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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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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当茅山的桃花凋谢了的时候,周俊一个人从瓦屋山方面越过溧武路,又回到他原先的工作地——延陵来了。

香草河静静的流着,像一条金光灿烂的带子,在鲜丽的太阳光下,炫耀地奢侈地泛起那细碎,耀眼的水波。——微风从茅山山麓的松林、苦竹、山茶、野栗,从那长长的红脚草与赭色的乱石堆之间,一阵阵徐徐地吹起,和太阳光互相渗透,荡漾着,在太阳光的浴抱中幻梦地吹出轻松、欢悦的调子来,使活泼的小鸟快乐得几乎在颠倒缭乱的飞舞中把翅膀折断,……葫芦草也快乐了,默默地吻着那河水。微风带来欢悦的调子则缭绕于河根的高处,久久不歇地吹送着,吹送到河的两边,吹送到绵亘万顷的田野,吹送到整个的平原。于是麦子也快乐,青的丰盛的叶子从肥沃的土壤里流泉似的喷射出来,这青的丰盛的流泉,泛滥起来了!——青的……流泉的泛滥!青的大地!青的海!

他怀着一种迅风疾雨般的险恶的惊喜,独自个在那城郭一样的碧绿而次美丽的高高的河根上走着,望着九里季子庙高耸的屋脊,想起了过去在九里工作的惨败。——他的灰色的内心曾经在这里遭遇到可悲的陷落,——这陷落对于他无宁说是一种有意的逃匿,由于羞惭和懊恼所造成的痛苦当达到极点之后,就发生一种秘密的、丑恶而快乐的预感,这预感可能使他疯狂地以歌唱代替哭泣。……他是惯于在痛苦中默默地倾听自己的呻吟的一个人。歌唱,——当这歌声洋溢在整个空间却并没有被任何人所听见时候,他的快乐恰恰足以使自己保持灵魂的安宁与镇静。他要求与一切的人们实行隔绝,至于把自己完全隐藏起来。——隐藏,这是灵魂的转化点,在当时,再没有比隐藏更能适合自己的生存的了。

这一切都梦一样地可耻地过去了。

在眭巷里南面夏家村的一间被群众所簇拥的茅蓬子里,他和林纪勋见了面。——这是一个晚上,眭巷里的群众正在进行破坏铁道的动员的一个晚上。

林纪勋完全变了一个人,他的身体长得高大而壮健,眼睛稍微深陷了些,颧骨稍微高突了些,红的面孔给灯光照得发亮,——而他的漂亮、洁净还是一个样。他不再是小孩子而已经是一个坚强的工作者。周俊的心里暗自发出羡慕,他不明白林纪勋凭什么会在群众中建立这样高的信仰,林纪勋显然已经也为了群众的了不起的头目,——眭巷里的群众工作在整个延陵地区是首屈一指的。群众是这样拥戴他,接受他的领导,而林纪勋也信任他们。——对于群众的信任该是一种无比的快乐!……看来,林纪勋和他们每一个都混得很熟了,他在自己与群众中间已经奇迹地获得了神秘的精神的线索,——凭着这线索他不但可以对群众发出派遣,并且能够估计他们斗争的成果。——而他却还是这样的用一种稚弱,坦然的样子来掩藏自己,并没有比郭元龙来得威武些。

林纪勋对周俊这样说:

——“在工作上犯错误对于我们是一件最痛苦的事情,我觉得这痛苦也可以说是对于错误的一种仇恨,这是好的。——我们因了这痛苦而仇恨错误,并且避免错误。一个人的进步是艰苦的斗争过程,这是谁都熟悉,谁都不愿意正视的真理。因为谁也都在计划着,等待着有这样的一个适当的左右逢源的时候。过分的重视一种机缘,一种偶然地发生——对于工作(有时也)尽了挽回危局的作用的机缘。许多人并没有在工作的正轨上努力,却是为了等候这种机缘,寻求这种机缘而把他的聪明,他的时间都花尽了,……”

——“同志,”周俊凛然地回答说,“我愿意和你一道进步,可是我承认自己是在探索中,……在探索中,……不错,我这样说似乎是有意的模糊了斗争的方向和立场,可是对于我个人而言我是在探索中。不过,我已经比以前单纯得多了,坚强得多了,我惊异我为什么竟是这样快和我的眼泪告别,眼泪对于我已经成为可耻的多余的东西而自告消灭了。我开始鄙弃那由于懦怯而发生的不必要的情感,工作是不管情绪好和坏都要坚持下去的。——我追慕着一种时代的典型,我赞许那样的斗争者,他是那样的满身创疤,他带着随胜利俱来的严重的疲乏,他是杜斯退夫斯基式的长而踉跄的黑影的出现。——我愿意学习这样的战斗者,因为他有骆驼的长途跋涉的精神。”

他觉得林纪勋比他强健。——林纪勋,那年轻而漂亮的“小孩子”由于走上了工作的正确的途径而获得自己的快乐。他是北方人,父亲是一个赶马的,由于偶一不慎而把洋火点着了马的尾巴,惊慌得从父样那边跑出来了,(他就是有这样的令人爱慕的经历)后来参加了红军,受过了教育,受过了长期间的民运工作的锻炼;他的面孔时刻的微笑着,他善于简单地发出一种劝解,他的坚定而热情的目光会给予周俊无限的鼓舞和安慰。

——“朋友,”周俊继着说,“你知道,我是一个充满着无限深远而明哲的灼见的人。我曾经对你说过,聪明的人只有唯一的权利,就是必须忍受比一切人都更多的痛苦。——这灼见他远隔着真理,可是迫切地望着真理,在日常生活或工作的场合,他往往暴露出稚弱可怜的破绽,……我期待着,这深远、明哲的灼见有一天要和真理发生合抱,从而证明一个勇敢而有缺陷的青年怎样在斗争中长成起来,并且如同把手掌放进火中燃烧一般的证实: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夜已经深了,上弦月像一把镰刀似的挂着,泛着古旧的黄金的色调,铁道近旁的电线紧张地发出凄厉的叫鸣。——眭巷里的冬防队已经预早通知了运河岸边的“爱路团”,叫他们把狗关好在屋里,而且把梆子敲得更响些。——已经到了时候了,今夜,在铁道上,将和日本人发生剧烈的战争。——在前面,有一个连担任了那急切的任务:他们要在一个钟头之内毁灭敌人的一个据点。直接指挥这个战斗的是郭元龙。

从奔牛方面来的一列火车匆匆地开过去了,铁道上,由于火车的狂奔而起的骚动,成为一种沉重的颤栗的低音,依附着电线的叫鸣,久久不歇地在耳朵里震荡着。千人的群众,散布在运河边和铁道上,胆怯地望着丹阳城的光辉四射的灯光,用最高的情绪和最高的速度在工作着。

沉重的铁轨非常不容易地,——非常生手地被撬开来了。接着把它横架在铁轨上面,利用铁轨的平滑而向东推移,铁的平滑的声音快乐而悦耳,……于是一,二,三,把它抛到河浜里去。——铁的平滑的声音……和千人的紧张的胸脯一同呼吸着,路基的碎石在互相碰触,狂呼起来的声音由于夜的寂静而被严重地喝退了。铁的平滑的声音吸引了千人的群众,千人的群众为了倾听这声音而静默着,……千人的群众为铁的平滑的声音所吸引。

机关枪清澈地,爽朗地叫鸣,……

陵口车站——敌人的据点着火了。

十五分钟后,丹阳城外突然出现了奔驰的火。——火光鲜艳地照着铁轨,剑一样的闪亮的铁轨在火光中微微地颤动起来了。郭元龙带领着他胜利地归来的一个连从陵口车站开到运河边来,在掩护群众的撤退。他扼守在陵口的街上,让群众像流水似的从陵口的桥上安然通过。就在这桥边,周俊和郭元龙见了面。

郭元龙从马背上跳下来,但是觉得没有停留的必要,又跳上马背上去了。他咬着牙齿,愤怒地,没命地鞭他的马,却好像并没有要他的马笔直地疾驰而去的意思,不过还是愤怒地没命地鞭打它。郭元龙就是要用这样的一种惩罚来娱乐他的马,叫他的马用高昂突出的胸去冲击两边的街墙,叫他的马强健地发出跳跃,像掷一个铁球到坚硬的石板上叫它滚动一样。

当周俊的影子在他的眼前出现的时候,郭元龙把他的客气的点头混藏在由于马的暴跳而起的跃动中。他弯着上身,微笑地亲挚地和周俊握手,急忙地跳下马来。

——“周俊同志,你来得正好!我们将近半年不见面了。”郭元龙由于战斗的胜利而洋溢着愉快的情绪,又热烈地和周俊握了握手。

周俊不自然地大声地笑着。

——“郭元龙同志你请客吧!”林纪勋插嘴说。

——“好的,明天我们在眭里巷里杀鸡。”郭元龙豪壮地回答。他热得浑身汗湿,解脱着军衣,把一件汗淋淋的衬衣剥了下来。

——“明天眭巷里靠不住吧?敌人会来寻报复的。”

——“管他报复不报复,鸡总是要吃的呀!”

队伍在水一样的夜凉中舒畅地作着流动,林纪勋和周俊一块儿走着,——在到达横荡桥的时候他挨着周俊的耳朵边低声地说:

——“郭元龙同志和你之间似乎并不很坏呢。”

——“是的,……”

——“我看他对于过去的事情会失悔的。——这个人在政治上有他不能击破的坚定性,而且他正在不断的进步中。”

——“这……应该怎么说呢?——对于这样的问题我已经没有了什么特殊的兴趣,而且我觉得过去我们之间似乎并没有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林纪勋厉害地追问着:

——“这是不是表示你对于那些问题已经觉得厌倦了?”

——“不,我觉得一切都新鲜起来,……”

——“你是仇恨他,还是原谅他呢?”

——“我既不仇恨他,也不原谅他。”

——“这是……一个原则,你的内心的感觉又是怎样呢?”

——“呸,这是原则,这又是内心的感觉,难道我这个人还有更多的东西么?”

于是两个人都哈哈的笑了。

眭巷里的农民当夜回到家里来就开始搬家了。他们要储藏粮食,安放家具,把许多的箩、篓、木器、坛坛坛罐罐都沉到水塘里去,准备日本人的到来。

郭元龙和周俊他们疲乏地睡倒在冬防队队长的家里,不到多少时候就让那些乱嘈乱嚷的人们弄醒起来。

——“你是要到丈山武巷,还是要到延陵去的?”

——“你呢?”

——“……麦溪,……”

——“你不怕人家说你逃跑吗?”

——“参谋长有命令!”

——“哦,原来,……你是执行参谋长的命令——你不要执行得太起劲了呀!

——“二嫂子,你的毛头呢?”

——“我管他干吗,我也不是他的分队长。”

这些人的喉咙都快乐地叫得很响,简直像敲锣子一样。——郭元龙翻一翻身,发着脾气,仿佛很愿意用那些快乐而纷乱的叫声来娱乐自己似的用一种满足的碎杂的声音唾骂着:

——“滚你的蛋吧!……”

周俊睡的时间还要短,他很早就爬起来。天已经大亮了,他坐在门槛上写日记,有时停下来,看看队长太太——那漂亮而患着满身的皮肤病的女人,一面弄早饭一面在收拾东西。

——“这个防毒面具是谁的呢?”

——“不晓得是谁的,这屋子什么人都来过,程营长。xx,xxx,随他去,谁放在这里,谁会自己来拿的。”

——“你也做(慰劳)鞋子吗?”

——“队长家里自己不做鞋子,叫别人去做,行吗?”

从九里的晕黄色的水塘里爬了出来的周俊,偶尔听到这样的谈话,都觉得非常新鲜。而当他在那灶壁上看到这样一张条子的时候,他就几乎要笑破了肚皮。

那条子这样写着:

一、在这里吃饭每顿一角八分。

二、睡到半夜向队长太太大吵大闹的要东西吃,是要不得的。

三、凡是放下来的东西都要自己弄好,否则队长太太要麻烦死了,而且会泄漏秘密。

四、脱下来的脏衣服如果随便摆在这里,就是表示强迫队长太太要和他洗衣服,是可耻的,……

——xxx

——“这是什么人写的?”

——“随他去,这是写来骂人的,……”

这时候,胡家桥那边传来了清晰的机关枪声,过了一会,就有人向郭元龙报告:丹阳的日本兵已经出动了,他们一路进攻蒋家,向着眭巷里这边来;一路已经到达了丈山武巷,——

郭元龙快活地对周俊望了望,一个小心而胆怯的微笑在他的脸上闪电似的一掠,立刻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他鼻子总是稍微向上翘起,眼睛依然是深陷,瞳仁依然收缩着。

林纪勋爬起来了,三个人望着笑了笑。

——”……早饭还不曾用呢。”

——“早饭倒是容易的。——不过今天要吃鸡,怕有点困难了,……”

三个人大声的笑着。

枪声到处蔓延着,偶尔一阵微风从树林里吹过。在片刻的宁静中恫吓地把枪声显得特别的高扬,简直就像在村子门口发射的一样。——在麦溪对面的河岸上,彭杰所率领的一个分队已经和敌人干起来了。——在这里,最初和彭杰分队作战的是日本的十一个骑兵斥候,他们以日本人所常有的浅薄的矜夸和骄纵,沿着那高高的河根,把他们的马笔直地向着麦溪桥冷地里的方向驰骤。他们要像一根探针似的直入延陵地区,通过那为新四军的战斗胜利所组织起来的无数村落,以不发现新四军的目标,——不遇到新四军的截击为唯一的光耀和快乐。——如果他们偶尔与新四军见面了,却由于他们运动的迅速而脱离了新四军的追袭,那么他们的黄褐色的“高贵”的影子将如闪电似的在人们的眼前作着胜利的一掠,然后飘然地远远地消失在地平线上,——至于无可追寻。日本人要在中国农村的碧绿的麦田与小树丛之间,以胜利而快乐的一瞬,把他们的身影作着神圣勇武的跃动。这样的美丽景色往往达到诗的幻梦的境界,而日本法西斯的残暴而厌战的勇士们将在这里得到最好的养育和鼓舞。……彭杰所率领的破烂而单薄的分队是不能和威武的日本人相比拟的。当这十一个漂亮的骑兵还没有迫临他们的阵地之前,他们首先已经接触到一种令人颤栗的气氛的侵袭,至于纷纷的垮到河根底下的水田与桑树之间,在那里表现着散乱,逃避和无所措手,然而分队长彭杰也和郭元龙一样,在最危急的时候掌握着他们,他能够叫他的队士首先镇静下来,并且沉静地准确枪击那驰骤而过的最后的一匹马。这个日本人由于骄傲和疏忽,竟至和他们的同伴发生很远的距离,掉了队。——彭杰分队的三个战士一齐地瞄准了他。他丢了枪,上身在马背上一俯一仰的摇摆着,他的高大庄严的褐色马仿佛因着突然受了惊惧而没命的奔驰起来,他的垂挂着的威武的长剑赘累地在马的跃动之间沉重地互相拍击,最后他使尽全身力气,用两手抓住马的鬃毛,把整个上身完全俯伏在马背上。

像这样的情景,对于在江南的阡陌间的日以继夜地和日本人作战的新四军的兄弟们,是常见的。——但是对于眭巷里的农民那还是最初第一次的发现。眭巷里的农民散布在麦溪河的两岸,他们欢呼,鼓掌,用一致地喝彩的疯狂行为来歌赞彭杰分队在麦溪河畔的惊人壮举。

这是谁都知道,谁都有目共睹的事实:自卫队所使用的火力有他的适当的不能轻侮的强度,一支坏枪所发射的子弹使“庄严而高贵”的日本勇士在马背上死去了,这不管对于他自己,以及为他的死而悲泣的,远在故国的未亡人都是一种难忍的苦痛。

——“抓呵!……追上去,缴他的马!”

——“这是什么人干的呀?这‘神枪手’……”

群众的高昂的喊声把日本人的骄傲沉重地压服着。——十一个骑兵斥候被击倒了一个,走在前头的十个,由于他们迅急的驰骤而在从夏军用村至丈山武巷一带的丛密的树林间隐没了,因此除了那十一个的最后一个被击倒下来之外没有发生任何其他的惊险,而眭巷里的农民已经获得了无比的快乐和尊荣。

那俯伏在马背上的日本人终于像一颗被砍伐的树干似的跌倒下来了,……

从蒋家庄方面出现的日本人很快的进入了睦巷里这个村庄,他们默默地一声不响地在睦巷里纵起火来,他们要用无比的压力对付中国农民在麦田与小树丛间所起的“叛乱”。他们默默地一声不响地在干着,火与杀戮的灾难从他们的手里降临在这一村子和那一村子之间,这是无从逃避的运命的赐与,日本人为了遂行”神圣”的任务而干这杀人放火的勾当,像夜行病者在梦中起行。当回到丹阳城里去之后,洗了手,又在马路上闲逛起来了,恢复了他们的健康。——然而丹阳城里的中国人学会了察看他们的脸色:日本人当胜利归来时会狂歌欢舞。而当他们吃了败仗时却就免不了黯然地垂下头来。

郭元龙的面孔没有了笑,又恢复了他原来的残暴和骄傲,他隐身在夏家村左近的麦秆堆的旁边,用镜子在察看眭巷里方面的敌情,把眼睛都弄花了。

——“你们……一个分队,从冷地里过桥,到麦溪方面去吧!——你们要给敌人一种迷惑,像一条绳子一样死绊着他,……只要有机会就学彭杰同志一样缴他的战马!”

郭元龙坚决地发着命令,他把所有的同志都打发走了,——接着他吩咐着周俊说:

——“老周,你呢?你是一个饱经锻炼的同志了,我就不会小看你的。我决定给你一个分队,——这又是另一个分队,你把这个分队带到新河方面去吧!自然,我不是要你去和日本人作战,但是你手下能够控制一个分队,是不错的。……去吧,你必须在任何情况下坚持新河的地区!”

郭元龙仿佛自觉对于周俊还是过于严厉了一点,于是失悔地笑了笑。

——“是的,我一定完成这个任务,”周俊凛然地回答,他的面孔为了内心的激动而缩小,而且显得青白,嘴唇发抖:“郭元龙同志,我对你完全是善意的,在工作上执行你的命令,我毫无成见。我诚恳的告诉你,过去为了我们的关系弄不好,直接间接的使我们的工作遭受损害,这对于我们是非常痛苦的事情,为什么一个共产党员要过这样的痛苦的日子呢?我早就发誓不愿意过这日子了,把这日子结束了吧!——郭元龙同志,我希望你更能了解我,在上下关系完全能够互相了解的情况下执行一个任务,对于我将是最大的无比的幸运!”

郭元龙把声音扼低,眼睛下垂,他简单地这样说:

——“我了解你的……而且我自己过去也犯过错误,……那么,去吧!我们都一样的为了党,为了作战,我们还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呢?我们也用不着吵嘴,老实说,我们面向着故人,我们的日子紧张得很,我们连一点吵嘴的时间都没有。”

就这样,周俊匆匆地带走了一个通讯员,到村子后面去找他的那个分队去了。

一九四一年七月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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