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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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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利时人在村子里住的房子,紧贴园子的大门。沿着一条狭窄的小径,穿过一片长长的草坪,不走那弯弯曲曲的车道,抄近路去,可以省下不少时间。因此,我就走这条路。当我快到门房时,一个步履匆匆迎面而来的男人的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原来是英格里桑先生。他一直在哪儿呀?他打算怎样来解释他的不在场呢?

他急切地朝我迎了上来。

“我的天哪!大可泊了!我可怜的妻子啊!我方才才听说。”

“你在哪儿呀?”我问道。

“昨晚上登拜留我耽晚了,我们一直谈到深夜一点钟。这时,我发现到底还是忘了带大门的钥匙。我不想唤醒家里人,所以登拜留我过了夜。”

“你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我问。

“威尔金斯敲开登拜的门告诉我的。我可怜的埃米莉!她如此舍己为人——有着这样的高贵品质。她操劳过度了。”

一阵厌恶的心情直朝我袭来。这是个多老于此道的伪君子啊!

“我有事得赶紧去,”我说,感谢他没有问我到哪儿去。

几分钟后,我就在敲小别墅的门了。

没有回答,我急不可耐地反复敲着。我头顶的一扇窗户小心谨慎地打开了,波洛本人伸出头来朝下面看了看。他看到是我,惊叫了一声。我三言两语地对他讲了发生的悲剧,并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

“等一等,朋友,我让你进来。我穿衣服时,你详细给我讲一讲这事情的经过。”

过了一会,他打开了门,我跟着他走进他的房间。他让我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接着我毫无隐瞒地叙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即使是极小的细节也不遗漏。而他则一直精心细致地给自己打扮着。

我给他讲了我怎样被唤醒,英格里桑太太临终时说的话,她的丈夫为什么不在场,前一天的吵架情况,我偶然听到的玛丽和她的婆婆之间的那次谈话的片断,在此之前英格里桑太太和伊夫琳-霍华德之间的争吵,还有后者的暗示。等等。

我讲得没能象我所希望的那样清楚。有几次我讲重复了。偶尔,我又不得不回头讲某个漏掉的细节。波洛和蔼地朝我笑笑。

“脑子搞湖了么?不是这样的?慢慢讲吧,我的朋友。你讲得太急。你太激动了——一激动就不自然。过一会,等我们镇静一点的时候,我们来把事实理一理,好好归归类,使它们各得其所。然后,检查一下,剔掉一些。那些不重要的,卟!”——他皱起那张小天使般的脸,十分滑稽地吹了一口——“把它们吹跑!”

“那样当然很好,”我表示反对,“可是你打算怎么来确定什么是重要的,什么又是不重要的呢?那样做,我着始终是有困难的。”

波洛使劲地摇了摇头。这时他正异常仔细地在摆弄他那一抹翘胡子。

“并非如此。得啦!事实是一个连接一个的——因此我们得以继续下去。下一个和这相符吗?好极了!好!我们可以进行下去。这下一个很少是事实——不行!嗨!那就难以理解!就是缺了什么了——这根链条上有一环不对头,我们就要检查,我们就要探究。小小的一件难以理解的事实,可能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不相符,那我们就把它放在这儿!”他做了一个放肆的手势。“这就值得注意!这就是异常情况!”

“是——的——”

“嗨!”波洛使劲地朝我摇着食指,我都在这前面给吓住了。“要当心!一个侦探如果说,‘这是小事一桩,无关紧要。那一点不对路,可以忽略。’就危险了。那就糟糕!事无大小,都很重要。”

“我知道。你一直就这样告诉我。所以我了解了这桩案子的全部细节,不管它们是否与我有关。”

“我很为你高兴。你的记忆力很好。你已经如实地告诉了我全部事实经过。可是根据你的介绍,我可无话可说——真的,这是可悲的。不过,我估计——你会为此感到狼狈。问题是我认为你把一个最重要的事实给遗漏了。”

“什么事实?”我问道。

“你没有告诉我,昨天晚上,英格里桑太太胃口是否好。

我瞪眼直盯着他,想必是战争影响了这位小个子的脑子。他把外套穿到身上之前,小小心心地把它刷了又刷,仿佛全神都贯注到这件工作上了。

“我不记得了,“我说。“而且,我无论如何都不懂——”

“你不懂?可这是头等重要的。”

“我不懂为什么,”我颇为恼火地说。“我只记得,她吃得不多。她显然心烦意乱,这影响了她的食欲。那是很自然的。”

“是呀,”波洛若有所思地说,“那是很自然的。”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只小小的公文箱,然后转脸对我说:

“我已准备好了。我们出发去庄园吧,去仔细看着现场的情况。请别见怪,我的朋友,你是匆匆忙忙穿的衣服吧,瞧你领带都歪到一边了。让我来给你整一整。”他用灵巧的手势,重新给我结了领带。

“行了!出发吧。”

我们匆匆赶到庄子里,拐进庄园园林的大门。波洛停下站了一会,无限感慨地凝视着这一大片园林的美丽景色,朝露还在放射出灿烂的珠光。

“多美啊,有多美!然而,这家可怜的人家却陷入了痛苦,沉浸于悲伤。”

他说话时,目光锐利地朝我注视着,我感到,在他的长时间的注视下,我的脸红了。

这家人家被悲伤征服了么?英格里桑太太的死引起的痛苦是如此强烈么?我感到空气中缺乏这种感情。去世的女人没有博得家大的爱戴。她的死是打击和不幸,但是她将不会受到深深的哀悼。

波洛仿佛尾随着我的思想。他严肃地点点头。

“是呀,你说得对,”他说,“他们不象有血缘关系。她虽然对待卡文迪什家的人仁慈,慷慨,可是她毕竟不是他们的亲生母亲,血缘——你千万要记住这点——血缘。”

“波洛,”我说,“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了解英格里桑大太昨天晚上吃得是不是好呢?这问题一直在我脑子里祈腾,可我闹不清楚这和事情有什么关系。

他沉默了一两分钟。我们一直走着,后来,他终于开腔了:

“我不反对告诉你——虽然,你也知道,事情没有到达结局就作解释,这不是我的习惯。现在的问题是,英格里桑太大有可能是被下在她的咖啡里的士的宁毒死的。

“真的?“

“是呀,咖啡是什么时候送的?”

“八点左右。”

“这么说,她是在八点至八点半之间这段时间喝的了——一定不会太晚。嗯,士的宁是一种功效相当快的毒药。它的毒性很快就能感觉到,可能在一小时之内。然而,在英格里桑太太身上,中毒的症伏直到第二天早上五点钟才出现。整整九个小时!固然,要是吃得很饱,几乎在同时服下药,可以拖迟毒性发作的时间,可是不太可能拖得那么久。不过这种可能性还是得加以考虑。但是,据你所说,她晚饭吃得很少,而中毒的症状竟到第二天一早才出现!这是一个难以理解的情况,我的朋友。通过尸体解剖可能会得到某种解释。到时候,你记着这一点。”

当我们走近房子时,约翰出来迎接我们。他的脸色显得疲倦,憔悴。

“这是一件极不愉快的事情,波洛先生。”他说,“哈斯丁已经对你说明了吧?我们迫切希望不要把这事宣扬开。”

“我完全理解。”

“你知道,到目前为止这仅仅是怀疑。我们还没什么根据。”

“确实如此。这只是一种预防措施。”

约翰转脸朝向我,同时掏出烟盒,点燃了一支烟。

“你知道吗,英格里桑那家伙回来了?”

“知道。我碰到他了。”

“约翰把火柴梗扔到了近旁的花床上,这种行为实在使波洛感情上受不了。于是他把它拾了起来,顺手埋掉了。

“难哪,不知道怎么来对待他。”

“这种难处不会太久了。”波洛平静他说。

约翰显出迷惑不解的样子,不十分理解波洛说的隐晦的预言,他把鲍斯坦医生给他的两只钥匙交给了我。

“凡是波洛先生要看的,全部给他看着。”

“房间锁着的?”波洛问道。

“鲍斯坦医生认为这样为好。”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他是很有把握了。哦,对我们来说这使事情简单多了。”

我们一起走向发生悲剧的那个房间。为了方便起见,我附上下面这一张房间和房间中主要家俱陈设的平面图。

波洛在里面锁上了门,对房间进行了仔细的检查。他象蚱蜢一样灵活地从一件物品蹦向另一件物品。我怕抹掉什么线索,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然而,波洛对于我的克制态度,似乎并无感激之意。

“你怎么啦,朋友?”他大声嚷道,“你站在那儿象个——那叫什么来着?——啊,对了,干么象根木桩子呀?”

我解释说,我怕抹掉什么足迹之类的东西。

“足迹?亏你想得出!这房间实际上就象来过一支军队了!我们还能找出什么足迹来呀?别站在那儿了,来,帮我一起来搜查吧。在我要用它之前,得先放下我的小公文箱。

说着,他把小箱子往窗边的圆桌上一放,可是动作猛了一点,结果由于桌面是松动的,它一边向上翘了起来,猛地使公文箱摔落到地板上。

“瞧这桌子!”波洛叫了起来。“嗨,我的朋友,一个人有可能住一幢大房子,可是也可能并不舒适。”

在作了一番说教之后,他重又开始检查。

写字台上有一只紫红色的小公文箱,箱于的锁上插着一把钥匙,这一时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从锁孔中拨出钥匙,递给我作检查。可是我看着并无特别之处。这是一把普通弹簧锁的钥匙,捏手的地方扎着一段拧在一起的金属线。

接着,他又检查了已被我们推破的门框,弄清楚插销确实被毁坏了。然后他又走到对面的通向辛西娅房间的门边。正如我所说的那样,这扇门也是闩住的。可是,他却拉开了插销,把门打开又关上,试了好几次;试的时候,他十分小心,尽量避免发出任何声音。突然,插销上的什么东西似乎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仔细作了检查。于是,敏捷地从自己的箱子里取出一只镊子,夹起一点极小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一只小小的封袋。

五斗橱上搁着一只托盘,盘子里有一盏酒精灯,上面放着一只小小的长柄平底锅。锅子里还留有少量发黑的液体。一只已经喝尽的空怀子和茶托摆在它的旁边。

我自己也感到奇怪,我怎么会这样粗心,连这都给看漏了。这儿有这么一个有价值的线索。波洛灵巧地伸出一个指头往液体里蘸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尝了尝。他装出一副怪相。

“可可——里面还掺了——我想是——糖酒。”

床边的一张小桌已经翻倒在地,他走到掉落在地板上的那摊东西跟前。一盏台灯,几本书,一些火柴,一串钥匙,一只打破的咖啡怀的碎片,撒得满地都是。

“啊,这可怪了,”波洛说。

“我得承认,我看这没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

“你不感到奇怪?看这台灯——玻璃罩只跌破两处,它掉下来时,就跌成这样子。可是你看,这咖啡杯跌得完全粉碎了。”

“是呀,”我显得有点不耐烦他说,”我猜想一定是什么人踩上去过了。”

“确实如此,”波洛用一种奇怪的声音说。“有个人踩过它。”

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壁炉台眼前,站在那儿心不在焉地摆弄着上面的礼拜用品,把它们理整齐——这是他心中焦虑时的一种习惯。

“我的朋友,”他转身对我说,”有人踩过这只杯子,有意把它碾成了粉未,而他们这样干的理由不是因为杯子有士的宁,就是因为——那就严重得多了——杯子里没有士的宁!”

我没有搭腔,这可把我搞糊涂了,可是我知道现在不便要他解释。过了一会,他又振作起精神,继续进行侦查。他从地板上捡起那串钥匙,捏在手上迅速地转了几圈,最后终于选中了雪亮发光的一只。他想用它来打开紫红色公文箱上的锁。它刚好合适,于是他打开了箱子,可是犹豫了一下后,他又把它关了回去,重新锁上,同时,也把这串钥匙,如同原来插在锁上的那把一样,塞进自己的口袋。

“我无权检查这些文件,但是这必须马上进行!”

接着,他又非常仔细地检查了脸盆架的抽屉。在他穿过房间,走向左边的窗口时,深咖啡色地毯上圆圆一滩不十分明显的污渍似乎特别使他发生了兴趣。他蹲下来检查了一会——甚至还扑到近旁闻了闻。

最后,他又倒了几滴可可到试管里,仔细地封上管口,然后掏出一本小小的笔记本。

“在这个房间里,”他说道,一边匆忙地写着:“我们发现了六个值得注意的疑点。要我列举一下吗?还是你说?”

“哦,你来。”我急忙回答说。

“那好吧。第一,一只已被碾成粉未的咖啡杯;第二,一只锁上插着钥匙的公文箱;第三,地板上的一滩污渍。”

“那也许是一些时候以前弄的。”我打断了他的话。

“不,因为它着得出还是湿的,而且还有咖啡的香味。第四,一点深绿色织物——只有一两根纱,但可以认出。”

“啊!”我叫了起来。“就是你夹起放进小封袋那东西。”

“是的,结果也有可能是英格里桑太太自己的一件衣服上钩下来的,那就毫无价值。我们将会弄清楚的。第五,就是这个!”他用一种演剧般的姿势指着写字台旁的地板上一大片蜡烛油说。“这一定是昨天滴下的,要不,会有个好女仆马上用吸油纸和熨斗把它给去掉的,有一回我的一顶最好的帽子——但这和这事无关。”

“很可能是昨天晚上滴下的。当时我们都很焦急不安。不过也有可能是英格里桑太大自己滴的。”

“你们只拿了一支蜡烛到房里来吧?”

“是的。是劳伦斯-卡文迪什拿着的。当时他心神干分不定。象是看到那边有什么东西,”——我朝壁炉台方向指了指——“使他吓得目瞪口呆。”

“这倒有意思了,”波洛马上说,“是呀,这很有启发,”——他的目光扫视着整堵墙壁——“不过这一大片蜡烛油可不是他手上的那支蜡烛滴的,因为你看到了,这是白色的,而劳伦斯先生的那支,现在它还在梳妆台上,是粉红的。另一方面,英格里桑太太房里并没有蜡浊台,只有一盏台灯。”

“那未,”我问道,“你的推断呢?”

对此,我的朋友只给了一个使人有点恼火的回答,他劝我要多用用自己的天赋才能。

“还有第六点呢?”我问道。“我猜是可可的试样了。”

“不,”波洛若有所思地说。“我本来可以把那算作第六点,可是我不那么做。不,这第六点目前我还需要保密。”

他朝整个房间迅速地打量了一遍。”这儿没什么要做了,我想,”——他认真地朝壁炉的死灰看了很久——

“除非这炉火还红着——它灭了。不过说不定碰巧——还红着——让我们来看一看!”

他扒在地上,灵巧地开始把炉灰从炉于里扒到它的围栏里,他干得十分小心。突然,他轻声喊了一声。

“镊子,哈斯丁!”

我赶忙把镊子递给了他,他熟练地夹起了一小片尚未烧尽的纸片。

“瞧,我的朋友,”他大声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我仔细察看了这点纸片。下面就是完全照原样的复制品:

(译文:全部以及)

这可把我难住了。它特别厚,完全不象平常用的信签。突然,我有了一个想法。

“波洛!”我喊道。“这是遗嘱的碎片!”

“一点不错。”

我锐利地朝他看着。

“你没有感到意外?”

“没有,”他严肃他说,“我料到这一点。”

我把纸片递还给他,看着他在公文箱里放好。他象收藏一件宝贝一样地非常仔细,有条有理,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这遗嘱的纠纷是什么呢?是谁把它烧毁的呢?是把烛油滴在地上的人吗?显然是的。可是此人是怎么进去的呢?所有门都是里面闩住的呀。

“行了,我的朋友,”波洛轻快他说,“我们得走了。我还要去问那个客厅女仆几个问题哩,她叫多卡斯,是吗?”

我们走进阿弗雷德-英格里桑的房间。在这儿耽搁了一阵子,波洛对它进行了一次短暂的,但是相当全面的搜查。我们就从这个门出来,把它和英格里桑大太的房门都照原先那样锁上。

波洛曾表示希望到楼下的闺房看看,于是我把他带到那儿,然后我去找多卡斯。

可是,当我带着多卡斯回来时,闺房里却空无一人。

“波洛!”我喊道,“你在哪儿呀?”

“我在这儿哪,我的朋友。”

他已走到落地长窗的外面,正站立在那儿,面对着那各种形状的花坛,他显然已沉浸在赞美之中。

“妙极了!”他喃喃地说。“妙极了!多匀称啊!瞧那月牙形;还有那些菱形——那么优美精巧,真使人赏心悦目。这花木的株距也安排得好极了。这是新近栽的吧,早吗?”

“是的,我相信是昨天下午栽的。可是,你进来吧——多卡斯来了。”

“行了,行了!你就让我饱一会儿眼福吧。”

“好的,可是这件事更重要呀。”

“你怎么知道这些美丽的秋海棠不是同等重要呢?”

我耸了耸肩膀。要是他决意采取这样一种态度的话,那实在没有什么好同他辩论的了。

“你不同意?可是这样的事情是有的。好吧,我们进去见见勇敢的多卡斯吧。”

多卡斯站在闺房里,她两手合拢,垂在腹部,她那灰色的头发在白色的帽子下象巨浪似地高高隆起。她是一个忠实的老式女仆的真正典型和化身。

对波洛,她一心抱着一种疑虑的心情,可是他很快就冲破了她的防线。他向前递过一把椅子。

“请坐,小姐。”

“谢谢,先生。”

“你已经跟你的女主人好多年了吧,是么?”

“十年了,先生。”

“时间很长了,而且十分忠于职守。你非常喜爱她,是吗?”

“她对我来说是个很好的女主人,先生。”

“那未你将不会反对回答几个问题了。我得到卡文迪什先生的完全许可,要问问你这几个问题。”

“噢,当然可以,先生。”

“那我就要开始问昨天下午的事情了。你的女主人吵架了吗?”

“是的,先生。可是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多卡斯吞吞吐吐地说。

波洛敏锐地注视着她。

“我的好多卡斯,我需要尽可能详尽地了解那次吵架的每一个细节。你别认为你这是在泄漏怀女主人的秘密。你的女主人不明不白地死了,因此我们必须弄个水落石出——要是我们要为她报仇的话。人死不能复生,但是如果这确是一桩暴行的话,我们一定要把凶手缉拿归案。”

“但愿如此,”多卡斯忿然他说,“那我就不指名道姓了,哼,这幢房子里有了这么一个人,我们当中就没有一个人能受得了。打从他进门后,日子就不好过了。”

波洛等着她把愤慨平静下来,然后重又用他那有条不紊的语气问道:

“嗯,那次吵架怎么样?你最先听到了什么?”

“噢,先生,昨天我碰巧走过过道,在外面——”

“那是什么时候?”

“确切的时间我说不出,先生,不过远不是喝茶的时候。也许是四点钟——或者是还要迟一点。这个,先生,我刚才说了,我碰巧走过,听到房里有很响、很生气的吵闹声。我确实不是有意偷听,不过——嗯,就是这样我停了下来。房门虽然关着,可是女主人的说话声又尖,又清晰,所以她说的我听得很真切。‘你对我澈谎,欺骗我,’她说,可是没听清楚英格里桑先生回答点什么。他的声音比她轻得多——接着她又回答说:‘我养活了你,供你吃,供你穿,你竟敢这样!你一切都得感谢我!你得好好报答我才是!尽给我们丢脸!’他说了什么我又没有听清,可她继续说:‘你说这一套毫无用处。我对自己的义务很清楚。我的主意已经定了。你不要以为我怕公开出去,或者是夫妻间的反目能吓住我。’这时,我觉得我听到他们快要出来,于是我急忙走开了。”

“你能肯定你听到的是英格里桑先生的声音吗?”

“哦,肯定,先生。这会是别人的声音吗?”

“好吧,后来怎么样?”

“后来,我又回到过道里;可是这时已经完全平息了。五点钟时,英格里桑太太按铃要我给她送怀茶——她没有要吃的——到闺房里去。她看上去叫人害怕——脸色苍白,心烦意乱。‘多卡斯,’她说,‘我受了一个很大的打击。’‘我为这感到难过,太太,’我说,‘您喝怀新沏的热茶吧,那样会好一些,太太,”这时候她手中拿着一件东西。我弄不清这是一封信,还是只是一张纸什么的,不过上面写着字,她一直朝它目不转睛地看着,简直象是没法相信那上面写的东西。她仿佛忘掉了我在那儿,自言自语地唧咕着:‘有了这几句话——一切就都改变了。’接着她又对我说:‘决不要相信一个男人,多卡斯,他们不值得相信!’我急忙离开。接着为她送去一杯新沏的浓茶,她向我道了谢。她喝了茶以后对我说,她觉得好一些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说,‘夫妻间的反目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多卡斯。要是可能的话,我也就瞒着不说它了。’这时恰巧卡文迪什大太走了进来,于是她就不再说了。”

“她把那封信,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一直拿在手中吗?”

“是的,先生。”

“后来,她可能把那张东西怎么处置了呢?”

“哦,那我不知道了,先生。我猜想,她把它锁进她的紫红色箱子了。”

“那是她通常用来放重要文件的箱子吗?”

“是的,先生。每天早上她都随身把它带下楼来,每天晚上带上楼去。”

“她什么时候丢失那箱子钥匙的?”

“她是在昨天吃午饭的时候发觉丢失的,她要我仔细找过。为这事她感到非常不安哩。”

“她另外还有一只钥匙吗?”

“哦,是的,先生。”

多卡斯十分好奇地朝波洛注视着,说老实话,我也是如此。老问一只丢失的钥匙是什么意思呢?波洛笑了起来。

“没什么,多卡斯,把事情弄清楚是我的职责。这就是那把丢失的钥匙吗?”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从楼上那只公文箱的锁上拔下的钥匙。

多卡斯吃惊地看着,两眼仿佛都要瞪出来了。

“正是这把,先生,一点不错。可是您在哪儿找到它的呀?我到处都找遍了。”

“嗨,你看,那地方昨天没有,今天在了。好了,”我们谈点别的吧,你女主人的衣服里有一件深绿色的吗?’

多卡斯被这意想不到的问题问得有点怔住了。

“没有,先生。”

“你很有把握吗?”

“哦,是的,先生。”

“这幢房子里有别的什么人穿绿衣服吗?”

多卡斯想了一下。

“辛西娅小姐有一件绿色的夜礼服。”

“淡绿还是深绿?”

“淡绿的,先生;一种雪纺绸,她们都那么叫的。”

“嗯,那不是我要问的。没别人有什么绿衣服了吗?”

“没有了,先生——我知道是没有了。”

波洛的脸上丝毫没有露出表示失望或者别的什么的痕迹。他只是说:

“好吧,我们不谈那个,再谈点别的吧。你是否有理由相信,你的女主人昨天晚上有可能服过安眠药?”

“昨天晚上没有,先生。我知道她没服。”

“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确切呢?”

“因为药盒是空的。两天前,她服了最后一包。那以后没有再去配过。”

“这一点你很有把握吗?。”

“绝对不会错。”

“那样事情就清楚了。顺便问一下,昨天你的女主人没有要你在什么纸上签名吗?”

“在一张纸上签名?没有,先生,”

“昨天傍晚,哈斯丁先生和劳伦斯先生进来时,他们发现你的女主人正在忙着写信,我想你一定能告诉我,这些信是写给一些什么人的吧?”

“我恐怕没法告诉您。先生。傍晚我出去了。也许安妮能告诉您,虽然她是个漫不经心的姑娘。昨天晚上连咖啡杯都没收掉,事情都出在我没在这儿照料。”

波洛举起一只手。

“既然它们已搁在那儿了,多卡斯,请你就让它们多搁一会吧。我想检查一下。”

“好的,先生。”

“昨天傍晚你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呢?”

“六点钟左右,先生。”

“谢谢你,多卡斯,我要问你的就是这些了。”他站起身来,漫步到窗口。“我一直在赞赏这些花坛,顺便问一下,这里雇有几个花匠呀?”

“现在只有三个了。战前我们原来有五个,那时候整理得象所王公贵族的府邸似的。我希望您那时候能看到就好了,先生。风景真是美极了。可是,现在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曼宁,一个年轻的威廉,还有一个穿着裤子之类的新式女花匠了。唉!这年头实在糟糕啊!”

“好年头会再来的,多卡斯,不管怎么样,我们总这样希望。好吧,你去叫安妮上我这儿来好吗?”

“好的,先生。谢谢您,先生。”

“你怎么知道英格里桑太大服安眠药的?”多卡斯离开房间后,我十分好奇地问道。“还有那只丢失的钥匙和那只备用的钥匙?”

“事情要按步就班来。至于谈到安眠药,我是凭这个知道的。”他突然拿出一只药剂师们用来装药粉的那种纸盒子。

“这东西你在哪儿找到的?”

“在英格里桑大太卧室的脸盆架抽屉里。这是我的目录上的六号。”

“不过我想,既然最后剩下的药粉是在两天前吞服的。这没什么重要了吧?”

“也许不重要,可是你注意到没有,在你看来这盒子是不是有点特别的地方?”

我仔细地对它作了检查。

“没有,我什么也说不出。”

“瞧这标签。”

我仔细地念了标签上的字:“‘如有必要,睡前服一包。英格里桑太太。’没有呀,我说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没有药剂师的名字,这不是事实么?”

“啊!”我惊叫起来。“一点不错,这是特别的地方!”

“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药剂师会象这样,名字也不印一个,就把一盒药粉发出来的呢?”

“没有,我没见过。”

我显得非常激动,可是波洛的话使我泄了气:

“这种解释还是很肤浅的,别把自己给逗乐了,我的朋友。”

清楚地传来一阵嘎嘎的脚步声,表明安妮马上就要出现了,因此我已没有时间再作答。

安妮是个身材高大、匀称的漂亮姑娘,她显然正苦于紧张不安,还掺杂着对发生这一惨剧的某种恐怖的有趣心情。

波洛立即带着一种事务性的轻松口吻,开门见山地说了。

“我找你来,安妮,是因为我认为你能告诉我一些有关英格里桑大大昨晚写信的事。一共有几封信?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些收信人的名字和地址?”

安妮考虑了一下。

“一共有四封信,先生。一封给霍华德小姐,还有一封给律师韦尔斯先生,另外两封,我想我记不起了,先生——哦,对了,有一封是给塔明斯特的文娱会筹备人罗斯他们的。还有一封给谁,我想不起了。”

“再想一想,”波洛鼓励说。

安妮白费力气地空绞了一番脑汁。

“真抱歉,先生,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没有想到我得注意这件事。”

“这不要紧,”波洛说,一点都没有流露出失望的样子。“现在我想另外问你一件事情。英格里桑太太的房里有只长柄平底锅,里面还留有一点可可。她每天晚上都吃那个么?”

“是的,先生。每天傍晚都送到她房里去,晚上她就热了吃——她总是爱喝那东西。”

“那是什么?纯可可吗?”

“是的,先生,里面掺上牛奶,放一茶匙糖,还有两茶匙糖酒。”

“由谁送到她房里去的?”

“我送的,先生。”

“一直是你?”

“是的,先生。“

“什么时候送?”

“通常都在我丢拉上窗帘的时候。”

“那未你是直接从厨房拿去的罗?”

“不,先生,你知道煤气灶上是不大有空的,所以厨师往往都在炒晚饭吃的蔬菜之前,早早把它做好,于是我通常就把它拿了,放在转门旁边的那张桌子上,过后再送到她房里去。”

“转门是在左侧吗?”

“是的,先生。”

“还有那桌子,它是在门的这边还是在那边——靠佣人们那边。”

“在这边,先生。”

“昨天晚上你是什么时候拿的?”

“我想是在七点一刻左右,先生。”

“你是什么时候把它送到英格里桑太太房里去的呢?”

“我去拉窗帘的时候,大概八点来钟。我还没全部拉上,英格里桑太太就上楼来睡了。”

“那么,七点一刻到八点之间,可可就摆在左侧的那张桌子上了?”

“是的,先生。”安妮的脸上越来越红了,现在她突然脱口而说:

“如果里面有盐有盐的话,先生,那不是我。我从来没有把盐放在它旁边过。”

“怎么会使你想到它里面有盐的?”波洛问道。

“我看到过托盘里有盐,先生。”

“你看到有些盐在托盆里?”

“是的。看上去是粗盐。我拿起托盘时根本没发现,

可是当我打算端到女主人房里去时,我马上就看到了。我想,我本当把它拿回去,要厨师重新做,可是当时我心急火燎的,多卡斯又出去了,我想也许可可里面没问题,盐只不过是掉在托盘里。于是我就用自己的围裙把它给掸掉,然后端进房里去。”

我简直没法控制住自己的激动。安妮自己还不知道,她已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重要的证据。假如她知道了,她所说的“粗盐”,就是众所周知的剧毒毒药士的宁,她会吓得怎样的目瞪口呆啊!我对波洛的镇静自若感到吃惊。他的自制能力实在惊人。我期待着问下一个重要的问题,可是它使我十分失望。

“你走进英格里桑太大的房间时,通向辛西娅小姐房间的门是闩着的吗?”

“哦!是的,先生;那门一直都是闩着的,它从来没有开过。”

“通向英格里桑先生房间的那扇呢?你注意没有,它是不是也闩着的?”

安妮显得犹豫不决。

“我说不准,先生,门是关的,可我说不上它是闩着的还是没有闩。”

“你最后离开房间时,英格里桑太太就在你后面闩上房门了么?”

“不,先生,当时没有闩,不过我想她后来是闩上的。晚上她通常都闩门的。就是通过道的那个门。”

“昨天你收拾房间时,有没有发现地板上有蜡烛油?”

“蜡烛油?哦,没有,先生。英格里桑太太没有蜡烛,她只有一盏台灯。”

“那未,要是地板上有一大片蜡烛油的话,你认为你是一定能看见的啦?””

“是的,先生,而且我一定会用熨斗和一张吸油纸把它去掉的。”

接着,波洛又重复了他曾问过多卡斯的问题。

“你的女主人有没有一件绿色的衣服?”

“没有,先生。”

“无论是斗篷,披肩,还有那——你管它叫什么来着?——那运动服,也没有吗?”

“也没有绿的,先生。”

“这屋子里别的人呢?”

安妮考虑了一下。

“也没有,先生。”

“这点你有把握吗?”

“完全有把握。”

“好!我想要了解的就是这些了。多谢你啦!”

安妮神经质地咯咯傻笑着,吱吱嘎嘎地走出了房间。我的硬抑制着的激动突然爆发了。

“波浴,”我喊道。“我祝贺你!这是个重大的发现。”

“什么重大的发现?”

“嗨,放了毒的是那可可,不是咖啡呀,这不是一清二楚了么!因为可可是在半夜里喝的,当然也就一直到凌晨才生效了啊。”

“这么说来,你认为这可可——请你好好注意听着,达斯丁,这可可——里面有士的宁吗?”

“当然!那托盘里的盐,还会是别的吗?”

“有可能真的是盐,”波洛平静地回答说。

我耸了耸肩膀。要是他打算这样来看问题的话,那还有什么好争论的。我的脑子里不是第一次掠过这种想法:可怜的老波洛到底年岁越来越大了。我私下想,幸亏他这人的脑子接受能力比较强。

波洛用他那冷静地闪烁着的眼睛朝我审视着。

“你对我不满意了吧,朋友?”

“亲爱的波洛,”我冷冷地说,“我不会来指挥你的。你有权坚持你自己的看法,正如我有权坚持我自己的看法*一样。”

“一个绝妙的观点,”波洛轻快地站起身来,说道。“现在,这间房里的事我已经办完了。顺便问一问,角落里那张小一点的写字台是谁的?”

“英格里桑先生的。”

“嗨!”他试着想打开折叠式的盖子1。“锁的。不过,也许英格里桑太太那串钥匙里有一只能把它打开。”他用一只手熟练地转动着那串钥匙,试了几只,最后,终于满意地突然喊了起来。“行啦!这不是开这桌子的钥匙,不过在必要时,它能打开它。”他把折叠桌面滑向后面,朝那些摆得很整齐的归了档的文件迅速地看了一眼。令我惊诧的是,他并没有去检查那些文件,在他把写字台重新锁上时,他只是称许地说道:“显然,这位英格里桑先生是个井井有条的人!”——

1这是一种有折叠式盖子的写字台。

一个“井井有条的人”,在波洛的评价中,这是他能给予一个人的最高的赞扬了。

当我的朋友支离破碎地东一句西一句聊着的时候,我觉得他本来不是这样一个人。

“他的写字台里没有邮票,可是那儿也许有呢。呃,我的朋友?那儿也许有呢?是呀,”——他的两眼朝房间各处打量着——“这间闺房没有告诉我们更多的情况。它给的东西不多。只这么一点。”

说着他从目已的口袋里掏出一只弄皱了的信封,把它扔给了我。这是一件相当奇怪的证据。一只普通的,看上去很脏的旧信封,上面潦草地写着几个字,显然是随便涂的。下面就是它的复制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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