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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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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的小妞儿,是的,”拉乌尔和蔼地说,一面搂着她的颈子,亲她的脑门。“你干吗噘嘴?我搞政治你会吃亏?

难道大臣不比记者更能使你这位舞台皇后得到高额的聘金?

难道你不会派到更多的角色,得到更多的假期?”

“你到哪儿去弄钱呢?”她问。

“到我叔叔那儿。”

佛洛丽纳知道他的叔叔是谁,这是指放债的,正象民间语言把典当叫做姑姑。

“别担心,我的小宝贝,”勃龙代拍拍她的肩膀说,“我去找马索尔、杜·蒂耶、斐诺、普朗坦。马索尔是个律师,他象他的同行们一样想当掌玺大臣,哪怕当一天也好,杜·蒂耶想当国会议员,斐诺眼下是一家小报的后台老板,普朗坦想当行政院审查官,他还在一家杂志插一手,我请这些人帮他的忙。是的,我会把他从他自己手里救出来:我们要把艾蒂安·卢斯托、克洛德·维尼翁、费利西安·韦尔努都找来,叫卢斯托包下长篇连载,维尼翁负责评论专栏,韦尔努给报纸打杂,律师嘛,也有事可干,杜·蒂耶管证券交易和工业两栏。我们要看看,这些硬汉子和俯首听命的人合在一起最终能干出什么名堂来。”

“最后不是进医院就是到部里当官,这是体力或精神耗尽的人的去处。”拉乌尔说。

“你什么时候请他们吃饭?”

“五天以后,就在此地。”拉乌尔说。

“需要多少钱,你告诉我。”佛洛丽纳简短地说。

“律师、杜·蒂耶和拉乌尔,每人没有十来万法郎是无法开张的。”勃龙代说,“有了这笔钱,报纸在一年半之内就可以顺利发行。在巴黎,是发展还是垮台,一年半的时间便可见分晓。”

佛洛丽纳噘了噘嘴表示赞成。两个朋友乘一辆敞篷马车去拉吃饭的人,摇笔杆的人,出主意的人和入股的人。美丽的演员呢,她叫来了四个富商——家具商、古玩商、画商和珠宝商。四个人走进这神圣的私宅,把里面所有一切立了个清单,好象佛洛丽纳已经死了似的。她威胁他们说,要是他们把良心藏着,等遇上更好的机会再拿出来,她就来个大拍卖。她说,不久前她在演一个中世纪的角色时,被一个英国勋爵看中,她想卖掉所有的动产,装出很穷的样子,叫勋爵送她一幢华丽的宅邸,她要把住所布置得可以和罗特希尔德的家媲美。可是不管她怎样用花言巧语打动他们,四个商人只肯出七万法郎,其实这些东西能值十五万。就佛洛丽纳自己而言,叫她出两个里亚1她也不愿买这些,可是,她对商人说,如果他们肯出八万法郎,六天后她就把屋子里的一切都交给他们。“要就要,不要就算。”她说。买卖成交了。商人一走,佛洛丽纳高兴得跳起来,象以色列国王大卫的山丘一样1。她想不到自己如此富有,着实快活了一阵。拉乌尔来的时候,她装作生气的样子,说自己被抛弃了,说她已经好好想过,男人不会无缘无故从一个派别转到另一个派别去,也不会无缘无故由剧院转到议院:她肯定有一个情敌!她的直觉可灵呢!她要拉乌尔发誓永远爱她。五天以后,她举行了一次世界上最丰盛的晚宴。在酒的海洋中,在一片打趣笑谑中,在忠诚、合作、珍重友情等誓言中,大家给报纸命了名。

什么名字,现在记不起来了,自由报?市镇报?省政报?国民自卫军报?同盟报?大公报?反正是以“al”结尾的一个什么字,而且势必前途不妙2。关于文学界结社、命名的第一阶段少不了的大吃大喝,过去已有那么多淋漓尽致的描写(可是作者在阁楼上描写边些时却没吃没喝的),再要描写佛洛丽纳的晚宴就很难了。这里我只需说一句,就是第二天早上三点钟,虽然一个人都没离去,佛洛丽纳竟能旁若无人地脱衣睡觉。原来,这些时代的火炬一个个睡得象死人一样。一大早,当打包工、代办人、搬运夫来搬走名演员家里豪华的物件时,竟不得不把这些名人象大件家具一样抬起来放在地板上,佛洛丽纳看了大笑起来。就这样,女演员那些精美的东西被扫荡一空。这些纪念品沦落到了商店里,任何人走过都不知道这些奇珍异宝是从哪里弄来,又是怎样弄来的。按照常规,有些东西让佛洛丽纳一直保留到当天晚上:床、桌子、招待客人吃午饭的一套用具等等。这些文人雅士入睡时周围还是锦幔华帐,一觉醒来却见室内空空荡荡,冷冷凄凄,一派寒酸相。墙壁上尽是钉眼和乱七八糟的东西,本来有壁幔遮住,现在暴露无遗,就象巴黎歌剧院的舞台,布景一撤就露出了绳子。

1法国古铜币名,相当于四分之一苏。

1见《旧约·诗篇》第一一四篇第四节:“大山踊跃如公羊小山跳舞如羊羔”巴尔扎克用这典故,意思是说佛洛丽纳象诗中的小羊羔一样快活地跳跃。大卫(公元前1000—972),以色列国王,传说《诗篇》一百五十篇中有七十三篇是他作的。

2这里作者多半是指《国民报》,因当时只有《国民报》(national)是al结尾;“不妙”,“糟糕”的原文是mal,也是al结尾,所以巴尔扎克利用谐音讲了这么一句俏皮话。

“咦,可怜的姑娘给抄家啦?!”参加晚宴的毕西沃惊呼道,“大家掏掏口袋,来一次捐助!”

一听这话,在场的人都站了起来。所有的口袋全倒空,只凑了三十六法郎,拉乌尔讪笑着拿来给笑盈盈的佛洛丽纳。女演员得意地从枕头上抬起头,拿出一叠钞票放在被子上,过去,不管年成好坏,妓女一夜能赚这么厚厚的一叠。拉乌尔叫来了勃龙代。

“我明白了,”勃龙代说,“这个机灵鬼把事儿办了,没告诉我们。好哇,我的小天使!”

他这一点破,留下来的人便一下子把洋洋得意、只穿着睡衣的佛洛丽纳举起来,抬到餐厅。律师和几个银行家已经走了。这晚,她在剧院得了个满堂彩,原来她自我牺牲的消息已经在观众中传开了。

“我宁愿观众为我的演技鼓掌。”她的对手在休息室说。

“一个到现在为止只因为做了好事才赢得掌声的演员有这样的愿望是很自然的。”佛洛丽纳回敬了一句。

晚上,女仆把她安置在桑德丽叶巷拉乌尔的住所。而拉乌尔则暂时住在给报社作办公室的屋子里。

这就是天真的德·旺德奈斯伯爵夫人的情敌。反复无常的拉乌尔象用一个环似地把女戏子和伯爵夫人奇妙地连在了一起;这真是可怕的联系。路易十五时代,一位公爵夫人为了斩断类似的联系,曾派人毒死了勒库弗勒1,这一报复举动是很容易理解的,只要想一想,这种联系对一位贵妇来说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拉乌尔与伯爵夫人相爱的初期,佛洛丽纳一点也不妨碍他们。她预计,拉乌尔在办报这项艰难的事业中会缺钱用,就向剧团申请六个月的假期。拉乌尔起劲地指导她谈判,终于使她得胜,这一来,他在佛洛丽纳的心目中更可贵了。佛洛丽纳象拉封丹的一则寓言里的农民一样有头脑,这个农民在贵族们聊天的时候,负责准备好晚饭,2而佛洛丽纳在她那名噪一时的情人忙着追逐功名利禄的时候,则到外省或外国去挣钱来供养他。

1勒库弗勒(1692—1730),法兰西剧院有名的女悲剧演员,被情敌布荣伯爵夫人毒死。

2见《商人、贵族、牧人和王子》,《拉封丹寓言诗》卷十第十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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