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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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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太仓稊米集卷五十七  宋 周紫芝 撰书一首

上皇帝

臣一介微贱身在田野未尝素官於朝不习祖宗典故不知朝廷治乱安危辄敢游谈妄议以干斧钺之诛诚不自揣其愚徒以平日父兄之所训诲朋友之所传习有得於方册间者皆可以为今日鉴至於学士大夫之所谈说闾巷匹夫之所议论与夫黄童白叟相与埀涕感泣而言亦可以察民情之利病?当世之得失臣於二者岂不闻其一二夫既有所闻於古又有所闻於家身为陛下涵养之民心非木石粗知臣子忠义之方其忍不为陛下言之臣闻汉遣苏武持节匈奴遭缑王之变为单于所系其後昭帝即位请於匈奴而得之甘露单于入朝帝思股肱之美乃图形凌烟以着中兴辅佐之助兴平之际天下大乱蔡琰为胡骑所获入於南匈奴魏武帝素与琰父邕善痛其无嗣乃遣使者以金璧赎之卒为烈女以光汉室苏武一使者蔡琰一女子於当时安危治乱无所系而昭帝之与魏武於二子非有父母兄弟之亲痛不切於肌肤犹不忍中华士族流落异域以为天下後世恨且区区救恤之不暇况有天下大父母宗族俱堕异域可以恝然不为之虑乎今太上皇帝於陛下为父渊圣皇帝於陛下为兄其尊与汉之视苏武为孰重皇太后於陛下为母其爱与魏武之视蔡琰为孰亲况金人甚强凭侮中国无所不至敌骑再入遂陷京师二宫之尊宗族之亲相属於道者三千余人皆冒炎热涉沙漠屈身蒙耻未有反国之期则其羞辱痛恨之心与汉魏之视苏武蔡琰为孰甚三者利害较然明白固不待臣言矣在陛下岂不怀问寝之思兴在原之念欲迎两宫以雪宗庙之耻而快四方之恨乎陛下果有意於此臣不知其何道而可以致然臣以今日之势为陛下筹之虽驱天下之兵以胁之不足以当其强竭天下之财以饵之不足以厌其欲尽天下甘言以悦之不足以回其意使子房为谋臣侯公为说士犹未足以决胜负而定安危也况臣之愚乎臣不敢诬陛下以高论撼陛下以危言窃为陛下深思之不过一言曰上策莫如自治而已自治之策无它在力救前日之弊耳陛下亦尝思所以致今日之祸者乎用人不专黜涉不明刚断不足此三者所以召祸乱之本也仰惟太上皇帝恭已南面垂三十年思厌万几以禅圣子睿谋神筭断自渊衷当时百僚谁敢言者大臣李纲自九卿中首建此议危言谠论天下耸闻渊圣皇帝博采师言擢置左右曾不旋踵复以言罢太学之士与父老百姓俯伏阙下叩头流血以请复用者不可以钜万计敌人闻纲复用一夕为之退舍数日为之归师则纲之用不用岂不系一时之重哉奈何未几惑於群言委以兵柄遂致覆师以贻窜逐朝廷知其为贤既委以辅相岂当复责以将帅之任既责以此岂容小衂便加大谴自古人君倚信大臣自当断以独见不可揺於异议前日朝廷之於纲其用也以百姓誉之其去也以羣臣退之是大臣之进退不由人主之公心实出衆人之私意使纲虽欲奋忠虑为国家排难解纷其可得乎臣於纲非门生故吏平生未尝识其面目闻其謦欬而其言及此徒以天下之所系望万口一音有不可掩者今朝廷既巳用纲在臣亦何必更言臣犹虑纲专以忠义自许未免孤立於朝功日益高望日益隆则谗毁日益至使万有一复蹈前日之辙则纲之迹不得一日安於朝廷之上矣此臣所以区区为陛下言之也昔郭子仪辅肃宗再造王室中间虽惑於鱼朝恩之譛以夺其兵柄而议者谓子仪有社稷功乃置散地非所宜帝亦即悟眷礼益隆故能卒收成功以兴唐?宪宗讨蔡师数不利羣臣争请罢兵帝独断以不疑故能卒用裴度以平僭乱唐之威令几於复振仰惟渊圣皇帝爰自即位以来仅踰朞岁更易执政大臣无虑数人如白时中李邦彦吴敏耿南仲徐处仁唐恪之徒相继进用不过数月辄复罢去其余近侍之臣更出迭入不可胜数初无损益徒有变更用人不专类皆如此有一李纲乃不能用以臣观之所谓近舍冯唐而远思颇牧也臣愿陛下之於纲尽以国计倾心付之勿惑於诋訾不根之言毋责以胜负不常之势则经纶天下之大纲当自有远画朝廷既治国势日强则敌人自然畏服二圣当有还宫之期四方渐获消兵之福其所倚赖不亦重哉臣所以望於陛下专於用人以救前日之弊者此也朝廷玩於燕安不思虑患之日久矣自蔡京王黼相继用事交结朋比倚为腹心遂使奄腐擅政憸人窃权人主孑然以至孤立言之及此可为寒心前年敌既寇城元老大臣下逮百官有司争挈妻孥顺流东下为自安计方其平时皆坐窃荣宠及缓急之际藐如路人此岂人臣之节乎有如此曹皆在可诛之域而朝廷不加深治後虽欲责以效死而弗去乌可得耶六贼之恶逆暴着远夷义当戮於两观枭其头颅状其恶而声之以播告万方使天下知中国有威断之君四海畏圣主擅生杀之柄然後国威自立敌气日销而当时犹且迁延岁月处以善地元恶有如蔡京犹得保其腰领而死赖台谏之臣与大学之士恳恻屡言然後仅得略正典刑亦未足以快天下跂足之望也其同恶之臣有出於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援引而进者非特不能尽逐而去之犹且倚以为用或付以兵柄或委以重镇其它固未易悉数如宇文粹中之守建康臣生东南亲见其事方王室遭围困之患实臣子自奋之秋而勤王之师沮抑不遣傲睨惨毒无所不至黥徒数百以诛元帅为名至於害及平民流血满野执絷囹圄如鞠囚徒粹中身为人臣屈首下贼处之恬然不能抗骂以死偷活须臾下污士类上辱朝廷皆蔡京用事之人不即罢去遗患遂及於此乃知赏罸黜陟人主之大权不可不明亦不可不敏武王伐纣下车而释箕子之囚知举善之不可不先也孔子相鲁七日而诛少正卯知去恶不可不急也昔者齐公之郭问父老曰郭何故亡曰以其善善而恶恶也公曰若子之言贤君也何至於亡父老曰不然郭君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所以亡乃知举善黜恶最人主之先务可不慎哉况蔡京用事以绍述责臣下非是则谓之沮毁以纯正绳学者非是则谓之邪说士不读史书者几三十年不知前代兴亡不知古人忠义唯以偷安苟且持禄养交为心今日奔军之将亡国之大夫皆前日奸佞闒茸假宠盗名可诛而不诛当去而不去者如此人尚在要路则几何而不致於丧师割地误国欺君者哉是以猖狂之敌得以自肆入关而来渡河而去两年之间盘旋往返如在无人之境宝玉货贝嫔御女子盗攘驱逐如探物而取诸怀诸将坚壁而不进守臣开门以纳寇筑垒京师数月之间残虐万状卒至二宫北狩王城之人号呼震地臣思其由皆生於黜陟不明盖黜陟不明则正人不复尽用奸人不得尽去使前日尽行窜殛不留为今日之用则臣知其不复有今日之祸也昔禄山之反真卿守平原杲卿守常山皆能撄孤城以抗剧贼李恺正色就死而两河闻风再固危壁张廵许远城守不下而能蔽遮江淮天下赖以不亡卢奕为御史中丞被服坐台骂贼不空口郭子仪李光弼皆转战逐北谊不反顾遂能复振唐室不知今日忠臣义士能如当时之衆乎何前日之忠臣义士多而今日无之盖正士不用而奸人犹在也始朝廷起四摠管兵首及城下者唯张叔夜臣是以知人才之盛颇有愧於唐也比者敌骑长驱直捣王室两河淮甸以至京师坚壁扞御者不知有几转战逐北者不知有几骂贼死难者不知有几延敌内应者不知有几逗留不进者不知有几用命者赏之不用命者戮之则赏罸明而国威立庶几可以示激劝之方陛下即位以来不闻有显然赏於朝戮於市者则是国威有未立也向以不能尽去朋党遂致其祸如此今复不戒後车设有卒故臣不知陛下何以使人威信不素立赏罚不素明虽有激劝之方臣知其不可复用也臣愿陛下大明黜陟以正忠邪屏逐畏懦软弱之徒旌擢骨骾犯难之士凡前日假继述谈纯正以自媒其身者一洗而新之使天下晓然皆知忠义者必赏奸邪者必诛则忠臣争效死节壮士勇於敢为庶几可以雪耻万世以不坠祖宗无疆之基臣所以望於陛下大明黜陟以救前日之弊者此也自崇观以来奸臣用事日久钳锢忠党置而不用士有慷慨敢言衆皆指为狂夫小则屏斥夷裔大则蒙被斧钺皂囊不奏於九重台谏遂几於虚位此言路所以壅塞而不通奸邪所以横猾而日肆朝无端人祸及四海至使潢池兴敢拒之师人君下哀痛之诏?其祸根实出於此渊圣皇帝深鉴前弊即位以来虚己受谏常若不及擢置一时谏诤之官招集敢言之士忠谠之风焕然一新虽禹汤之圣无以复加惜其羣言交至一切听受之泛然无所甄别而人主之权遂归台谏诗不云乎谋夫孔多是用不集发言盈庭谁敢执其咎盖谓听言之不可不择也人主听言不先谋及乃心而纷然惑於衆论则将何所适从而可否贤者之出入实繋一时之治乱故魏有干木则诸侯息兵虞有宫之奇则晋献不侵汲黯在朝而淮南为之寝谋裴度之用不用每为天下之重轻可不谨哉顷者谏官上疏论列李纲十有余事其言未必切中意在巧诋以快私心朝廷自当追念殊勲置而不问章虽屡上断以不疑则後有贤者谁复敢以私怒隂相挤陷耶一失斯人乱不旋踵至使金人鸠诸国之衆提百万之师叩关而来如陷空谷兵动九天声如四海而吾中国初无一夫敢当其敌者幸而啗以金缯割以壤地敌亦从而退师奈何敌围朝解守御暮怠幸其既去以为苟安而不虞後日之祸此岂策也哉当时议者犹欲纵其北渡蹑其後尘以追而搏之既巳惑於羣言不能断以必往而又以河朔之民耻於左袵而割地之盟弃不复用大信既亏则敌情益愤矣夫进不能追其师退不能结於信揣其私情岂不再至明年金人果入固巳洞知朝廷虚实强弱之势与夫兵伍之多寡人材之勇怯山川之险易矣又当时在廷之官不免皆去年用事之人而一时名臣宿将将悉已罢遣以此自料果有必胜之势乎何不断以大义与羣臣南下名为播迁犹得上策而又惑於衆议城守不迁使前日能以刚断自许於数计之中必行其一臣知其不复有今日之祸也臣愿陛下体乾之刚行巽之权有汉光﨣﨣之称无元帝优柔之失则两宫之耻可雪七庙之祀不乏而陛下之圣孝神武光於四方昭示万世有不可掩矣臣所以望於陛下勇於刚断以救前日之弊者此也恭惟皇帝陛下以聪明勤俭之资膺皇天付托之任躬履艰难嗣承丕绪天心人望莫不归悦而适遭兵革抢攘之余四海凋弊之日扶衰拨乱去危即安事有不可胜举者臣之狂瞽所陈不过三策诵臣之言初若迂濶无补察臣之意似能切中时病臣之私意以为不能力救三弊则将何以遂致中兴臣度今日之最急者不过欲报敌国之大讐雪两宫之幽愤复境土安天下以成中兴之功而已且敌人叛服不常久矣本其侵侮之由实皆中国自召又况资其兵力以为援助其功既大责报必深一有不至必有祸害昔人以为汤武之兴未尝与夷共功盖疏而不切也唐之肃宗尝用回纥矣卒致掠华人辱太子笞杀近人以为唐患德宗尝用吐蕃矣卒致刼平凉败上将空破西陲唯太宗之用突厥也倚以讨贼赐予不赀而卒与贼连和奉国入寇於是太宗不胜其怒曾不三年电扫风除遂虚其国岂不快哉国家倚金国以取燕云其祸根连结固有所自来度今日之势能如太宗之报突厥其神且速如此乎唐兴之初际天所覆悉皆臣服三王以来未之有也惟吐蕃回鹘最号雄强为中国患独甚久当时谋臣猛将圜视共计卒不得其腰领晚节虽自亡而唐亦衰焉今金人日以盛强中国渐致衰弱臣愿陛下体太宗之英武以蹶其牙而犂其廷不愿若唐之末世与二边相为盛衰而已也议者以为方今将帅乖离战士疲软甲兵钝弊财用殚耗连年动衆不胜其劳将何策以制之臣不敢上援远古愿鉴前日之三弊以专於任用明於黜陟勇於刚断为陛下言之盖人主能论一相则贤者必以类至百度自然振举四海自然悦服奈何正直则必为邪侫所恶功高则必为孱弱所忌此譛愬所以必行谴逐所以随至是任用之专最为人主难事今既得贤而用之不能尽去奸邪则其势不两立前日小人之徒至今犹在显位则是庆父不去鲁难犹未已也倘不决於去除臣恐终至误国是明於黜陟尤为人主之先务二者非勇於刚断自信不疑则亦不足以振主威於既弱理颓绪之将纷此三者在陛下力行之而已天下寇虽巳解去而国势渐消四方啸聚旁午天潢九族远托穹庐而敌情犹未定安危未可知臣意陛下食不得甘味卧不得安寝朝廷大臣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之时岂得恝然不以安危介意自陛下践?以来其所施设有未足慰天下之望此臣所以敢陈三事以冀陛下奋然有为以革前日之弊也去年金人既去而君臣相顾以为无事故谋臣不讲御戎之策絶塞不设防秋之戍朝廷不选将帅郡邑不练甲兵乃复罢舒王配享之祀复春秋取士之科至於士论纷然几成聚讼可谓不急之务也今日不鉴去年之弊而御戎防秋选将练兵之计一切置而不问去年复春秋今年行诗赋去年削舒王配享之文今年复元丰释奠之制观其事体与前日略同安知金人不复窥中国以肆其虎狼之喙耶此臣所以妄意恐陛下复踵前日之三弊音人论王伯之理谓涓埃有以上禆献纳之余是以敢効其愚衷庶几以一士止百万之师以一贤制千里之难今求骁鋭勇敢之将可使絶域之人有能系单于而斩楼兰横行匈奴而勒功燕然者乎既不可得即有贤相为天下之所系望名震四夷能使酋长望风而畏则何止却百万之师制千里之难而已哉臣见数年之後要路无小人而朝廷有公议得不恝然以安危介意自骁锐之气才力富强国势十倍人人思奋以雪君臣之耻陛下济以刚明果断建立大功以成大舜之孝固有日矣乃若兴师动衆勤民异域以与勍敌角一战之胜则臣不愿陛下为之文德修而四夷宾中夏安而远人服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昔人以为周得上策故曰治人惟圣仁能之音者越王勾践困於会稽能苦身焦思尝胆朝夕不忘其辱其後卒能大破吴国使甲兵横行於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伯王徒以得大夫种范蠡而用之耳故种能镇抚国家亲附百姓而甲兵之事则蠡实专之越王为之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节下士厚贤礼宾振贫吊死与百姓同其劳是以二十三年之间一举而灭吴雪会稽之耻此伯王之业不足为陛下道臣请以汉高之事明之高祖二年东伐楚大败於睢之上太公吕后质於羽军其後侯公往说而复归於汉及天下大安偃兵息民而高祖五日一朝号太上皇复为父子如初果何术以得之哉项羽弃范增而不用高祖三杰以共成帝业故能力战以有天下智勇过於汤武而孝行不减於曾参今陛下得将相而用之有大夫种若范蠡萧何陈平张良之徒而复讐雪耻之心不忘於朝夕之间则亦何患乎不能成二王之功耶臣生长盛世蒙被累圣之休光恨无以自効其愚朝廷遭值百六之灾北方之民横被屠戮者十有八九臣生於东南僻远之地目不见战伐之事坐视两宫远征异域中夜卧起悲愤交攻自揣懦庸不能挽强执锐以効死惟有孤忠可以自献是以敢陈芜猥之辞不避猖狂之罪顷者郡国不以臣不肖两得充赋于泽宫道由淮汴以至京师是时四方奉花石之贡吴樯蜀艑岢峩而来衔尾而进不絶於道臣在舟中望见几至泣下是时欲陈狂瞽之言者屡矣重念言之必至杀身其实无补於国今陛下践祚之初痛革谄谀之弊乐闻骨骾之言臣於此时不思一奋则是终身无可言之时也惟陛下察其狂狷赦而不罪非独臣之私幸实天下之幸也干冒天威无任昧死俯伏待罪之至

太仓稊米集卷五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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