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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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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兰显克微支著

美州帖蒴思君羚羊川上、有羚羊镇、镇人方群趋马戏场。镇自草创以来、至于今日、始有马戏至、挈舞女乐人及履絙者与俱、故居民甚珍重之。镇葢新地、十五年前尚无人家、且未见白人踪迹、唯叉渚之上、即今镇故址、尝有西印度人村落、名却跋多、为黑蛇部落之聚会。邻近有欧人殖民地、其民皆来自柏林格伦兑诺及哈摩尼亚、则甚恶土著、不能相容。土人本亦无他、特自卫其疆土、帖蒴思政府亦曾严誓许不相侵、然此在日耳曼移民、又何有者?欧人于黑蛇部落、仅取其水土空气而已、而乃报之以文明。唯红人酬答、——则为取日耳曼人之颅骨。是何可忍耶?于是三都移民、乃于月夜集众、得四百人、又自阿拉召墨西哥人为援、袭却跋多人于睡梦之中。代表罪之师、终获大捷。却跋多村落焚为灰烬、居人无男女老幼皆死、仅有战士一伍、以出猎得免、在村者悉歼焉。葢村在湾上、时值春涨、三面皆深水、不可以过也。然土人居之而亡者、日耳曼人得之而利。其处后无间道、而前可以守、三都之民遂移居之。瞬息之间、却跋多蛮村、顿成文明都会、即羚羊镇也。阅五年、而居民增至二千人。

第六年、于隔岸得水银矿、众复大集、人口忽倍于前。至第七年、在死人林中、获黑蛇部落孑遗十二人、据私刑律缢于市。于是更无障害、足以妨羚羊镇之发达者矣。镇中有日报二种、每月评论二种。又设铁道、以接北川与圣安多尼。龙舌街有学校三所、其一为高等学校。居人又就昔日缢黑蛇遗民之处、建慈善院、每礼拜日、牧师登坛说法、劝人当爱其邻、勿觊觎他人产业、及此他文明人诸道德。又尝有学者、游历过此、为居人讲述、其目曰、“论各国民之权利。”

居人之富者、渐议建立大学、政府亦与以协助。民生乐康、水银柑橘牟麦之业、多获利益。人皆勤敏质直、殊有秩序、且甚肥。凡游羚羊镇者、见其地富庶、居民近二万人、几不复识大商巨贾中、乃有十五年前焚却跋多村暴烈善战之士在也。居民昼则从事于市肆工场、或公司中、晚则集响尾蛇街之酒家曰金晹、室中唯闻日耳曼音、曼声呼mahlzeit, mahlzeit(饭时矣、饭时矣。)或缓语nun ja wissen sie, herr mueller, ist das aber moeglich?(汝知否、缪勒君、此能尔乎?)以及杯斝相触、麦酒泼地、或喷沫作声、又见其众神气镇靖、举止濡缓、肥俗之面、如鱼之目、几疑身入柏林酒肆、而非却跋多废墟间也。然镇中凡百ganz gemuetlich(完全愉快、)亦不复有追怀往事者矣。

是夕、群趋马戏场、葢有数因。其一、力作之暇、应得消遣。其二、马戏之至、众所欢迎。葢寒村小市、为鬻技之士所弗顾、今队长肯携其众、临此羚羊镇、殊足以见镇之伟大也。其三、于诸因为尤重、则为马戏目录之第二段、有文曰、

其二、走索、去地一丈五尺、奏乐为节、演技者、著名力士黑鹫、为黑蛇部落之酋长、古王之末孙、而其部落之孑遗也。第一走索、第二羚羊跳、第三死之舞、死之歌。

酋长周游四方、多得赞美、但当无见重于羚羊镇者。队长饮于金晹、为众言十五年前、将赴圣多茀、过多那陀平原、邂逅西印度老人、携一十龄童子。老人已负伤垂死、未几而绝、遗言小儿为黑蛇部落故酋长之子、且嫡嗣也。众收孤儿育之、今遂以绳技名于世。唯队长亦以闻酒家言、始知羚羊镇即却跋多、而酋长者、将于祖父垅上自呈其艺。因大悦、倘善图之、巨利可操券矣。而羚羊镇人、则悉趋马戏场、挈其输自故国、未赌土著之妻拿、指黑蛇部落遗民而谓之曰、“视之、吾辈十五年前、夷灭多人、皆如此獠也。”则惊对曰、ach, herr ji!(阿、天乎如此!)从少妻爱子口中、听此惊愕之声、葢亦人生乐事也。故市人聚语、几无他辞、唯曰酋长酋长而已。

拂晓、群儿已集场外、由木孔内瞰、色甚惊怪。童子年长者、则感于武士之风、皆列队自学校归、步履整肃、亦不自知其何故。夕八时、天宇皎洁、星光炯然。和风自郊外来、挾橘林香味、城市之风、则杂以曲香。马戏场中、爝火灿烂、缚松枝为大矩、著于正门、方盛燃、微声吹焰、含烟而舞。照见新建巨厦、材皆用木、作圆形、屋脊锐上、其颠植美国星纹大旗。门外聚人甚伙、率为不及买券、或不能买者。众环观车辆行李、而在东门所悬画帐者尤多、帐绘白人与红人战门状。幕或偶启、则露场中饮酒之处、案列杯斝数百、历历可赌。未几、幕撤、客乃俱进、空廊间唯闻履声。众就坐、自上至下皆满。场内光明如昼日、虽无煤气灯、而代以大灯台一具、燃石油灯五十。其下则见有酒人、皆肥硕、颈巨不能容赜、率昂其首。见有妇人、少艾姣好、见有孺子、颜色清丽、目灼灼惊视、几欲离眶而飞。客状皆嗜奇而自满、如剧场中常态、三五聚语、其声嗡然、间以呼frisch wasser, frisch wasser(清水清水)之声、嚣然俱俟开场、不复可耐。无何、铃鸣、有马丁六人、靴光耀目、出立两旁、自厩门至于围场。其间有怒马风驰而而出、无鞍辔、马上有物、锦带飞扬、则舞女丽那也。乐人奏乐、女与马即应节而舞。女貌极美、有玛谛达者、为龙舌街酒商之女、见之大惊、遽倚杂货商菲洛斯肩、附耳问今茲尚相爱否?马疾驰、吐息如汽机、有俳优数人、阳为痴呆、随舞者而走、鸣鞭大叫、互挞其面。女倏忽隐去、迅若电火、众击掌叹赏。舞诚美矣!第一事既毕、其次将至。客皆称酋长不绝声、俳优虽互挞未已、己无见者。时优人尚作态如猿揉、而马丁复出、携二木架、各高丈许、置围场两端。乐人辍美国俗曲、转为私军哀调。马丁以巨絙系两架间、俄忽赤熛下射、正照场中、其色如血、光中突现一人、则乃酋长、黑蛇部落之孑遗也。而实不然!酋长未现、仅有队长公、对客鞠躬、大声告众、言愿贤士淑女、加意靖谧、勿击掌高呼、以酋长今方不怿、暴烈踰常也。言出、忽显大效、且事亦极奇、——十五年前墟却跋多之羚羊镇公民、今仍闻警而缩。当丽那滕跃马上时、各欲争先、至于阑畔、俾得快赌者、今又自恨不能易地、登高楼之上。似所居愈低、气乃逾塞、此殊与物理公理相反者也。

虽然、酋长其尚忆往事耶?孩提之时、即为队长所抚育、与之处者、皆日耳曼人也。则酋长殆久已忘之耳!十五年来、流转异地、习为绳技、鬻绝艺以博观赏、当亦消磨其气矣。

却跋多乎、却跋多乎!——彼辈、皆日耳曼人也。今茲居他人之土、尚唯以营业余间、偶怀祖国。况人生急务、首在饮食、虽俗物尚知其理、又岂于黑蛇部落之末孙而独异耶?

众方瞑想中、野啸忽作于厩次、酋长已至围场之上、众复耳语曰、“彼是矣、彼是矣!”——已复寂然。赤火犹炽、有声如嘶。众目悉向酋长、状貌奇丑、傲兀如帝王。被白貂裘、为酋长表识。酋长狞猛、类未驯之虎、面如赤铜铸成、首如苍鹰、寒光四射、目光靖定、似含凶朕、遍视坐客、若择牺牲。身擐全甲、首植鸟羽、带悬一斧、又一刀、以剜颅骨、唯手不执弓而持长策、行绠上时恃以为平衡者也。酋长植立场中、忽作战呌。herr cott!(神乎!)此黑蛇战士之声也!往昔灭却跋多村者、曾闻此叫、未尝忘之。顾十五年前、当千夫而无惧者、今乃见一人而汗出。幸队长骤前、略与酋长语、似致慰安。酋长闻言、如野兽得饵、乃稍靖定。未几、身摇摇已在绠上、举目视灯、跋足而进。巨绠下曲、时或隐不可见、如步空虚。酋长前行、且前且却、已而健进、举策身、展其臂、上被貂裘、状若巨翅。忽失足、若将坠地、——而实不然!欢声竞作、如暴风雨、倏然顿上。酋长颜色愈厉、目注灯台、闪闪作异光。客皆惊顾、然亦无声。已而酋长至绳端、遂止、忽扬其声、作战歌也。

异哉!酋长之声、葢日耳曼语也。但此亦易解耳。殆酋长已忘黑蛇部落之言矣。时众皆不及念此、唯听歌声卷舒、如谣如呌、其音苍凉哀怨、又极狞野、多含杀伐之声、歌有曰、

时雨过矣。战士五百、从却跋多出赴战争、或行春猎。从战归时、持颅骨归。从猎归时、持水牛肉革归。彼辈妻女、欣然相迎、乃共踏歌、以赞美大灵。

却跋多之地、安乐无忧。妇勤于家、儿女长成、女为美人、男为勇士。战士野死、就其先灵、共猎于银山。却跋多战士、高尚武勇、刀斧虽利、不染妇孺之血。却跋多地、甚强大也。乃有白面人、来自远海、纵其烈火、焚却跋多。白种战士、不于战场灭黑蛇众、唯深夜相袭、如野狗子、潜剚刃于睡人妇孺之胸也。

今也、却跋多亡矣。彼白色人、乃即其地、建石室矣。绝国宽民。今方号泣、求报怨。

酋长歌至此、转成沙声、挺立索端、如赤色复仇之神、浮游空际也。队长际此、亦慴、场中沉寂如死。酋长复歌曰、

全族夷灭、仅遗一儿。儿虽弱小、而已誓于神祗、愿复仇也!愿见白人男女老幼之尸也!愿见火与血也!

歌至末数言、声逾狂暴。场中人声陡作、如旋风之起。时观者心中、百问交集。咄此狂虎、今将何为、适作何语?唯彼一人、何以复仇?止乎?逃乎?抑自卫乎?抑又何术以自卫乎?妇人则皆惊怖、但相问曰、was ist das? was ist das?(何耶、何耶?)酋长忽作怒号、非复人声。巨绠动摇、一跃遂登木架、目注灯台、举其策。众大怖、彼将击灯坠地、以火油遍洒四坐也!方欲呼摇、而围场中已有呼者曰、止止!则酋长忽隐去。彼已降耶?彼乃不纵火焚戏场、出门而去矣。去乃何之?顾视间、酋长复至、疲惫喘汗、持锡盘请于客曰、was gefaellig fuer den letzten der sch warzen schlangen?(公将何以赐黑蛇末胤乎?)

众心始安。是皆目录所有、葢队长设计以动人者耳。客皆出金钱投予之、乱下如雨。羚羊镇人居却跋多故地、孰能拒黑蛇末绪、吝一金而不畀耶?葢人皆有良心者也。

戏毕、酋长至金晹酒家、饮麦酒、食馎饦。且景况渐佳、酋长在羚羊镇、大得镇人爱好、而在妇女子为尤、——至有蜚语流传于外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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