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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策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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適秦

「夫虧楚而益魏,攻楚而適秦,内嫁禍安邦,《張儀傳》無「内」字。此善事也」。鮑解「適秦」曰:「適,猶歸。」念孫案:攻楚而歸秦,殊爲不詞,鮑説非也。今案:適者,悦也,言攻楚而悦秦也。《一切經音義》六引《三蒼》曰:「適,悦也。」上文云「秦之所欲弱莫如楚,而能弱楚者莫如魏」,故魏攻楚,即所以悦秦。《韓策》張儀説韓王曰:「夫攻楚而私其地,轉禍而説秦,計無便於此者。」是其證。

反於楚王

「張儀惡陳軫於魏王曰:『軫善事楚,爲求壤埊也甚力。』左華謂陳軫曰:『公不如以儀之言爲資而反於楚王。』陳軫曰:『善。』因使人先言於楚王」。鮑解「反於楚王」曰:「反,言報之。」念孫案:鮑説非也。「以儀之言爲資而反於楚」,「楚」下本無「王」字,此因下有「楚王」而誤衍耳。陳軫去楚適魏,而張儀惡之於魏王,謂其善事楚,爲之求地。軫即令人以此言聞於楚王,使楚王喜而復之。以上竝見《楚策》。故曰:「以儀之言爲資而反於楚。」「反」訓爲「歸」,非訓爲「報」。《楚策》記此事曰:「公不如以儀之言爲資而得復楚。」是其證。

東夷之民不起

「黄帝戰於涿鹿之野,而西戎之兵不至。禹攻三苗,而東夷之民不起」。鮑改「起」爲「赴」。念孫案:鮑改非也。不起者,謂不起兵以應禹也。下文曰:「以燕伐秦,黄帝之所難也,而臣以與「已」同。致燕甲而起齊兵矣。」即其證。

令儀狄

「昔者帝女令儀狄作酒而美,進之禹」。姚曰:「一本無『令』字。」念孫案:一本是也。「儀狄」即帝女之名,不當有「令」字。《文選·七啟》、《七命》注及《太平御覽·飲食部》引此皆無「令」字。

睾子

「秦蠶食魏,盡晉國,戰勝睾子,割八縣」。《史記·穰侯傳》「睾子」作「子」。徐廣曰:「韓將鳶。」念孫案:作「」者是也。《史記·秦本紀》「昭襄王三十二年,相穰侯攻魏,至大梁,破鳶」,《韓世家》「釐王二十一年,使救魏,「」與「鳶」同。爲秦所敗」,即此所謂「戰勝子」者也。此《策》作「睾子」者,《説文》:「,晞也。,疾有所趣也。」此《策》「子」之「」,蓋本作「」字,隷省作「」,漢《武都太守李翕西狹頌》「强不寡」,即「」字也。「」之省作「」,猶「」之省作「」。又省作「」,形與「皋」字相似。俗書「皋」字作「睾」,故「子」譌爲「睾子」矣。

伐魏之事不便

「伐魏之事不便,魏雖刺髡,于王何益?若誠不便,魏雖封髡,于王何損」。鮑注上三句曰:「伐魏不便,魏所欲也,而髡止之,故魏刺之。雖刺髡,而齊實不便,非益也。此設辭也。」吴曰:「鮑强注,終不通。愚案:『伐魏之事不便』當無『不』字,義乃通。」念孫案:吴説是也。《藝文類聚·寶玉部》《太平御覽·珍寶部》引此竝作「伐魏之事便,魏雖刺髡,於王何益」。

道涉山谷 危隘

「伐楚,道涉山谷,行三千里,而攻危隘之塞」。念孫案:「道涉山谷」,「山」字後人所加也。「危」當爲「黽」,字之誤也。草書「危」字作「」,「黽」字作「」,二形相似,故「黽」誤爲「危」。涉谷,地名也。道,從也。上文曰:「道河内,倍鄴、朝歌。」下文曰:「道河外,倍大梁。」義竝與「道涉谷」同。《韓策》曰:「道於南鄭、藍田以入攻楚。」《大荒西經》「風道北來」,郭璞曰「道,猶從也」,引《韓子·十過篇》曰:「玄鶴二八,道南方來。」言秦師伐楚,從涉谷行三千里,而攻黽隘之塞也。「黽」音「盲」。案:今之平靖關在信陽州應山縣之閒,其地即古之黽隘也。定四年《左傳》作「冥阸」,《韓策》作「澠隘」,《燕策》作「鄳隘」,《楚策》謂之「黽塞」,竝字異而義同。《史記·魏世家》曰:「伐楚,道涉谷,汲古閣所刊《索隱》單行本如此,别本有「山」字,乃後人依誤本《戰國策》加之。考《索隱》《正義》皆無此字。行三千里,而攻冥阸之塞。」索隱曰:「道,猶行也。涉谷是往楚之險路。」正義引劉伯莊《音義》曰:「秦兵向楚有兩道,涉谷是西道,河外是東道。」皆其證也。後人不知「道」訓爲「從」,而誤以爲「道路」之「道」,又不知「涉谷」爲地名,而誤以「涉」爲「跋涉」之「涉」,故妄加「山」字以增成其義耳。

王曰不敢 王曰不能

「長平之役,平都君説魏王曰:『王胡不爲從?』魏王曰:『秦許吾以垣雍。』平都君曰:『臣以垣雍爲空割也。』魏王曰:『何謂也?』平都君曰:『秦、趙久相持於長平之下而無決,天下合於秦,則無趙;合於趙,則無秦。秦恐王之變也,故以垣雍餌王也。秦戰勝趙,王敢責垣雍之割乎?王曰不敢。秦戰不勝趙,王能令韓出垣雍之割乎?王曰不能。臣故曰垣雍空割也。』魏王曰:『善。』」念孫案:「王曰不敢」、「王曰不能」,兩「王」字皆後人所加也。「曰不敢」、「曰不能」,皆平都君之語,與上文自爲問荅。是以「秦戰不勝趙」上、「臣故曰」上皆無「曰」字,而魏王荅平都君之語,則必加「魏王曰」三字以别之也。後人誤以「不敢」、「不能」爲魏王荅語,故於「曰」上加「王」字耳。《論語》「懷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曰不可。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曰不可」,皆陽貨自爲問荅之語,是以「好從事」及「日月逝矣」之上皆無「曰」字。而孔子荅陽貨之語,則加「孔子曰」三字以别之,正與此同也。詳見《四書釋地》。《史記·孔子世家》楚昭王將以書社地七百里封孔子,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諸侯,有如子貢者乎?曰無有。王之輔相有如顔回者乎?曰無有。王之將率有如子路者乎?曰無有。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曰無有。且楚之祖封於周,號爲子男五十里。今孔某述三五之法,明周召之業,王若用之,則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數千里乎?」以上四問四荅及且楚之始封云云,皆子西一人之語。《留侯世家》張良對漢王曰:「昔者湯伐桀而封其後於杞者,度能制桀之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項籍之死命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一也。武王伐紂,封其後於宋者,度能得紂之頭也。今陛下能得項籍之頭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二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閭,釋箕子之拘,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封聖人之墓,表賢者之閭,式智者之門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三也。發鉅橋之粟,散鹿臺之錢,以賜貧窮。今陛下能散府庫以賜貧窮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四矣。殷事已畢,偃革爲軒,倒置干戈,覆以虎皮,以示天下不復用兵。今陛下能偃武行文,不復用兵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五矣。休馬華山之陽,示以無所爲。今陛下能休馬無所用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六矣。放牛桃林之陰,以示不復輸積。今陛下能放牛不復輸積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七矣。」以上七問七荅,皆張良一人之語,亦與此同也。《墨子·耕柱篇》「和氏之璧,隋侯之珠,三棘六異,此諸侯之所謂良寶也。可以富國家、衆人民、治刑政、安社稷乎?曰不可」。《孟子·告子篇》「爲是其智弗若與?曰非然也」。亦是一人之語,自爲問荅。

衣焦不申頭塵不去

「季梁衣焦不申,頭塵不去」。鮑注曰:「行路犯風日,故焦,焦故不申。」吴曰:「焦,卷也。」念孫案:吴説近之。「焦」讀爲「癄」。《廣雅》「癄,縮也」,曹憲音子笑反,謂衣縮而不申之也。「頭塵不去」,吴曰:「《文選》『去』作『浴』。」阮籍《詠懷詩》注。念孫案:作「浴」者是也。凡從谷、從去之字,隷書往往相亂。隷書「去」字或作「」,形與「谷」相似,易致譌舛。《廣雅》:「渡,去也。」「去」譌作「谷」。「袪,開也。」「袪」譌作「裕」。皆其類也。此是「浴」字譌爲「法」,《列子·説符篇》「白公遂死於浴室」,《吕氏春秋·精諭篇》作「法室」。後人因改爲「去」耳。

請出西説秦

「唐且謂魏王曰:『老臣請出西説秦,令兵先臣出,可乎?』」念孫案:「請」下不當有「出」字,此涉下文「出」字而誤衍耳。《史記·魏世家》《新序·雜事篇》俱無「出」字。《藝文類聚·人部》《太平御覽·人事部》引《策》文亦無。

「魏王與龍陽君共船而釣,龍陽君得十餘魚而涕下。王曰:『何爲涕出?』對曰:『臣之始得魚也,臣甚喜。後得又益大,今臣直欲棄臣前之所得矣。今以臣凶惡,而得爲王拂枕席。今臣爵至人君,走人於庭,辟人於途。四海之内,美人亦甚多矣,聞臣之得幸於王也,必褰裳而趨王,臣亦猶曩臣之所得魚也,今本「所」上有「前」字。案:「曩」即「前」也。上既言「曩」,下不得復言「前」,此因上文「臣前之所得」而誤衍耳。《藝文類聚·人部》《太平御覽·資産部》及《文選·阮籍〈詠懷詩〉》注、《陸厥〈中山王孺子妾歌〉》注引此竝無「前」字。臣亦將棄矣。臣安能無涕出乎?』魏王曰:『誤,有是心也,何不相告也。』」鮑注曰:「以不告爲誤。」吴曰:「『誤』字當句。然恐是『譆』字譌。」引之曰:吴以「誤」爲「譆」之譌,近之。然「誤」與「譆」字不相似,「譆」字無緣譌作「誤」。「誤」當爲「誒」,形近而譌也。「矣」字隷或作「」,「吴」字隷或作「」,二形相似,故「誒」譌爲「誤」。《漢書·韋賢傳》注曰:「誒,歎聲,音許其反。」是「誒」與「譆」同。

大成午從趙來謂申不害於韓

「大成午從趙來,謂申不害於韓曰:『子以韓重我於趙,請以趙重子於韓。』」念孫案:「大成午從趙來」,「來」字後人所加也。「大成午從趙謂申不害於韓」作一句讀,謂大成午在趙,申不害在韓,而大成午寄言於申不害,非謂從趙來韓而與之言也。後人不曉文義,故於「從趙」下加「來」字耳。《韓子·内儲説篇》正作「大成午從趙謂申不害於韓」。

寧爲雞口無爲牛後

「臣聞鄙語曰:『寧爲雞口,無爲牛後。』」姚曰:「《顔氏家訓》引作『寧爲雞尸,不爲牛從』。」鮑曰:「沈括辨以爲『雞尸牛從』。今案秦稱『牛後』,蓋以惡語侵韓,故昭王怒而從之。雞尸牛從,誤也。」吴曰:「《索隱》引延篤云:『寧爲雞尸,不爲牛從。尸,雞中主也。從,牛子也。』沈説亦有所本。」念孫案:《顔氏家訓·書證篇》曰:「《太史公記》曰:『寧爲雞口,無爲牛後。』案延篤《戰國策音義》曰:『尸,雞中之主。從,牛子。』然則『口』當爲『尸』,『後』當爲『從』,俗寫誤也。」《文選·爲曹公與孫權書》「昔蘇秦説韓,羞以牛從」,李善本如此,今本作「牛後」,乃後人依五臣本改之。李善注曰:「《戰國策》『寧爲雞尸,不爲牛從』,延叔堅注曰:『尸,雞中主也。從,牛子也。』『從』或爲『後』,非也。」是《策》文本作「寧爲雞尸,不爲牛從」,故顔、李、小司馬所引竝同。而今本作「寧爲雞口,無爲牛後」,則後人依《史記》改之也。《史記》作「雞口牛後」,亦傳寫之誤,顔氏已辨之矣。又案蘇秦説趙王曰:「臣人之與臣於人也,豈可同日而言之哉?雞尸喻臣人也,牛從喻臣於人也。」故下文曰:「交臂而臣事秦,何以異於牛從乎?」而《史記正義》乃云「雞口雖小猶進食,牛後雖大乃出糞」,其説甚爲迂曲。鮑襲取其義,謂蘇秦以惡語侵韓,謬矣。

虎摯 貫頤

「秦帶甲百餘萬,車千乘,騎萬匹,虎摯之士,跿跔科頭,貫頤奮戟者,至不可勝計也」。念孫案:《史記·張儀傳》「虎摯」作「虎賁」,是也。此蓋「賁」譌爲「贄」,又譌爲「摯」耳。《太平御覽·兵部》引此《策》正作「虎賁之士」。《楚策》亦云:「秦虎賁之士百餘萬,車千乘,騎萬匹。」鮑、吴皆讀「摯」爲「前有摯獸」之「摯」,鮑又改「摯」爲「鷙」。望文生義,近於皮傅矣。「跿跔科頭,貫頤奮戟」,《史記索隱》曰:「貫頤,謂兩手捧頤而直入敵。」鮑曰:「貫人之頤。」吴曰:「鮑説與上文不類。《索隱》以『貫頤』爲『捧頤』,亦不通。劉辰翁云:『貫頤謂見射猶奮戟,不顧死也。』則此連下文『奮戟』爲義。」引之曰:諸説皆有未安。「貫」讀爲「彎弓」之「彎」,《史記·伍子胥傳》「伍胥貫弓執矢嚮使者」,索隱曰:「劉氏音『貫』爲『彎』,謂滿張弓也。」《陳涉世家贊》「士不敢貫弓而報怨」,《漢書》作「彎」,是「貫」即「彎」也。頤,弓名也。《廣韻》作「弬」,音與「頤」同。云:「弓名,出《韻略》。」古無「弬」字,借「頤」爲之耳。彎弓、奮戟,事同一類。《史記集解》曰:「『跿跔』音『徒俱』,跳躍也。『科頭』謂不著兜鍪入敵。」跿跔科頭而彎弓奮戟,言士之勇也。

馳南陽之地

「秦攻陘,韓使人馳南陽之地。秦已馳,又攻陘,韓因割南陽之地。秦受地,又攻陘。陳軫謂秦王曰:『國形不便故馳,交不親故割。今割矣而交不親,馳矣而兵不止,臣恐山東之無以馳割事王者矣。』」鮑解「馳南陽之地」曰:「馳,反走,示服也。」解「秦已馳」曰:「馳,進也。韓避之而秦進也。」念孫案:鮑説甚謬。「馳」讀爲「移」。移,易也。謂以南陽之地易秦地也。下文曰:「國形不便故馳。」謂兩國之地形不便,故交相易也。《竹書紀年》:「梁惠成王十一年,及鄭馳地,我取枳道,與鄭鹿。」「馳地」謂易地也。「馳」字或作「施」,而皆讀爲「移」。《管子·國蓄篇》:「今君鑄錢立幣,民庶之通施也。」《輕重甲篇》「施」作「移」。《荀子·儒效篇》「充虚之相施易也」,《漢書·衞綰傳》「劒,人之所施易」,「施」字竝讀爲「移」。下文曰:「公戰勝楚,遂與公乘楚,易三川而歸。」《史記·韓世家》「易」作「施」。《正義》以「施」爲「張設」,非是。説見《史記》。《田完世家》曰:「請與韓地,而王以施三川。」「施」竝與「移」同,字又作「弛」。《韓子·内儲説篇》曰:「應侯謂秦王曰:『上黨之安樂,其處甚勮,臣恐弛之而不聽,奈何?』王曰:『必弛易之矣。』」「弛」亦與「移」同。《集韻》:「弛,余支切,改易也。」

縱韓爲不能聽我

「秦、韓戰於濁澤,韓氏急。公仲朋謂韓王曰:『今秦之心欲伐楚,王不如因張儀爲和於秦,賂之以一名都,與之伐楚。此以一易二之計也。』韓王曰:『善。』乃儆公仲之行,將西講於秦。楚王聞之大恐,召陳軫而告之。陳軫曰:『王聽臣,爲之儆四竟之内,選師言救韓,令戰車滿道路。發信臣,多其車,重其幣,使信王之救已也。縱韓爲不能聽我,姚本如是。韓必德王也,必不爲鴈行以來。是秦、韓不和,兵雖至,楚國不大病矣。爲能聽我絶和於秦,秦必大怒,以厚怨於韓。韓得楚救,必輕秦。輕秦,其應秦必不敬,是我因秦、韓之兵,而免楚國之患也。』」念孫案:「縱韓爲不能聽我」,鮑本無「縱」字,是也。「韓爲不能聽我」、「爲能聽我」,兩「爲」字竝與「如」字同義。言韓如不能聽我,則韓必德我,而不爲戎首。如能聽我而絶秦,則韓必代楚受兵也。古或謂「如」曰「爲」。《秦策》曰「中國無事於秦,則秦且燒焫獲君之國。中國爲有事於秦,則秦且輕使重幣而事君之國」,言中國如有事於秦也。又曰「爲我葬,必以魏子爲殉」,言如我葬也。《齊策》曰「楚大勝齊,其良士選卒必殪。齊爲勝,其良士選卒亦殪」,言齊如勝也。《楚策》曰「子爲見王,則必揜子鼻」,言子如見王也。《魏策》曰「痤有御庶子公孫鞅,願王以國事聽之也。爲弗能聽,勿使出竟」,言如弗能聽也。《管子·戒篇》曰「夫江黄之國近於楚,爲臣死乎,君必歸之楚而寄之」,言如臣死也。《吕氏春秋·異寶篇》曰「爲我死,王則封女,女必無受利地」,言如我死也。姚本作「縱韓爲不能聽我」者,後人不解「爲」字之義,故據《史記》加「縱」字,不知「爲」與「如」同義。若加「縱」字,則與「爲」字義不相屬矣。《史記·韓世家》作「縱韓不能聽我」,無「爲」字,則「縱」字之義可通。然據《索隱》單行本,亦無「縱」字。

書報韓王

「尚靳歸書報韓王」。鮑讀「尚靳歸書」爲句,注曰:「以書歸。」念孫案:鮑説非也。此本作「尚靳歸報韓王」,謂靳自秦歸,以宣太后之言報韓王也。「歸」下不當有「書」字。《太平御覽·兵部》《人事部》引此皆無「書」字。

因也

「韓咎立爲君而未定也,其弟在周,周欲以車百乘重而送之,恐韓咎入韓之不立也。綦毋恢曰:『不如以百金從之,韓咎立,因也以爲戒。不立,則曰來効賊也。』」念孫案:「因也」當爲「因曰」,與下文「則曰」相對爲文。《韓子·説林篇》作「得立,因曰爲戒」,是其證。

生得失

「今殺人之相,相又國君之親,此其勢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無生得失,生得失則語泄」。鮑解「生得失」云:「謂相可否。」今本《史記·刺客傳》亦作「生得失」。念孫案:《史記索隱》出「不能無生得」五字,解云:「《戰國策》作『無生情』,言所將人多,或生異情,故語泄。此云『生得』,言將多人往殺俠累,後又被生擒而事泄。亦兩通也。」據此,則《史記》本作「生得」。今本「得」下有「失」字,乃後人以意加之也。《戰國策》本作「生情」,而今本亦作「生得失」,則又後人據《史記》改之也。

位正

「今王位正,張儀之貴,不得議公孫郝,是從臣不事大臣也。公孫郝之貴,不得議甘戊,則大臣不得事近臣矣」。鮑解「今王位正」句曰:「言武王能正貴賤之位。」念孫案:如鮑説,則當云「今王正位」,不當云「今王位正」也。今案「位」讀爲「涖」,「正」讀爲「政」。言自今王涖政以來,從臣不事大臣,大臣不事近臣也。上言「羣臣比周以蔽其上」,此言今王涖政以來,從臣不事大臣,大臣不事近臣,則羣臣不得比周以蔽上矣。故下文曰:「羣臣之賢不肖,可得而知也。」僖三年《穀梁傳》曰:「莅者,位也。」「位」與「涖」義同而聲相近,故字亦相通。《周官·肆師》「用牲于社宗則爲位」,故書「位」爲「涖」,是也。《秦策》曰「臣聞明主莅正」,即「莅政」也。「政」、「正」古多通用,不煩覶縷。

足下皆

「足下皆自覆之君也,僕者進取之臣也」。念孫案:「皆」字義不可通,「皆」當爲「者」。「足下者」與「僕者」相對爲文。今作「皆」者,因上文「皆自覆之術」而誤。

君人

「臣聞古之君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馬者」。念孫案:「君人」當依《新序·雜事篇》作「人君」。《藝文類聚·居處部》《太平御覽·資産部》及《文選·論盛孝章書》注引此竝作「人君」。

黄金千溢

「臣請獻白璧一雙,黄金千溢,以爲馬食」。念孫案:《秦策》言「白璧百雙,黄金萬溢」,此獻白璧一雙,則黄金不得有千溢之多,且與下「以爲馬食」之意不合。《太平御覽·獸部》引此「千」作「十」,於義爲長。

長驅至國

「濟上之軍,奉令擊齊,大勝之。輕卒鋭兵,長驅至國」。姚曰:「國,錢作『齊』。」念孫案:作「齊」者原文,作「國」者後人據《史記·樂毅傳》改之也。後人以上文既言「擊齊」,此不當復言「至齊」,故改爲「至國」,不知「至齊」之「齊」與「擊齊」之「齊」異義。「至齊」,謂至齊都,猶言至國也。《齊策》云「馮煖自薛長驅到齊」,亦謂到齊都也。《文選·東京賦》注、《爲曹洪與魏文帝書》注、《爲石仲容與孫皓書》注、《晉紀·總論》注引《策》文竝作「至齊」。《新序·雜事篇》亦作「至齊」。又《文選·天監三年策秀才文》注引《史記》「輕卒鋭兵,長驅至國」,然則《史記》作「國」,而《戰國策》作「齊」明矣。

舉王

「臣聞當世之舉王,必誅暴正亂,舉無道,攻不義」。鮑解「舉王」二字曰:「興起之王。」吴曰:「『舉』字恐因下誤衍。」念孫案:吴説是也。「當世之王」,謂受命之君也。「王」上不當有「舉」字。《太平御覽·人事部》引此無「舉」字。

即有死蚌

「蘇代爲燕爲趙惠王曰:『今者臣來,過易水,蚌方出暴,而鷸啄其肉,蚌合而拑其啄。鷸曰:「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即有死蚌。」蚌亦謂鷸曰:「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即有死鷸。」』」姚曰:「謡語、諺語皆叶。《後語》作『必見死蚌脯』,即多一字。《藝文類聚》引云:『蚌將爲脯。』如此則叶韻。然不聞蚌鷸得雨則解也。陸農師乃云:『今日不兩,明日不兩,必有死蚌。』『兩』謂闢口。一本作『雨』,非是。恐别有所據。」念孫案:陸説甚爲紕謬,訓「兩」爲「闢口」,既屬無稽,謂「兩」與「蚌」爲韻,又於古音不合。凡平聲江韻之字,古音皆與東、冬通,而不與陽通,上、去聲亦然。「蚌」字古讀若「奉」,故其字從虫丰聲。郭璞《山海經·毆野絲贊》曰:「女子鮫人,體近蠶蚌,出珠匪甲,吐絲匪蛹,化出無方,物豈有種。」則晉時「蚌」字尚讀若「奉」。陸佃不知古音,而謂「蚌」與「兩」爲韻,故有此謬説。吴棫《韻補》:「蚌,叶彼五反。」與「雨」爲韻。亦非。此當作「今日不雨,明日不雨,蚌將爲脯」。姚云「不聞蚌鷸得雨則解」,非也。蚌將爲脯者,謂不雨則蚌將枯死,非謂蚌鷸得雨則解也。今案作「蚌將爲脯」者,《戰國策》原文也。《藝文類聚·人部》及《太平御覽·人事部·諫諍》《游説》二類竝引作「蚌將爲脯」,今據以訂正。《藝文類聚·鱗介部》及《御覽·羽族部》竝引作「即見蚌脯」,又《御覽·兵部》引作「即有蚌脯」,皆後人據他書改之也。作「必見蚌脯」者,《春秋後語》文也。《御覽·鱗介部》及唐釋湛然《止觀輔行傳宏決》引《後語》竝作「必見蚌脯」。姚所見本作「必見死蚌脯」,多一「死」字者,又宋人據誤本《戰國策》加之也。誤本《戰國策》作「即有死蚌」者,因下文「即有死鷸」而誤也。諸書所引,皆無作「即有死蚌」者。陸所見本作「今日不兩,明日不兩」者,誤本之尤甚者也。諸書所引,皆無作「兩」者。乃不知「兩」與「蚌」之非韻,而轉以作「雨」者爲非。又妄解「兩」爲「闢口」,以曲成其説,甚矣其謬也。而姚且疑其别有所據,毋亦眩於名而不知其實乎?

非君恐望之

「燕王遺樂閒書曰:『掩人之邪者,厚人之行也。救人之過者,仁者之道也。世有掩寡人之邪,救寡人之過,非君恐望之?』」姚本作「非君心所望之」。念孫案:《新序·雜事篇》作「非君惡所望之」,是也。惡,何也,言非君何所望之也。作「恐」者,「惡」之譌。作「心」者,「惡」之脱耳。鮑不考而改「恐」爲「孰」,謬矣。「恐」與「孰」形聲俱不相近,若本是「孰」字,無緣誤爲「恐」。

君之所揣也

「願君捐怨,追惟先王,復以教寡人。意君曰,鮑注以「意」爲「意度」,非也。意,詞也,讀與「抑」同。《論語·學而篇》「抑與之與」,《漢石經》「抑」作「意」。《大戴禮·武王踐阼篇》曰:「黄帝顓頊之道存乎?意亦忽不可得見與?」《墨子·明鬼篇》曰:「豈女爲之與?意鮑爲之與?」《莊子·盜跖篇》曰:「知不足邪?意知而力不能行邪?」余且慝心以成而過,不顧先王以明而惡,使寡人進不得脩功,退不得改過,君之所揣也,唯君圖之。」鮑解「君之所揣」句云:「言君量我也。」姚云:「揣,曾作『剬』。」念孫案:鮑説甚謬。「揣」者,「剬」之譌,「剬」者,「制」之譌。言君之幸教寡人與否,皆在於君,故曰:「君之所制也,唯君圖之。」《新序·雜事篇》作「此君所制,唯君圖之」,是其明證也。篆文「制」字作「」,隷作「」,形與「剬」相近,因譌而爲「剬」矣。《齊策》「夫制楚者,王也」,《鴻烈·主術篇》「其立君也,所以制有司使無專行也」,今本「制」字竝譌作「剬」。《大戴禮·五帝德篇》「依鬼神以制義」,《史記·五帝紀》譌作「剬」,《正義》以「剬」爲古「制」字,非也。

膝下行

「太子再拜而跪,膝下行,流涕」。鮑注曰:「以膝行,不立行,故言『下』。」念孫案:鮑説甚謬。「膝行」二字之閒不當有「下」字,此因上文「下」字而誤衍耳。《史記·刺客傳》無「下」字。《文選·四子講德論》注引《策》文亦無。

王之所憂 齊王 荆王

「齊攻宋,宋使臧子索救於荆,荆王大説,許救甚勸。臧子曰:『宋小而齊大。夫救於小宋而惡於大齊,此王之所憂也。而荆王説甚,必以堅我。我堅而齊弊,荆之利也。』」念孫案:「王之所憂」,「王」當作「人」。今作「王」者,《戰國策》「人」字或作「」,因譌而爲「王」。下章墨子曰:「吾欲藉子殺王。」「王」亦「」之譌也。吴曰:「一本『殺王』作『殺』,云:『人』、『』竝而鄰反。《集韻》云『人,唐武后字作「」』。」《韓子·説林篇》作「夫救小宋而惡於大齊,此人之所以憂也」,是其證。下文「齊王果攻拔宋五城,而荆王不至」,兩「王」字亦當作「人」。《韓子》作「齊人拔五城於宋,而荆救不至」,是其證。

設機

「公輸般爲楚設機,將以攻宋」。念孫案:「機」下當有「械」字,故高注曰:「機械,雲梯之屬也。」莊三十二年《公羊傳》注曰:「有攻守之器曰械。」機械,機巧之械也。《文選·勸進今上牋》注、《辯亡論》注引《策》文竝作「機械」。《墨子·公輸篇》亦云「公輸般爲楚造雲梯之械」。

駡國老諫曰

「宋康王射天笞地,斬社稷而焚滅之,駡國老諫曰」。鮑改「諫曰」爲「諫臣」。見吴校本。念孫案:「曰」與「臣」形聲俱不相近,若本是「臣」字,無緣誤爲「曰」。考《太平御覽·人事部》引此作「駡國老諫者」,《賈子·春秋篇》《新序·雜事篇》竝作「駡國老之諫者」。則舊本「曰」字乃「者」字脱去上半耳。且「諫者」即指國老而言,蓋羣臣莫敢諫,唯國老尚有諫者,而康王駡之也。鮑不達而以意改之,斯爲妄矣。

見祥而不爲

「見祥而不爲,祥反爲禍」。念孫案:「見祥而不爲」,當作「見祥而爲不可」。「爲不可」謂爲不善也,《吕氏春秋·制樂篇》曰:「見祥而爲不善,則福不至。」義與此同。「可」與「禍」爲韻。今本「爲不」二字誤倒,又脱去「可」字。《賈子》《新序》竝作「故見祥而爲不可,祥反爲禍」。

今蒲入於魏衞必折於魏

「秦攻衞之蒲,胡衍謂樗里疾曰:『衞所以爲衞者,以有蒲也。今蒲入於魏,衞必折於魏。』」吴曰:「一本作『蒲入於秦』。」念孫案:《史記·樗里子傳》作「今伐蒲入於魏,衞必折而從之」,索隱曰:「《戰國策》云:『今蒲入於秦,衞必折而入於魏。』與此文相反也。」據此,則今本作「今蒲入於魏」,乃後人據《史記》改之。下句作「衞必折於魏」,「折」下又脱去「而入」二字也。《西周策》曰:「與之高都,則周必折而入於韓。」《齊策》曰:「晩救之,韓且折而入於魏。」《楚策》曰:「魏折而入齊、秦,子何以救之?」《韓策》曰:「韓急,則折而入於楚矣。」其一本作「蒲入於秦」者是也。據高注云「衞知必失蒲,必自入於魏以求救」,則正文本作「今蒲入於秦,衞必折而入於魏」明矣。蓋攻蒲者秦也,故言「蒲入於秦」,不得言「蒲入於魏」。史公未達其意而改之,故《索隱》有相反之語。而後人復據《史記》以改此《策》,弗思甚矣。鮑解「蒲入於魏」句云:「衞恐秦取蒲,必自入之魏。」此不得其解而爲之詞。

衞使客事魏 衞客曰

「衞使客事魏,三年不得見」。念孫案:「衞使客」當作「衞客」,謂衞人之客於魏者也。「衞客」猶言「燕客」。《秦策》曰「燕客蔡澤」是也。「衞」下不當有「使」字,「事魏」下當有「王」字,今本衍「使」字、脱「王」字,則文不成義。《藝文類聚·人部》《太平御覽·人事部》引此竝作「衞客事魏王」。又下文「衞客曰,事王三年不得見」,衍「曰」字,《類聚》《御覽》皆無「曰」字。

中 山

商敵爲資

「司馬憙奏書中山王曰:『臣聞弱趙强中山。』中山王説而見之曰:『願聞弱趙强中山之説。』司馬憙曰:『臣願之趙,觀其地形險阻,人民貧富,君臣賢不肖,商敵爲資,未可豫陳也。』」念孫案:「敵」當爲「」,字之誤也。「」即「商搉」之「搉」,「搉」音古學反。「商搉」之「搉」通作「」,猶「搉擊」之「搉」通作「」。《説文》:「搉,擊也。」《玉篇》:「苦角切。」定二年《左傳》「奪之杖以之」,釋文:「,苦孝反,又苦學反。」《説文》:「毃,擊頭也。」《玉篇》:「口交、口卓二切。」「搉」、「」、「毃」三字,古同聲而通用。凡從高、從隺之字,古多通用。《説文》「,堅不可拔也」,《玉篇》口角切,即《易》「確乎其不可拔」之「確」。《詩》「白鳥翯翯」,《孟子》作「鶴鶴」,皆其例也。言當觀其地形險阻,人民貧富,君臣賢不肖,商搉以爲資,未可豫陳其説也。「商搉」猶「商較」也。「較」與「搉」,古字通。《續漢書·律志》「其可以相傳者,唯大搉常數而已」,「大搉」即「大較」。鮑彪解「商」字云:「商,較之。」是也。但未知「搉」之借作「」,譌作「敵」耳。《太平御覽·人事部》引此作「商搉爲資」,是其明證矣。「搉」字古通作「」,因譌而爲「敵」。《荀子·儒效篇》「退編百姓而慤」,《新序·襍事篇》「慤」作「」,今本譌作「敵」。《莊子·徐無鬼篇》釋文引《三蒼》云:「搉,也。」今本亦譌作「敵」。《漢書·李廣傳》「自負其能,數與虜确」,《史記》作「數與虜戰」,「」音古學反,故與「确」通,今本亦譌作「敵」。草書「敵」字作「」,「」字作「」,二形極相似。

不知者特以爲神力言不能及也

「司馬憙見趙王曰:『以臣所行多矣,周流無所不通,未嘗見人如中山陰姬者也。不知者特以爲神,力言不能及也。』」鮑改「力」爲「人」。吴以「力言」二字連讀,云:「盡力言之。」引之曰:鮑之改、吴之釋皆非也。「力」字與上下文皆不相屬,當是「也」字之誤。「不知者特以爲神也」絶句。《楚策》曰:「鄭、周之女,粉白黛黑,立於衢閭,非知而見之者以爲神。」其「言不能及也」五字,乃高注之誤入正文者耳。《太平御覽·人事部》引《策》文無此五字,是其明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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