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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最好的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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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满力量的太阳。

痴月和退缩的星。

都为谁而排列?

你在当中蹑行-来得悄然。

天昂挺,地更低,干戈常起。

你承受这些纷争恐怖,深受磨折。

(永远受亚当,你父亲和自己的罪束缚);

拿出你的命宫图,朝上窥并且说。

哪个行星对你可怜的命运有破损!

sir john christie。

那天下午,红脸校长告诉基姆他已在“兵员中除名”,他不懂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他们命令他走开去玩,他便跑到街市去,找到那个替他写信还代贴邮票的年轻书信佬。

“现在我付钱,”基姆大模大样地说,“我还要再写一封信。”

“马哈布·阿里人在乌姆巴拉。”书信佬自鸣得意地说。他由于业务关系,满肚子不确实的消息。

“这信不是写给马哈布,而是写给一个和尚的。拿起你的笔快写,写给寻找一条河,现居贝纳尔斯特丹卡庙的西藏圣者德秀喇嘛,多蘸点墨水!三天之内我将南下到勒克瑙去在那勒克瑙学校念书,学校名叫查威尔,我不知道它的地址,只知道是在勒克瑙。”

“可是我知道勒克瑙那地方,”书信佬插嘴,“我也知道那个学校。”

“告诉他在什么地方,我给半安那。”

芦管笔沙沙快写。“他不能错。”书信佬抬起头,“在街对面瞧我们的是谁?”

基姆迅速抬头看,见到身穿法兰绒网球裤的克莱顿上校。

“哦,是一个认得营房里那胖和尚的洋大人,他在对我招手。”

“你在干什么?”上校在基姆走过来时说。

“我,我不是在溜,我是写封信给贝纳尔斯那边我的圣者。”

“这我倒没想到,你说了我带你去勒克瑙没有?”

“没有,我没有。你如果不放心,尽可看信。”

“那你为什么在给圣者的信里把我的名字空掉?”上校笑得很怪,基姆于是放胆讲了。

“有人对我说过不论谈到什么事,都不便写下陌生人的姓名,因为提名道姓毁了许多好的计划。”

“把你教导得很好。”上校回答,基姆的脸臊红了,“我把我的雪茄烟盒落在神父的走廊上了,今天晚上把它送到我家来。”

“你家在哪里?”基姆说,他的脑子很快,明白这多少是在考验他,立刻警惕起来。

“你可以问街市上任何一个人。”上校跟着走掉。

“他忘记带走他的雪茄盒,”基姆走回去说,“我要在今天晚上替他送去。我的信要讲的就是如此,只不过再替我重复写一道,来找我!来找我!来找我!现在我付钱买邮票,把它投入邮筒。”他起身预备走,后来一想,便问寄信佬:“那个丢了雪茄烟盒,一脸怒气的洋大人是谁?”

“他只是克莱顿大人-一个很傻的洋大人,一个没有部队的上校大人。”

“他做些什么呢?”

“天晓得,他总是买他不能骑的马并且问些关于神的工作的哑谜,例如草木、石头和人民的风俗习惯。马贩子称他为天字第一号冤大头,因为很容易在马方面骗他,马哈布·阿里说他比大多数其他的洋大人还要疯癫。”

“哦!”基姆一面说,一面走掉,他所受的训练使他对人的性格有点认识,他心想促成出动八千大军,大炮在外的情报是绝不会给傻瓜的,驻印度总司令是不会跟傻瓜讲话的,而基姆曾经听到他讲话,如果上校是个傻瓜,那么每次一提起上校的姓名,马哈布·阿里的声调就变了。所以-而这一点使基姆跳跳蹦蹦起来-其中必有神秘,而马哈布·阿里大概是替上校刺探消息的,就跟基姆替马哈布刺探消息一样,那上校也和马哈布·阿里一样,显然器重不卖弄聪明的人。

他暗自庆喜他没有露马脚,显露出他知道上校的房子在哪里。他回到营房时又发现根本没有雪茄烟盒遗留下,这使他高兴得笑容满面。他认为上校是个深得吾心的人-会运用脑筋勾心斗角进行秘密把戏的人,好,要是他会装傻,基姆也会。

因此维克托神父花了三个上午很长的时间,向他讲述一些新的神的时候,他丝毫不表示意见。这些新神里有位重要的女神叫玛丽亚,据他了解,就是马哈布·阿里那套神学中的比比·密瑞安姆。讲完之后,维克托神父带着他从这家店铺到那家店铺买衣物,他也没有流露心情,嫉妒的小鼓手们踢他,因为他要到一所最好的学校去读书的时候,他也没有告状。他只是满怀兴趣伺机以待,维克托神父这位好人,带他到火车站,把他安插在一节没有人的二等车里,那节车和克莱顿上校的头等车相连,然后这神父便以真正的感情和他话别。

“他们在圣查威尔会把你琢磨成一个男子汉,而且我希望是个好汉,他们对你来知道得清清楚楚,上校会照顾你,使你不会在路卜不见了或遗失了。我已经使你知道点宗教的事-至少我希望如此-你要记住,他们问起你的宗教时,你就说你是天主教徒,最好说是罗马天主教徒,虽然我不喜欢上面那两个字。”

基姆点了一支臭香烟-他已经很小心地在街市上买了一批存货-躺下来。这个独坐一节火车的滋味与以前和喇嘛同乘三等车南下时的滋味大不相同。“洋大人们不喜欢旅行,”他思量,“嘿呀!我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就仿佛踢来踢去的球。这是我的命。没有人能逃避命运。可是我要向比比·密瑞安姆祷告,我是个洋大人。”他悔恨地望着脚上的靴子,“不,我是基姆。这是个好大的世界,而我只是基姆。基姆到底是谁?”他考虑自己的身份,这是他从没有做过的事,一直想得头晕脑胀,在这一片喧嚣混乱的印度,他是一个小不点儿,到南边去,前途未卜。

上校后来把他叫去,跟他谈了很久,据基姆所能意会的,他必须用功读书,进印度调查所做个测量员,要是成绩很好,考试及格,十七岁时就可以挣三十卢比一个月,克莱顿上校会替他找到适当工作。

基姆起初装作每三个字中大概听懂一个,后来上校看出自己的错误,便改用一口流利够味儿的乌尔都语说,基姆这下子心里踏实了。没有一个人土语如此纯熟,动作如此轻盈无声,眼睛和其他洋大人那些痴肥无神的眼睛如此不同的人会是个傻瓜。

“对,你必须学会把道路山河变成图画存在眼睛里,到了适当的时候,把它们画在纸上。也许有一天,你当了测量员之后,你我在一起工作的时候,我会对你说‘翻过那些山头,去看山那边有些什么。’而要是另一个人说‘那些山头上有坏人,要是一个测最员看起来像个洋大人,他们就会把他杀掉。’那你怎么办?”

基姆想了一想。用上校的提示妥当吗?

“我会讲出另一个人所说的话。”

“要是我回答说‘让我知道那些山头后面的情形-一张河流的图,加上关于那里的村民讲些什么的一点消息,我就给你一百卢比。’”

“我怎么能回答。我只是个孩子,等我长大了再说。”后来看见上校蹙额,便说下去,“可是我想我应该能在几天之内挣得那一百卢比。”

“用什么途径?”

基姆坚决摇头:“要是我讲出怎样挣得那笔钱,另一个人可能会听见而阻挠我。没有代价出卖情报不是好生意。”

“现在告诉我。”上校举起一个卢比,基姆已经伸手去拿可是又把手缩回。

“不,大人,不行。我知道回答的价钱可是不知你要问什么。”

“那你就当做礼物收下。”克莱顿把卢比扔过去,“你的勇气可嘉,别在查威尔丧失掉,那里有许多孩子鄙视黑人。”

“他们的母亲都是街市上的女人。”基姆说。他深知天下的仇恨没有比那把他带大的混血种女人恨她丈夫更深的了。

“对,可是你是个洋人,也是个洋大人的儿子。因此决不可受人影响而鄙视黑人。我知道有些年轻人进入政府服务,装作不懂黑人的话和风俗习惯,结果就因为无知而减薪,无知是最大的罪孽,你要好好记住。”

在那搭火车南下二十四小时的漫长行程中,上校曾把基姆叫去数次,总是强调这一点。

“等我们做了测量员之后……”基姆终于想说,“上校、马哈布·阿里和我将都在一根铅绳上,他将像马哈布·阿里那样利用我,我想。要是准许我回到大道上走动,那就好了,这身衣服无论穿多久也不舒服。”

他们到了拥挤的勒克瑙车站的时候,看不见喇嘛的影子。基姆只好忍下失望的心情,上校把他连同收拾整齐的行李匆匆送上一辆四轮马车,打发他只身前往查威尔学校。

“我不跟你道别,因为我们将要再见面。”他大声说,“要是你是有勇气的人,那我们不但会再见面,而且要见面很多次,可是你还是未经考验的初生之犊。”

“不过那天晚上我不是已经带交过给你-”基姆居然大胆用平等称呼的口吻-“一匹雄白马的血统证明吗?”

“小兄弟,有些事忘掉要好得多。”上校说,他那一眼神色好严厉,连基姆匆匆上车时都感觉到它的森寒。

基姆差不多五分钟后心才恢复平静,他以赞赏的态度嗅闻新空气。“一座富饶的城市,”他说,“比拉合尔富,一定有很多好的街市,马夫,到这里的市街去逛一逛。”

“我只受命把你送到学校去。”马夫用的“你”对白人是不客气的。基姆用最清楚最流利的本地话指出错误,爬上驾驶座位,两人取得了充分了解,上上下下地逛了一两小时,不断估计,比较并且欣赏,除了最繁华的孟买之外,没有一个城市比得上勒克瑙那么艳丽,不论你往桥上看或是从赈济局顶上俯瞰王宫中的镀金伞及城中绿阴茂林的树,历代君王兴建了极华丽的建筑物,建立了慈善事业,使城中挤满了领养老金过活的人,也曾使它浸透了血。它是懒散、阴谋、奢侈的中心,和德里分享居民操纯粹乌尔都语的盛誉。

“一个美丽的城市,一个漂亮的城市。”马夫身为勒克瑙人听到恭维很受用,他把许多令人惊奇的事告诉基姆,如果是个英国向导,他就会讲起叛变的事。

“现在我们到学校去。”基姆最后终于说。位在派提布斯的有名的老查威尔学校在耿姆提河岸占地极广,校舍是一片又一片的白色矮房子,离市区有些距离。

“里面都是什么人?”基姆问。

“小洋人-都是顽皮机灵鬼,不过老实说,我曾经驾车送他们来去车站,从没有见到有一个像你这位小洋人这么精明强干的。”

当然喽,这马夫所受的训练是从来不认为他们有什么不对的。基姆又和某条街上上面窗里出现的一些风流女郎鬼混了一番,在互相恭维中他表现得当然很好,他正让马车夫做最后一次放肆,忽然他的眼睛在渐渐暗黑的暮色中见到长墙边有个人。

“停!”他喊道,“停在这儿,我一时还不到学校去。”

“可是这样来来去去的,谁付车钱?”车夫发恼说,“这孩子疯了吗,上次停f跟一个舞女讲话!这次是个和尚。”

基姆跳下车,低头频拍黄袍下尽是灰土的脚。

“我在这里已经等了一天车。”喇嘛平静的声音开始说,“不,开始的时候有个弟子护送我,是贝纳尔斯特丹卡庙我那朋友派他在路上服侍我的。不错,我吃得很好,我什么都不需要了。”

“你为什么不跟那库鲁女人在一起,啊,圣者,你是怎么到达贝纳尔斯的,自从分手之后,我的心一直牵挂你。”

“那个女人话讲个不休,又频频为孩子索取护身符,把我弄得烦死了,我便离开她们,准许她送礼物以积功德。她这女人至少出手还算大方,我已经答应一旦有必要,我就回到她家去。后来一察觉自己孤零零地一个人在这又美妙的世界上,我便想到搭火车到贝纳尔斯去。我认识特丹卡庙的住持,他跟我一样,也是个探索者。

“啊!你那条河,”基姆说,“我把那条河忘了。”

“忘得这么快,我的弟子?我从没忘记它。可是离开你之后,我似乎应该到那庙去求教,因为你知道印度非常之大,前贤,两三位前贤可能留下关于我们那条河的地点的记载。特丹卡庙里曾辩论这件事:有人这么说,有人那么说,他们都谦恭有礼。”

“那就这样好了;可是你现在做什么?”

“徒弟,我帮你添加智慧就是积功德,那些为红公牛服务的人中的僧人写信给我说一切照我所希望为你办的去做,我就寄去够一年用的钱,然后我来看你,就像你现在看见我这样,目送你进入学府之门。我已经等了一天半-并非因为我喜欢你-那不是不合大道的-而是,就像特丹卡庙的人所说的,你读书的钱既然付了,我理当督促此事到底,他们极有力地澄清了我的疑虑。我曾经怕,我来也许是因为受感情的迷障所惑。并不是那样……况且我得了一个梦,心感不安。”

“可是圣者,你一定没忘记那大道和大道上的形形色色,你来当然有一点是为了要看我?”

“马着凉了,已经过了喂马的时间。”马夫哀诉。

“到吉汗嫩去,跟你那不要脸的婶娘待在一起别动!”基姆回头怒说。“我在这世界上,煢甓一身,不知道自己到哪里去也不知命运如何,我的心意是在我给你的信里,除了马哈布·阿里以外,而他又是个巴塔人,我只有你圣者一个朋友,别离开我。”

“我也想过这一点。”喇嘛回答说,声音发抖,“我如果在这以前我还没有找到我那条河流,我显然必须时时积功德,而自己保证你确是迈向智慧。我不知道他们将教导你什么,可是那僧人写信告诉我在整个印度,没有一个洋大人之子会比你受的教育更好,所以我将时常来。也许你会成为像给我眼镜那位一样的老洋大人。”-喇嘛故意擦擦眼镜-“拉合尔妙屋的那一位。这是我的希望,因为他是一道智慧之泉-比许多住持智慧得多……不过你也许会忘掉我和我们的会面。”

“饮水思源,”基姆感情冲动地说,“我怎么能忘得了你?”

“不会-不会。”他把孩子放开,“我必须回贝纳尔斯去。我现在知道了这里书信佬的规矩,一定会时常给你写信并且来看你。”

“可是我的信该寄到哪儿去呢?”基姆哭泣道,手揪着喇嘛的法袍,完全忘了自己是洋人。

“寄到贝纳尔斯特丹卡庙去,这是我选定在找到那条河以外住持的地方。别哭,因为你知道一切的欲都是空幻是轮回上新的业。到你学校去吧,让我目送你走……你爱我吗?如果爱,那你就走,不然我的心要裂了……我一定会再来,当然会再来。”

喇嘛眼看四轮马车驰入校大门,然后大步走去,每迈一大步便闻一下鼻烟。

学府之门铛锒关上。

土生土长的孩子有他自己的态度和习俗,和其他任何国家孩子的不同,教师教授他的方法也是一位英国老师所不会了解的。因此基姆在圣查威尔读书的经验是不会引起读者兴趣的,他有二三百个早慧的同学,大多数从没见过海洋。他因为城中霍乱形成时擅自进城而照例受惩罚。这是他还没学会写像样的英文必须找个书信佬的关系,他当然也因为吸烟和所说的话比圣查威尔历来所听到的还要粗而受处分。他学会像土生者洗身像圣经里所说的利未人那样干净,土生者暗自认为英国人实在脏,学生们在炽热夜晚讲故事通宵不睡时,他也像同学那样对在卧室里耐心替他们拉吊扇的小工恶作剧,并且悄悄地拿自己和他那些善于自立的同学们衡量。

同学的父亲都是在铁路、电报和运河上服务的下级官员;下级军官,有的已经退休,有的是在一小藩王的军队当总司令;有印度商船队船长;领政府养老金的;种植园主;在马德拉斯三大管区开店铺的以及传教士。少数学生是在德鲁姆托拉根深蒂固的欧亚混血种宗族-裴瑞拉·德苏种和达赛尔伐家的子弟。做家长的很可以把子弟送到英国去读书,可是他们喜欢自己年轻时所上的学校,于是一代接一代皮肤惨黄的孩子到圣查威尔去读书。他们的家形形色色,有的是吃铁路饭的人所住的铁路终站;有的是像孟皆尔·琼那座废置的营房;在龙道上失去的茶园;在欧德和德干,父亲曾是大地主的村庄;离最近的铁路线有一周路程的传道站;在南边一千里,面对着黄铜色深浪的海港;以及最南边的金鸡纳树种植园。他们来学校或从学校回去时沿途的种种惊险故事,虽然他们认为根本不是什么惊险,会令一个西方孩子听得寒毛凛凛。他们惯于在丛林中独自跑千百里,恒有遇虎受阻的可喜机会;可是要叫他们八月里在英吉利海峡,就跟要他们的西方兄弟见到一只豹嗅闻轿子里气息时躺着纹丝不动一样困难。有过十五岁孩子于河水泛滥时在河中一小岛上逗留了一天半,指挥朝圣归来,急得走投无路的香客,就像他们天生有这样权利似的。也曾有高班学生在雨冲没通往他们父亲庄园的小径时,偶尔遇见一位藩王的象,便以圣查威尔加以征用,却几乎把象丢失在流沙中。有个猎人头的阿卡族人仍敢大胆攻击偏僻种植园的时候,有个孩子说他曾持枪帮助击退阿卡人,没有人怀疑他的话。

每个故事都是用土生的人那种毫不激动的平静声音说出来,杂有古怪的变音,无意中从土著奶妈学来的,还有言语的转变,显示是经土语译成英语的。基姆注意聆听并且赞许,这不是小鼓手那种单调乏味,每次讲一个字的谈话,他们所讲的生活是他所知道并且部分了解的。气氛对他也十分适合,他长高了好几寸。天热他们给他一套白卡其校服,他十分喜欢新的物质舒适和运用经过磨砺而益发敏锐的脑筋做功课。他的敏锐会使一位英国教师得意。可是在圣查威尔他们知道这是太阳和环境激发出来的,到了二十三岁,脑力便开始衰退了。

可是他记得使自己不露锋芒,闷热夜晚讲故事的时候,基姆并不讲出自己的经历而惊震大家。因为圣查威尔轻视完全“土化”的孩子。不可忘记你自己是个洋人,将来考试及格之后,会驾驭土著,基姆牢记了这一点,因为他开始明了考试所引导的方向。

八月到十月放暑假-由于天气酷热和大雨而不柑不颁放的漫长假期,基姆获悉他将北上到乌姆巴拉再过去山中的一处地方,维克托神父会替他在那地方安排一切。

“是一所军中学校吗?”基姆问,他已经问了许多问题而且想到的还要多。

“我想是,”校长说,“在那里使你不至于淘气惹事,对你也没有害处,你可以和德卡斯特罗同行到德里。”

基姆从各个角度考虑这件事。他曾听上校的话,用功读书。假期是他自己的-他从同学们的谈论中已经明了这一点,在圣查威尔上学之后再进一所军中学校那将是受罪,况且他现在可以书写了-这是值得以任何代价取得的神奇。在三个月里,他发现了人可以如何不经过第三者而直接谈话,只要付半个安那邮费,并且有点学识就行了。喇嘛仍无音信,此外还有那条大道。基姆渴望再体验柔泥挤在脚趾缝和那种抚摩般的快感,想到黄油甘蓝炖羊肉、有豆蔻浓香的饭,有番红花色的饭、大蒜和洋葱以及街市上看来可怕的油腻甜食等便流涎。在军中学校,他们会在碟上放块生牛肉给他吃,也必得偷偷地抽烟。不过他身为洋人,并在圣查威尔读书,还有那个猪一般的马哈布·阿里……不,他不要打扰马哈布,然而……他独自在宿舍里想,得到的结论是他冤枉了马哈布。

学校里空空的,差不多所有的教师都已经走掉。他手里有克莱顿上校的火车通行证,基姆自庆他没有把克莱顿上校和马哈布给他的钱乱花掉,他仍有二卢比七安那。他那只上面有“基·欧”两家的新牛皮箱子和铺盖卷都在空空的寝室里。“洋人们身受行李束缚,”基姆对它们点头说,“你们将留在这里。”他走到外面热雨里,带着犯罪的笑容去找某一所房子,他以前已经注意这所房子的外表……

“啊哈!你知不知道我们住在这里的是什么样的女人?哦,看不出人小鬼大!”

“难道我是昨天刚出世的吗?”基姆盘腿坐在楼上房间里的一个软垫上,“只要一点染料和三码布以跟人开个玩笑,这不是强人所难吧?”

“她是谁?照洋人而论,你搞这套花样年纪还实在小。”

“哦,她吗?她是营房中某个团队的教师女儿,因为我穿着身上这套衣服爬墙头,他已经打过我两次。现在我扮做一个花匠的儿子混进去,老头子都是醋劲很大的。”

“此话不假,你的脸别动,待我涂上染料。”

“不要太黑,舞女姐姐,我不要在她面前变成了黑鬼。”

“啊,爱情使得这些都是无所谓的,她今年多大了?”

“十二岁,我想,”基姆老脸皮厚地说,“胸脯也渐渐大了。她父亲可能会扯掉我的衣服,而我如果颜色深浅不一-”他哈哈笑起来。

那女的手忙个不停,频频把一团布蘸在一碟褐色染料里,那染料比胡桃汁液还难褪掉。

“现在你派人出去替我买块缠头布。真糟糕,头发完全没剃!他一定会打掉我的头巾。”

“我不是理发匠,不过可以试试看。你天生是个风流种子!下这一番功夫化装只为了一个晚上?记住,这东西不容易洗掉。”她笑得浑身发抖,手镯和脚镯叮当直响,“可是我花这番功夫,准给我钱?就是洪梨花自己也不会比这个高明。”

“姐姐,请你相信神!”基姆一本正经地说,在染色干的时候,把脸皱来皱去。“而且你帮助一个洋人涂脸过没有?”

“这倒是从没有过,不过开玩笑并不是要钱。”

“这要比钱还有价值得多。”

“孩子,你毫无疑问,是最不要脸的小鬼,跟一个可怜女人开了玩笑,然后说‘这玩笑不是很值得吗?你在这世界上会大有作为的。’”她开玩笑地对他行了个舞女之礼。

“一块儿算,赶快把我头发大致剪一剪。”基姆身子摇摇晃晃,一想到未来的快活日子,两眼便射出欢悦的神采。他给了那女的四安那,跑下楼去,看来完全是个低下阶级的印度孩子,每一细节都惟妙惟肖。他直奔一个热食铺,奢侈地大啖一顿油腻食物。

在勒克瑙车站月台上,他注视周身长痱子的德卡斯特罗进入二等车厢。基姆自己坐三等,在车上弄得大家有说有笑,他解释说他是一个变戏法的徒弟,因为他发烧病了,师父他先走了,师徒将在乌姆巴拉见面。车上的乘客换了,他讲的事情也变了,或则因遐兴大发,说得天花乱坠,这是因为他好久没有说土语的缘故,在整个印度那天晚上,没有人比基姆更快活了。他在乌姆巴拉下车朝东去踏过水田要到老军人住的村庄去。

这时候,克莱顿上校在西姆拉接到勒克瑙方面的电报说基姆·欧哈拉不见了。马哈布·阿里恰巧在西姆拉卖马,上校有一天早上在安而代尔跑马场驰骋时,向他吐露了这件事。

“哦,不要紧,”这位马贩子说,“人就像马,有时候会需要盐,要是马厩里没有盐,它们就会向地上舔。他已经回到大道上去一阵,那学校把他弄腻了。我知道会如此。下次我将亲自带他到大道去,别愁,克莱顿大人。他就像一匹打马球用的马,自己跑开去学习。”

“那么你想他没死?”

“也许发烧能使他送命,除此以外,我不替那孩子担忧。猴子是不会跌下树的。”

第二天早上在赛马场上,马哈布带着他的雄马和上校并骑。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马贩子说,“他至少已到了乌姆巴拉,在街市上打听出我到过那里,便从那里写了封信给我。”

“读给我听。”上校说,放了心舒舒气,以他这种地位的人居然关怀一个土生的小顽童,这真是荒谬;可是上校记得在火车上讲的话,过去几个月里发现自己常常念及那个沉默古怪、泰然自若的孩子。他偷偷溜掉,这当然是极侮慢的行为,可是也显示他有机智和胆量。

马哈布策骑驰往跑马场中央,那里没人会走近,他的两眼闪亮。

“星辰之友,即世界之友?”

“这是什么?”

“我们在拉合尔给他的名字,‘世界之友请假到他自己的地方去,他将在规定的口子回来;派人去取箱子和铺盖卷。如果犯有错误,请友谊之手挡开灾祸之鞭。’底下还有些,不过-”

“没关系,-读下去。”

“‘有些事情不是用叉吃饭的人所知道的,最好用双手吃一阵子饭,请代向不明白这点的人美言,以便顺利归来。’这传统的格式当然是书信佬的,可是你看那孩子多么用心机,除了知道内情的人得到暗示以外,别人根本看不出什么。”

“你就是那挡开灾祸之鞭的友谊之手吗?”上校哈哈笑。

“你瞧那孩子多么聪明,他就像我所说的,会再回到大道去,还不知自己将来干的行业-”

“这点我可不敢说。”上校喃喃说。

“他求我替他打圆场,他这样做不是很聪明吗?他说他会回来,他是在充实他的知识。试想一想,大人!他在学校已经三个月了,他对那一点没有提,以我个人来说,我觉得高兴,小马是自己在学跑。”

“可是下一次他千万不可以一个人走。”

“为什么?他受您上校大入保护之前,便已经独自走惯了,将来他干大事的时候,非得独自冒生命之险去闯,要是他盯梢人的时候,啐口唾沫或打个喷嚏,露出马脚,不像他所扮装的人,他可能会被人杀死。为什么现在去阻止他?可记得波斯人有句话:马赞德伦地方的胡狼只有马赞德伦地方的猎犬才捉得到。”

“对,说得对,马哈布·阿里,要是他安全无恙,那我就再高兴也没有了,可是他这么做实在是十分侮慢。”

“他走的时候,连我都没告诉,”马哈布说,“他不傻,他一逛够了就会来找我,现在该是珍珠疗者接手教他的时候了,诚如大人臆测的,他成熟得太快了。”

一个月后这些话果然全部应验,马哈布到乌姆巴拉去领取一批新马。黄昏时他正在卡尔发骑马独行,基姆跑上前来行走,马哈布大骂他,他用英语回答,马哈布惊愕得竟喘了一口气,幸亏左近没人听见。

“哎呀!你从哪里来?”

“上上下下-下下上上。”

“离开这湿地,到一棵树下去,讲给我听。”

“我和鸟姆巴拉附近的一个老头子住了一阵;后来去在乌姆巴拉我认识的一个人家住,我跟他们当中一个人一起南下,远至德里。那个城市真美妙,后来我替一个油商赶牛回北方去;可是听说派提亚拉有个盛大节日,我便跟一个烟火匠人一起去,那真是个盛大节日。”基姆揉揉肚子说,“我看到了藩王,挂有金银装饰的象;他们把所有的烟火一起同时点燃,死了十一人,其中有我那烟火匠,我从帐篷这头震到那头可是没受伤,后来我和一个锡克骑士一起回来,我当他的马夫维生;所以就这样来到这里。”

“真够棒的!”马哈布·阿里说。

“可是那上校大人怎么说?我不想挨打。”

“友谊之手已经挡开了灾祸之鞭,可是你下次再遨游大道的时候可要跟我一起去,这还太早。”

“我已经有点过了。我在学校里已经学会读写一点英文,不久我就完全成为一个洋大人。”

“听他这种口气!”马哈布朗然大笑,一面望着淋得透湿,在雨中跳舞的小基姆。“您好-洋大人,”他以讥讽的态度行个礼,“在大路上流浪累了没有,要不要跟我去乌姆巴拉,帮着把马赶回去?”

“我跟你去,马哈布·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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