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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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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周二,节子找出久违了的化妆品,穿上漂亮衣裳,她完全陷入了一种有所期待的新鲜的喜悦之中。她对内衣很在意,换上镶着仿佛冬季天空般浅蓝色花边的深褐色丝织吊带背心,外面配以浅褐色的紧身礼服,然后喷上常用香水——让·巴度的“喜悦”。

与土屋见面之后,发现他的表情与平时并无两样,看不出感情发生了变化。难道这个时尚青年的心中,隐藏着甚至超越节子的牢固的道德观念吗?这一点似乎马上在节子身上反映出来了。明明是节子主动安排与土屋见面的,可一见到他就摆起了教训人的架势。她一面强调自己作为妻子、作为母亲受到了束缚,一面又认为这种束缚理所应当。因为节子觉得要把独身的土屋当成孩子对待的话,就有必要强调自己作为妻子、母亲的地位。

忽然,土屋开口了,他说不想听孩子的话题。那想不想听丈夫的话题呢?节子反问道。土屋说想听。只有说起丈夫的话题,土屋的神情才会隐约泛起一丝欢愉。然而,节子却不喜欢他那幸福的神情。

节子开始催促土屋:“我今晚必须十点之前回去,最晚十点,得稍微提前一点儿回去。”为了使这个谎言看不出一丝破绽,她曾说过丈夫无论多晚也会在十点三十分之前回家,这已成为习惯。没想到,这番谎言使她陷入了作茧自缚的境地。

见土屋如此喜欢听丈夫的故事,这回轮到节子问他曾经交往过的女友的事情了。土屋吞吞吐吐、转弯抹角地总算进入了话题。然而,正当土屋将要说出第一任女友的姓名时,节子的手不由自主地迅速伸了过去,一下子按住了他的嘴唇。

土屋沉默了,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节子也吃了一惊,她不明白自己的手指迅速出击,是为了堵住他的嘴,还是为了忽然间想触摸一下他的嘴唇。

走在街上时,节子觉得土屋是个缺乏体贴之心的人。根本看不出他有一丝带着别人的妻子一起行走的顾忌。这对于想制造出掩人耳目、忐忑不安气氛的节子来说,是远远不够的。怎样才能让土屋也具有与自己同样的恐怖心情呢?一想到这里,节子就感到绝望。其实,这根本就算不上一回事。她深爱着这份恐惧。土屋也明白这一点,只要两人情趣一致就可以了。

来到街上,天很快黑了下来。节子非要让土屋和她走行人稀少的昏暗小路。为了不让土屋误会,她解释说明自己是如何担心别人的闲言碎语的。尽管如此,主动想挽住对方胳膊的却是节子。

每当熟悉的私家车从眼前驶过,或从路旁的餐厅走出谈笑风声的客人,节子就会浑身僵硬,匆忙抽出挽住了土屋胳膊的手。当两人在一家餐厅不起眼的角落里坐下时,节子犹如经历了重重磨难般地感到疲惫不堪。

节子望着眼前那毫无意义地笑着的土屋的面孔,似乎一个冷酷的少年在嘲笑她的懦弱。

“看来你胆子还不小呢。”

节子把目光从大开本的菜谱上移开,望着土屋说。在她看来,对她的懦弱不屑一顾、显得十分冷静的土屋,这回反而可以依靠了。

喝了一点酒,吃了一些菜后,土屋肆无忌惮地开起了玩笑。看上去木呆呆的他从少年时代就有这样的毛病。只不过经他的嘴一说,下流话也显得不那么下流了。他已经习惯于用冷静的语气说那种话,这与他的年龄并不相称。

两人之间有很多共同朋友,有一个被节子尊为虔诚基督徒的夫人有着奇特的性癖,这一点土屋也明白。终于,他又搬出了这个话题。

“整整齐齐地穿着和服吃饭可不香啊。我呢,就喜欢光着身子吃。”

“一个人?”

“你真是个孩子啊。”

土屋居高临下地说。

就是这句话,以后给节子带来了深刻的影响。迄今为止,那种场景对她来说无疑是个意想不到的奇观。无论是独自用餐,还是和丈夫共进早餐,那场景在她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或许那只不过是土屋把从其他放荡的朋友那里听来的故事现学现卖,当作自身的体验来吹嘘而已。节子并没有感到嫉妒,也没有为那番话产生情欲。只不过,节子固有的教养自然地发出了赞美之声——这是多么出类拔萃的没有规矩啊!

……节子首先意识到时间不早了。然而,土屋却得意洋洋地看着手表说:

“已经九点半了。”

节子愤愤地望着土屋。本来约会时间应该由她来决定,可是,土屋却在时间临近、她即将开口之前抢先说了出来,这着实令节子气得咬牙切齿。

在送节子回家的车内,土屋把手轻轻地搭在节子的肩头,而节子却别扭地板着身体。节子家附近的河边有一条昏暗的散步道路,她想,假如土屋停下车送自己到家附近,或许会允许他吻自己;假如拒绝土屋的话,他也许会生气吧。土屋必须为说出时间一事而得到相应的惩罚。

土屋没有下车,而是随便地从车内伸出手来和节子握手告别。节子没有目送他的车远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家之后,节子苦等丈夫归来,一等就是几个时辰。节子端坐着,一直在想土屋曾说过的光着身子吃饭的事。他家有饭桌吗?盘子放在他赤裸的腹部上吗?那盘子一定会让肚子感到凉吧?忽然,节子似乎看到土屋伸出他那布满汗毛的胳膊,来猛抓自己盘中的食物。两人用嘴在盘子两侧争啃水果的味道是如何的呢?……

节子这样想着,她从这纯粹的官能的幻想中得到了满足,无论是对土屋的恋慕之情还是憎恶之情,都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依恋他人只不过是一个谎言,自己需要的是一个小小的、新鲜的幻影。

丈夫满嘴喷着酒气,终于回来了。他还是老样子,眼睛半闭着,看上去马上就要睡着。真令人难以想象,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苦苦等候他的归来呢?摆在那里的,只不过是一坨被酒浸红的、沉睡着的赘肉而已。

菊夫睡在房间角落的小床上面。那天晚上,节子没有亲吻菊夫。因为与土屋的幽会已经没有了偶然的成分,亲吻孩子使节子忽然感到了罪孽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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