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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触强梁吴家溅血 誓薪胆侠女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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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略道:仆赋命不犹,少逢国难,卅年来奔走海上为诸侯客,颇欲一奋子房报韩之志,同辈故人,散处甚众,或折而就人羁勒,聊以自误。嗣海隅大定,仆亦倦游。顷所遭吕客者,名四官,绿林之雄也,数引倭寇掠沿海诸郡邑。仆偶遇之于江西道中,方掠行商万余金,且缚主人沉江中,余数夥觳觫待命,值仆挫其锋,乃誓报以遁,今所以来也。顾仆素志,晦迹学进。今若此,势不能留,至薄技所能,不过此道之嚆矢,顾公子辈慎勿自足”云云。末书“黄伫顿首。”

蓝翁看毕,骇讶不已。沅华望了那黄先生一束行囊,恓惶惶落下泪来,当时父女踅回内室,沅华自去歇困,蓝翁夫妇终夜何曾合眼。

次晨,蓝翁忙先嘱咐家人等不许声扬,刚要赴工次寻村众商议这事,只见村中乡保等早慌张张寻来,蓝翁那里有甚么主张,且同他们去寻村众,大家更是张口结舌,只得先胡乱报案再讲。不消说相验询当地乡保并附近村众,照例公事,闹过几天,大家都闹的昏头搭脑没高兴,且幸宫中得不著甚么头绪,只好认作群盗仇杀,将要含糊了事。只有蓝翁却怀着鬼胎,惟恐风声偶露,要究寻这黄先生。

过了数日见无甚动静,心下少安,依旧督起工来。

这日方转回离村不远,忽见家中仆人跑得大汗满头,喘吁吁迎来道:“且幸主人转来,不然小人还须寻去。”

说着回身便跑,蓝翁诧异,唤住问他。他道:“方才岱嵩聚来了一人,急寻主人,我家主母一面遣我来寻,一面与那人讲话,说是吴家被甚么盗哩,”蓝翁一惊,飞也似跑至家,一脚跨进,便听得客室内有人谈话,并他娘子呜呜咽咽的声音。赶忙进去先望见娘子,将沅华揽在怀里,哭得泪人儿一般。蓝理却气吼吼望定沅华,只将牙儿咬得格吱吱的怪响。沅华却面孔惨白,一点泪痕也无。那来人却是个朴实村人,坐在一旁只是叹他的寡气。娘子忽见蓝翁,不由要放声大哭,那来人一面握手,一面与蓝翁厮见,不暇客气,便夹七杂八的将吴家祸事再为叙来。

原来吴长者练办乡团,甚是严正,人数既多,那里都是一个娘的儿子,未免有桀骜强悍的搀杂在内。吴长者查着过犯都一律严处不贷,这类的人已暗暗切齿。也是合当有事,一日,其中有李乙张丙两人黑夜巡缉,撞到个小村中,只有数十户人家,冷冷清清,夜色既深,两人在一条长巷中踅了一回。那小户人家大半临街就是住室,窗儿矮矮的,灯火荧荧,或纺绩工作,或儿女笑语,都听得逼真。两人走倦了,便在一家檐下坐了歇息,李乙叹道:“官身儿莫想自由,你想这当儿,人家说说笑笑,骨肉团聚何等自在,偏我们夹尾巴狗似的,冲风犯露,替人家打隔壁更。回到团中,平平的倒还罢了,若遇老吴不高兴,便要倒个小灶儿。恨将起来,那里不吃碗饭,便跳个岔道儿也罢。”

张丙道:“快悄没声的,咱们歇息转去是正经。那井尾溪一群魔王要奈何起人来,便利害哩。”

便笑道:“你若想你婆子,快回暖暖窠几去,我替你巡着。”

李乙一笑,随手一掌,掴在张丙脖儿上,两人方要起行,忽听门内格格的一阵笑,接着足步细碎声音,跑入临街室内,便见窗上男女抱揽的影儿一晃,扑的声灯火遽熄。李乙将张丙一肘,鹤行鹭伏的属耳窗际,只听里面一头窸窣有声,一头谈些家常琐屑,末后却笑语渐稠,声音也低起来。良久良久,只将两人听得如雪狮子向火,赶忙离开,悄悄唾了一口,怏怏的又踅了一回。巷尽处,却有孤零零几间草室,里面只姑妇二人,方在灯火绩麻,从苇箔中透出灯火。李乙这时忽起淫念,便扯张丙闯然而入,只见那婆儿方伏在榻上,整理那一团团的麻线,年纪只好四十以来;那媳妇儿却低着云鬟,勒起——支裤管儿,露着藕也似一段小腿,正一上一下的在腿上搓那麻线。当时姑妇忽见两人闯进,吓的作声不得,就见李张两个虎也似先抽出器械,喝令禁声,随手掩上门儿,熄了灯火,直至五更将近,方才扬长而去。姑妇两人饮泣一回,无可如何,当时虽是仓猝,那李张两人,面貌衣装,也便记清。久而久之,村中便晓得了,沸沸扬扬传开来,早被吴长者查知,李张大惧,晓得性命不保,索性一不作,二不休,竟公然投入尾井溪群盗伙中,将吴长者团中虚实情形和盘托出,作个进见礼儿。这当儿渠魁龙大相双目瞎掉,这第一把交椅便让了悍目卢文,这卢文飞檐走壁,件件来得,绰号燕尾儿。其弟卢质,身长七尺,力举千钧,白皙皙面孔,蚕眉星目,便如世俗所画吕温侯图像一般,善用长刀藤盾,舞开来风雨不透,那杀劫血案,只如寻常,官中何曾敢正眼儿去觑他。当时卢文既膺首领,正思抖抖威风,恰好李张投来,那岱嵩聚吴长者办团自保,本就触他恨怒,当时既得要领,便夤夜点起党众,分一股截阻乡壮。卢文却率数人杀入吴家,尽性儿搜掠金资细软,然后一把火焰腾腾烧起,顺风胡啸而去。吴长者一家儿登时罹难,及至乡壮得知警闻,又被群贼截住,混杀一场,各有死伤,已是来不及了。

这村人草草述毕,蓝翁倒抽一口凉气,噎了良久,方才缓过,那痛泪也直泻下来。第一恐苦坏沅华,忙先令苏氏等哄他入内,一面备饭款待村人,又细细询问一番;方知卢文等声势浩大,这仇儿竟无从设法去报,只好报到宫中,悬一纸空文缉捕罢了。村人饭讫,自回报岱嵩聚村众不题。

且说沅华如痴如梦的过了几日,蓝翁夫妇只忙着调护他,倒将愁痛暂时搁起。后来见沅华神色稍复,只是面孔冷冷的如寒冰积雪,越法终日价致力武功,仿佛借此消遣似的。有时价书空自语,有时仰天呆望,蓝翁等以为过些时自然好些。这时堤工将竣,开销越多,预备之款。还是不足,没奈何东挪西借,成了个欲罢不能之势,蓝翁只好一力儿担在肩上,却也。闹得心憔神瘁,且喜鸭头阜事儿静下来。

一日薄幕,蓝翁夫妇引逗着沅华没说强笑的混过一霄,沅华只是怔怔的,忽的屈膝跪倒父母面前。垂泪道:“儿欲暂违膝下,约期十年。那黄先生说得好来,武功角胜,必须十二分火候,儿血仇在身,讵容不报,是非从师尽艺,不能如愿哩。”

苏氏听了先颤巍巍一面挥泪,一面拉起沅华道:“我 儿快莫混闹,敢是气苦癫痫了。那从师学艺,都是说书唱戏的人编造出来的。你一个娇怯怯女孩儿家,何曾离过父母顷刻,就轻轻说一去十年。知道你那师父在那老山老谷里?你绢制的人儿似的,受的了那等苦楚么?呵唷唷!我的孩儿,可不痛煞了人,那恶人自有恶报,没有一百年不睁眼的老天爷。好孩子,快歇了这念头,我便算得你的济了。”

说着便抽抽达达,大把儿洒起涕泪来。(苏氏口吻如生。)蓝翁也泣道:“瞧得你小小人儿,志量如此。其中许多难处且不必说,只是刻下年光,那里有绝世异人,你虽有隐娘之志,也是没法。”

沅华道:“父母若能割爱,成儿之志,那日道林山所遇性师,便是异人哩。”

苏氏问起来,越法怕得甚么似的,那里肯依。远是蓝翁有些见解,左右沉思,知沅华心如金石,挽劝不得,只得细细的将此中理势讲给娘子听,他娘子方才好些。过了两日,沅华更不怠慢,便克期与蓝翁再赴螭头沟,当夜大家话别,苏氏只有哭泣的分儿,拉着沅华,反覆叮咛道:“过个一年半载,你便快些回来罢,只当去散散心,千万莫逞性儿,一去十年。”

蓝理等亦哭泣不舍,忽的抽头跑去将那柄缅刀拿来,定要与沅华将去,沅华见了倒一阵痛泪直流,握住他手道:“转眼间我便归来,那时我学会甚么,一定要教与你的。这刀儿切须宝惜,且留你习弄,你忘了先生说你福相么。”

蓝理听了,方才稍悦。当夜大家不寐,沅华行装,早都停当。晓色甫分,仍然备得两头驴儿,沅华拜别娘亲,竟同蓝翁长行而去。苏氏如剜却心头肉一般,生刺刺看他去掉,不由掩面大痛,亏得蓝理等围绕来,好歹劝住。

且说蓝翁父女一路上各有悲感,便无心观玩景物,只得行去,将到螭头沟,只记远远对面未了一骑,一个短衣人随后厮趁着。沅华目力最强,便道:“那骑上影绰绰是个妇人,看那身段儿活似那何娘子哩。”

说着一抖辔先迎上去,蓝翁随后赶来。只见沅华将到,那骑真个登时站住,走近一看,正是何娘子。只见她光头净脸,穿一身布素衣裳,十分整洁。骑上面还带了些蒲裹儿夹七杂八,仿佛向那里探亲似的。一个笨实实小厮,肩着雨伞包裹随在后面,便是那店伙黑崽。何娘于方揽定沅华手儿,一面笑,一面噪道:“哎哟哟!真是无巧不成书。竟闹了个喜相逢哩。我一向只是不得闲,这当儿才要望望你去,却遇着了。怎的你的脸儿白渗渗的,莫非害病来么?”

沅华道:“且回店再说。”

何娘子早望见蓝翁,忙下来道个万福,蓝翁也忙致寒温,挥手命他乘上,一行人都奔向店来,何娘子忙得一团糟,殷殷款待,不必细表。

及至稍静,沅华与他谈起所遭变故并此行之意,将何娘予听得花容更变,失惊打怪,流泪道:“不知小姐竟有这些苦楚,且喜性姑姑还不曾去,前些时她偶然谈起,还这里洞天,那里福地的。说了好些。事不宜迟,莫被她云游去了。”

沅华道:“正是呢,我们次早便去。”

当夜蓝翁对着一穗残灯,见沅华孤孑孑小影坐在那里,想到此后从师,不消说深山大壑,麇鹿为群,终日习作些铁铮铮严霜冷雪的勾当,何曾还得个和煦气儿,不由两眶热泪循颐而下,便道:“我儿既坚志如此,切须先净诸缘,不必念汝父母,明晨便请何娘子引你谒那性师。我便转去以慰汝母。”

沅华泣诺,各自草草卧下歇息。

次晨蓝翁果然又嘱咐一番,硬着肚肠竟自转去。这里沅华自与何娘子来至海潮庵,投在性师门下,何娘子自回店去,这且慢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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