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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勃鲁阿(一片喝彩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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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8年10月20日以后几天,在老皇宫卢浮宫的近卫军大厅里(即卡里阿提德殿),出现了一番不同寻常的繁忙景象。剧场的工人吱吱地拉着锯,咚咚咚地用锤子敲打着,叫人难以忍受。近卫军大厅里搭起了舞台,安装布景。机械师擦着汗跑来跑去,导演的助手们在忙乱着。

在他们中间,有一个面貌丑陋、皱眉蹙额的人,他在忙乱中,把长袍的袖子沾满了颜料,显得很焦急,时而嚷嚷几声,时而向什么人问几句话。这个人由于激动,两手变得冰凉,甚至说话结结巴巴,最近的情况使他感到惶恐万分。有时,没有任何必要,他对演员们埋怨个没完,照他看来,这些演员们在那里无所事事,妨碍工作。

终于,一切规规矩矩地就绪了,在10月24日早晨,舞台上出现了高乃依的戏《尼高梅得》的布景。

需要说明的是,自从剧团经理来到巴黎的那一刹那起,他作为一个真正的滑稽喜剧演员,一举一动都很明智。他来到首都,手里拿着帽子,丰满的嘴唇上挂着卑躬屈节的微笑。谁帮助了他呢?不了解内情的人以为,是孔提亲王帮了他的忙。可是我们大家知道,敬神的孔提在这里并未出一分力。没有,没有!是皮埃尔·米尼亚尔帮助莫里哀走上艰难的宫廷道路;这个米尼亚尔在阿维尼翁用他那严肃的目光看透了莫里哀。米尼亚尔交游甚广,关系很多。莫里哀主要通过米尼亚尔的关系,找到了权势煊赫的红衣主教马扎然的路子,为了干好自己的事业,别的什么也不需要了。

现在,当他同菲利浦·奥尔良亲王谈话当中,举止行动得聪明一点,奥尔良亲王是国王唯一的兄弟。

这是一个宽敞的、金碧辉煌的大厅。莫里哀俯着脖颈,左手彬彬有礼地扶着系有宽带子的剑柄,站在那儿说道:

“亲王殿下,自从我的‘光耀剧团’毁于‘白十字’以来,已经过了不少日子了。剧团的名称太率真了,是吧?啊,殿下,我向您保证,这个剧团当时没有一点光耀的影子!何况,那时候殿下才六岁。当时殿下还是一个小孩子。当然认不出现在的殿下!”

法兰西的菲利浦·奥尔良公爵,是国王唯一的弟弟;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倚着一只沉重的桌子站着,很有礼貌地在听剧团老板讲话。两个对话的人互相用眼睛打量着对方。

这个剧团老板的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整个面孔布满了谄媚的皱纹,然而他的眼睛显得警觉锐敏,炯炯有神。

菲利浦·奥尔良长着一张少年的面孔,但这张脸为蕴藏着的激情所打动。这个少年微微张开嘴,望着剧团经理。这个神秘的人物属于号称“演员世界”的奇怪世界。据说,这个此时穿着讲究的人曾经骑着牛旅行,并在牲口圈里过夜。此外,左右亲信都肯定地说,从这个人身上可望得到令人心旷神怡的乐趣。

菲利浦·奥尔良检验了自己的感觉。这个感觉是双重的:看起来,他可能最喜欢这个喜剧演员脸上的笑容和皱纹,而绝不是他的眼睛。也许他有一双阴沉的眼睛。菲利浦想使自己有那样一种心情,着意喜欢他脸上的皱纹;但不知为什么那双眼睛反而很吸引人。当剧团经理开口要说话的时候,菲利浦断言,他的声音很不中听,并且在说话的时候,会有点奇怪地喘着气,而这在宫廷是不容许的。然而,客人说完头几句话以后,不知怎地,他的声音却使菲利浦喜欢起来。

“亲王殿下,请允许我介绍……”

有人把沉重的大门打开了,照规矩,这个客人后退一步,就是说没有转过身去、背向着谈话人。他大概看到了什么景象!

“诸位,请进来!”这个客人说,令菲利浦惊讶的是,他的声调完全不同了,是一种严厉的、有点粗野的声调;随后,他又用先前的声调说:“请允许我向您介绍……”又用仿佛骑牛人说话那样断断续续的声音说:“玛德莱娜·贝扎尔小姐,……杜巴克小姐……德·布里小姐……”

菲利浦一看到妇女,便模仿哥哥的姿势,马上机械地脱下带有羽饰的帽子,注意听着。他看到这些不认识的妇女,只有一种感觉,觉得这些女子都是面色苍白的人,很少引起他的兴趣。随后,他又看见男人们,便戴上了帽子。他面前有一个在噗哧噗哧喘着气的、圆呼呼的、像个皮球一样翘鼻子的人笑起来,像太阳似的。这就是杜巴克先生,从他身上也可望得到很多东西。还有一个什么人,他是一个瘸子,年纪轻轻的——嘴上挂着笑,但由于惶悚而脸色发青。还有很多人。的确,这个客人带来了整个剧团。

后来他们都走了。菲利浦·奥尔良说,他非常高兴,他很喜欢看戏,他听到了许许多多剧团的情况……他很愉快,他乐意把这个剧团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不仅如此,他还确信,国王不会拒绝观看莫里哀先生的演员们的演出……他说的姓名准确吗?

“完全正确,亲王殿下!”

“是的,他确信,国王陛下不会拒绝观看莫里哀先生的演员们演出自己的戏。”

这位客人听到这句话,脸色苍白,说道:

“啊,亲王殿下太仁慈了,我一定竭尽全力不辜负您的信任……”

客人用第三种声音,似乎非常严厉而庄重的声音发出问询,并且希望陛下圣体安康,国母王太后圣安。

这次谈话的结果是,近卫军大厅里舞台上安置好了《尼高梅得》的布景。

这个人惊惶不安地望着舞台装置,又想起了罗纳和麝香葡萄酒,他感到恐惧……说实在的,在那里是自由的,没有那种压抑的责任感,但是晚了,朝哪儿跑都晚了!

卢浮宫是不是失火了?不是。这是近卫军大厅的枝形吊灯架上点燃的成千上万只蜡烛。在灯光下,不会动的女像柱子复活了。

莫里哀先生身着《尼高梅得》的衣服,冻得发僵,从幕缝里望着,看见大厅里坐得满满的。莫里哀先生觉得,他简直眼花缭乱了。人人的手上都闪耀着宝石的光芒,佩剑的柄上也闪闪发光……眼前展现出一大片羽饰和花边,军官的披肩上的标记时时映入眼帘,男伴的身上从佩尔德里然商店买来的奇妙的缎带,发出锃亮的光,太太小姐的头上发式千态百姿,轻轻浮动。

大厅里坐着宫廷的大小官员和近卫军。

而在最前排椅子上和菲利浦并排坐着一位二十岁的年轻人。剧团的经理一看到他,心便屏息不动了。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没有脱帽。莫里哀通过人们雾蒙蒙的哈气看清楚了这个年轻人:他有一副傲慢的面孔,眼睛凝然不动,下唇淘气似的凸起来。

然而,在远处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些面孔。这些面孔也使莫里哀感到恐惧,其程度不亚于戴羽饰帽子的年轻人的高傲、冷酷的面孔。他通过大厅里迷蒙的哈气,看见了王室布高尼府剧团演员们的熟识面孔!“我早料到了!”经理悒郁地想到:“这就是他们,全体在场。”他认出了德泽耶女士,她以自己的貌丑和演悲剧在法国没有对手而著名于世。在德泽耶面孔的后面,浮现出了蒙弗廖里、鲍沙托、拉伊蒙、普阿松、奥特罗什、维利耶的面容……这正是他们,布高尼府剧团的演员们!

开幕的第一声铃响了,经理从幕边跳到一边。第二声铃又响了,大厅里鸦雀无声,幕落了,舞台上响起了女王劳季卡的话音:“先生,我对您说老实话,我很高兴看见……”

《尼高梅得》这出戏越往下演,大厅里人们越觉得莫名其妙。起初有一个人冒昧地咳嗽一声,接着有第二个人咳嗽,后来又有第三个人——剧团的人都明白,这是很坏的征兆。于是人们开始小声谈话起来,互相投送惊讶的目光。这是怎么回事?两个星期以来,莫里哀的姓名传遍了巴黎,轰动了全城和宫廷!……莫里哀在这里,莫里哀在那里……您听说了吗?是一个外地人?……据说,妙极了!况且,仿佛他自己写剧本?陛下24日要在近卫军大厅看他演出。您被邀请了吗?莫里哀,莫里哀,到处是莫里哀……先生们,这是怎么回事?布高尼府剧团演高乃依的这个剧本演得要好得多!

宫廷官员们的脸上蒙上一层百无聊赖的阴影。确实,杜巴克女士演得不错……至于莫里哀怎么样呢……他演得不坏,不过他念诗念得很怪,好像是在读散文一般。随您怎么说,这种念法很怪!

但是有一个观众的眼神,表现出的不是无聊,而是恶意的幸灾乐祸。这是一个肥胖、面孔浮肿的人。这个人就是扎哈里亚·蒙弗廖里,他是布高尼府剧团的一流演员。奥特罗什和维利耶坐在他身旁悄悄地庆幸着,低低地私语。

《尼高梅得》演完了,大厅里响了几下稀稀疏疏的掌声。

那个少年——奥尔良公爵极为高兴。他没有抬起眼睛,蜷曲在椅子里,缩着脖颈。在这个关键时刻,莫里哀来到舞台前端。就是这个莫里哀,由于满怀爱好演剧的倒霉激情,几乎是把留在巴黎演出问题作为孤注一掷,并且把伟大的法兰西喜剧今后是否能够存在作为赌注,他额角上浸出汗珠来。莫里哀深深一躬,魅人地微微一笑。他张开口,准备说话。

大厅里的谈话声静了下来。

莫里哀说,首先他要感谢王太后陛下(王太后奥地利安娜坐在大厅里)和国王陛下,以其仁慈和宽容,原谅我们明显的、不可原谅的缺点。

“又是他,那个该死的,还是用那种声调说话,”菲利浦·奥尔良想道,他除了懊恼和羞辱之外,不敢有什么奢望了,“这老牛破车来到巴黎,可叫我倒霉了……”

莫里哀先生继续说道:

“不!我还要说:请两位陛下原谅我们的鲁莽无礼”。

“去你的吧,该死的,别装笑脸啦!”奥尔良心里说。

但是,这笑脸并没有引起别人不愉快的印象。相反,大家都很喜欢它。

莫里哀先生继续妙语连珠地说,只因为陛下抑制不住消遣消遣的愿望才来到这里,但他清楚地知道,他和他的演员只是一些蹩脚的模仿者,而优秀的正规演员都坐在观众大厅里……

于是,有好多人扭过脸去,看布高尼府的演员们。

“不过,陛下是否赏光让我们演一出小滑稽剧?当然这是一个小玩意儿,不值一顾。……可是,在外省,不知为什么,引起过哄堂大笑!……”

这时,戴羽饰帽子的傲慢的年轻人身子微微挪动一下,作了一个有礼貌的、肯定的手势。

于是,在幕后满身是汗的工作人员和演员们,在几分钟内改装好了舞台,演出了滑稽剧《多情的医生》,这个剧本是莫里哀先生在流浪中无数不眠之夜里创作的。

高乃依悲剧中庄严的、骄傲的人物从舞台上消失了,取代他们的是高西布斯、格罗雷纳、斯卡纳顿尔以及小滑稽剧中的其他人物。当多情的医生一登上舞台,大殿里人们顿时笑了起来,人们仔细看看才能认出这是刚才的尼高梅得。当他开始挤眉弄眼的时候——人们不觉失笑,在他做了第一次尾白之后——人们便哈哈大笑起来。几分钟之后,哈哈笑声变成哄堂大笑。人们看见,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傲慢的人倒在椅背上笑不可抑,站起来,唏唏嘘嘘地擦眼泪。忽然,完全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坐在旁边的菲利浦·奥尔良也尖声大笑起来。

多情的医生眼睛突然明亮起来。他明白,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在尾白之前,做了习惯上的停顿,以便放过大笑的轰鸣,这时候,他明白了,他听到了著名的、形容不出的、表明喜剧完全成功的那种大厅里的欢声雷动。这种情景在莫里哀剧团里叫做“勃鲁阿”(大声喝彩)。这时候,这位伟大的喜剧演员感到自己后脑勺上有一阵甜丝丝的凉意。他想到:“胜利啦!”于是又添加一些花招。在门口站岗的火枪兵最后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了。照规矩他们在任何情况下是不许纵声大笑的。

大殿里只有布高尼府剧团的演员们没有笑,但德泽耶和另一个演员除外。

“救救我们吧,圣洁的姑娘,”医生脑子里嗡嗡作响,“给你一手,再给你一手,再一手!救救我们吧,胖子杜巴克!”

“魔鬼!魔鬼!多么棒的喜剧演员!”蒙弗廖里惊恐地想到。他用黯淡的目光环视一下周围的人群,看见附近龇着牙的维利耶,维利耶的后面稍远一点,一个布高尼府剧团演员闪着明亮的眼睛,真诚地哈哈大笑着。他穿着带花边和绦带的衣服,胯间挂一把长剑,他过去当过近卫军军官,他把原来复杂的贵族姓名改成了简短的演员艺名,叫做弗洛里多尔。这个瘦脸的、鹰钩鼻子的人是一个出色的悲剧演员,并且是法兰西扮演尼高梅得的最佳演员。

“然而,他干嘛要演尼高梅得,把自己弄垮呢?”弗洛里多尔笑得跌倒一边,想到:“他想同我一争高低吗?为什么?我们把舞台平分秋色好了:让我演悲剧,给你演喜剧!多么好的技巧!谁能同他竞争呢?也许只有斯卡拉穆什?即令他……”

《多情的医生》的终场被一片喝彩声所淹没,直震得卡里阿提德大殿地动山摇。

“谢谢奥尔良公爵,谢谢!”当工人们悬起了绳子,把幕拉起来,隔开舞台的时候,扎哈里亚·蒙弗廖里想到,“从外省给我们带来了魔鬼!”

随后幕落了下来,又升起,又落了。又升起,落下,落下。莫里哀站在舞台前沿,鞠躬,汗珠从额角滴到木板台上。

“他从哪里来的?……他是谁?所有其余的人也是他的人吗?这个胖胖的杜巴克呢?……这个女仆……谁教他们的?……各位,他们比意大利人还强!瞧瞧这个莫里哀的鬼脸,陛下……”

“我跟您说过,陛下,”菲利浦·奥尔良用坚定的口吻对路易十四说。但他不去听菲利浦·奥尔良的话。他用手绢擦擦眼,仿佛是在哭什么亲人似的。

噢,亲爱的,去世的外祖父克莱塞!多么遗憾,1658年10月24日你不能到近卫军大厅来看看!

敕命将小波旁剧院授予菲利浦·奥尔良公爵殿下的剧团作演出之用。批准奥尔良公爵给他们规定的薪俸。核准他们与意大利喜剧团轮流演出,一天由意大利人演,另一天让法国人演。照此办理,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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