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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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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二十二

孟子【下之四】

万章章句下

孟子曰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聼恶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与乡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於涂炭也当纣之时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亷懦夫有立志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後知使先觉觉後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与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柳下惠不羞污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厄穷而不悯与乡人处由由然不忍去也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於我侧尔焉能凂我哉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寛薄

夫敦孔子之去齐接淅而行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孔子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历叙羣圣之行事而极尊孔子以隐寓其愿学之意也曰学不宗至圣则其统不一然不取羣圣折衷之则其道亦不着尝考伯夷目不视非礼之恶色耳不聼非礼之恶声视聼如此其不苟也非可事之君不事非可使之民不使事使如此其甚严也世治则进而仕世乱则退而隐进退如此其有择也不特是也即横暴之政之所出横暴之民之所止亦不忍居也不但横暴不居其心即思与乡人蹔处如以朝衣朝冠之贵坐於涂炭之污而唯恐其凂已也当殷纣浊乱之时避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故後世闻伯夷之风者虽顽而无知之夫亦化而为亷虽懦而无守之夫亦化而有特立之志是伯夷之行事如此又尝稽之伊尹矣伊尹尝曰君皆可事何所事而非君民皆可使何所使而非民其言如此故其为行也治亦进而仕乱亦进而仕以求尽其事君使民之责焉而因以自任曰天之生斯民也原欲使先知其事者觉後知之人使先觉其理者觉後觉之人予今幸为天所生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先知先觉之道觉此後知後觉之民而不敢负天之托也由其言以推其心思天下之民但有匹夫匹妇不与被尧舜之泽者即若己推而内之沟中是其以一人之身而自任天下之重也是伊尹之行事又如此又尝稽诸柳下惠矣不以污君为羞而不事不以小官为卑而遂辞其进而事污君为小官也不隐其在已之贤能而必行已之直道至於为人所遗佚而无怨恨之意即由是以厄穷其身而亦无忧悯之情不特是也即与乡里之人并处而其中亦油然自得与之偕而不忍去也尝自言曰尔自为尔我自为我虽袒裼裸裎失礼於我侧亦尔之无礼耳焉能有凂於我守礼之身哉故後世闻柳下惠之风者虽狭陋之夫亦化而为寛大之量刻薄之夫亦化而为敦厚之行是柳下惠之行事如此若夫孔子之行则独有异焉者当其於齐也因晏婴之沮而去焉则接淅而行不容顷刻而留也及其於鲁也因女乐之受而去焉然犹有待於膰肉之至曰迟迟吾行也夫其所以迟迟者为去父母宗国之道而不忍恝然於此也即此观之其或速也非失之急廹可以速而速或久也非失之濡滞可以久而久或处也非以隐为高可以处而处或仕也非以位为荣可以仕而仕盖其神妙莫测与元化同流而絶无意必固我之私是孔子之行事又如此

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射於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

此三节书是言孔子时中之圣能兼三圣之事也孟子历叙羣圣之後又从而断之曰夷尹惠与孔子其行事如此皆古圣人也然自我观之其圣亦有不同者伯夷以节高天下就其皭然粹白无少点汚殆圣之清者也伊尹以身肩天下就其毅然担当无少退诿殆圣之任者也柳下惠以量容天下就其油然乐易无少岸异殆圣之和者也至吾孔子则仕止久速不倚一偏变化推移无所不可清而未尝不任任而未尝不和如一元之运流行不息盖圣之时者也岂三子之所能及哉夫孔子兼三圣之事而为一大圣之事譬之於乐其犹集衆音之小成而为一大成者乎盖乐有八音独奏一音则一音自为终始而为小成若夫集大成也者当衆音未作则击鏄钟以宣其声及衆音既阕则撃特磬以收其韵金声而玉振之也盖金玉二者衆音之纲纪金不声则衆音无由始自鏄钟一举则衆音随之俱起是金声也者所以开衆乐之端而始乎条理也玉不振则衆音无由终自特磬一撃则衆音由是俱止是玉振也者所以收衆音之节而终乎条理也始终之间脉络贯通此乐之所谓集大成也然则乐之始条理者其即孔子於羣圣之理无不融会而为智之事乎盖时中之智其昭晰无所不开固有然也乐之终条理者其即孔子於羣圣之理无不全体而为圣之事乎盖时中之圣其凝成无所不收固有然也其知无不尽而德无不全如此此孔子所为独异於三子也夫圣智兼备固孔子之所以集大成而智以成始又以要终则圣又由於智不观之射乎智之事可以合时譬则射之巧可以中的也圣之事可以诣极譬则射之力可以远到也然必知之至而後行之尽有定见乃有定力犹自此至彼以射於百步之外也其引弓?矢以至於侯者是尔之力也其直贯於的而不失诸正鹄者非尔之力也巧也盖巧以运力而後为善射智以成圣而後为全德若孔子之巧力俱全圣智兼备信乎兼三圣之所不能兼而吾之所愿学者在是也可见圣人之行有偏全皆因知有偏全而致知之要在於穷理格物苟本原一毫未彻为仁即不免偏於仁为义即不免偏於义有志圣人者岂可以生质之美而不极学问之功哉

北宫錡问曰周室班爵禄也如之何孟子曰其详不可得闻也诸侯恶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然而轲也尝闻其略也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逹於天子附於诸侯曰附庸天子之卿受地视侯大夫受地视伯元士受地视子男

此一章书是言周室班爵禄之大畧也卫人北宫錡者有感於战国时之爵禄皆非其旧因而问曰朝廷设官分职统理内外莫大於爵禄而爵禄之制莫备於成周周室之初其班爵禄之制如之何孟子曰周家爵禄之班其初制甚详今皆不可得而闻也盖因後世诸侯兼并僭窃恶其所班之爵妨害己之越分干名恶其所班之禄妨害己之侵占土地而皆去其载周制者之籍是以无所考而知也然而?模之建立体统之昭垂犹有幸存而未冺者轲也尝闻其畧也先以班爵言之天下之大统於一其父天母地而为天之子者天子也天子之贵自为一位尊无二上矣然天下非一人可独理於是衆建万国或为同姓之亲或为异姓之贤与之共治焉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与男同一位自天子以下凡此五等爵之通於天下其截然而不可紊如此一国之中统於尊其出命正衆为国人之拥戴者君也天子君於畿内诸侯君於列国各自为一位矣然一国亦非一人可独理於是分命庶官或为贤者而在位或为能者而在职与之共治焉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自君以下凡此六等爵之施於国中其凛然而不可奸如此更以班禄言之禄出於地禄有厚薄则地有多寡天子制地於畿内方千里盖其爵为?尊故其地为最广也若夫公侯卑於天子故制地皆方百里伯又卑於公侯故制地方七十里子男又卑与伯故制地方五十里是禄之所班凡有四等四者之外又有受地不足於五十里者则禄予之入有限而朝觐会同之费不给势不能自逹於天子於是因大国之诸侯而以姓名通於天子谓之附庸此班禄之制之通於天下者也更以班禄之施於王朝者言之其为天子之卿受地所出之禄则视诸侯国之百里大夫受地所出之禄则视诸伯国之七十里元士受地所出之禄则视诸子男国之五十里以王官之禄比藩封之君盖以重内臣而尊天室也

大国地方百里君十卿禄卿禄四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次国地方七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三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小国地方五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二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耕者之所获一夫百亩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禄以是为差

此四节书言列国班禄之差等也孟子曰以班禄之施於侯国者言之公侯之国则为大国其地方百里而其卿大夫士之禄皆凖诸其君以渐及君十倍於卿禄卿禄四倍於大夫大夫倍於上士上士倍於中士中士倍於下士而下士与庶人之为府史胥徒在官供事者同焉顾其禄之受於官者惟取其足以代耕而已盖禄班於上或加数倍之入而不嫌其丰禄给於下或凖一夫之田而不病其啬尊卑有序厚薄适宜如此其於次国亦然伯为次国其地方七十里而其卿大夫士之禄亦凖诸其君以渐及君十倍於卿禄卿禄则三倍於大夫大夫倍於上士上士倍於中士中士倍於下士而下士之禄则又与庶人之为府史胥徒在官供事者同焉顾其禄之受於官者亦惟取其足以代耕而已其於小国亦然子男为小国其地方五十里而其君与卿大夫士之禄或隆或杀亦各有一定之制如君之禄固十倍於卿而卿之禄犹得二倍於大夫至於大夫则惟倍上士上士则惟倍中士中士则惟倍下士下士则与庶人在官服役者同其所受之禄焉要之受禄於官亦取其足以代耕而已合而言之由卿而上三等之国异盖禄寖厚而不杀则地必不足以供大夫而下三等之国同盖禄寖薄而复杀则臣不能以自给此周制所为善也然庶人代耕之义岂尽同於下士而无其等哉观耕者所得之田每夫各受百亩百亩之田各宜加粪粪多而力勤者上农夫也计其所获可食九人降而上次其所获可食八人降而中农其所获可食七人降而中次其所获可食六人又降而为下农其所获可食五人盖力渐以惰所获渐以轻所食亦渐以寡若夫庶人在官者事有繁简力有劳逸故其受禄多寡大约以农夫所获之多寡为差等焉所谓 足以代其耕者如此夫列爵有尊卑而内外殊其制班 有多寡而上下异其规周制之初如此奈何诸侯恶其害己之兼并僭窃而去其籍哉幸而孟子犹能述其大畧所以後世得考王制之规模者赖有此篇之存也

万章问曰敢问友孟子曰不挟长不挟贵不挟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挟也孟献子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乐正裘牧仲其三人则予忘之矣献子之与此五人者友也无献子之家者也此五人者亦有献子之家则不与之友矣非惟百乘之家为然也虽小国之君亦有之费惠公曰吾於子思则师之矣吾於顔般则友之矣王顺长息则事我者也非惟小国之君为然也虽大国之君亦有之晋平公之於亥唐也入云则入坐云则坐食云则食虽疏食菜羮未尝不饱盖不敢不饱也然终於此而已矣弗与共天位也弗与治天职也弗与食天禄也士之尊贤者也非王公之尊贤也舜尚见帝帝馆甥於贰室亦飨舜迭为宾主是天子而友匹夫也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

此一章书是因论友道而见贵贵尊贤有交相为重之理也万章问曰朋友五伦之一人未有不籍友以相成者敢问其道为何如孟子曰交友之道在忘势分畧形迹去骄人矜己之念而已如己虽长不敢挟其长以加於少者而与之友己虽贵不敢挟其贵以加於贱者而与之友己虽有兄弟之贵盛不敢挟其有兄弟以加於寡弱者而与之友盖友也者所以友其德以为我进修之助也一有所挟则其心必不虚而其意必不诚有德者不为我友何以成我之德故断断乎不可以有挟也然三者之中惟不挟贵最难而求诸古人则有可历举者昔鲁有世卿孟献子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一曰乐正裘一曰牧仲其余三人之姓名则子忘之矣夫献子之与此五人友者为何良以此五人者皆自高其德而视献子之家无一毫歆羡之心者也是以献子与之为友若此五人者或有献子之家而不能忘其有位之势则献子必轻之不与之为友矣况肎自挟以友人乎是献子之不挟贵如此进而观之非惟百乘之家为然也虽小国之君亦有之费邑惠公尝曰吾於子思之大贤德可以仪型者则以师礼事之矣吾於顔般之次贤德可以切磋者则以友道交之矣若夫王顺长息则事我之人也吾敢以事我者而置之师友之列哉观惠公之言其不挟贵又如此更进而观之非惟小国之君为然也虽大国之君亦有之晋平公之於亥唐也尝慕其德而造其庐当入门之时不遽入也必唐云入公则入当坐之时不遽坐也必唐云坐公则坐当食之时不遽食也必唐云食公则食其所食者虽疏食菜羮之薄未尝不饱盖敬贤者之命不敢不饱也然惜乎终於此而已矣至於天位之所以官贤者公弗与之共也天职之所以任贤者公弗与之治也天禄之所以养贤者公弗与之食也三者皆王公所有不能推以与之而但唯诺承顺此为士无爵土者之尊贤也非王公操爵赏者之尊贤也则亦止可谓之不挟贵而已更进而上之则又有尧之於舜昔者舜自侧陋上见帝尧尧妻之以二女以舜为甥而馆之於贰室亦尝就舜之馆而飨舜之食其馆甥也舜为宾尧为主其飨舜也尧为宾舜为主脱君臣之分更为宾主之交是以天子之贵友匹夫之微者也此其不挟为何如是则友道之极也然所以如此者岂徒以贵下贱过自贬损而不顾义之可否哉天下有一定之名位即有独隆之道德用下而敬上谓其名位之一定贵在彼而吾贵之是贵贵也用上而敬下谓其道德之独隆贤在彼而吾尊之是尊贤也二者事虽不同而理各有当贵贵以尊君下敬上而非謟尊贤以尚德上敬下而非诎位非独重德非独轻皆义当如是而已夫既同出於义而可挟贵以待天下之士哉按此章因论朋友而遂及君臣取友之益止乎一身用人之功及于天下则君臣为尤重孟子见战国之君缪为恭敬而不肯行其道故言用贤之道当与共天位治天职食天禄不仅礼貌之末而已其实人君若待之非礼则贤者先自引避虽欲用之而无由圣帝明王未有不虚心折节乐道忘势而可以得贤致治者故曰师臣者王宾臣者霸

万章问曰敢问交际何心也孟子曰恭也曰郤之郤之为不恭何哉曰尊者赐之曰其所取之者义乎不义乎而後受之以是为不恭故弗郤也曰请无以辞郤之以心郤之曰其取诸民之不义也而以他辞无受不可乎曰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礼斯孔子受之矣万章曰今有御人於国门之外者其交也以道其馈也以礼斯可受御与曰不可康诰曰杀越人于货闵不畏死凡民罔不譈是不待教而诛者也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辞也於今为烈如之何其受之

此一章书是论交际有可受之义折衷之圣人而论定也万章问曰吾人处世酬酢万事皆本於心敢问人以礼仪币帛相交接者此何心也孟子曰有所敬於内而後有所将於外交际之举彼此相敬主於郤而已万章曰交际固为恭矣然辞受亦所以明礼乃或有郤之而不受者人遂以为不恭何哉孟子曰凡处人之馈未有无故而郤者如尊者有赐於我乃必窃计其从来曰彼其所取之物以馈我者果义乎抑不义乎必合於义而後受否则弗受是未免有刻薄之意鄙其物而轻其人非所以待尊者之道也以是即为不恭故直受而弗郤也万章曰尊者之赐固不可却而不义之物终不可受於此有善处之术当馈之来请无以言辞显然却之但以心测度之曰此乃不义而取诸民者无可受之理姑托他辞以无受则在我无不义之污在彼无不恭之嫌不亦可乎孟子曰辞郤固失之径直心郤尤失之诡谲亦顾其交接何如耳假使其交也以道而非出於无名其接也以礼而不失之苟简虽孔子为礼道之宗主亦受之矣何以郤为万章曰若不问其物之所从来而但观其交际之礼设有御止人於国门之外而取其物者即以御得之物与人其交也以道其馈也以礼斯亦可受与孟子曰乌乎可康诰之书有曰杀其人矣而复颠越其人之尸於以夺其货闵然蚩顽不知畏死凡民罔不怨譈是不待教戒而即诛者也国之有法殷受於夏周受於殷莫不皆然至今犹烈烈光显是御得之货如此其有罪也亦安得以交道接礼而槩论哉如之何其受之乎苟非然者亦不必苛责其所从来而坚郤之矣

曰今之诸侯取之于民也犹御也苟善其礼际矣斯君子受之敢问何说也曰子以为有王者作将比今之诸侯而诛之乎其教之不改而後诛之乎夫谓非其有而取之者盗也充类至义之尽也孔子之仕於鲁也鲁人猎较孔子亦猎较猎较犹可而况受其赐乎曰然则孔子之仕也非事道与曰事道也事道奚猎较也曰孔子先簿正祭器不以四方之食供簿正曰奚不去也曰为之兆也兆足以行矣而不行而後去是以未尝有所终三年淹也孔子有见行可之仕有际可之仕有公养之仕於季桓子见行可之仕也於卫灵公际可之仕也於卫孝公公养之仕也

此三节书是因言交际而论孔子之出处见圣人未尝絶物也万章曰御得之货不可受明矣然则今之诸侯虐取於民其不义也亦犹御得者也苟善其礼以交际矣斯君子不问其可否而受之敢问何说也孟子曰今之诸侯取民固多不义然以法?之未即至於御人之盗也子以为有王者起明罚勑法将尽今之诸侯而诛之乎抑待教之不改而後诛之乎必教之不改而後诛则与御人不待教而诛者自不同矣夫御得之货与取非其有虽同一不义然必御人乃为真盗至谓取非其有为盗者乃推其类以造於义之极至耳非便以为真也且天下固有不可过求而不嫌从俗者不观诸孔子乎当其仕於鲁也鲁人田猎较夺禽兽以祭孔子亦姑从俗猎较而不之禁夫猎较亦取物之非礼者尚可以从而况诸侯之交接何遂为不可受乎万章曰君子之仕将以道易俗今孔子从鲁之俗如此则其仕於鲁也固非以行道为事与孟子曰孔子身任行道之责行道之外更有何事乃事道也万章曰既以行道为事则猎较非道宜有以禁之而乃从其俗何也孟子曰以道易俗固自有渐彼猎较供祭所以不止者由其器无常数实无常品故孔子但先以簿书正其祭器使器有定数不以四方难继之物供其簿中之所正则实有常品猎较所得之物虽多亦无所用将久之而自废矣此固圣人转移之妙用也安可谓之非道乎万章曰孔子既不能革弊乃委曲迁就如此是道已难行矣奚不决於去也孟子曰孔子非难於去也但世方望我以行道而更张太骤未免生人疑畏之心所以不去者盖欲小试以示人使知吾道之易行然後可以次第施焉而吾道大行之兆亦即於此卜之耳若夫兆既可行而人卒不能行其道然後不得已而去盖其去虽不轻而志未尝不决是以未尝终三年之久淹留於一国也且孔子行道之心不但於仕鲁见之吾历观其出处之迹大槩有三有见其道有可行之机而仕者有因其君能接遇以礼而仕者又有因其君有养贤之典而仕者於稽其实於季桓子执政之时君用之於上相荐之於下乃从而仕是见行可之仕也於卫灵公之郊迎致粟乃从而仕是际可之仕也於卫孝公之馈问有礼乃从而仕是公养之仕也夫孔子为道自重不肯苟且然苟可以仕不必明君贤相而亦就之况今诸侯之交际犹知贤者之当重奈何不为行道之计而重絶之耶可见圣贤辞受出处固不徇俗为同亦不矫俗为异然非意必固我之尽忘而仕止久速之合节者亦岂可自托於孔孟而漫无择於其间哉

孟子曰仕非为贫也而有时乎为贫娶妻非为养也而有时乎为养为贫者辞尊居卑辞富居贫辞尊居卑辞富居贫恶乎宜乎抱关击柝孔子尝为委吏矣曰会计当而已矣尝为乘田矣曰牛羊茁壮长而已矣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也

此一章书是言仕者各有当尽之道也孟子曰君子之仕也将以致用於时而有禆君民之大非为贫之故也然亦有道与时违家贫亲老而资其禄以仕者犹人娶妻本以继嗣非为养之故也然亦有不能亲操井臼而资其养以娶者要皆不得已而然也夫君子之仕本以为道至不得已而为贫则其位禄之所居者可无审择於其间哉必也辞其位之尊者而居其卑附一命之末足矣辞其禄之富者而居其贫叨升斗之糈足矣如此而後为为贫之仕也辞尊而居卑辞富而居贫将以何者为宜乎盖为贫之仕虽不为道而亦不可以苟禄其惟守关之役讥防出入以撃柝为事者庶易称其职而可居也试观孔子亦尝为仓廪委积之吏矣必曰吾司钱谷者也出纳之数不可不明惟求其会计当而已矣又为苑囿刍牧之吏矣必曰吾司畜养者也孳息之物不可不蕃惟求其牛羊茁然肥壮长大而已矣观孔子之言如此可见为贫而仕官卑禄薄惟取其易称职而已盖人之所处莫不各有其当为居微末之位则国家之责任轻苟不安其分而越职妄言高论朝事非惟无益适以取祸出位之罪莫能逭矣若夫立乎人之本朝居尊富之地有行道之责此岂一官一职之比哉而乃依阿淟涊侧足取容上无以禆益君德下无以康济斯民道之所在得行而不行亦可耻之甚也夫以越位为罪则见卑贫无行道之责以废道为耻则见尊富非窃禄之官仕者於此亦可以自审矣虽然立人之本朝位高禄厚有当行之道者尤宜取孟氏之言而深思之也与

万章曰士之不托诸侯何也孟子曰不敢也诸侯失国而後托於诸侯礼也士之托於诸侯非礼也万章曰君馈之粟则受之乎曰受之受之何义也曰君之於氓也固周之曰周之则受赐之则不受何也曰不敢也曰敢问其不敢何也曰抱关撃柝者皆有常职以食於上无常职而赐於上者以为不恭也曰君馈之则受之不识可常继乎曰缪公之於子思也亟问亟馈鼎肉子思不悦於卒也摽使者出诸大门之外北面稽首再拜而不受曰今而後知君之犬马畜汲盖自是台无馈也悦贤不能举又不能养也可谓悦贤乎

此一章书是明士之自处与君之待士当各尽其道也万章曰士当未仕时无以自食藉诸侯之禄以为养宜若可为者乃不肯托於诸侯何也孟子曰士之分不敢托於诸侯也盖诸侯本有爵土不幸失国出奔而後托於诸侯以食其廪饩此在古寄公之礼也若士无爵土不得比於诸侯苟托於诸侯而食禄是以一介之士拟邦君之尊非礼之当然也万章曰士之不托诸侯固矣若君馈之粟则亦受之乎孟子曰君馈之粟如之何不受也万章曰托之则不可馈之则受不识受之为何义也孟子曰君之於民固有周恤之义士而未仕无异於编氓是以可受也万章曰周与赐皆出於君今周之粟则受赐之禄则不受何也孟子曰士之不敢受赐即不敢托於诸侯之意分定故也万章曰敢问其不敢受赐何也孟子曰周无常数此君待民之礼无常职者皆可受赐有常数此君待臣之礼无常职者不敢受故虽抱关撃柝之吏至为卑小皆有常职以食其常赐於上若士未为臣无常职也而食常赐於上是不居臣之职而受臣之食故以为不恭而不受也万章曰君馈之则士受之不识所馈者可常继续否乎孟子曰士之自处固安其分之宜而君之待士则自有养贤之礼昔者鲁缪公之於子思也悦其贤也亟命使者问其安否又亟命使者馈以鼎肉自以为能养贤矣但数以君命来馈反使贤者有数拜之劳故子思恶其?也不悦於心於其卒之复来馈乃麾使出诸大门之外北面稽首再拜而辞其馈曰向之君命来馈吾意君以礼贤也今而後始知君之爱而不敬特以犬马畜汲尔盖自是缪公悔悟不复令台官来馈也夫悦贤所重在举不徒在养今缪公之悦贤既不能举而用之又以屑屑问馈之故不能养贤尚可谓之悦贤乎然则国君之所以待士者可知矣

曰敢问国君欲养君子如何斯可谓养矣曰以君命将之再拜稽首而受其後廪人继粟庖人继肉不以君命将之子思以为鼎肉使已仆仆尔亟拜也非养君子之道也尧之於舜也使其子九男事之二女女焉百官牛羊仓廪备以养舜於畎亩之中後举而加诸上位故曰王公之尊贤者也

此二节书见能养能举而後尽悦贤之道也万章曰国君养君子亟馈既不可无馈又不可敢问如何斯可谓之能养矣孟子曰国君欲养君子不以君命则简常以君命则凟故始而馈粟馈肉以君命将之表其诚敬贤者再拜稽首而受以重其命其後使司粟之廪人继送其粟司肉之庖人继送其肉不复以君命将之不使其有亟拜之劳此固国君养君子之道也若子思之所以不悦者以为君之所馈不过一鼎肉耳乃数以君命来致使已仆仆然拜赐之不暇非养君子之道也此所以麾而不受也然国君之悦贤不贵其能养而贵其能尊昔者尧之於舜知其有非常之德因待以非常之礼始则使其子九男事之以聼其外治二女女焉以聼其内治且有百官以供其使令有牛羊以待其饍羞有仓廪以给其饔飱无一不备以养舜於畎亩之中则继粟继肉不足言矣後又举而加诸上相之位如此其隆也能养能举悦贤之道尽矣故曰必如此乃王公之尊贤者也今天下无真能悦贤者故士亦以礼自待耳宁敢托焉以苟禄乎按孟子在当时传食诸侯国君能养者不乏然其志在行道不可以口腹虚拘故每惓惓以能举为言惜乎当世终莫之用也

万章曰敢问不见诸侯何义也孟子曰在国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谓庶人庶人不传质为臣不敢见於诸侯礼也万章曰庶人召之役则往役君欲见之召之则不往见之何也曰往役义也往见不义也且君之欲见之也何为也哉曰为其多闻也为其贤也曰为其多闻也则天子不召师而况诸侯乎为其贤也则吾未闻欲见贤而召之也缪公亟见於子思曰古千乘之国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悦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岂曰友之云乎子思之不悦也岂不曰以位则子君也我臣也何敢与君友也以德则子事我者也奚可以与我友千乘之君求与之友而不可得也而况可召与此一章书是言不见诸侯之义也万章问曰士以用世为心则以得君为念乃高尚其志不见诸侯敢问何义也孟子曰士之不见诸侯非自尊大分有所不可耳自其在国都而言曰市井之臣自其在郊野而言曰草莽之臣二者皆谓之庶人庶人不曾传质为臣与执贽在位者不同故守为下之分不敢见於诸侯礼也万章曰士既与庶人等乃君召庶人而役之则往应其役君召士而欲见之则不肯往见何也孟子曰士与庶人语分则不异语道则有异为庶人者往应其役以卑承尊义当然也若为士者欲以道而见用必以道而自重倘召之而即往则枉道以徇人守己之义不如是也惟义有可有不可故士有往有不往耳且欲知士不可往见之义当先知君欲见士之心子试言君之汲汲然欲见士者何为也哉万章曰夫君之欲见士者为其多闻可为考德问业之资为其贤可为正君善俗之助也孟子曰既为其多闻必真知己之不足而奉之为师矣既以为师则虽天子之贵犹不敢召师而况诸侯乎既为其贤便当折节下士而就见之则吾未闻欲见贤而反召之者也何以见君之不可召士昔者鲁缪公慕子思之贤亟见於子思曰古有抚千乘之国下友一介之士此其君为何如缪公之意盖视千乘为甚重而以友士为盛节矣子思以其心有所挟而不悦曰古之人有言人君於士当师事之岂但如君所言友之云乎吾想子思之不悦也岂不曰君之於士论德不论位以位而言则子君之尊也我臣之卑也尊卑自有定分何敢与君友也若以德而言则子当以师道事我乃可为受益者也奚可以与我友此子思之意也夫以千乘之君求与一介之士为友而且不可得况欲召之往见哉

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曰敢问招虞人何以曰以皮冠庶人以旃士以旗大夫以旌以大夫之招招虞人虞人死不敢往以士之招招庶人庶人岂敢往哉况乎以不贤人之招招贤人乎欲见贤人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夫义路也礼门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诗云周道如底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万章曰孔子君命召不俟驾而行然则孔子非与曰孔子当仕有官职而以其官召之也

此五节书皆申明士不可召之意孟子曰君不可以召士不但徵诸子思之言更以齐景公招虞人事观之昔齐景公出而田猎招虞人以旌虞人不至景公将杀之孔子闻而美之曰志士固穷不忘死在沟壑勇士轻生不忘丧其元首若虞人者可以当之矣孔子奚取於虞人而美之若是取非其招而守死不往也岂士之智反出虞人下哉万章曰旌固非所以招虞人敢问招虞人当用何物孟子曰以皮冠以其本为虞人之所有事也若招庶人则以旃盖通帛为旃质素无文犹庶人之无文采也士以旗盖交龙为旗象其有变化之意也惟招大夫则以旌盖析羽而注於旗干之首以象其有文明之意也各有其义如此令景公以旌招虞人是以大夫之招而招虞人虞人且死守不敢往即此推之以招士之旗而招庶人庶人亦岂敢往哉夫以贵者之物而招贱者犹为宠异之特以招非其物而不欲往况乎召使往见此招不贤人之招也以不贤人之招招贤人则失礼而辱士甚矣其肯往乎此士不见诸侯之义也然则国君欲见贤人近则就见远则币聘必以其道而後可使以不贤人之招招之则是欲见贤人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适以拒其入也贤何由而得见乎所以然者以士有礼义之当守也夫义者事之宜一措足而不容离如路之平正通逹也礼者心之制一措躬而不可越如门之谨严端直也是人人之所共由而同其出入者也但衆人每多苟且惟君子见之明守之定而独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小雅大东之诗曰瞻彼周道其平坦如砥其端直如矢是在上之君子所为率履在下之小人所为视效者也由诗言观之而君子之能由是路出入是门固可知己若往应不贤人之招则是由非义之路出入非礼之门君子岂为之哉此欲见贤人者必当以其道也万章曰君子秉礼守义固不往见如孔子闻君命召即不俟驾而行然则孔子之往见非与孟子曰是何得轻议孔子哉孔子所以不俟驾者以其当仕而有官职之事而君亦以其官召之也若未有官职则市井草莽之臣耳岂得藉口於孔子遂轻身而往哉盖臣有相临之分分之所在虽孔子不敢违士有自守之节节之所在虽虞人不可屈即同一为臣亦自有辨或爵位高卑之不同或流品清浊之殊异人君待之各以其礼而使之各尽其道则体统隆於上而亷耻励於下矣

孟子谓万章曰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

此一章书是言取善之道无穷在己不可以自足也孟子谓万章曰君子取善之道固当博资於人尤必审度於己假如我之善行在一乡卓然为一乡之善士然後一乡之有善者我皆得而友之而一乡之善莫非我善矣进而在一国卓然为一国之善士然後一国之有善者我皆得而友之而一国之善莫非我善矣又进而在天下卓然为天下之善士然後天下之有善者我皆得而友之而天下之善莫非我善矣夫至於友天下之善士则固通天下於一身而取善之量亦已广矣乃其心犹以为未足又进而考论乎千百世之上稽古帝王圣贤之为人於其诗则颂之於其书则读之然颂诗读书而不知其为人之实则亦口耳之资而已乌乎可又必缘其世代之升降考其行事之异同帝所以为帝王所以为王圣所以为圣贤所以为贤恍如身履其地亲炙其风晤对一堂之上而古人之嘉言懿行皆我进修之藉矣谓之尚友不亦宜乎盖至於尚友而後取善之量始造其极也已可见学问之道今人与居又必古人与处论其世岂徒欲知其人哉见唐虞之成天平地君便思为尧舜臣便思为臯夔见三代之长治久安君便思为禹汤文武臣便思为益尹旦奭上下交修孜孜不怠如此则德必日进治必日隆而古今人无不相及之叹矣

齐宣王问卿孟子曰王何卿之问也王曰卿不同乎曰不同有贵戚之卿有异姓之卿王曰请问贵戚之卿曰君有大过则谏反覆之而不聼则易位王勃然变乎色曰王勿异也王问臣臣不敢不以正对王色定然後请问异姓之卿曰君有过则谏反覆之而不聼则去此一章书是论古大臣之义守经行权各有不同也齐宣王问为卿之道於孟子孟子曰王何卿之问也齐王曰名之为卿均系重臣亦有不同者乎孟子曰不同有从同姓之中登用而为贵戚之卿者有从疎逖之中登用而为异姓之卿者齐王曰请先问贵戚之卿孟子曰贵戚之卿与国家有亲亲之恩谊共安危同休戚若遇君有大过可以为宗社忧者则亟亟焉尽言以谏之谏之而聼固社稷苍生之福也万一不幸反覆谏之而终於不聼则不忍坐视其亡而必更立本宗之有贤德者以代之所以存祖宗之统於勿坠不得已而为之也是则贵戚之卿逹权救变之义如此齐王闻易位之言骇其太过不觉勃然变乎色於是孟子告之曰王勿异臣言也王问臣臣谨据古制以对若忌讳而不言则不正矣臣岂敢哉齐王色定然後请问异姓之卿孟子曰异姓之卿与贵戚之卿异一遇君之有过可以为宗社忧者亦亟亟焉尽言以谏之若不幸而反覆尽言终於不聼则忠议谠论置之无用之地上无受善之诚斯下无可仕之义安可贪恋爵禄而久居其国哉惟有奉身而退以洁然远去耳是则异姓之卿合则留不合则去之义如此大抵孟子所言之卿虽不同其忠君之心则一人主诚知人臣进谏本由忠爱而虚怀嘉纳从善弗咈则君臣有始终之美而令闻昭於无穷此魏徵之告太宗所以愿为良臣不愿为忠臣也

日讲四书解义卷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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