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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谋食谋衣美人奏技 作威作福贼子弄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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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美一路上把这玩鼗鼓的技术与曲词,朝斯夕斯地教授她:在行路的时候,就教鼓儿词;在住宿的时候,即授玩鼓术。原来龚美小时本是个玩鼗鼓的,后来才改做银匠。他的鼓词鼓术,都经他细心改良过的,格外来得新鲜别致。她又是个心灵手敏聪明人儿,天生慧性,这玩意儿一学便会。她还嫌龚美的词调儿尽美未尽善,拿出她自己的才调,又特别改良一次,这真所谓青出于蓝了。不一日,到了京城里,龚美在热闹的场合,拣一家客店住下。翌日,她便在店房里的广庭中,牺牲色相,现身说法,呈现她的新玩艺于都人士。当下京城里那些闲人,见了她这等美色,瞧了她这副手段,听了她这种新腔,哪一个不目眩心迷?你赞一句,我说一声,不到三五日,就弄得街谈巷议,把她抬举得身价十倍,哄动得名满都门。真宗这时尚在王邸,正是饱食暖衣,逸居无事,长日人困,免不得易服微行,跑到热闹场里寻开心。这日恰到街坊游散,一路行来,只听上中下三等人,都在赞扬鼗鼓娘。有的说:“我听了她的鼓儿词,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有的说:“我鼗鼓儿听得多,像这等字正腔圆,韵味深长的,却从来不曾有过。从前孔圣人在齐国听了韶乐,弄得三月不知肉味;而今我听了她的鼗鼓,竟要九月不知肉味啦!”有的说:“人生不过百年岁月,就是天天过着快乐日子,也不过享一百年快乐。而今听了她的鼗鼓,这快乐一天就胜似两天,只消活到七十岁,便算得享着一百四十年快乐哩!”这是赞美她的艺术的。又有的说:“她这容貌儿,莫说在鼗鼓娘里面没有见过第二个,就是在京城里许多姑娘小姐奶奶太太里面,又几曾见过像她这般娇好齐整的呢?”又有的说:“我读古人书,最不信那些载咏美人的话,什么‘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回眸一笑百媚生’,以为全是诗人笔底故意弄狡狯,使读他的书的人发生痴想。现在见了她,才知古人这一类的辞句,确是写实的,而且还觉得只写到七分,还有三分写不出来。”又有的说:“我是好些时便感着精神不愉快,医生瞧过多少也不能治好;今日被她两道和悦甜美的眼光,微微地一射,陡地宿疾霍然,精神倍长。就这一点,可晓得她的美,当世无双了。”这又是称扬她的姿色的。真宗心里诧异道:“真有这么一个鼗鼓娘吗?怎么就美好到如此呢?”于是一径走向她献艺的店中来。夥颐!塞满了一屋子的人。奇怪!人数是多到再不能多了,却是一个个凝神屏气,鸦雀无声。只听人丛里冬冬冬冬锡铃,间杂多响了几响,随着就像新莺出谷,乳燕归巢,发出一种妙音,抑扬宛转,澹荡盘旋,入耳动心。真宗顿时周身百脉,全感舒畅,即从人缝里挤到中间,瞧看这鼗鼓娘的姿容究竟怎样。妙呀!这般可喜娘不修三生福能得见吗?真宗不禁神魂颠倒,满心倾恋。当日回去,即命侍从把她唤入王邸,留住不遣。因为惧怕太宗斥责,暂时把她屈在侍女班里,待遇上却与妻妾一样。后来问明她系将门之女,更加由爱生敬了。到得即了帝位,诸事有了自主权,乃拔封她为美人,随即又进位修仪。不久,便册为德妃。郭后既崩,后宫专宠的头一人,自然就是刘德妃。这时真宗还无子嗣,故郭后生三子,俱早殇了;杨淑妃生二子,亦都夭折。刘德妃便想生个儿子,好向真宗要求继承后位。怎奈祈祷多时,熊罴不来入梦,肚皮里没有赵氏一块肉,乃想出个移花接木的妙计,命自己的侍儿李氏,为真宗司寝。这李侍儿生长西子湖边,得山水之清,为秀气所钟,伴真宗一夕缱绻,便结珠胎。三年四月,瓜熟蒂落,竟一举得男。真宗大喜,取名做受益;进封李侍儿为才人。这受益,后来就是仁宗。刘德妃即取为己子,商同杨淑妃合力保护。戒宫人不得泄漏外廷,只说皇子是她生的。李才人一向庄重寡言,恭谨守己,见刘德妃要抢着去做娘,乐得自在,便不说什么。宫里的人,见李才人尚不争论,谁还肯道个不赞成呢?而且谁敢不赞成呢?刘德妃第一个心愿已偿,便进行第二个心愿,请求真宗立她做皇后。真宗原早要册立她,只为没有因由,恐惹群臣谏议,无辞折服他们,故而缓着;而今有了个好题目,当下她一请求,即笑允道:“这个自然,舍卿还有谁呢?”次日,真宗召谕群臣,说要册刘德妃为继后。翰林学士李迪,不知上意已坚定,谏阻道:“刘德妃出身微贱,不当立为皇后,愿陛下睿鉴!”真宗变色道:“刘德妃祖刘延庆在晋、汉的时候,做过右骁卫大将军,父刘通在太宗皇帝驾前,又官虎捷都指挥,正是世代将门,怎说是出身微贱呢?这是一层。就令实是微贱,微贱的人就不许有贵显的日子吗?不要说是作皇后,就是作皇帝,自古以来,难道没起身微贱的吗?这是二层。朕因已故郭皇后与杨妃所生数子,都不幸短命死了,曾在宫里宣谕,无论哪一个嫔妃,谁先生得儿子,即立谁为后;而今刘德妃生下皇子已经三岁,朕怎能食言不立她呢?这是三层。朕要立刘德妃,是无更改的可能,卿不必谏阻的。“群臣听着,再无人敢多渎了。真宗即命丁谓传谕学士杨亿草制。杨亿以为这事终不妥,不肯奉旨。丁谓劝道:”学士勉强作了此诏,不愁不富贵啦!“杨亿摇首道:”像此等富贵,我也不愿要。“丁谓没法,乃命他学士草成。五年十二月,真宗竟册刘德妃为皇后,继位中宫。册立的典礼,格外隆重,不必细说。刘后既立,因无宗族,把义兄龚美更作为亲兄,改姓龚做姓刘,赐以官爵。这事实是一举两得:刘后在对自己,有了宗族。在对刘美,践了富贵不忘的宿约。刘美既做了皇亲国戚,又得了高官厚爵,立时尊贵起来,不但不似做银匠时节被人轻视,而且还有人来巴结他。便有翰林学士钱惟演访知刘美无妻,忙将自己的妹子嫁与他,做个间接的皇亲国戚。李才人呢?刘后见她只是恭顺,又由真宗加恩授为婉仪,不久,复进为顺容。刘后自此,第二个心愿也偿了,又生第三个大心愿。什么大心愿呢?她心里想道:“望不到而今的地位倒罢了,既到了今日的地位,不拿出才调来干与干与国政,替女子们吐吐气,千古以后,将以为女子只能仰男子的鼻息,不懂得国家大事。我心要做作一番,给男子们看看,女子果然是不懂得国家大事的么?于是便极意留心时事。真宗每日退朝以后,批阅天下奏章,刘后即陪侍旁边,一一记着。不到好久,刘后把朝廷的大事,尽行晓得它的原本始末。真宗关于宫闱的事件有所询问时,她撮引故实,逐一答对,莫不称旨。真宗因此,更加爱重刘后。刘后因此,便渐渐地干与外政。这时太子太师吕蒙正、司空张齐贤等,已先后凋谢。吕蒙正谥做文穆,张齐贤谥做文定。王旦亦衰迈多病,累求解职,真宗不许,只得勉力报国。真宗自己仍旧见神说鬼,东祷西求,无理取闹。六年六月,亳州官吏父老三千三百人,诣阙请真宗往谒太清官。这太清官,是祀奉老子的。八月,真宗诏答毫州官吏父老定于明春亲谒太清官,并加号老子为太上老君混元上德皇帝。亳州官吏父老,接奉诏旨,忙着筹备明春迎驾典礼。孙奭因又上疏切谏。疏云:陛下封泰山,祀汾阴,躬谒陵寝,今又将祀太清宫。外议籍籍,以为陛下事事慕效唐明皇,且以明皇为令德之主耶?甚不然也。明皇祸败之迹,有足为深戒者,非独臣能知之。近臣不言者,此怀奸以事陛下也。明皇之无道,亦无敢言者。及奔至马嵬,军士已诛杨国忠,请矫诏之罪,乃始谕以识理不明,寄任失所。当时虽有罪己之言,觉悟已晚,何所及也!臣愿陛下,早自觉悟,抑省虚华,斥远邪佞,罢兴冬木,不袭危乱之迹,无为明皇不及之悔。此天下之幸,社稷之福也!疏上,真宗不听,但因孙奭是个朴忠的臣子,容忍着不加申斥。七年正月,真宗遂命驾往亳州谒太清官。命王旦兼大理使,丁谓兼奉祀经度制置使,陈彭年为副。至亳州,丁谓献白鹿一头,芝草九万五千余本。谒祭毕,赐亳州官民酺三日。二月,返驾还京。十一月,玉清昭应宫落成。修宫使就是丁谓。起初预计工程,须得十五年才可造成,丁谓命工匠昼夜工作,故七年便造成了。这宫共二千六百一十楹,建筑宏丽,耗财无算,所以八年九月,知陈州张咏死时,便遗表痛陈不当建造宫观,竭天下的财用,伤万民的生命。这都是贼臣丁谓诳惑圣聪所铸成的错失,请斩了丁谓的头颅,悬诸国门,以谢天下。然后再斩张咏的头颅,悬诸丁家门口,以谢丁谓。真宗见了这篇遗表,虽是极叹张咏的忠诚,然因信任丁谓,竟不加罪丁谓。九年年底,又下诏改元作天禧,从明年起始。元年元旦,真宗亲诣玉清昭应宫,上玉皇大帝宝册衮服;越日,上圣祖宝册;十一日,谢天地于南郊,御天安殿受册号,作《钦承宝训述》,昭示群臣。群臣又歌颂一番;三月,真宗命参知政事王曾兼会灵观使。王曾不愿附和怪诞,转推王钦若,固辞不受。真宗不悦道:“卿为大臣,当然要附会国事,何以独自立异呢?”王曾奏答道:“从来君从谏就称做明,臣尽忠便叫做义。陛下不嫌臣驽钝,使臣参政。臣只知道向着义的途辙去作,不晓得什么是立异啦!”王钦若本与王曾不合,听得这事,更于真宗前谮挤王曾。真宗遂罢王曾参知政事。九月,王旦的老病越增,真宗亲幸王旦私第抚问他病体。真宗见王旦形色清癯已甚,黯然道:“朕正想托卿重任,不意卿病到如此,真使朕不胜其忧了!”因又问道:“卿万一不讳,朕把国事付托何人呢?”王旦答奏道:“知臣莫若君,陛下到时自择便了。至若愚臣,晓得他事君无隐,谋国尽忠的人,只有寇准一个,别一个臣却不知道。”真宗点首,安抚了数语,即启驾还宫。是夕王旦召诸子弟面嘱道:“我任政事二十年,圣上优礼日加,真是极尽主恩了。我自认奉事圣上,也无甚错失,只是不曾谏奏得天书虚妄,实在是我百死莫赎的大过。所以我自大中祥符以来,每有大礼,在圣上,必首先加恩于我,在我私心,辄益增惭悔。我死了以后,可替我削发披缁,依僧门丧例敛葬,或可稍减我这一桩愆尤哩。”说罢,瞑目而逝。真宗听得王旦已死,不胜哀恸,辍朝三日,追赠王旦为太师尚书令、封魏国公,赐谥做文正。真宗遂命王钦若同平章事。王钦若状貌短小,项上长着个赘疣,当时人称他做瘿相。是时真宗因自己常多疾病,见皇子赵受益年已渐长,便降诏立皇子赵受益为太子,大赦天下。三年,永兴军巡检朱能与内侍都知周怀政,假造天书,降于乾祐山。寇准时判永兴军,竟取伪书,上奏朝廷。真宗大喜,降诏迎入禁中。鲁宗道、孙奭都谏奏这天书是奸臣诞妄造作,以荧惑圣听的,请捕斩朱能等。真宗不听,恰巧王钦若坐交通商州道士醮文易罪案,罢判杭州,真宗遂召寇准同平章事,丁谓参知政事。丁谓本与寇准相投契,李沆作宰相的时候,寇准尝荐丁谓于李沆,李沆不用,寇准问道:“丁谓不算无才能,还不堪用么?”李沆道:“丁谓固然是有才能,但是这等人可使他在人上吗?”寇准道:“像丁谓的才能,相公终能压抑他使在人下吗?”李沆笑道:“而今不必辩论,日后你自然记得我说的话。”寇准终不以为然。至是不久,丁谓果倾轧寇准。四年六月,真宗患着风疾,政事多委决于刘后,寇准、李迪以为忧虑,乘间请真宗诏谕皇太子监国,罢免丁谓、钱惟演。真宗认可。寇准密令杨亿草表,因酒后说出,遂被丁谓转而谮他,力请真宗罢免寇准。真宗不记得先前与寇准的说话,竟罢寇准为太子太傅,命李迪、丁谓、冯拯参同平章事,任中正、王曾并参知政事,钱惟演为枢密副使。周怀政是东宫宦官,遂往商寇准,谋奉真宗为太上皇,而传位太子,罢皇后与政,处死丁谓,使寇准复相。寇准阻止不听,竟谋实行。事机不密,又被丁谓知道,夜奏真宗,并与刘后举发朱能天书妖妄事。真宗大怒,立斩周怀政,贬寇准为太常卿,出知相州;因遣使捕治朱能,朱能杀王使,拥众反叛,未几朱能众溃自杀。坐这项罪,再贬寇准于道州。自是丁谓专政于外,刘后专政于内。五年十一月,竟加丁谓为司空,冯拯为左仆射,曹利用为右仆射。于是丁谓威权更大了。是年过了,又改元做乾兴。二月,封丁谓为鲁国公,冯拯为魏国公,曹利用为韩国公。都人士虽疾恶三人朋比为奸,恨不得立时去掉,但是圣眷方隆,没奈何他们。忽而传下哀音,真宗皇帝已经驾崩了。这正是:佥壬弄权朝政乱,九重哀诏又惊传。要知真宗死后,国事是怎样处置,是由太子继位亲政,还是刘后垂帘当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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