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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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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的一天,节子在经常与土屋约会的餐厅等他。土屋来后不久,与志子打来电话,节子便到客人进进出出的喧闹的收银台隔壁接了电话。原来,节子把这个与土屋经常约会的地点告诉过与志子。

与志子并没有什么急事。不过,她总是说羡慕节子的平静的恋爱。最近,由于她对情人变得冷淡,对方的态度也变得狂躁起来。与志子正在为这件事情犯难,想找时间和节子商量这件事情。

通话结束,回到座席,节子注视着土屋的脸,他的脸和电话中提到的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无论怎么端详,从这个青年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疯狂。

那天晚餐时,节子看到一个男人进来,在与他们背靠背的座席上坐下了。晃眼一看,是丈夫的同事。节子连菜还没有来得及点,在土屋耳边说了句“我在衣帽间等你”之后,便转身离开了。然后,她要求随后赶来的土屋更换一家餐厅。

土屋显出一脸诧异的神情。节子那样的担心、狼狈,简直超出了正常的范围。土屋想,难道是因为怕被别人看到与其他男人一起吃饭,身为有夫之妇而感到不光彩?

土屋笑着问了节子几次,而节子则一本正经地板着面孔。跑出来之后,节子自身也意识到没有如此狼狈的理由。与两人初次旅行在宾馆遇见伯父时那有理由的惊愕相比,如今的狼狈无非就是笨拙的故伎重演。

节子究竟想模仿什么呢?难道是想照搬上回在宾馆里的惊愕,使它再次上演,并以此来体现自己那充满危险的天真无邪吗?……当她看到丈夫的同事时,就抓住了这次表演机会,期盼着土屋陪伴她一起胆战心惊地将表演进行下去。可是,土屋却笑了。在去另一家餐厅的路上,他也几次偷看节子的脸而发笑。

节子感到土屋的笑很残酷。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与在那家宾馆的时候相比,现在她越发离不开土屋了。

那天夜晚,在常去的宾馆的一个房间内,节子像饭前祷告那样,以讲大道理的口吻出乎意外地坦白了。她说出了自己曾经发誓对土屋和丈夫隐瞒的秘密——那次旅行之前堕胎的事。土屋非常老实地听着。

这次坦白的语气是悲观的,窗外昆虫的鸣叫声增添了悲伤的气氛。不过,不善辞令的土屋能想到的安慰方法,仅仅是一个劲儿地接吻,他想以此让节子闭上嘴巴。节子无奈地迎合着他的嘴唇,冗长的故事屡次中断。

节子心里的抽屉并不能搁很多秘密。每当一个新的秘密产生,那之前的秘密就搁不住了。一个新的秘密!……节子这个月的月经总也不来,她向土屋隐瞒了她的不安。

过了一个星期,节子心中的不安变得非同一般了。她借口外出购物,一个人在街上徘徊。那时,她看到对面走来一个奇怪的人,明明是阳光明媚的日子却戴着口罩,并且深深地戴着礼帽。两人擦肩而过之时,节子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帽檐下的阴影部分,那人没有眉毛,双目歪斜地拘挛,鼻子部位塌陷呈黑色。

尽管与那人瞬间擦肩而过,但是那张奇怪的面孔给节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节子快步疾行,想抹去对那人的印象。可是节子越是快走,大白天的街头那阴森森的面孔便越是清晰可见。

节子想起曾经听人说过的英国的一个真实故事。某英国夫人妊娠后,在常读的故事书中,出现了一个比旁人多根手指的人,夫人对此念念不忘,最终她生下了一个一只手长有六根指头的孩子。这个记忆令节子不寒而栗。

节子坐上出租车。她想起一次去某位朋友的夫人家做客归来时,送别她的夫人曾经指着坡下的医院说过“那儿的女医生诊断准确人又善良,有事儿可以去找她”的话,于是便让司机去了那里。因为节子可不想让家庭医生知道这事儿。

那儿的女医生是院长,把医院治理得干干净净。挂号处的态度也让人满意。或许是因为节子衣着不俗的缘故吧,院长亲自为她作了诊察。院长说九分把握可以确定为妊娠,不过可以打一针疏通月经的针剂观察一下,若七天之后月经还是不来的话,就需要再次来医院。节子便注射了针剂。

那天之后,节子好像每天都在期盼着什么。她所期盼的,并不是迄今为止热切期盼的月经。她感到,掌控潮汐涨落的月球的诸般力量已经离她而去。节子等待的是明显存在于土屋和她之间的一个障碍物,这也是他们两人最缺少的、最需要的东西。那就是还没有成形的孩子、不方便直接称其为孩子的东西。

五天过去了,六天过去了,所担心的事情越来越接近事实。节子的饮食习惯发生了变化,有时忽然想吃反季节的东西,有时深夜想吃法式炸薯条。节子这次真的害怕了,被丈夫发现她的身体变化可如何是好?

节子想,索性瞒着土屋做一下刮宫术吧。不过转念一想,还是和土屋好好商量一下,听从他的意见为好。然而,有教养的节子又仔细地权衡了一番,把这件事告诉土屋的话,不仅会令对方误会她有要挟、贪婪的想法,而且假如土屋劝她堕胎的话,可以想象自己将是多么的凄惨。看来,自己必须要先下定决心,然后再和土屋说这件事,让他顺从自己的想法。至于自己的决心,当然就是一定要堕胎,一想到这些,节子的内心忽然涌现出了有关土屋和自己的孩子的各种感慨和梦想。

节子的灵魂急剧升华,尽管这是命中注定的,但是节子已能用清晰的透视法看到了连接自己、土屋和孩子的纽带。可以说,节子的灵魂具备了透视法的能力。而且,既然节子曾经有过作为母亲的苦恼,那么就能够站在比情人高的立场看问题,她为此感到骄傲。尽管被逼得走投无路,她却因此获得了一种自由。节子觉得,土屋仅仅在欲望方面与自己有着密切的关系。

节子的心情变得纯净起来,就像是一个殉教者。为了土屋而抛弃“土屋的孩子的母亲”这一名分,使她感到一种充满痛苦的喜悦。这是一种超越情人职责的自我牺牲,是土屋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的牺牲。这种牺牲式的、倾注所有感情的凄惨与壮绝,使节子感到自身形象比土屋高出了一大截。

必须说明,在节子抱有这般崇高想法的背后,在她那根本就不自我分析的道德观里,她都是把这次将要打掉货真价实的“私生子”行为理解为善行的。无论是痛苦的踌躇,还是在苦思冥想之中,她都把它模糊地理解为了善行。节子并没有搞错方向。当她下定决心履行这种善行的瞬间,心中没有丝毫内疚,处于一种迷茫的安心状态。

有了这份安心感,再回想那次在街上见到的恐怖面孔,就不那么令人恐惧、令人作呕了。没有鼻子和眉毛的孩子将会被埋葬。这不正是为了那个孩子自身,母亲所能尽到的最大的善行吗?

节子固执地相信,假如生下孩子,他一定会没有鼻子和眉毛。与浪漫的想法相反,节子看到了由于自己背叛美德所遭受的报应,并想亲手将它埋葬。

……秋高气爽。在透明的阳光下,节子俯视地上的纽带,她相信自己可以负责、解决这件事。反正土屋对于这件事情持有的想法只是肮脏、卑劣、无耻,这是毫无疑问的。不过,从节子“不见情人内心的丑态、只见情人的优点”的态度来看,可以说她有着很好的教养。

……节子忽然感到菊夫就在身后。她转过身去,发现了这个被太阳晒得黑黑的、半年之间已长成几乎认不出来的孩子。她想:“已经不能再亲吻这孩子啦。”现在,节子希望菊夫做的是另一件事——快点儿长大,以高尚的态度来谴责母亲。

“这个世界上,只有这孩子才能好好地谴责我啊。”

节子这么认为。想到一切将被埋没在黑暗中、一切都将得到宽恕,节子不寒而栗。

……毫无疑问,当节子与土屋两人站在宾馆昏暗的阳台上,望着远处闪亮的街灯,一起说着即将被抛弃的孩子时,这个夜晚将永远留在她的记忆之中。

阳台下面的竹林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似乎是被雨淋的样子。城市夜晚的无数霓虹灯轮廓,在阴沉的夜色中显得有些模糊。

由于两人谈论的是孩子的话题,气氛并不显得特别严肃。节子把她的决心、母爱的放弃,以及还未成形的不幸孩子的命运都用来点缀这个抒情的夜晚了。可以明确地说,节子不可能错过这个初次得以与土屋同悲伤的机会,她将牢牢地抓住这个机会。

节子丝毫没有责备土屋。土屋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他的敏锐着实令人吃惊。土屋只是一声不响地听着,没有露出丝毫慌张的神情,当然也没有耍心眼说些不中听的话。因为眼前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成型,他只需乖乖地听着就可以了。

第二天,节子一大早就去了上次接受注射的医院。做了刮宫术后,在那里休息到晚上。回到家中,她又谎称感冒便卧床休息了。半夜回家的丈夫不停地劝她看医生,但节子说只是稍微有些头疼而拒绝了。她把提前在药店买的感冒药,和半杯水一起放在了床头柜上,摆出了刚刚吃过药的样子。

菊夫已经进入梦乡。在丈夫回来之前,节子不经意地打开床头柜的抽屉,看到了久违的数张图画和照片。在和土屋有了今天的结果之前,图画和照片在她心中只不过是幻想和夸张而已。然而,看着看着,节子终于明白,尽管自己以前绝对没有注视过自身姿态,但是图画和照片既不是幻想也不是过分的夸张。那销魂的事态确实是存在的,现在的节子凭直觉就能够明白。

今夜,节子脑袋略微有些供血不足,冷静考虑后,她放下心来。因为只要体验过一次这种销魂,那么它就会与今天失去的孩子一起消逝,不再会回到身边。节子觉得,自己克服了情欲这道关。她感觉未来将一无所有,如今自己躺在床上才明白,只有在一无所有的地方才能真正地休息。

结束了,这一点毋庸置疑。她与土屋之间最需要的东西、最令人期盼的东西、那个障碍物的影子终于出现了,然而,那影子转瞬即逝……就这样,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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