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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演员原本很平庸,一旦观众注意到他们,他们就几乎变成了好演员。发生在这些平庸演员身上的事,也在他身上发生了。由于他在这儿感到如鱼得水,便把自己缺点中包含的优点都充分发挥出来了。他的冷嘲热讽丝毫不苦不涩,他的举止一点不高傲,他与妇女们谈话时表现出对她们很尊重,既不低三下四,也不过于放肆。妇女们很喜欢这个。他那自鸣得意的神态只不过是对他个人的一种修饰,使他变得更加可爱。他对门第很重视,他容许年轻人随随便便,但以他在巴黎的经验为限。他虽然对手枪和击剑都很在行,却具有女性的温柔,大家对此十分满意。他身材中等,肥胖倒也尚未达到臃肿的地步,这本来是对个人风度的两大障碍,却丝毫不妨碍他的外表去扮演波尔多的布律迈尔1这个角色。健康的面色使他那白皙的皮肤显得更加突出,手长得美,脚长得纤巧,蓝蓝的眼珠,长长的睫毛,深色的头发,优雅的举止,发自胸部的嗓音总保持在中音区并在心中震荡,这一切都与他的绰号十分协调。保尔确实是那娇嫩的豌豆花。这种花要求精心培植,只有在潮湿、松软的土地上才能充分表现出它的优点,耕作粗放就妨碍它生长,阳光过强就要烧焦,霜冻来了就要凋零。有一种人生来就是要享有幸福而不是给别人幸福的,他们与女人很相近,希望别人猜透自己的心思,希望受到鼓励。总之对他们来说,夫妻恩爱大概具有天意的性质。保尔就是这种人。

1乔治·布律迈尔(1778—1840),人称美男子布律迈尔,在乔治四世治下的伦敦很有名气,也有“风度裁判”,“摩登之王”的称谓。

如果说这种性格在家庭生活中会造成一些困难的话,在交际场合却显得非常可爱,非常有诱惑力。所以保尔在外省那个狭小的圈子里十分走红。在这里,他的诙谐虽然属于中间色调,大概比在巴黎更为人所称道。整饰公馆内部和重修朗斯特拉克古堡,将英国式的奢华与舒适引进这两处住所,把六年来他的公证人代他储蓄的资金全部花光了。只剩下他那一年四万多法郎的固定收入,再多一个子儿也没有了。他想,应当整顿一下家政,使得开支不超过此数才算明智。待他正式驾着车马到处游逛了一番,与城中最出类拔萃的年轻人进行了交往,与这些人一起在他那已修整一新的城堡打过几次猎以后,保尔明白了,外省的生活没有婚姻不行。外省人最终都走上搞贪财营生或越来越精于投机的道路,要让他们的子女成家立业,必须这么干。可是保尔年纪还太轻,将全部时间都用在这方面,他还做不到。所以不久他就感觉到需要有经常变换花样的消遣。对于养成这种习惯的巴黎人来说,消遣已经成了他的生活。他要成家,要传宗接代,要有他可以将自己的财产传下去的继承人,建立一个家庭会给他带来一些熟人好友,当地的主要家族可以到自己家中来聚会,他对那些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也已经厌倦。不过,这些还不是决定性的理由,决定性的理由是他一到波尔多,就悄悄爱上了波尔多的王后。大名鼎鼎的埃旺热利斯塔小姐。

本世纪初前后,一位姓埃旺热利斯塔的西班牙巨富来到波尔多,并在这里安家落户。由于他有门路,加上又很有钱,使贵族人家的沙龙向他敞开了大门。为了保持贵族阶层对他的好感,他的妻子出了不少力。贵族阶层之所以那么轻而易举就接纳了他,说不定就是为了故意刺激第二等级那一派。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是克里奥尔人1,外表看去很象个有奴隶侍候的贵妇人,实际上她确实属于卡萨-雷阿尔这个西班牙著名王族。她过着贵妇人的生活,对金钱的价值一窍不通,从不抑制自己任何心血来潮的念头,甚至不惜为之耗费巨资,因为不管她提什么要求,对她无限钟情的丈夫总能满足她,还好心地对她隐瞒了家中钱财方面的情况。这个西班牙人见她住在波尔多很高兴,自己也心花怒放。正好他的生意也要他继续住下去,于是这西班牙人购置了一处公馆,安了家,接待宾客气派很大,在各种事情上都表现出极高雅的趣味。因此,从一八〇〇年到一八一二年,埃旺热利斯塔先生和太太在波尔多,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西班牙人于一八一三年去世,身后留下三十二岁的寡妻、大量财产和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儿。这女孩当时十一岁,眼看要长成个十全十美的人儿,后来也真的成了一个十全十美的人儿。不论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怎么机灵,王政复辟还是使她的地位受到影响。保王党更纯净了,有几家人家离开了波尔多。从前家中的买卖都由她丈夫一手操持,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对这些事情,表现出克里奥尔人那种漫不经心和爱打扮的年轻妇女的那种不精明强干。现在缺了丈夫的头脑和双手掌管买卖,她却一点不想改变她的生活方式。保尔打定主意回到自己故乡的时候,娜塔莉·埃旺热利斯塔小姐已经长成了如花似玉的美人,而且表面上看去也是波尔多最富有的攀亲对象。可是她母亲的资本已经逐渐减少,波尔多人还不知道。她母亲为了延长自己的统治,已经挥霍了大量钱财。

1克里奥尔人是安的列斯群岛等地的白种人后裔。

她举行引人注目的欢宴,家中继续过着王侯般的生活,使大家以为埃旺热利斯塔家中家财万贯。娜塔莉已经长到了一十九岁,还没有任何提婚的消息传到她母亲耳边。埃旺热利斯塔小姐对于满足自己作为少女的心血来潮的要求已经习以为常,她穿着开司米衣衫,佩戴宝石首饰,生活在奢华之中。在子女与父母同样计较金钱的国度和时代里,她那种奢华简直使投机商人害怕。“只有哪位王子才能娶埃旺热利斯塔小姐!”这句要命的话在家家户户客厅里和各个小圈子里传来传去。作母亲的、有孙女要嫁出去的老奶奶们、嫉妬娜塔莉的姑娘们,又用恶毒的话语着意渲染这种见解。娜塔莉一贯衣着华丽,加上她那使人招架不住的美貌,都使这些人心中不快。娜塔莉来到舞会上,一个求婚的人怀着如醉如痴的赞美说道:“天哪,她多么美啊!”这些人听到这句话,就要回答说:“是啊,她是漂亮,可是她要价也很高呀!”若是哪一个新来乍到的人觉得埃旺热利斯塔小姐娇媚可爱,并且说谁要选中她当妻子实在再好不过了,人们就会这样回答他:“她母亲每月给她一千法郎置办衣着,她有自己的马匹,贴身女佣人,穿着镶花边的衣裳,谁那么胆大包天敢娶这种姑娘啊!她的晨衣上都镶着马林1花边。她洗细布衣裳的钱也能养活一个小伙计的一家。她早晨用的披风,价值连城呢!”这些话以及其他许许多多诸如此类的话,经常翻来覆去地道出,看来似乎是恭维,事实上哪一个男人想要娶埃旺热利斯塔小姐为妻,他的欲望再强烈,也要被这些话扑灭。娜塔莉是每一场舞会的王后,经过之处,听到的都是恭维之辞,看到的都是笑脸和赞美的表情,她对这些已经腻烦了。但她毫不了解生活。她象鸟儿飞翔、花儿生长那样活着,觉得自己周围的每一个人都随时准备满足她的欲望。她对于各种东西值多少钱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收入是怎么来的,应怎么安排,怎么储存。说不定她以为每家人家都有雇来的厨子、马夫、贴身仆人和其他下人,就象草场都长青草、果树都结果子一样呢!在她看来,乞丐和穷人,与倒下来的树和贫瘠的土地是一回事。她的母亲将一切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对她百般溺爱,她从来对享受不感到厌倦。所以,她就象一匹不带缰绳也没有上蹄铁的骏马奔驰在草原上那样,一跃进入交际场中。

1马林,比利时一城市,以生产花边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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