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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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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兰杜说:“一万到一万二,家具不算;我想你也要全部换过吧。请你把家具商的地址给我,我好去跟他商量颜色,把整个屋子都配得高雅大方。”

“替我管家具的是圣安东街上的勃拉雄,”花粉商的口气象贵人一般。

建筑师掏出一本多半是漂亮妇女送的小册子,把地名记下了。

“好吧,我完全相信你,先生。可是我先要把隔壁两间屋子的租约过到我自己名下,打通墙壁也要人家答应。”

建筑师道:“晚上你叫人送个字条来。我夜里就要动手打图样。我们宁可替布尔乔亚当差,不喜欢白忙一阵,替自己工作。现在让我先量量屋子的高低,墙壁的厚薄,门窗的大小……”

皮罗托道:“咱们到期一定要完工,要不然就不做。”

建筑师道:“当然。工人可以开夜工,我们有办法叫油漆快干。可是你别上包工的当,价钱要事先问清楚,讲好的条件要写下来。”

“世界上只有在巴黎才能变出这样的戏法来,”皮罗托做了一个手势,气派活象《天方夜谭》中的人物。——“先生,请你赏光来参加我的跳舞会。有才干的人不一定都瞧不起做买卖的,在我的跳舞会上你会碰到第一流的学者沃克兰先生,他是法兰西研究院的会员!还有德·拉比亚迪埃先生、德·封丹纳伯爵、商务法庭庭长、商务裁判勒巴先生;还有一些司法界的人,比如高等法院的德·格朗维尔伯爵;初审法院的包比诺先生;商务裁判卡缪索先生,他的岳父卡陶先生……说不定御前侍从长勒农库公爵也会来。我约了些朋友……为了庆祝领土解放……也为了庆祝我……得到荣誉勋位勋章……”

葛兰杜做了个古怪的手势。

“大概……我得到这个勋章和王上的……恩典,是因为我当过商务裁判;共和四年正月十三的事变,我曾经为波旁家在圣罗克的石阶上打过仗,被拿破仑打伤。这些资历……”

康斯坦斯在赛查丽纳房里换衣服,穿着晨装走出来。她才望了一眼,就把丈夫的谈锋打断了。赛查原来在找一句得体的话,想用谦虚的口吻把他的荣誉告诉人家。

“喂,咪咪,这一位是德·葛兰杜先生1,年纪轻轻,极有才干。他是德·拉比亚迪埃先生介绍的建筑师,来主持咱们这儿的一点小工程的。”

1皮罗托故意在葛兰杜的姓氏前面加一个“德”字,一方面向妻子卖弄建筑师出身高贵,一方面奉承建筑师,一方面也表示自己来往的都是有身分的上流人物。

花粉商说到小字,躲着太太把手指望嘴上一放,向建筑师递了个暗号,建筑师马上懂了。

“康斯坦斯,这位先生要量量屋子的高低大小。——你让他量吧,”皮罗托说完,望街上溜了。

康斯坦斯问建筑师:“这工程是不是要花很多钱?”

“不,太太。约估一下,六千法郎……”

“约估一下!”皮罗托太太嚷道,“先生,没有讲妥条件,说好价钱,千万不要动工。我知道包工的花样,说六千就是两万我们可没有力量浪费钱。我恳求你,先生,虽说我丈夫是一家之主,也得让他有时间多想想。”

“太太,副区长先生限我二十天完工;误了日子,钱就白花了。”

花粉美人说道:“唉!这里那里,都是花钱!”

“太太,一心想造大建筑的人来替人装修住家,你想他脸上光彩么?我承担这件小小的工程,无非看着拉比亚迪埃先生的情分,要是太太怕我……”

他退了一步,好象预备走了。

“好吧,好吧,先生,”康斯坦斯说着,回进自己卧房,把头倒在赛查丽纳肩上。——“啊!孩子,你父亲要把家产败光了。他找来一个建筑师,上嘴唇留着一撇胡子,下巴上留着一撮须,说要造高楼大厦呢!他要把好好的屋子拆掉,替我们盖一所卢浮宫了。赛查胡闹起来,手脚真快。昨天夜里才告诉我计划,今天早上就动手了。”

“没关系,妈妈,让爸爸去吧,老天爷一向照应他的,”赛查丽纳把母亲拥抱了一下,弹起琴来,有心教建筑师看看花粉商的女儿对艺术也并不外行。

建筑师走进卧房,看到赛查丽纳的美貌大吃一惊,几乎愣住了。赛查丽纳穿着早晨的便服从小房间走出来,正象一个十八岁的女孩那样娇嫩,那样红润。她淡黄头发,蓝眼睛,细挑身材,有股巴黎难得看到的弹性,使她细腻的皮肉格外饱满;透明的肌肤底下,布满着蓝颜色的血管在那里微微颤动,深浅不一的色调正是画家最喜欢的层次。尽管巴黎的商店生活老是阴沉沉的,屋子里空气阻塞,很少阳光;赛查丽纳的起居习惯却使她康健活泼,倒象住在台伯河彼岸过露天生活的罗马人。浓厚的头发长得跟父亲一样,望上梳的款式把好看的脖子露在外面,闪闪发光的头发卷儿收拾得跟商店的女职员一样细致,——她们为了要人注目,在装扮方面的认真完全是英国派。赛查丽纳的那种美不是英国贵妇人的美,也不是法国公爵夫人的美,而是象卢本斯1笔下的头发赭红,身体滚圆的弗朗德勒美女。往上翘的鼻子象父亲,但长相更细巧,所以更秀气,近乎拉吉利埃2最拿手的标准法国鼻子。

1卢本斯(1577—1640),有名的弗朗德勒画家,画的女人都是体格丰满,特别健康的一型。

2拉吉利埃(1656—1746),有名的法国肖像画家。

她的皮肤赛过细洁紧密的布,充满着处女的生命力。美丽的前额象母亲,但因为无忧无虑而更加开朗。水汪汪的蓝眼睛,活活表现出头发淡黄的快乐姑娘的温柔妩媚。一般画家为了追求诗意,往往把人物画得过于沉思默想;赛查丽纳因为心情快活,缺少这种诗意;但是从未离开母亲怀抱的女孩子,生理上也有些说不出的惆怅,使她显得超然脱俗。她外表很细气,身体却非常结实:一双脚证明她的父亲是乡下人出身,这是她血统方面的缺陷,手上的红斑也是纯粹布尔乔亚的标记。

她这种人是早晚要发胖的。铺子里常有漂亮的青年妇女上门,赛查丽纳见得多了,也就懂得怎么穿扮,怎么说话,怎么动作,学会了一些左顾右盼的姿态,摆出一副大家闺秀的功架,叫所有的年轻人和店里的伙计都为她着迷,觉得她人材出众。

包比诺发誓非赛查丽纳不娶。她象一泓水似的可以让你一眼看到底,受一句埋怨就会变做泪人儿;包比诺只有在她面前才觉自己是个刚强的男性。这可爱的姑娘叫人一见生情,来不及考虑她是否相当聪明,能够使爱情持久。而且巴黎人的所谓聪明对布尔乔亚根本没用,他们只要女人贤慧,懂道理,就幸福了。赛查丽纳的品性和母亲一样,不过经过教育点缀,知识略微完备了一些。她喜欢音乐,能够用铅笔临摹拉斐尔的圣母坐像,看些柯丹太太,黎柯博尼太太1,贝尔纳丹·德·圣皮埃尔,费讷隆,拉辛等等的作品。她只有在饭前几分钟方和母亲一同坐在柜台后面,或者很难得的替代她一下。暴发户都急于把儿女捧得高高在上,促成他们的忘恩负义;赛查丽纳的父母也把她当作神道一般,幸亏她天性笃厚,不曾滥用父母的宠爱。

1柯丹太太(1773—1807)和黎柯博尼太太(1714—1792)的作品当时还在流行,被认为是正经的闺中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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