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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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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续

神学家们坚决地认为,我们在尘世受苦难乃是一种惩罚,因为人们有罪孽,所以应当受到惩罚。但是人们为什么会犯罪呢?如果上帝是万能的,则叫世界上到处充满和谐,叫神灵的一切创造物都变成善良的、完美的和幸福的,对上帝又值几何呢?难道命令这一切比说世界将会如此更困难么?难道上帝使自己的创造物变得不完善,比变得完善更容易么?莫非一切事物的不存在和这些事物的充满智慧和愉快的存在之间的距离比一切事物的不存在和这些事物的毫无意义的和困苦的存在之间的距离更大么?

宗教向我们谈到地狱,谈到冥世,在那里,上帝无视于善良,为绝大部分人准备了无穷的痛苦。总之,宗教使人们在这个世界上陷于极端的不幸,它同时预言,上帝可以使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上遭受更大的灾难!为了不同神灵的仁慈发生冲突,神学家们肯定地说,在这种情况下,神灵的正义裁判就开始起作用。但是一种变得如此可怕的残酷的善,就不能是无限的善!其次,既然无限善良的上帝后来变得无限的残酷,则是否可以认为上帝是不变的存在物呢?如果上帝秉性残暴,冷酷无情,是否可以在上帝身上找到任何一点点慈悲善良的心呢?

62神学使上帝成为骇人听闻的狂妄、不义、阴险和残酷的化身,成为一种引起极大仇恨的存在物

如果相信神学家们的话,神灵的正义裁判乃是一种能够使我们热爱上帝的东西!但是按照他们的学说,上帝之所以创造了绝大多数人显然只是为了注定使他们永远受苦。然则只创造沙草木石,而不创造有生命的事物,不创造人这个其实际行为能够招致他在另一世界上受到无穷惩罚的生物,岂不更加符合神灵的善良、理性和公正么?上帝原来是极端不顾信义和阴险毒辣的,所以才创造第一个人,然后又勾引他去犯罪,不能把这样的上帝看成是完善的东西,而应当把它称为狂妄的、无义的、阴险的和残酷的恶魔。神学家们不仅没有成功地创造出一个完善的上帝,反而使上帝变成了一切东西中最不完善的东西。

神学家们笔下的上帝,是可以和这样的暴君媲美的:他命令将其绝大多数奴隶的眼睛挖掉,并且把这些奴隶全部关进监狱,而为了寻开心,他亲自暗中监视他们,其唯一目的就在于残酷地惩罚凡是由于盲目而碰到其他盲者的人;同时,这个暴君还慷慨地奖励少数的奴隶,因为他替这些奴隶保留了视觉,因此这些奴隶得以不和自己的同伙碰撞。所谓天命无常的教条,只能使我们得到这样的上帝观念!

虽然人们反复不断地谈到神灵无限的仁慈,但是他们的本心显然是不会相信这一点的。如果对一种存在物毫无认识,怎么能够爱这种存在物呢?如果神灵的形象只能引起恐惧和惊慌,怎么能够爱这种神灵呢?如果对一种存在物所说的一切只能引起极大的仇恨,怎么能够爱这种存在物呢?

63一切宗教都力图激起对神灵的畏缩和恐惧心理

许多人都不善于找出迷信和真正的宗教信仰之间的分界线:他们说,迷信只是一种胆怯的和卑劣的对上帝的恐惧心理;真正信仰宗教的人是信上帝的,并且衷心爱它,但是迷信者则只认为上帝是仇敌,丝毫也不信任它,并且设想上帝是一个严竣残酷、吝赏滥刑的暴君。其实,一切宗教给予我们的上帝表象难道不正是这些看法么?难道人们向我们说上帝无限善良的时候,不是同时不断地反复说,上帝的脾气极端暴躁,它只对极少数人才滥用恩典,而残酷地惩罚所有它认为不值得宽恕的人么?

64在宗教和最盲目最无知的偏见之间没有任何实在的区别

如果我们根据所有这些认识像观察善恶不分的自然界中的一切现象那样来观察上帝,则我们必然会发现,这种上帝是古怪的和无常的,它时而善良,时而残酷,视我们是否幸运而定;也正因为如此,这种上帝不能使我们爱它,只能引起我们对它的不信任、恐惧和担心。所以说,崇拜这种上帝和最盲目最无知的偏见之间没有任何区别。如果信仰宗教的人仅仅看到上帝的好的一面,则迷信者就只记住它的最可恶的属性。一种人陶醉于自己的狂妄,另一种人则陷入忧郁和烦恼;但是这两种人都是同样的荒唐。

65如果相信神学的上帝观念,就不可能爱上帝

根据我从神学中能够得到的上帝观念,上帝在我看来就是一种不能使人爱戴的存在物。虔信者硬要我们相信他们衷心热爱上帝,这些虔信者或者是撒谎的人,或者是极狂妄的人,对上帝那些只能引起惊慌和恐惧的一切特性和行为熟视无睹。既然上帝生性残酷,能够使我们必然遭受永世的诅咒,对这样的上帝怎么可以没有畏惧呢?

对上帝也谈上上儿子般的畏惧,即人们在上帝面前理应感到的、由于敬爱而引起的畏惧。如果父亲居然使儿子受到最难堪的折磨,为了最小的过错就惩罚他,则任何儿子都不会爱这样的父亲。世间没有一个人会有丝毫爱上帝的感情,因为上帝注定要使全部创造物中百分之九十九遭受永世的和无法忍受的痛苦。

66神学家虚构了一种永世的地狱苦难的教条,从而把上帝变成了令人痛恨的存在物,这种存在物的残酷性超过任何人,甚至最凶恶的人也无法和它相比;他们创造了一个乖戾的、以残酷为乐事的暴君

发明永世的地狱苦难这个教条的人们把上帝变成了一种最可恨的东西,但是他们同时又肯定地认为,这个东西是无限善良的。我们认为人们的残酷性是凶恶的最高表现;世界上任何一个稍有感情的人,即使听到最大的凶手和罪犯受到的那些苦难故事,也不能不震惊和激动;无过受罚的残酷行为当然会更加令人痛恨。即使嗜杀成性的暴君们——如卡利古拉辈、尼禄辈、多米齐安辈——也还有某些理由才折磨手下的牺牲者和毒辣地讥笑他们的痛苦;他们其所以要这样做不是出于本身安危的考虑,就是因为渴望报复,或者是希望用残酷手段儆戒其他的人,也许甚至还是由于虚荣心作祟,想眩耀一下自己的权威和满足渴望看热闹的群众的趣味。在这些动机中又有哪一条适用于上帝呢?上帝使那些激怒它的人们遭受痛苦,它惩罚丝毫不能动摇其威力,也丝毫不能破坏其安静的快乐的那些存在物。另一方面,来世的苦难并不能成为在生者的龟鉴,因为这是他们看不到的,地狱的苦难对于罪犯本身来说也是不起作用的,因为他们在地狱里已经不能改过迁善,因为他们已经放过了及时博得神灵恩顾的机会。由此可知,上帝在执行其永久惩罚的判决时,除了逗弄和嘲笑其可怜的创造物以外,没有任何其他的目的。

我以全体人类为证。世间是不是有一个最残酷的人,可以无缘无故就冷酷无情地折磨任何生物呢?更不用说去折磨自己的同类了。何况他对牺牲者既不感到任何兴趣,也没有任何担心呢?由是观之,根据同一神学的教条可以得出:上帝是一种较诸最凶恶的人更加残酷无比的存在物。

或许人们会对我说,无穷的侮辱当受无穷的惩罚。我要回答说,侮辱永世身居极乐的上帝是不可能的;其次,我要说,有死的存在物给予的侮辱不能永远持续下去;而且不愿意受人侮辱的上帝也不会允许人们给它的欺负永远继续下去;我要说,无限善良的上帝不能同时又是无限残酷的,它绝不能注定使自己的创造物永远存在,以便达到永远折磨他们的唯一目的,并以此为乐。

67神学只是一连串明显的矛盾

据说,人的行为能够侮辱上帝,这就无异于取消神学家企图使我们接受的那一切上帝观念。说人可以破坏神灵的世界秩序,使自己的上帝生气,打乱上帝的计划和意图,——这就无异于说,人比上帝更强大,人可以控制上帝的意志,无异于说,人可以影响神灵的仁慈而使仁慈变为残酷。神学的专门任务只在于右手破坏左手做的事,如果所有的宗教教条都建立在时而生气时而爱抚的上帝的基础上,则这些教条的基础显然是一种明显的矛盾。

所有的宗教一致赞美上帝的智慧和威力;但是只要这些宗教开始说明上帝的行为,我们就会遇到不明智、没有远见、软弱无能和轻率的特点。人们说,上帝曾经为自己创造了世界,但是它迄今都未能使自己受到应有的尊敬!似乎上帝创造出人是为了在它统治的世界上住满对它极力赞扬的臣民;但是我们看到,人们的唯一行动,就是不断地举行反对自己上帝的起义!

68所谓神灵的创造物一点也不能说明所谓神灵的完善性

人们反复不断地向我们谈到上帝的完善性,只要我们要求证据,他们就把神灵亲手创造的事物指给我们看,仿佛这种完善性就明显地体现在这些创造物身上。但是所有这些创造物都是不完善的和寿命不长的;向来都被看成上帝的杰作、最惊人的创造物的人,满身都是缺点,这些缺点使得创造人的万能的巨匠对他很是生气;这个惊人的创造物有时会变成使创造者本身无法忍受和讨厌的东西,最后创造者也不得不把它丢进火里。但是,如果在上帝所创造的一切事物中连最好的东西都是不完善的,则我们有什么根据可以判定造物主本身的完善性呢?巨匠本人都不满意的作品,未必能够使我们称赞这巨匠的技艺。人忍受着无穷的痛苦和无数的疾病;人的灵魂充满着各种恶念;可是有人却极端气忿地反复对我们说,人是一切存在物中最完善的存在物,人是神灵全部创作中最美妙的创作!

69神灵的完善性也不能从像天使和无形体的精灵那样一些虚构的神灵创造物中明显地看出来

看来,上帝在创造比人更完善的存在物方面也没有获得更大的成功,它没有为自己的完善性提供更有说服力的证据。我们不是知道许多宗教都谈到天使、无形体的精灵怎样反抗自己的主人,甚至企图推翻它的宝座么?上帝有使天使和人得到幸福的意图,却不能把幸福给予他们;完善的创造者的意志总是同自己创造物的傲慢、阴险、罪过和恶德相撞。

70宣传上帝万能的神学的唯一作用就在于暴露上帝的无能

任何宗教显然都是建立在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那种原则的基础上的。全世界的神学家都向我们叙述神灵和神灵创造物之间力量悬殊的斗争。尽管上帝是万能的,它绝对不能不失尊严地取得这场斗争的胜利;它不可能成功地使自己亲手创造的事物变成它所希望于他们的那个样子。

宗教之荒谬真是登峰造极,无以复加了,它硬说,为了改造人类,上帝自己甚至甘愿死去;尽管上帝作了这种牺牲,人们依然一点也不像上帝希望他们变成那种样子的存在物!

71所有的宗教体系都把上帝描绘成一切存在物中最任性最狂妄的存在物

不可能设想再有比地上一切宗教迫使上帝扮演的那种角色更加荒唐的事情了。如果可以相信这些宗教,那就得承认,它们的上帝是各种存在物中最任性最狂妄的存在物,那就得肯定认为上帝过去之创造世界,只是为了建立一个舞台,以便同自己的创造物进行极不光彩的战争,那就得肯定认为上帝过去之创造天使、人、魔鬼、凶恶的精灵,只是为了把它们当作敌人,以便在和它们斗争时能够显示自己的威力。上帝使自己的创造物可以自由地侮辱它;上帝使它们变成阴险的存在物,以便它们可以破坏它的计划;上帝使它们具有顽梗固执的性格,——同时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动辄生气,并从此为乐,然后平静下来,同它们妥协,以便改正它们所犯的全部罪恶。如果上帝一开始就使自己的创造物具有合乎自己心意的各种性格,它该要免掉多少麻烦啊!这无论如何总会使神学家多少容易对付些!

总之,如果相信世界上的一切宗教,上帝所从事的工作就只是使自己成为恶的原因;上帝的行为同某个弄伤自己以便有可能向观众展示自己魔术的现实性的卖艺医生的行为真是如出一辙!但是我们迄今还不能看出,上帝能够彻底根除人们在上帝自己的允许下给上帝造成的那种恶。

72硬说恶的根源不在上帝是极端荒谬的

上帝是万物的创造者,但同时,人们硬要我们相信,恶的根源不在上帝。然则根源在哪里呢?……在于人么?又是谁创造了人呢?是上帝!因此上帝也就创造了恶。如果它不把人造成我们今天所看见的这个样子,道德上的恶或罪就不会在世间存在了。所以说,只有上帝才应该对人的不道德行为负责。如果人有为恶和侮辱上帝的能力,那就是说,我们必须断定:上帝希望受侮辱;上帝创造人的预定目的,完全在于使人具有为恶的能力;否则人就会是一种同人得以存在的那个原因相反的结果。

73妄加在上帝身上的预见,使得受到上帝惩罚的罪人有权责备上帝秉性残酷

说上帝有预见的能力,无异于说上帝应当预先知道世界上发生的一切事情;但是这种预见绝对不能使上帝成为可敬的,也不能使它不受人们完全合理地向它提出的那些谴责。要知道,如果上帝知道未来,难道它不能预见自己的创造物(创造出来为了享受快乐)会陷于罪孽么?如果这种陷于罪孽是上帝预先的计划,那就是说,上帝自己希望如此。如果神灵之预见陷于罪孽是必不可免的,当然可以得出结论说,上帝由于自己的公正性而不得不惩罚有罪的人。但是既然上帝有预见未来和预先决定未来的能力,难道它没有不给自己规定如此严峻的法律的自由么?难道上帝不能干脆不创造那些会迫使上帝不得不加以惩罚和根据后来颁布的法规而招致神灵惩罚自己的存在物么?但是上帝根据成为自己预见的基础的法规而预先决定人们是否幸福同上帝根据自己进行正义裁判以后所颁布的法规而预先决定人是否幸福,有什么分别呢?难道颁布这些法规的时间和情况能够对不幸者的命运有所改变么?难道在这两种场合下人们没有合法的权利抱怨上帝么?要知道上帝是能够不把人们从不存在中创造出来的,要知道上帝虽然预先知道正义裁判迟早会逼使自己惩罚人们,而终于还是创造了人们。

74神学关于原罪和撒旦的胡诌是毫无根据的

你们说:“人刚从造物主手上产生的时候是纯洁的、完美的和善良的;后来他的本性就堕落了,因为有罪孽而受到惩罚。”但是要知道,如果人刚从造物主手上产生以后就能够犯罪,这就是说,他的本性那时就已经是不完善的了!为什么这个上帝同意人犯罪,同意他的本性走上邪路呢?既然上帝深知人非常软弱,经不起诱惑的考验,上帝为什么要去引诱他呢?为什么上帝创造了撒旦这个阴险的恶魔、这个诱惑者呢?为什么如此希望人类幸福的上帝不一劳永逸地把所有那些必然要同我们的幸福作对的恶魔消灭掉呢?或者更正确些说,为什么上帝创造了这些恶魔呢?——上帝本来应该要预见到这些恶魔会对人类产生可怕的影响,他们会战胜人类。最后,为什么世界上所有的宗教中恶始终从某种注定的原因取得对善和上帝的胜利呢?

75无论撒旦或宗教都是为了僧侣阶级发财致富而虚构出来的

有个故事是讲一位意大利神甫的;他的厚道使他的善良的心灵获得光荣。但是这个人在传道的时候认为自己必须告诉自己的教徒群众,说他经过长期的思考,最后谢天谢地,才想出了一条使一切人都幸福的可靠办法。他说:“魔鬼之引诱人只是为了使自己在地狱里的同伴都成为不幸的;向掌管天堂和地狱锁钥的教皇祈求吧,请他率领全体信徒们祷告上帝,求上帝同魔鬼讲和,求上帝把自己的恩典和原有的职衔赐还给魔鬼吧;这样一定会使魔鬼停止其反人类的一切阴谋。”这位心肠善良的僧侣显然没有料到,在任何情况下魔鬼之为僧侣阶级所必需并不亚于上帝;神甫们从上帝与魔鬼之间的斗争中确实取得极其丰厚的利益,所以不会同意这两个敌人的讲和,因为他们的生存和他们的收入就是建立在这两个敌人单打一的斗争上的。如果不再引诱人们,如果人们不再犯罪,则僧侣和教会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显然,摩尼教是一切宗教的基本核心;但是为了使上帝不受处心阴险的谴责而想像出魔鬼来,这就令人信服地证明魔鬼的这个神圣对手是软弱无能的和愚蠢得事事失败的。

76如果上帝不能使人的本性变成无罪的,它就没有权利因为人们的罪孽而惩罚他们

据说人的本性必然会堕落,上帝不能使人变成无罪的,因为唯独神灵才不可或缺地具有这种属性。但是如果上帝不能使人成为无罪的,则上帝为什么当真要创造这些人们呢?要知道他们的本性必然是变坏了,因此,他们同样必然会给上帝以侮辱。另一方面,就算上帝本身不能使人成为完美的,但是它究竟根据什么道理可以因为人们的罪孽而惩罚他们呢?显然,只是根据强权。强权者,暴力之谓也;而暴力则不是各种存在物中最公正的存在物所应有的。如果上帝因为人们没有神灵那样的完善性或者不能成为像上帝自己那样的神灵而惩罚他们,它就表现了最大的不公正。

难道上帝不能使人们具有他们本性所固有的任何一点完善性么?即使某些人是善良的和合乎上帝心意的,则上帝为什么不施恩于其他的人们,不把同一些性格给予全体人类呢?为什么坏人的数目大大超过好人的数目呢?为什么上帝每有一个朋友就会有一万个敌人呢?其实唯独上帝可以自由地决定使世界上尽住着好人。如果上帝的确在天国要求自己周围都是圣徒、特选者和终生都按照上帝的意志生活的人们,则当上帝的周围是全体人类,而所有的人还在创造的时候就具有达到永恒快乐所必需的各种品质时,上帝周围的人们该会多到怎样的程度呢?而他们又会多么可敬啊!最后,干脆不把人从不存在中创造出来,比从不存在中把一种充满各种缺点、起来反抗自己的创造者、并且经常冒着生命危险而滥用自由这个致命的赠品的存在物创造出来,不是更简单些么?

上帝不要创造人,而应当创造一些温柔和顺的天使。有人说,天使是自由的;有些天使犯了罪;但是毕竟不是所有的天使都滥用过自己的自由,也不是所有的天使都起来反抗自己的创造者。难道上帝不能只创造完美无疵的天使么?而且如果上帝创造过不会犯罪的天使,为什么上帝不能也创造决不会利用上帝所给予的自由来作恶的无罪的人呢?如果神灵的特选者不能在天国犯罪,为什么上帝不能使人们在地上成为无罪的呢?

77所谓上帝的行为对人说来始终应当是秘密,而且人没有权利批评和判断上帝,——这种论断是极其荒谬的

神学家们一有机会就反复地说,上帝和人之间有很大的距离,这种距离的必然结果是,上帝的行为对人说是一种秘密,而且我们没有权利要求我们的统治者解释自己的行为。这样的说明令人满意么?如果(就依这些神学家的说法)这里所谈的是我永恒的快乐,难道我没有权利批评上帝的行为么(哪怕是上帝自己的行为也罢)?要知道,全体人民之所以指靠上帝和服从它的意志,只是因为他们期望获得快乐!只是由于恐惧人们才对之屈服的暴君、不可能向它提出问题的统治者、谁也不能接近的君主,是不会受到有理性的存在物的崇拜的。如果上帝的行为对我说来是一种秘密,它同我就毫不相干。任何人都不可能称赞、崇拜、尊敬和模仿他无法理解而且往往只能引起他的愤怒的行为;人们也许只是要我们相信,似乎应当崇拜一切不可了解的东西和仅仅由于这种不可理解才妙不可言的东西。

神甫们啊!你们不断地要我们相信:天主的道路是不可预知的;上帝的道路不是我们的道路;上帝的思想不是我们的思想;埋怨我们根本不知道其原因和目的的、上帝的法规乃是狂妄的行为;只是因为我们不了解这些法规就说这些法规不公正,那是不理智的。但是,当你们这样说的时候,你们自己就取消了你们只预备用来说明我们无法理解的(像你们自己所确信的那样)天意的全部深刻的原则,这难道不是很明显的么?由是观之,你们自己到底还是了解上帝的法规、意图和道路的么?但是你们不敢肯定地这样说:而无论你们怎样思考过所有这些问题,你们对它们并不会比我们弄得更清楚。如果你们真的用某种神奇的方法认识了使我们啧啧称赞的神灵的预定,同时我们绝大多数人都认为所有这些计划和法规都是同公正的、善良的和理智的存在物不相称的,——则是否可以肯定认为,它们是不可理解的呢?如果你们像我们那样一无所知,你们就应当对所有那些衷心承认自己无知,并且认为在他不了解的事物中毫无神灵在焉的人采取比较宽容的态度。不要再念念不忘于你们毫不了解的那些信念;不要再为那些不可能有任何证明的幽灵和理论而互相屠杀;请向我们谈谈可以理解而且的确是人所需要的事物;不要再反复谈论天主的不可预知的道路,关于这些道路,你们不可能说出任何道理来,而且会步步都自相矛盾。

神学家们反复不断地向我们谈到神灵智慧的无比深刻性,却禁止我们去研究这些深刻的智慧,他们把我们用自己薄弱的理性来判断上帝的合理要求,称之为粗卤无礼的行为、在他们看来,对我们这位神圣的统治者的任何批评都是犯罪的行动、这样一来,他们就刚好暴露出他们没有丝毫能力说明上帝的行为,而他们之所以赞美上帝的行为,只是因为他们自己无法把这些行为认识清楚。

78 把上帝称做正义的和仁慈的存在物是极其荒谬的,因为它不加区别地注定使好人和恶人、有罪者和无罪者都遭受痛苦;要求不幸的人从自己痛苦的造因者那里去寻找安慰,是绝顶荒谬的

通常都认为,人们的一切肉体痛苦乃是对他们的罪孽的一种惩罚。贫困、疾病、饥饿、战争、地震——所有这些,都是上帝用来惩罚坏人的手段。总之,神学家们毫不犹豫地把所有这些灾难统统妄加到虽然秉性严酷却是善良公正的上帝身上。但是我们看到,同一些灾难怎样一视同仁地打击着好人和恶人、反对宗教者和笃信宗教者、无罪的人和有罪的人。我们怎么能够认为这一切都体现着一提到它的名字备受压迫的人就会感到安慰的那种存在物的正义裁判和仁慈呢?如果这些备受压迫的人忘记他们的上帝正是这个世界的全部创造物的唯一原因和来源,可以想像得到,他们的理性由于经历了各种灾难而变得糊涂了。他们怎么会不懂得,他们因以向上帝寻求安慰的所有那些灾祸正是来自上帝呢?不幸的父亲啊!当作为你的幸福所在的最心爱的妻室儿女死于非命的时候,你却向上帝寻求安慰!唉!难道你看不见你的上帝从你身边把他们夺走了么?正是你的上帝使你变成了不幸的人;而你却在上帝自己给予你的那些可怕的打击中期待上帝安慰你!

神学家们用离奇的和超自然的观念相当成功地剥夺了人们的理智,剥夺了他们对最简单的、最明显的和自然的事物的理解力,竟使不可能谴责上帝阴险毒辣的虔信者甚至习惯于认为最悲惨的命运波折不可辩驳地证明了神灵的仁慈。神学家们忧心忡忡地命令人们相信,上帝爱他们,上帝与他们同在,上帝在考验他们。于是宗教就顺利地把恶变成了善!一位诙谐家很机智地说过:“如果全善的上帝这样对待它所爱的人,我恳请它最好不要想起我。”

如果人们自信最可怕的不幸、最痛苦的考验是神灵仁慈的表现,他们该把那号称全善的上帝设想得何等的严峻和残酷啊!任何穷凶极恶的妖魔鬼怪都没有为自己的仇敌设想出这么经常地使自己心爱的创造物遭受残酷考验的、全善的上帝所发明的那些折磨人的办法!

79对自己本来能够预防的罪孽进行惩罚的上帝,是既失掉理智也失掉正义感的狂人

如果某个父亲经常关怀自己孤立无援的和举止轻浮的子女的健康和幸福,却让他们在没有照管的情况下徘徊于峭壁、深渊和急流之间,很少制止他们不合理的奇怪念头,不采取任何预防措施就让他们冒着残害自己的危险,玩弄能置人于死地的武器,对于这样的父亲我们有什么可说的呢?如果同一个父亲对自己子女的一切过失不是引为己咎,反而企图用最残酷的手段来惩罚他们,对于这样的父亲我们有什么可说的呢?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把这样的父亲称做狂人,因为他既没有正义感!也没有理智。

同样,如果上帝对自己本可预防的过失实行惩罚,则这上帝就会是一种失掉了理性、良心和正义感的存在物。如果上帝具有全知的才能,它就会预先不让恶发生,从而避免了惩罚的必要性。如果上帝创造了人,又如果上帝是公正的,则它就不能因为没有给这个人足够的力量可以抵制自己的愿望而惩罚他。硬说上帝甚至会由于人们在尘世上的过错而惩罚他们,岂不等于是诽谤上帝么?对上帝本来能够加以改造,而且如果失去这种神恩就不能有另一种行动方式的那些存在物实行惩罚,是否公正呢?

根据神学家们自己的种种原则,一个人处在像我们今天所看见的那种不道德的社会环境下,他就只能为恶,因为他没有神灵的天恩,所以不能为善。总之,如果放任自流的和失去神助的人类本性必然使人为非作恶,或者必然使他不能为善,则自由意志能有什么意义呢?根据这样一些原则,人既不能是有罪的,也不能是无罪的;上帝奖励人只不过是奖励自己;上帝惩罚人,则是因为没有用自己的神恩启迪过他,而没有神恩人就不能变得比他现在更好一些。

80自由意志是一种不现实的幻想

神学家们百般地重复说,人是自由的,虽然他们的全部原则都跟这种自由背道而驰。他们希望替神灵作辩护,实际上却在谴责它最恶毒的不义行为。他们认为,人没有神恩必然会为恶;同时,他们又肯定说,上帝之所以惩罚人是因为他拒绝接受它的神恩,所以也就拒绝了为善的可能!

不难理解,人的任何行为举止都是不自由的;不难理解,甚至根据神学家们的概念,人的自由意志也是一种纯粹的幻想。难道选择这些或那些父母由人决定么?难道人接受或不接受自己的父母或教育者的信念由他决定么?如果我的父母是偶像崇拜者或是回教徒,难道做一个基督教徒由我决定么?但是神学家们硬要我们相信,上帝会残酷无情地惩罚所有它没有用自己的神恩进行教育、从而不可能接受基督教的人!

人出生于什么环境是不由他选择的;也没有谁问过人,他是否愿意到人间来;大自然没有就选择祖国和父母向他征求过意见;他所获得的(正确的或错误的)信念、表象和意见只是他所受教育的必然结果,而受何种教育则不由他选择;他的情欲和欲望是他的性格的必然结果,而人的性格则是由人的本性和他所接受的信念决定的;人一生的欲望和行为都是由人不能自由选择的那些交往、习惯、职业、娱乐、言谈、思想所预先决定的,换言之,人一生的欲望和行为都是由他的意志不能自由改变的无数事件和偶然性预先决定的。人没有能力对将来未卜先知,他既不知道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有什么欲望,也不知道下一分钟会做什么。人从生到死,没有哪一个瞬间是自由的。

你们会说,人有欲望的感觉,他能思考,进行选择,作出决定;你们又从此得出结论说,人是自由的。的确,人有欲望的感觉,但他不能成为自己的欲望或意志的主人;他不能希望或追求他认为不利于自己的东西;他不能爱受苦而恨享福。我们听说,人有时会宁愿放弃快乐而追求痛苦;但是在这种场合人之所以宁愿要暂时的痛苦是想借此获得更牢固更长久的快乐。由此可见,追求更多的幸福必然使他放弃较少的幸福。

然而恋爱的男子会使自己心爱的女郎具有使他心醉神迷的种种特征;就是说,他不能自由地爱或不爱自己情欲的对象;他既不能控制自己的想像,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性格。由此显然应当得出结论说,人不能支配他内心所产生(完全不以人为转移)的各种欲望和意向。但是,你们会说,人可以克服自己的欲望;因此他是自由的。当使人厌恶某种对象的原因压倒使他追求这个对象的原因时,人就克服自己的欲望;在这种场合下他并且必然要克服自己的欲望。害怕丧失名誉或惩罚的痛苦胜过爱金钱的人,必然会同夺取他人的金钱的欲望进行斗争。

在思考的时候我们是否自由呢?然而难道我们可以自由地知道什么或者不知道什么,确信什么或者怀疑什么吗?思考是我们对我们行为的结果没有信心的必然产物。只要我们对这些结果有了信心,或者我们觉得,我们可以确信这些结果,我们立刻就必然会作出这个决定或那个决定;于是不管我们的决定是否正确,我们的行动仍然是以必然性为根据的。我们的——错误的或正确的——判断是不自由的;这些判断必然从我们从外部接受的或我们的悟性所产生的某些表象为转移。

人自己作选择时同样也是不自由的;他之选择他认为对自己有利或使自己愉快的东西是理所当然的。当他不作选择时,他还是不自由的;在人不认识或者以为自己不认识供他选择的某个对象的属性以前,或者在人没有斟酌自己行为的结果以前,他就不得不放弃选择。你们会说,人时刻都决定采取明知对他有害的行为;人有时也自杀;这就是说他是自由的。不对。难道人的推论正确与否是自由的么?难道他的理性、他的智慧不是依赖于他身上形成起来的信念,或者依赖于他的机体的性状么?而既然人的信念和机体都不能由人自主,所以这也不能成为人有自由意志的证明。

“如果我打赌做或不做某事,难道我不是自由的么?难道以某种方式行动不是由我决定么?”我回答说,不然,赌赢的快乐必然预先决定你们去实现这种或那种行为。“试问,要是我同意赌输呢?”——那就是说,向我证明你们有自由意志的欲望成了比赌赢的欲望更强烈的动机;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动机仍旧必不可免地预先决定着刚才说到的你们的某种行为。

你们说:“但是,我还是感到自己是自由的。”这是一种幻想,这种幻想正像寓言里那只苍蝇的信心一样,苍蝇坐在辕杆上,就自负是驾驶着马车。总之,凡是自认为自由的人,只不过是一只把自己设想成宇宙支配者的苍蝇,虽然苍蝇本身事实上完全服从于宇宙的规律,不过自己并不知道。

我们的内在信念使我们相信,我们自由地实现这种行为或那种行为,——但是这种信念是十足的幻想。如果我们能够用心探讨我们的行动的真实动机,我们就会相信,这些行动永远只是我们的欲望或情欲的必然结果,而这些欲望或情欲则绝对不能由我们自由控制。你们自以为是自由的,因为你们做的一切,都是你们所希望的。你们是否自由地希望或不希望,愿意或不愿意呢?你们的欲望和意向不是丝毫不由你们作主的各种事物或属性所引起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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