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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七年的夏天,这时秦舟在n中学退学出来,他趁这暑假的闲暇,归到故乡。他的父亲问他的“读书札记”“国文课作”“临碑”等等,他一点成绩都没有,他的父亲愤愤地骂了他一顿。由是他出门的时候,叮嘱了他好多次,读什么书?临什么碑?做什么文章?限他每月分做二次寄归;如果不寄归,便停止供给用费。他的父亲有位老朋友姓江的,是一个旧文学者,写的字也好,做的诗词也好,在上海某署里当秘书。他的父亲教秦舟写的字做的东西时时送到江先生去看。这样办了,也不必寄回,让江先生通知他的父亲。任凭秦舟从那一条路。此时他已插入m专门学校了,功课果然比较中学时代宽一点;什么物理化学代数几何都没有了。他的用费为了求给于父亲,所以不得不抽出些时间来写字读书,又大做其诗词。

秦舟住在m专门学校的宿舍里,早上他推开窗来,同室的同学们还没起身;他靠窗磨墨,临七屈八袅的“右门铭”。每天开窗的时候,对面的一家,有个穿紫色衣服的女 子,也在这时开窗;中间只隔一条狭狭的胡同。他起初不以为意。他写字的时候,那个女子靠窗看他,待他一抬了头,她便转身隐匿了。这不是一次,差不多天天碰到这样田地的,因此他有了一个深刻的印象了。

m专门学校在上海z桥附近,周围有四五个女子中学,有二处是基督教创立的。每天下午四时以后,z桥的一带,人来人往,都是男女学生们的足迹。秦舟也约了几位朋友,换了新衣,戴起眼镜,梳头,擦皮鞋,忙了一回,便到z桥一带凑热闹去。“那位女学生真好,那位女学生不好。”他们用了洋泾浜的英语,在大发议论呢!

一天新秋的下午,秦舟和二三个同学,从寺院的大门里出来;左方是一个基督教的b女中学的校门,也有几位女学生出来。秦舟在注意那个着紫色衣服的女生。他正望得出神,他的同学拍他肩儿说:

“喂,你望呆了!”

“不是,我正研究她的衣服的色彩。”秦舟胡乱地答了,却想到那位女生,便是他寄宿舍对面的一家的人,每天看他写字的。他无意之间查出她是b女中学的学生,心里有说不出的愉快。他很不愿被同行者察出,于是假装无事。他归到寄宿舍后,这一夜神经剧动,竟没有睡觉。半夜里,听得狭胡同里有咯咯咯的声音,他便起身,点上蜡烛,开窗一看,是一副馄饨担子。他很想吃一碗馄饨,想出了一个奇异的法子,从窗口里受授。他喊了卖馄饨的人,问他有否桶子。卖馄饨的人备的。他便在榻下寻出一条铺盖索,从窗口垂下一端,拉住别一端,教他做五十只馄饨装一碗,放在桶子里,缚在铺盖索垂下的一端上。他便吊起来吃了,摸出五枚铜元,连碗放在桶子里,借绳索力量还给了他。

过了二个月以后,星期日的一天,z桥礼拜堂的钟声敲 过十二响了。堂中做礼拜的人们,先后出堂,一群男女的中间,可以认出二个人:一个是穿紫衣服的b女中学的女生,一个是秦舟,秦舟并不是基督教徒,他近来很有兴致到z桥礼拜堂里,跟上众信徒唱赞美上帝的诗歌。他平时不谈基督,对于信教的同学们笑他们是愚者。他们几次在教堂里碰见秦舟没有一个不说奇怪的;他的秘密,不久被他们猜破了。

有一天,秦舟走进休息室,向来信处眼睁睁的一看;一个英文信封上写着“mr, ching chou”,他的面色立刻变红。他知道是对窗紫色衣服的女子回信来了,拆开一看,果然署y打头的一位女士的回信。室中一个人也没有,他恐怕别人要来,便向怀中一塞,比小窃儿偷东西都防得周到。当夜他到商务印书馆去买了二本英文尺牍,天天翻看;可是无济于事。又从箱子里拿出中学里读的一本lamb的talesfrom shakespeare(《莎士比亚戏剧故事》),和一本goldsmith 的 vicar of wakefield(《威克菲尔德的牧师》);也天天温读,也没什么效力。有时在洋纸上习练些纯熟而齐整的英文字;连这一点都高兴了。

耶稣圣诞节前的一个星期日下午,b女中学的会客室,中有三个人;二个中国人,是秦舟与y女士;一个外国妇人,近四十岁,戴了架鼻眼镜,很诚恳的和秦舟用流畅的中国话谈话,y女士静听着。

“y女士说秦先生的画非常好,我们很钦佩!”

“不敢当,我是乱涂一抛子罢了。”

“那里的话!我们想和秦先生商量一件事情,不知道秦先生能够允许吗?”

“我如其力量来得,岂有不允许的!”

“我们学校里的学生,在耶稣圣诞节试演新剧,想请先 生画些简单的布景,秦先生许我们吗?”

“那是很愿效力!”

“感谢之至那末我们将剧本,用器,明天送到秦先生那边。”

“我望着的呢!请夫人早送来!”

他们又谈了些应酬话,壁上时计已敲四下,秦舟便告别y女士与外国夫人,归到寄宿舍去。

他和y女士进行的成绩,已到这个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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