有点儿担心,想必厉安德也看出来了。“可是,我们——我的意思是,爱丽——就不能够发年金资遣她吗?”

“我们可不应该用那种字眼儿来说,”厉先生说:“要用年金资遣任何人,就会联想到年龄,而葛莉娜是个年轻的女人,而且我可以说是很妩媚的年轻女人,实际上,漂亮。”他用不以为然的口吻补充上一句:“她对男人也非常有吸引力的。”

“这个,或许她会结婚吧,”我说:“如果她是那么好,为什么在这以前还没有结婚呢?”

“我相信有好些人追求,但是她却从不考虑他们。然而,我想,你的建议非常有见解。可能实施一点点,而不会伤及任何人的感情。也许看起来,在爱丽这方面,这是件很自然的事,她已经达到了岁数;她的婚事又得到葛莉娜办公室的帮忙--送她一笔候,作为适当的感谢吧。”厉先生说到最后这句话,声音就像是酸柠檬汁。

“这个……,倒是很好嘛。”我高兴地说。

“我又看出你是个乐观派来了,我们希望葛莉娜会接受这份送她的东西吧。”

“她为什么不会接受?如果她不要那才真是神经病呢!”

“我也不知道,”厉先生说道:“我所要说的就是,她如果接受了,那才是非比寻常呢。当然,她们还会保持友好关系的。”

“你想——你怎么想?”

“我很乐于看到她对爱丽的影响力烟消云散,”厉先生说,人站了起来:“我希望你会帮我的忙,竭尽一切力量,达到这个目的吧?”

“这一点可以打赌,”我说:“我最不愿意的一件事,就是随时都有葛莉娜来注意摆布我们。”

“到你一见到她时,也许就会改了主意。”厉安德先生说。

“不会的,”我说:“我不喜欢管理事务的女人,不管多么能干,多么俏多么娇。”

“谢谢你,美克,这么耐烦听我的话,希望你们两位能赏光,我们一起吃个便饭,下星期二可以吗?可瑞和博南克那时候说不定到伦敦了。”

“那我非得同他们见见面的了,我想。”

“那是当然啦,少不得要见的呀,”这一回他向我微微笑了,比起以前的笑容似乎实在得多。“你一定不能太放在心上,”他说道:“我料得到,可端对你一定会很厉害,博南克也会完全不通人情,鲁朋在目前这段时候也消不了这一股子气。”

我不知道鲁朋是谁,我想,大概是另外一个亲戚吧。

我走到那两扇连结的门边,把门打开,“来吧,爱丽,”我说:“审讯完毕!”

她回到客厅里,很快望望厉安德和我,走过去亲了亲他。

“好安德伯伯,”她说:“我看得出你对美克很好。”

“哇,我的好孩子,我不对你先生好的话,将来我对你就没有多大用场了,是吗?

我总有权利随时向你们贡献贡献点儿意见的吧。你知道,你们两个都非常年轻呵。”

“好的,”爱丽说:“我们会洗耳恭听。”

“现在,我的好孩子,如果可以,我想同你说一句话。”

“现在轮到我这个多余的人退场了。”我说,也走进了卧室里。

表面上我把两扇门都关上了,可是到我进去以后,又把里面那一扇打开;我可不像爱丽所受的教养,所以我急于想知道,这个两面人的厉安德究竟是个何许人也,可是实际上却半点儿都没有什么用得着去听的,他向爱丽提供了一两句聪明话作劝告,说她一定要省悟这点,我可能会发觉一个小子娶富家小姐的困难;然后又继续谈到如何替葛莉娜安顿。她热切同意这一点,说她正要亲自问问她呢。他还建议她对可端也要再作安排。

“你应当这么做,原本一点儿也用不着,”他说:“她靠几个先生的赡养费,就能生活得很好。而她也知道,她从你爷爷留下来的信托基金中,有收入但要付所得税,虽然并不很多。”

“但是你认为我还应当多给她一些吗?”

“我认为就理与法上来说,你都用不着。但是我想到的是,如果你这么做,就会发现她的讨厌和阴险并没有减少。我可以用一种所得增加的方式来办。你可以在任何时候加以取消。如果你发现她存心不良散布谣言,说美克或者说你、乃至你们一起生活的坏话。她知道你能做得到的事,就会使她的舌头不致放出这种有毒的倒刺了,而这都是她最拿手的事。”

“可瑞一向恨我,”爱丽说:“我早就知道。”她又颇为怯生生问道:“安德伯伯,你的确喜欢美克,不是吗?”

“我认为他是个极其吸引入的年轻人,”厉先生说:“而我也相当明白了,你为什么会下嫁于他。”

我想,这可真是我巴不得的一句好话。而我并不真正是这一类人,自己也知道。我把门轻轻推上,一两分钟内,爱丽就来找我出去。

我们两个人正站在那里,向厉安德道别时,就听有人在敲门,一个侍应生拿了份电报进来。爱丽接过来拆开,惊喜地叫了起来。

“葛莉娜打来的,”她说道:“今儿晚上她就到伦敦,明天就会来看我们,太好了!”她望着我们两个。“不是吗?”她说道。

她只见到两张板着的脸孔,听见两种客客气气的声音。一个说:“是呀,的确,我的好孩子。”另外一个说:“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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