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雷附近有座小小的都城,叫做吕纳维尔(luneville)。那边的统治者是洛兰纳的君主,法国王后的父亲,前波兰国王斯太尼斯拉·雷秦斯基(stanislas leczinski)。他的小朝廷中最重要的人物,只有一个情妇与一个忏悔师,忏悔师是耶稣会教士默奴(menou),和王上的情妇蒲弗莱夫人(mme de boufflers)有隙,一七四九年时他想引进夏德莱夫人来代替她。侯爵夫人与服尔德的关系,因服氏多病之故,差不多变成只有精神恋爱了,这是地方上人尽皆知的。可是夫人“烈火一般的气质”并未改易,一方面虽然希望保持她的伟人,一方面亦不肯放弃肉欲。
服尔德与夏德莱夫人被邀到洛兰纳宫中作客,在那边,“他们组织音乐会、庆祝会、演剧等种种游艺以娱悦斯太尼斯拉王。”夏德莱夫人扮演喜剧、悲剧、歌唱,与蒲弗莱夫人甚是投机,不是成了她的情敌倒是成了她的与党。她同时又和一个当大佐的圣·朗倍(saint-lambert)交好,那是一个面貌姣好的青年,富有机智,擅于诗文。
有一天晚上,服尔德为《路易十五史》工作了一整天之后,不经通报径自闯入夏德莱夫人的室内,发见她和圣·朗倍在沙发上“谈着诗文哲学以外的事情”。他盛怒之下把他们痛骂了一阵,出来叫仆人套马,要当晚离开吕纳维尔。夏德莱夫人止住了仆人,一面去劝慰服尔德。“怎么?”他说,“你想我看见了那些情形之后还会相信你么?”——“不,”她说,“我永远爱你,但若干时以来,你说你精力衰颓无以为继了。我为此非常难过。我决不希望你死;你的健康于我何等宝贵。在你方面,你亦很关心我的健康。既然你承认除了损害你自己的身体之外,不能再有助于我的健康,那么你的朋友中有人替你代庖的时候你倒动怒起来,这是应该的么?”
“啊,夫人,他说,你总是有理的。既然事情是应得如此,至少不要在我眼前做出来。”
明天,圣·朗倍亲自来向服尔德请罪。“孩子,他和他说,我都忘记了,而且是我的过错。你是正当爱慕取悦的华年。尽量享乐这短促的时期罢。”几天之后他把这段故事写成一本喜剧,但认为秘不付印之为妙。
两人讲和之后回到西雷,正在想去巴黎的时候,平素那么活泼的夏德莱夫人突然忧虑起来。她竟在四十四岁上有了身孕。她告诉了服尔德。他劝她马上叫圣·朗倍来举行三人会议,商量用何种方法使夏德莱先生承认这个孩子是他生的。一切都象喜剧一般布置好了;叫人送信去请夏德莱先生回家,说要商量某些家务,等他回来时把他待得非常亲热。服尔德与圣·朗倍都在,又请了些邻近的人来,举行小小的庆祝会,一起聚餐。夏德莱先生给众人灌了许多酒,吃得饱饱的,讲他从前的战绩,大家听得津津有味,他愈加高兴了。夏德莱夫人盛装艳服,打扮得娇滴滴地,她的丈夫不知不觉对她殷勤献媚起来,自以为还如青年一般。兴高彩烈的过了三星期之后,他的夫人告诉他说她觉得受孕了。他跳起来抱着她的颈项,拥抱她,得意扬扬的逢人告诉:于是她得救了。
在她怀孕的时期,她有时住在巴黎,有时住在吕纳维尔。她竭力装做快乐的神气,但她颇有悲哀的预感。她想她会难产而死。可是生产的难关竟平安渡过了。她最初觉得的时候还在诠释牛顿的理论。服尔德书信中有下列的一段记载:“昨晚夏德莱夫人在诠注牛顿时微觉不适,就呼唤女仆,等到女仆上前时,已只有张开围裙来端抱小孩的时间了。她生了一个女孩。”
但第六天上产母死了,于是一切都完了。夏德莱先生,服尔德,圣·朗倍三人都在场,哭不成声。服尔德悲痛之下,惘惘然走出府第,跌在地下。跟着他的圣·朗倍把他扶了起来。他醒过来时对圣·朗倍说:“啊,朋友,是你害死她的。”他悲苦万状,久久不能自己。他在这座巨大的府第中徘徊,样样都使他想起爱弥丽。他想起他们初到时的情景,她用了何等巧妙的艺术把荒凉的地方点缀成充满着爱情、友谊、学术空气的宫殿。
末了,他回到巴黎。初时,简直没有人能和他谈话。他的友人,久已见他对于这位情妇已经厌倦了,此刻却又见他如是哀伤,觉得很怪异。玛尔蒙丹说他看见他泪流满颊:“他以前常常和我说,她不啻是钉在他脚跟上的魔鬼,我看他哭泣,不禁陪着他难过。但我想使他在她的死因中寻出多少减轻他的哀伤的成分,便问她是怎样死的?‘怎样死的?他不知道么?啊,朋友,是他把她害死的,那个家伙。他替她生了一个孩子,’这样之后,他又称赞这位贤淑的夫人的美德,愈加哭得伤心了。这时候刚巧旭佛兰来了,不知讲了什么好玩的故事,把他哄得大笑。”因为他如一切大人物一样,象孩子般很会变的。
后来还是戏剧使他重新感到人生的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