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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听捷音稻香村设席 洗繁华莲花落侑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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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宝玉正在书房与清客相公嵇好古们叙谈,只听一棒锣声,喧嚷进来,忙出去查问,是贾兰中了。因有一名中式的磨勘雷同出来,重又抽换,所以放榜迟了两个时辰。宝玉便进内,先到贾母、王夫人两处告诉,贾母、王夫人自是欢喜。宝玉又忙跑往园子里来,径至稻香村与李纨道喜说:“兰儿中了。”

李纨更加乐意,不免又想起贾珠,几乎滴下泪来,勉强忍住,与宝玉说了几句。

此时,贾兰喜信合府传知,适平儿在黛玉处回话,便叫平儿“去对你二爷说,吩咐外边帐房,此番兰哥儿中了,一切应酬赏赐,查宝二爷上年的旧帐,总要加丰”。凤姐那边照黛玉之言回明王夫人,自去办理。

这里,黛玉约了宝钗、湘云、岫烟、探春到李纨处贺喜,见稻香村外秋禾成熟,匝地黄云,宛然田家风景。黛玉对李纨道:“我要替大嫂子这里挂一张匾。”宝钗道:“向来有人题过的,‘杏帘在望’最妙的了。”黛玉摇头道:“不切当。”

湘云道:“大嫂子教子成名,竟是‘画荻遗风’,何如?”黛玉道:“也脱了稻香村本色,不如老老实实题个‘耕读传家’,让他自成一国。”宝钗道:“我们在园子里住了几年,就是兴诗社的时候扰过大嫂子一会,并没摆酒请过咱们,今番兰哥儿中了,该掏个替己,请老太太、太太过来赏玩稻香风景,咱们大家热闹一天。”众人都道此论极是。黛玉道:“也不要大嫂子花费,我去封三十两银子送来,叫柳家的端整酒席。”李纨笑道:“当真我短少了这几两银子,还要你送来?只要你们去请老太太定准个日子,我好叫他们预备。”黛玉道:“你们定了,我还有个条陈,诸色要配这个地方,必得换个新鲜样儿才好。”众人问:“换什么新样儿呢?”黛玉道:“铺垫不必华丽,器皿都要古样,咱们穿戴切忌艳妆,伺候的丫头、媳妇更不用说,才衬得起大嫂子这里农家风味来。”湘云拍手道:“当真这样,果然别致有趣,老太太见了倒也耳目一新。”李纨道:“我是现成的,怕你们找不出这些衣服来。”黛玉道:“找是那里去找呢?各人开了长短尺寸,一色是洋蓝布青梭,叫外头成衣铺子里一两天就缝起来了。”当下约定,各自散去。

讲到李贵承办尤三姐葬事,诸色停当,择于是日封口,请宝玉前去祭奠。这几日因贾兰中举,亲朋道贺往来不绝,自有贾琏与贾珍过来应接。宝玉自去干他的事,带了鸳鸯剑,出了二门,命小厮备马,坐上径出大门,扬鞭往郊外而来。这一日正值重阳佳节,那里有一处胜境,仿照戏马台古迹,名金台戏马台,甚高峻,每逢重九,游人登高聚饮,最为热闹。宝玉在马上远远眺望,因少知己作伴,且心头有事,亦无意留恋。

一路行来,见林枫染醉,野菊堆金,一派潇疏秋色。不多时,到了尤三姐墓前下马,祭礼早已摆齐。宝玉恭肃行礼,想起尤三姐已许身柳湘莲,因湘莲误听谗言,退悔亲事,索还聘物鸳鸯宝剑,以致霎时间青锋殒命,血溅梨花,真可谓艳如桃李,凛若冰霜。今湘莲已登仙籍,犹有故情,将一剑寄回,归于尤三姐墓中,使鸳鸯两剑不致分飞,以示生离死合,亦可慰幽魂于冥冥。拜毕洒酒化纸,接过鸳鸯剑正要送入墓中,只见手中飞起一道白光,直冲墓门而没,那剑连鞘都不见了。宝玉竦然站立,暗叹此剑固非尘凡之物。又命李贵在此看工人担土堆冢,四周要种植树株。李贵道:“爷怎么吩咐,奴才总照着去办。要立石人石马,再起石牌坊也容易。”宝玉道:“不用你多讲,那尤家三姐节烈可嘉,我将来真要奏上一本,替他请旌建坊呢。”当下宝玉站着看了一会,上马回府。

一进园来,找黛玉、宝钗。袭人回道:“两位奶奶同姑娘们都在凸碧山庄登高去了。”宝玉连忙赶来,见一班姊妹都在山坡子上观玩。湘云见了宝玉,笑道:“二哥哥到那里去了?各处找你没见。”黛玉道:“他自然往城外别处地方登高去了。”

宝玉道:“城外是去的,就看了人家登高,我一个人有什么兴致,所以赶回来找着你们应个景儿,你们倒都在这里了。园子里要算这个地方最高,你瞧各处的秋色都在目前。山子底下这两株桂树虽然开败了,还有些余香。”湘云道:“安得道人殷七七,不论什么时候,爱看什么花,就遣他开了何等不妙?”

宝钗道:“不如登南山文峰清歌一曲更妙。”宝玉道:“我就羡慕孟参军,龙山落帽最为韵事。”于是各人随便起坐叙谈。

说起李纨明日请酒的话,宝玉道:“何不应今儿的佳节,要等明朝?”黛玉道:“‘只缘今日人心变,未必秋容一夜衰。‘这两句诗你就忘了?春秋多佳日,何必定要今朝!”宝玉道:“及时行乐,咱们今儿也该赏赏菊花。”宝钗道:“园子里的菊花,咱们来来去去那一天不看他几回,定要怎样赏他!况且,那一年赏菊做诗,也算玩得他淋漓尽致的了,如今凭你怎样,也再打不出新鲜稿子来。我想不如把菊花饶了他罢。”众人听了都笑起来。一时笑声未止,见一个小丫头走来道:“太太叫二爷去问话呢。”宝玉便下了山坡,往王夫人处去了。这里众人也各自走散。

到了次日,李纨亲到贾母处相邀,见薛姨妈、邢、王二夫人、尤氏、凤姐已先在那里。众人簇拥着贾母来到稻香村。贾母平日轻易不到此处,今值秋成时候,与别处另换一番景象,便欢喜道:“这不是到城外乡村里去了,可惜不留刘亲家在这里瞧瞧,到底与他们屯里光景一样不一样?”凤姐道:“这假的总比他们真的强呢。”一路说话。将近门首,一班姊妹都迎了出去。贾母见他们一色的荆布钗裙,田家打扮,便笑道:“又是谁调排你们妆这个样儿?觉得换了眼,比你们平日间穿的衣服还好看呢。”薛姨妈也笑道:“姑娘们真会玩儿。”

一时走进里边,就在南屋三间卸下后窗,一眼望见稻香村的远景,真有“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景象。凤姐道:“大嫂子为什么不早言语一声儿,瞧了你们穿的,我身上衣服很不配。”黛玉道:“你爱穿,现成多几套在这里。”凤姐连忙换了,鸳鸯、平儿几个人,见凤姐换上还有多余衣服,犹如属餍肥甘的见了蔬菜,反觉新鲜可口一般,也都换了。贾母对薛姨妈道:“姨太太也见识过多了,你们从小到如今,倒没有赴过这样席面,有趣呢。”薛姨妈道:“也亏他们,变出法儿来孝敬老太太乐一乐呢。”说着,贾母同薛姨妈先坐了,邢、王二夫人以下挨次就坐,李纨执壶递酒。

贾母满屋子里一瞧,问:“宝玉那里去了?”凤姐道:“刚才还看见他呢。”正要叫丫头们去找,只见宝玉穿戴了北静王送的玉针蓑金藤笠跳了进来,合坐都笑他。李纨道:“我们的田禾都要收割了,穿了这一套子求雨来了。”宝玉道:“他们都扮了老农,我也妆一个渔翁。”贾母道:“快脱了坐下来。”

麝月、秋纹连忙过去与宝玉除下箬笠,宽了蓑衣。宝玉随便坐下,与众姊妹说笑饮酒。

贾母问:“兰小子呢?”李纨答道:“他今儿去拜房师,怕留住吃了晚饭才回来呢。”贾母又问薛姨妈道:“琴丫头为什么不来?”薛姨妈道:“因是香菱胆小,拉住他在家里作伴没有过来。”贾母道:“正是,我听说蟠大奶奶不在了,还说许多捣鬼的话,传来不得明白,姨太太讲给我们听听。”

于是薛姨妈将夏金桂临终的话,从头至尾讲了一遍。贾母听到叫香菱扶正这一节,便点头道:“这样办倒也罢了。蟠哥儿几时能回家呢?”薛姨妈道:“前儿蝌儿有信回来,说赶年底总可到家。”王夫人道:“听他说到香菱扶正的话,竟像有什么附在他身上。他同香菱两个死冤家,天天乌眼鸡似的,死了肯便宜香菱吗?”李纨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者这位蟠大奶奶因他生前磨挫了香菱这几年,一时良心发现,抬一抬香菱也未可知。”宝钗道:“我想起来,还是太太的话不错。我们这位嫂子,别想他死来肯说句良心话,就到阴司里上起刀山来,还要嘴硬呢。”

贾母道:“咱们尽仔说闲话,姨太太酒也不喝。珠儿媳妇,今儿你是主人,也该想法儿多敬姨太太一杯酒。咱们还是行个令罢。大家想一个没有行过的新令才好。”宝玉道:“前儿一个同年请客,行的令倒好玩,我说了好,那主人连这付象牙筹码送了我。老祖宗高兴,今儿就行这个令。”贾母道:“什么样的?你先讲给我听听。”宝玉道:“每一根筹上刻的《西游记》上一个像,唐三藏、孙悟空、八戒、沙僧,共是四根,余外有二十多根,都是精怪。各人暗取一筹,都别言语,惟取了孙悟空,就要他出来寻师父。倘然错寻了八戒、沙僧,师弟兄见面,各人喝一杯。如寻着了妖精,两人拇战,必得战胜了妖精,许他去另寻。再寻不着,照旧搳拳。”贾母听了欢喜道:“这个令倒没有行过。”

宝玉便叫莺儿去取那副镌像的酒筹来。莺儿去问了小丫头,取到酒筹先送与贾母看过,交给鸳鸯抖乱,暗中分与众人。偏凤姐得了孙悟空,便不依鸳鸯道:“怎么你拣个孙猴子给我了。”

鸳鸯道:“谁见来呢?”贾母道:“我常叫他是个猴子,偏偏是他拿着了,你们瞧他跳去罢。”众人都笑了。凤姐手内拿着筹,向各人脸上相面的相去,那里相得出来?挨次看到湘云,湘云笑道:“唐僧在这里。”凤姐便指着他道:“只怕就是你。”

湘云撒开手,将筹递与凤姐看明,原来是个耗子精。二人搳起拳来,凤姐连输了三拳,挺着脖子喝了三杯,道:“无底洞的耗子精果然利害。”直到第四拳才赢了湘云。又寻着宝玉道:“宝兄弟也做过和尚,同和尚在一堆儿,一定是了。”众人都笑,独有黛玉脸上一红,因宝玉是红孩儿,已与凤姐交手,都看他们搳拳,并不理会。凤姐又输了两拳,然后胜了。再寻过去,不是沙僧、八戒,便是精怪。凤姐搳拳已喝了二十来杯酒。

鸳鸯看他有些支持不住,算算筹也剩得没多几根了,早瞧见贾母分的筹是唐僧,便向凤姐丢了个眼色。凤姐会意,便向贾母笑道:“猴儿今儿杀败,只得来寻老祖宗了,不知是不是?”

贾母一手将筹撒放桌上,道:“猴儿,猴儿,你师父在这里,何不早来寻着我呢。”当下奉敬了贾母一杯酒。

还是鸳鸯分筹,这会贾母得了个孙行者,恰恰凤姐得了个唐僧。贾母道:“如今该我去重整花果山了,不知找那一个才好,别也像凤丫头,碰见就是妖精。”贾母一面说,凤姐早已照会了鸳鸯,鸳鸯指点贾母去寻凤姐。贾母道:“我也不找别人,找凤丫头,鬼头鬼脑,定是他得了这一根筹子了。”鸳鸯笑道:“二奶奶拿出来看罢,躲也躲不过去的。”凤姐道:“老祖宗不是孙大圣,竟是活神仙,怎么一找就找着了唐僧的筹子,果然在这里呢。”凤姐便自己喝了一杯酒。

把这个令又转了两三转,李纨道:“刚只行令喝酒虽然雅致,终究冷静。梨香院女孩子闲着,叫他们来伺候唱几套昆曲罢。”贾母道:“在这个地方,瞧你们这样妆扮,不配打十番唱昆曲。他们会打莲花落,叫几个来打两套听才得呢。”薛姨妈道:“老太太果然想的到,打起莲花落来,不但地方相配,而且今儿统改了一个样儿,分外觉得新奇呢。”李纨便命老婆子到梨香院去,立刻传了四个女孩子来,也穿了布衣服,带了莲花落家伙。李纨叫他们把对景的莲花落唱起来,那四个女孩子就站在旁边唱道:

田家乐,春景天,瓮头春酒美香甜。

一朵莲花,乡村社火家家乐;

一朵莲花,绿杨影里耍秋千。

咦嘛哈哈哈,莲花霎拉拉,梅花落。

田家乐,夏景天,一沟新雨插秧田。

一朵莲花,空来闲话前朝事;

一朵莲花,轻摇蒲扇晚凉天。

咦嘛哈哈哈,莲花霎拉拉,梅花落。

田家乐,秋景天,中秋供月庆团圆。

一朵莲花,高粮稻黍般般熟;

一朵莲花,不欠官粮便是仙。

咦嘛哈哈哈,莲花霎拉拉,梅花落。

田家乐,冬景天,茆檐曝背笑声喧。

一朵莲花,迎神社鼓咚咚响;

一朵莲花,五谷丰登大有年。

咦嘛哈哈哈,莲花霎拉拉,梅花落。

贾母听了笑道,这一套田家乐莲花落,真配在这里稻香村唱的。咱们今儿这一天,也乐够了田家风味,也要吃一口饭点点景儿算数了。”李纨又送了一巡酒,然后用饭。漱盥毕,贾母又步出村外看看晚景。众人送贾母出了园,各自回去。

黛玉才到自己屋里,见那看公馆的媳妇等着回话,道:“太虚宫工程即日便可完竣。有件奇事,我男人叫进来回明姑娘。说开工以后,常有一个瘸腿道人在里头指点。这些做工的,有的日子不见道人,晚上点人数儿给他们的工钱,总比早上点工短少一个人。”黛玉笑道:“有人做工,没人领钱,不白便宜了咱们。”那媳妇道:“因为领钱的人短少了,不是他们闹鬼,也不去查察了。常听人家说,但凡工程大了,有鲁班仙隐在里头,谁认得出来呢!”说着在袖管里掏出一张纸送与黛玉看,道:“这上头写的,都是太虚宫里里外外的对联句子,也是那瘸道人,疯疯癫癫不知那里抄来的,叫照着在石柱子上镌的镌,殿门外挂的挂呢。”黛玉接过约略看了一看,知道有些来历,也不必斟酌,便递还那妇,命他男人照着去办就是了。

再讲宝玉从稻香村出来,转到栊翠庵前,焙茗上前回道:“正要去回爷的话,这阁子里连雕工漆工一应彩饰,件件完毕。今儿晚了,不能细瞧,请爷明儿来看罢。”宝玉道:“不过在外面大略看看,何必等明儿呢?”说着,抬头看那阁子,自下至上共三层,耸接云霄,比园内东叙两楼并大观楼还高。前后左右另有精致坐落,四面一色水磨砖墙,墙顶满砌嵌空花砖,下面都是五尺来高、二丈余长的白石筑脚,墙外平砌虎皮乱石。第二层、第三层,阁外俱有游廊通转。窗、栏杆,雕刻精细时新花样,上面铜瓦泥鳅脊背。焙茗问道:“爷瞧这阁子的工程何如?”宝玉点头。焙茗见宝玉看得乐意,便道:“二爷再进里边瞧瞧,越发好看多呢。”宝玉道:“外观已见一斑,等天下了雪,请老太太赏梅花再进去瞧罢。工头还该他多少银子,你到库上去领。”焙茗道:“还短他四万五千正项。他前儿说这工赔了钱,求二爷格外赏赏,那也不用理他,奴才自同他磨牙去。”又道:“屋子里还得上一张匾额,请爷拟定了什么字,叫他们做去。”二人一路行走说话,焙茗自出园去了。

宝玉来到潇湘馆坐定,黛玉道:“今儿大嫂子那里各色排场都相称,倒是一洗富贵气象。”宝玉摇头道:“老太太同你们都说好,只是不合我意。那一年有了娘娘省亲的信,布置园景,老爷同清客相公们都到这个地方,问我好不好,我对他们说,‘远无邻村,近不负郭,总是造作而成,欠天然二字’,老爷还嗔着我呢。”黛玉道:“怪不得老爷要嗔你,据你的意思,不过道咱们园子里头不该有这样地方。若讲造作而成,那一处不费人工的呢?即如你的怡红院,宝姊姊住的蘅芜苑,我这潇湘馆,天造地设就是这个样儿?不借些人力在里头的吗?”

宝玉笑道:“派我讲错了,不用再说。如今有一件事同你商量,赏梅的阁子已造起了,这也不算得多此一番造作。比如这里栽了竹子,就有这座潇湘馆;宝姊姊那里有这些香草,便有个蘅芜苑。类而推之,芦雪亭、藕香榭、蓼风轩、梨香院,凡有花木香草栽植之处,定起一楼阁亭榭以为观玩之所,独有那数十树红梅开放左近,并无一阁一堂。想是那时候赶紧办差,只顾得眼面前这几处地方,略幽僻的,他们也不暇旁顾了。因地制宜,此处必得起此一阁,不过补其缺漏,非漫事添设。”

黛玉道:“谁人说你多事了?”

宝玉道:“园子里各处的匾对,多半是我的,老爷也知道。如今寄到老爷任上,看了再定,来回要得几个月。我想这会儿先挂上,等老爷回来见了嫌不好,再换也使得。”黛玉道:“老爷回来,如今也不理会到这些事情上。你拟定了没有呢?”

宝玉道:“这阁子原为赏梅而起,高启《梅花》诗‘缟袂相逢半是仙’,就题名‘迎仙阁’何如?”黛玉道:“迎仙、望仙古来都有过的,不如竟用‘半仙’两个字倒现成,也别致些。”

于是宝玉就定了“半仙”两字,又念出对句道:“‘景借红霞侵玉照,人来紫府换冰绡。’还有一联,是‘风约暗香清酒政,月邀瘦影伴诗魂’。请教妹妹,你道好不好?”黛玉道:“也好。这是陆放翁的佳句。”宝玉道:“妹妹何不替我改好了,就发出去叫他们镌刻起来。”黛玉道:“各人的思路笔意,这就很好的了,何必又要改呢!”又笑道:“如今在老先生面前,也不敢捉刀。”宝玉听了一笑,也就罢了。

黛玉又问宝玉道:“前儿太太叫你去,问什么话?”宝玉道:“真是没要紧的,就为兰儿中了,要谢老师。凤姊姊查对上年的旧帐,说他们错记了。太太问我送了房师多少贽见礼,我那里知道这些呢。”当下宝玉在潇湘馆无事可记,话删絮繁。

一日,彩云去看了黛玉出来,紫鹃拉他到雪雁屋里去喝茶。

停一会走了,黛玉问紫鹃道:“彩云同你咕咕唧唧说些什么?”

紫鹃道:“彩云说起环三爷,如今竟绝脚不到外头去胡闹了。看兰哥儿中了,脸上也知道害臊,叔叔赶不上侄儿子。他一个人在屋子里看书巴结,就有人来给他提亲了。赵姨娘很感激,说都亏二爷给他捐了监,同兰哥儿下场,鼓舞他起来的。又说他先前自己糊涂,外四路进来这些师婆、媒婆,没有一个好的。底下再不许他们进来走动。”黛玉道:“为什么赵姨娘讲起这些话来?”紫鹃道:“我也问他呢。彩云说,赵姨娘想来是为赵媒婆干的事见不得人,赵姨娘同他也有些拉扯。如今自己悔过讲出来,想要做好人了。”黛玉听了点点头道:“我说天底下再没有不可感化的人。”说着带了雪雁出门,往紫菱洲看湘云、岫烟闲话去了,紫鹃也自回怡红院去。这里有什么情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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