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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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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

本篇导读

本节两篇。首篇谈年终祭礼,包含庆丰收、感天地之恩与农闲嬉戏休息之义。次篇记道士祭北斗,天气配合人事,在作者眼中属灵异之事。

八蜡三代之戏礼

八蜡1,三代之戏礼也。岁终聚戏,此人情之所不免也,因附以礼义。亦曰:『不徒戏而已矣。祭必有尸,无尸曰「奠」2,始死之奠与释奠是也3。今蜡谓之「祭」,盖有尸也。』猫虎之尸4,谁当为之?置鹿与女5,谁当为之?非倡优而谁!葛带榛杖,以丧老物,黄冠草笠,以尊野服6,皆戏之道也。子贡观蜡而不悦7,孔子譬之曰:『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盖为是也。

1 八蜡:语出《礼记·郊特牲》:“八蜡以记四方。四方年不顺成,八蜡不通,以谨民财也。”按:八者,所祭有八神:先啬一,司啬二,百种三,农四,邮表畷五,禽兽六,坊七,水庸八。依郑玄说法,无百种,以农为三,邮表畷四,猫虎五,坊六,水庸七,昆虫八。祭礼中出现的神祇,包括后稷、神农、田官、郊野邮亭屋宇棚井之神、猫虎(驱赶野猪、田鼠)、坊神(固堤坝)、土地城隍、治昆虫神,无非祈求天赐丰年。

2 奠:始死至葬之时祭名,以其时无尸,奠置于地,故谓之奠。

3 释奠:置酒馔以祭。释,设置。

4 猫虎之尸:猫食田鼠,虎食野猪,使人蒙其皮为尸,迎祭其神以报其功。

5 置鹿与女:语出《礼记·郊特牲》:“大罗氏,天子之掌鸟兽者也,诸侯贡属焉。草笠而至,尊野服也。罗氏致鹿与女,而诏客告也。以戒诸侯曰:‘好田、好女者亡其国。……’”按:大罗氏掌管鸟兽,诸侯进贡鸟兽,归其所管,而鹿为畋猎所获,女为征战所俘,因祭礼本于嬉戏,仪式中大罗氏乃转达天子告诫之语,希望诸侯行事谨慎。

6 “黄冠草笠”两句:《礼记·郊特牲》:“黄衣黄冠而祭,息田夫也。……草笠而至,尊野服也。”祭礼中穿着黄色衣冠,提示农人秋天休息,头戴草笠,则昭显农夫的生活特性。

7 子贡观蜡而不悦:《礼记·杂记》下:“子贡观于蜡,孔子曰:‘赐也乐乎?’对曰:‘一国之人皆若狂,赐未知其乐也。’”子贡不明白农耕收成之后庆祝的意义,以为举国醉饮若狂,不符常态。

译文

八蜡,是夏商周三代的祭礼游戏。一年将尽则聚集嬉戏,这是人之常情、难免的事。先贤借此而赋之以礼义,于是说:“这非单纯的游戏。凡祭祀必有尸位之制,没有尸位则称为‘奠’,这就是人刚死之祭奠与下葬后释奠之仪式。现在把‘蜡’谓之‘祭’,想来是应设置尸位的。”但祭猫和祭虎所立尸位,找谁来充当呢?又如设置鹿与女俘,由谁来充当呢?不找歌伎优伶,还能找谁呢?以腰中束着葛麻作衣带,及以榛棍作哀杖,以此物品送别丧者老者,而穿戴黄冠草笠,用作尊敬野民之服,均属游戏策略。子贡观看蜡礼而不开心,孔子启导他,说:“一紧一松,是治理邦国的文、武策略。”大概就是这道理了。

赏析与点评

与民同乐、与民休息,是文略;以法治民、以武服人,属霸略,即武略,此自古而然。苏轼以为蜡礼本于岁终嬉戏,其论断乃民俗学观点,很有见地。

记朝斗

绍圣二年五月望日,敬造真一法酒成,请罗浮道士邓守安拜奠北斗真君1。将奠,雨作,已而清风肃然,云气解驳,月星皆见,魁标皆爽2。彻奠,阴雨如初。谨拜首稽首而记其事3。

1 罗浮:罗浮山,在广东增城与博罗之间,上有九观十八寺,中国道教十大洞天之一。邓守安:字道立。罗浮山朝斗坛道士。按:朝斗坛原在罗浮山朱明洞。该洞门外右侧有一巨石,传说苏轼曾于此获得六条铜鱼、一条铜龙。朝斗即朝拜北斗之意。北斗真君:道教神名,又称北斗星君,掌管生死祸福、弭灾求福的权责。

2 魁标:北斗七星,一至四星,即天枢、天璇、天玑、天权为斗,称为魁;五至七星,即玉衡、开阳、摇光为柄,称杓。标与杓同音假借。

3 拜首:拜首,双膝跪地,拱手与心齐平,俯首至手即止。稽首:双脚跪地,拱手与头至地多时,稽首乃拜中最重,属臣拜君之拜。

译文

绍圣二年(一○九五)五月十五日,我酿制真一法酒完成,请罗浮道士邓守安主持拜奠北斗真君仪式。即将拜祭,天开始下雨。不久,清风萧索,云气散去,月星都出现在天空,北斗七星清楚可见。祭奠结束,又再阴雨如初。苏轼谨向真君叩头拜礼,并记下此事。

兵略

本篇导读

一为史籍所载“匈奴全兵”一语作辨正诠释,一记亲眼所见八阵图形势,可供后人研究参考。

匈奴全兵

匈奴围汉平城,群臣上言:『胡者全兵,请令强弩傅两矢外乡1,徐行出围。』李奇注『全兵』云:『惟弓矛,无杂仗也。』此说非是。使胡有杂仗,则傅矢外乡之策不得行欤?且奇何以知匈奴无杂仗也?匈奴特无弩耳2。全兵者,言匈奴自战其地,不致死,不得与我行此危事也。

1 弩:在弓上装机械臂,或加弦,射程更远,力度强而中的准,杀伤力极大。傅两矢外乡:布置强弩,附带两枚箭矢,于两翼向外射击开路。乡,向。傅,通附。疑“傅”亦作“布”,盖分布两矢于两边,向外射击。

2 匈奴特无弩:《晁错传》论匈奴弓箭与汉家弓弩比较,云:“劲弩长戟,射疏及远,则匈奴之弓弗能格也。”汉兵善用弩,匈奴只懂用弓。

译文

匈奴围困汉高祖刘邦于平城,群臣上奏,说:“胡者全兵,请令强弩傅两矢外乡(战斗力强的弓弩手随带两枚箭矢向外射击),徐行出围。”李奇注“全兵”,说:“只用弓矛,没有其他杂项兵器。”这一说法不对。假使胡人有杂项兵器,则“傅矢外乡”的策略就行不通了吗?况且李奇如何得知匈奴没有杂项兵器呢?匈奴只不过没有弩而已。所谓全兵,是说匈奴在他们自己的土地上作战,不想送死,无意和我们一拼生死。

赏析与点评

兵本指兵器,后世渐渐引申为兵员。何谓“全兵”,古今有歧义。李奇之意,是指“全部为同类兵器”,即矛矢,苏轼以“全”作动词,意谓“保护其兵员”。

八阵图

诸葛亮造八阵图于鱼复平沙之上1,垒石为八行,相去二丈。桓温征谯纵2,见之,曰:『此常山蛇势也。』文武皆莫识。吾尝过之,自山上俯视,百余丈,凡八行,为六十四蕝3,蕝正圜4,不见凹凸处,如日中盖影。予就视,皆卵石,漫漫不可辨,甚可怪也。

1 八阵图:据说诸葛亮积细石为垒,方圆数百步。于垒西郭又聚石为八行,相去二丈许,谓之八阵图。疑皆是模拟练兵之阵势,且不止一处。鱼复:汉代鱼复县,在四川奉节县东南二里,今称鱼复浦。

2 桓温征谯纵:桓温(三一二至三七三),字元子,谯国龙亢(今安徽怀远)人,东晋将领,官至大司马、录尚书事。晋穆帝永和二年(三四六),李势反,僭称帝,温出兵平乱,经鱼复见八阵图。谯纵(?至四一三)初为安西府参军,至义熙元年(四○五),因侯晖所逼而反,自号梁、秦二州刺史,后自称成都王,刘裕派朱龄石征讨平定之,其时桓温已卒四十年,乃苏轼误记。

3 蕝(jué):树立束茅以为标志。

4 圜(yuán):圆。

译文

诸葛亮在鱼复平沙之上造八阵图,堆垒石头为八行,每行相距二丈。桓温出征谯纵,看见其阵,说:“这是常山的蛇势。”文武官属都不明白。我经过这里,从山上俯视,有百余平方丈,共八行,树立六十四茅束以为标记,标记之茅束成正圆形,看不出当中有凹凸的地方,犹如正午时分,完全遮盖其影。我接近观察,都是卵石,遍布而难以辨别,甚觉奇怪。

时事

本篇导读

此章志在讽刺王安石变法,《唐村老人言》谓推出青苗钱强行借贷的不合理;《记告讦事》则谈朝廷更改宋初不许告讦之传统,后竟借着鼓励告讦,来推行手实法、禁盐法等。两篇文章的目的是非议朝政。

唐村老人言

儋耳进士黎子云言:城北十五里许有唐村,庄民之老曰允从者,年七十余,问子云言:『宰相何苦以青苗钱困我1?于官有益乎?』子云言:『官患民贫富不均,富者逐什一益富,贫者取倍称,至鬻田质口不能偿,故为是法以均之。』允从笑曰:『贫富之不齐,自古已然,虽天公不能齐也,子欲齐之乎?民之有贫富,由器用之有厚薄也。子欲磨其厚,等其薄,厚者未动,而薄者先穴矣!』元符三年,子云过予言此。负薪能谈王道,正谓允从辈耶?

1 青苗钱:王安石为相,设青苗法,基本原则是政府于青黄不接之时贷款给农民,利息二分,春季放款、秋季收回,以阻止农夫向高利贷者借钱。但下级官吏或强迫农民借钱,以致出现偏差。

译文

儋耳进士黎子云告诉我,城北大约十五里,有一个唐村,村庄一位老民叫作允从,七十多岁,问子云说:“宰相(指王安石)为什么要以青苗钱来使我困苦?这对于官方有益吗?”子云答他:“官府忧虑百姓贫富不均,富人追逐十分之一的利润即更加富有,穷人借高利贷,出加倍之息,即使鬻卖田地、典质家口也无法清偿,因此用这方法来均平社会贫富。”允从笑着说:“贫富不均一,自古以来如此,即使天公也不能使之均齐,你想使贫富平均吗?百姓分贫富,犹如器物有厚薄。你想把厚的物品磨为薄,使之与薄相等,可是厚的未变薄,薄的却出现破洞了!”元符三年(一一○○),子云来探访我,谈及此事。背负木柴的樵夫能谈王道,就是指允从这类人吧。

赏析与点评

“欲磨其厚,等其薄,厚者未动,而薄者先穴。”此语似云揠苗助长,发人深省。

记告讦事

元丰初,白马县民有被杀者1,畏贼不敢告,投匿名书于县。弓手甲得之而不识字,以示门子乙。乙为读之,甲以其言捕获贼,而乙争其功。吏以为法禁匿名书,而贼以此发,不敢处之死,而投匿名者当流,为情轻法重,皆当奏。苏子容为开封尹2,方废滑州3,白马为畿邑,上殿论奏:『贼可减死,而投匿名者可免罪。』上曰:『此情虽极轻,而告讦之风不可长。』乃杖而抚之。子容以谓贼不干己者告捕,而变主匿名,本不足深过,然先帝犹恐长告讦之风,此所谓忠厚之至。然熙宁、元丰之间每立一法,如手实、禁盐、牛皮之类4,皆立重赏以劝告讦者,皆当时小人所为,非先帝本意。时范祖禹在坐5,曰:『当书之《实录》6。』

1 白马县:秦时置县,盖以白马津而名,在今洛阳东北三十里。至明朝始废县。

2 苏子容:苏颂(一○二○-一一○一),字子容,泉州同安人,庆历二年(一○四二)进士,熙宁初权知开封府。晚年拜相。

3 滑州:今河南滑县。

4 手实:熙、丰变法,吕惠卿推行手实法,即根据人民的田地屋宇价值及其是否可以营利来计量赋税。禁盐:熙宁九年(一○七六)二月,在开封府至河中府等州县出卖解盐,因官增重其价,民不肯买,则课民日买之,随其贫富作业为多少之差;有买卖私盐者,重赏募人告,以犯人家财充赏。牛皮:牛皮属军用物资,牛皮钱乃宋代杂税名。宋承五代弊政,令民田七顷,纳牛皮一张、角一对、筋四两。后改令折钱缴纳,每七顷纳钱一贯五百文。赋税增加收入,亦阻止宰牛。

5 范祖禹:范祖禹(一○四一至一○九八),字淳夫(一作淳父、纯父、纯甫),一字梦得,成都华阳人。仁宗嘉祐八年(一○六三)进士。哲宗继位,范祖禹擢任右正言。岳父吕公著执政,范祖禹避嫌改任祠部员外郎,不久又辞职而除任著作郎、修《神宗实录》检讨,后迁任著作郎兼侍讲。

6 《实录》:《神宗实录》,范祖禹主持编修。封建君主在生前死后皆有史官负责记其一生言行政绩,《实录》乃在君主死后委任官员编修的。

译文

元丰初年,白马县有人被杀,县民畏惧贼人不敢告发,遂向县府投匿名书。弓手某甲取得匿名书,但不识字,以示门子某乙。乙为甲解读,甲根据匿名书所言捕获贼人,而乙争夺功劳。官吏认为法令禁止寄匿名书,而贼人由于匿名书之告发被捕,不敢将之处死,但投匿名书者依法应当流放,属于情节轻而量刑重,合当上奏。苏颂暂代开封府尹,其时正废滑州,白马成为京畿属邑,乃上殿论奏:“贼可以减免死刑,而匿名投书者应可免罪。”皇上说:“案情虽极轻微,但不可助长告讦之风。”乃下令杖打告发者之后给予安抚。苏颂认为杀人事件本不干己而告发才使贼人被捕,告发者要替事主出头而匿名,本来不宜以深罪严加责罚,但先帝仍恐怕会形成鼓励告讦之风,这真称得上是忠厚之至。到了熙宁、元丰之间,每立一法,如手实法、禁盐法、牛皮法之类,朝廷皆立下重赏,以劝励告讦者,这都是当时小人所做的事,并非先帝之本意。其时范祖禹在座,说:“应当写在《实录》里面。”

赏析与点评

法律常有所谓的灰色地带,关键在于如何处理。中国传统强调法、理、情兼顾,有其优点。一切依法,有时会误伤好人、纵容坏人。苏轼所记,就是一个好例子,值得后人深思。

官职

本篇导读

《记讲筵》以讲筵事例,记真宗仁心,以鼓励仁宗行仁政,苏轼大概想仿效孟子之所为。《禁同省往来》谈制度之不合理。《记盛度诰词》赞赏盛度重视客观事理,不因亲戚关系扭曲是非。《张平叔制词》则辨正二事,一是唐时官员乃坐着论事,非站着;二是张平叔为人剥割,非良吏。

记讲筵

秘书监侍讲傅尧俞始召赴资善堂,对迩英阁。尧俞致谢,上遣人宣召答曰:『卿以博学参预经筵,宜尊所闻,以辅不逮。』尧俞讲毕曲谢,上复遣人宣谕:『卿讲义渊博,多所发挥,良嘉深叹。』是日,上读《三朝宝训》1,至天禧中,有二人犯罪,法当死,真宗皇帝恻然怜之,曰:『此等安知法,杀之则不忍,舍之无以励众。』乃使人持去,笞而遣之,以斩讫奏。又祀汾阴日,见一羊自掷道左,怪问之,曰:『今日尚食杀其羔2。』真宗惨然不乐,自是不杀羊羔。资政殿学士韩维读毕,因奏言:『此特真宗皇帝小善耳,然推其心以及天下,则仁不可胜用也。真宗自澶渊之役却狄之后,十九年不言兵而天下富,其源盖出于此。昔孟子论齐王不忍杀觳觫之牛,以为是心足以王。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及于百姓,岂不能哉?盖不为耳!外人皆云皇帝陛下仁孝发于天性,每行见昆虫蝼蚁,违而过之,且敕左右勿践履,此亦仁术也。臣愿陛下推此心以及百姓,则天下幸甚!』轼时为右史,奏曰:『臣今月十五日侍迩英阁,切见资政殿学士韩维因读《三朝宝训》至真宗皇帝好生恶杀3,因论皇帝陛下在宫中不忍践履虫蚁,其言深切,可以推明圣德,益增福寿。臣忝备位右史,谨书其事于册,又录一本上进,意望陛下采览,无忘此心,以广好生之德,臣不胜大愿!』

1 《三朝宝训》:宋仁宗十岁登位,刘太后临朝,命大臣编选历代君臣事迹为《观文览古》、编集祖宗故事为《三朝宝训》,镂版于禁中,以教导幼君。

2 尚食:掌膳馐之官,宋制属殿中省。

3 韩维:字持国,父韩亿。英宗时修起居注、侍迩英阁;哲宗时任资政殿学士,拜门下侍郎。

译文

秘书监侍讲傅尧俞初被召赴资善堂,应对于迩英阁。尧俞致谢,皇上遣人宣召说:“卿因博学而参预经筵,理宜重视所闻,以辅助我的不足。”尧俞讲毕后,多方感谢。皇上再次遣人宣谕:“卿讲义渊博,多所发挥,实可嘉许,令人深叹。”这天,皇上读《三朝宝训》,至天禧中期,有二人犯罪,依法当处死,真宗皇帝恻然怜悯,说:“这种人怎知法律,杀死他们实在不忍心,但若放弃追究,却无以激励民众。”于是叫人带走,命笞打后遣送他们,不料官员回头却上奏报称已经处斩了。又祭祀汾阴之日,看见一头羊自己摔倒在道路左旁,感到疑惑而问之,臣下回答:“今日尚食官烹御膳,要杀其子羔。”真宗忧伤不乐,从此不再杀羊羔。资政殿学士韩维知道后,即上奏说:“这不过是真宗皇帝的小善而已,能推其爱心遍及天下,则其仁德不可胜用。真宗自澶渊之役打退北狄契丹后,十九年不谈军事,而天下富足,其根源大概缘于此。从前,孟子论齐宣王不忍心杀战栗的牛,以为这种爱心足以统治天下。现在恩惠足以遍及禽兽,但作用却无法到达百姓身上,难道是无法做到吗?相信是不为而已!外人都说皇帝陛下仁孝出自天性,每次走路,看见昆虫蝼蚁,就转过身跨过它们,又命令左右不要践踏它们,这也是仁的行为。臣愿陛下发挥这种爱心,使百姓受益,则天下人民无限幸福!”我(苏轼)当时任右史,上奏说:“臣今月十五日在迩英阁侍讲,清楚看见资政殿学士韩维读《三朝宝训》,至真宗皇帝重视百姓生命、厌恶滥杀,而讲到皇帝陛下在宫中不忍心践踏虫蚁,其言深刻明确,可以将皇上英明圣德发挥出去,增加福寿。臣以不才担任右史官职,谨记下此事于典册,又抄录一本呈上,心中盼望陛下翻阅,不要忘记这种善心,以扩大爱好生命的德义。这是臣的宏愿!”

赏析与点评

现代以法律制度规范领袖,古代以教导及开讲激励圣君贤臣,实各有所长。但听与不听,最终取决于人的良心。不要忘记,希特勒也是由选举产生的。

禁同省往来

元祐元年,余为中书舍人1,时执政患本省事多漏泄2,欲于舍人厅后作露篱,禁同省往来。余曰:『诸公应须简要清通3,何必栽篱插棘4!』诸公笑而止。明年竟作之。暇日读乐天集5,有云:『西省北院,新构小亭,种竹开窗,东通骑省6,与李常侍窗下饮酒作诗。』乃知唐时得西掖作窗以通东省7,而今日本省不得往来,可叹也。

1 中书舍人:原来职责为起草诏令,宋代官、职分开,另有知制诰或直舍人院等起草诏令。

2 本省:指中书省。

3 简要清通:双关语,意指做人应简朴率直,反面讥笑有人处事以繁杂、扭曲事端来牟取利益。

4 栽篱插棘:语带双关,意谓心中不应夹杂横七竖八之思想。

5 乐天集:指白居易之《白氏长庆集》。白居易,字乐天。

6 骑省:散骑常侍;门下有散骑常侍,称骑省。

7 西掖:中书省,亦作西台。东省:指门下省,亦称东掖。简单而言,中书省起草诏令,门下省审议,尚书省执行。

译文

元祐元年(一○八六),我出任中书舍人,当时的执政大臣以中书省事情多泄漏,想在舍人厅后面设置一排露天篱笆,以禁止同省人员来往。我说:“诸公内心应该简朴率直、清真通达,何必栽篱插棘制造繁乱!”诸公笑而停止设置篱笆。但第二年却终于设置了篱笆。闲日读白居易的《乐天集》,有文字云:“西省北院,新建小亭,种竹开窗,东通散骑常侍办公室,与李常侍在窗下饮酒作诗。”才知道唐时得从中书省开窗以通门下省,而今日连自己本省都不能来往,实在令人慨叹。

赏析与点评

苏轼所歌颂的是君子无私心、坦荡荡的胸怀,但政治事务每多诡诈,谨守机密,在制度上也是必要的。关键在于人的操守,而不是打开信道与否。

记盛度诰词

盛度1,钱氏婿2,而不喜惟演3,盖邪正不相入也。惟演建言二后并配,御史中丞范讽发其奸4,落平章事,以节度使知随州。时度几七十,为知制诰,责词云:『三星之媾5,多戚里之家;百两所迎6,皆权要之子。』盖惟演之姑嫁刘氏7,而其子娶于丁谓也8。人怪度老而笔力不衰,或曰:『度作此词久矣。』元祐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讲筵,上未出,立延龢殿中,时轼方论周穜擅议宗庙9,苏子容因道此。

1 盛度:九六三至一○四一,字公量,祖籍河南铜陵,徙居余杭。曾祖父盛珰曾为吴越国余杭县令。父盛豫随吴越王钱俶降宋,官至尚书度支郎中。度自幼好学,端拱二年(九八九)中进士。仁宗时官至参知政事、知枢密院事。

2 钱氏:吴越王钱俶宗族。

3 惟演:临安人,字希圣,钱俶次子,随父降宋,为右神武军将军。仁宗时拜枢密使。初附丁谓,逐寇准,丁谓败,即挤谓,后出为崇信军节度使,卒。

4 范讽:字补之,登进士第。仁宗时龙图阁学士。

5 三星之媾:《诗经·绸缪》:“三星在天。”郑玄注云:“三星在天,可以嫁娶矣。”

6 百两所迎:《诗经·召南·鹊巢》:“之子于归,百两御之。”百两即百乘,“两”通“辆”。诸侯嫁娶,动辄百辆香车迎送。

7 惟演之姑嫁刘氏:钱惟演以妹妻刘美,刘美乃明肃太后外家子侄。此处以妹误作姑。

8 其子娶于丁谓:史载钱惟演有三子暧、晦、暄,钱暧娶郭后妹,钱晦娶献穆大长公主女,钱暄之子景臻,尚秦、鲁国大长公主。其子似未娶于丁谓。

9 周穜(tóng)擅议宗庙:郓州之州学教授上疏,言朝廷应当以故相王安石配享神宗皇帝,当时旧党正欲清算熙宁变法,周穜上疏引起轩然大波。

译文

盛度是吴越后人钱氏的女婿,但他不喜欢钱惟演,大约是两人邪正不相为谋。钱惟演建言二后并配,御史中丞范讽揭发其奸,降落平章事,以节度使身份在随州任职。此时盛度几近七十岁,身为知制诰,代皇上撰写责词,说:“子侄婚媾,多属贵戚身份之家庭;百辆香车所迎接的,都是权贵的女儿。”所言当指钱惟演之姑妈嫁刘氏,而其子娶了丁谓的女儿。世人奇怪盛度年老而笔力不衰,有人说:“盛度很久以前就事先写下这篇责词了。”元祐三年(一○八八)十二月二十一日讲筵,皇上未出来,站立延龢殿中等待,这时我正要讨论周穜擅自议论宗庙之事,苏颂遂趁机讲这件事。

张平叔制词

乐天行张平叔户部侍郎判度支制诰1,云:『吾坐而决事,丞相以下不过四五,而主计之臣在焉2。』以此知唐制,主计盖坐而论事也,不知四五者悉何人?平叔议盐法至为割剥3,事见退之集4;今乐天制诰亦云『计能析秋毫,吏畏如夏日』,其人必小人也。

1 乐天:白居易(七七二至八四六),字乐天,祖籍山西太原,曾祖时迁居下邽(今陕西渭南),晚年官至太子少傅、刑部尚书。唐代著名诗人。行:起草、撰写。行有执行、践行、履行之义。张平叔:据白居易《张平叔可户部侍郎判度支制》,张平叔当时身份是“朝议大夫、守鸿胪卿兼御史大夫、判度支、上柱国、赐紫金鱼袋”。前面是官衔,具体任务是判(兼任)度支;“上柱国、赐紫金鱼袋”是一种荣誉,类似后世授勋虚衔。制诰:诏令之一种,属重要委任之命令书函。

2 主计:官名,主管财务、计算收支,类似后世之财政大臣。

3 议盐法至为割剥:割剥,搜割、剥削之意。韩愈《论变盐法事宜状》提及户部侍郎张平叔上疏建议官员卖盐以富国,诏下公卿详议,结果遭韩愈、韦处厚诘驳而不行。

4 退之:韩愈,字退之。

译文

白居易执行撰写张平叔户部侍郎判度支的制诰,说:“我坐下来即可决定政务,丞相以下的官员不过四五人,主计官就在其中。”以此知道唐朝制度,主计官是坐下来讨论政事的,不知道所提到的四五个人到底是哪些人?平叔议论盐法,剥削极为厉害,其事见之于韩愈的文集;现在白居易所写的制诰亦称他“计算能分析至秋毫无差,吏员畏惧他如害怕酷暑”,可见他必定是个小人。

赏析与点评

精明则善于算计。儒家之徒提倡律己严、待人宽,反之则属苛刻酷剥之类。

致仕

本篇导读

官员正式退休称致仕。苏轼写这几则文章时,处境不好,心事重重。故其退与不退,竟把持不定。既嘲人,亦自嘲。

请广陵

今年吾当请广陵1,暂与子由相别2。至广陵逾月,遂往南郡3,自南郡诣梓州4,溯流归乡,尽载家书而行,迤逦致仕5,筑室种果于眉,以须子由之归而老焉。不知此愿遂否?言之怅然也。

1 今年:元祐六年(一○九一)八月,苏轼以龙图阁学士知颍州,元祐七年(一○九二)正月廿四日除知郓州,廿八日除知扬州。按:时间所指“是年”疑为元祐六年,苏轼在往颍州前后所作盘算。当时苏辙在朝为尚书右丞,乃有“暂与子由相别”之言。广陵:扬州。

2 子由:苏辙,字子由,苏轼弟。

3 南郡:湖北江陵。

4 梓州:在今四川三台。

5 迤逦(yili)致仕:官员正式退休称致仕;迤逦本曲折相继之意,此指走迂回之路退休回乡。

译文

今年我应该请求调往扬州,暂时与弟弟子由告别。至扬州超过一个月,跟着往南郡,自南郡到梓州,溯长江水流回乡,尽载家书而行,走迂回的路回乡退休,建筑一所小屋,在眉州种植果树,等待子由返回家乡一起养老。不知道这一愿望能否达成?说起来令人惆怅不已。

赏析与点评

灵澈诗《东林寺酬韦丹刺史》云:“相逢尽道休官好,林下何曾见一人。”退与不退,在乎自己。苏轼此时身在贬所,可能身不由己。但到了有转机晋身时,却又忘记告退之念了。苏轼正式告老致仕,是徽宗建中靖国元年(一一○一)六月,距元祐六年(一○九一)有十年之久。真是人生一大讽刺。

买田求归

浮玉老师元公欲为吾买田京口1,要与浮玉之田相近者,此意殆不可忘。吾昔有诗云:『江山如此不归山,江神见怪惊我顽。我谢江神岂得已,有田不归如江水!』今有田矣,不归无乃食言于神也耶?

1 浮玉老师:浮玉老禅师,本名蔡了元,父蔡奴,出家后法号佛印。元丰五年(一○八二)住庐山归宗寺,后往金山。

译文

浮玉老禅师了元公想帮我在京口买田,所购置的要与浮玉的田地相近,此好意是不应该忘记的。我从前有诗句说:“有如此江山丽景而不回归山林隐居,江神见了也会责怪惊异我的顽固偏执。我向江神谢罪,我实在不得已,若果有田而不归隐,我必如江水滔滔逝去!”现今我真的有田,若不归隐,莫非我真的要对神灵食言?

赏析与点评

人生最贵能自省,自省才能迁善改过。儒家良心要靠这点。“今有田矣,不归无乃食言于神也耶?”苏轼抚心自问,我要对神灵食言吗?其实是良心谴责。

贺下不贺上

贺下不贺上,此天下通语。士人历官一任,得外无官谤,中无所愧于心,释肩而去,如大热远行,虽未到家,得清凉馆舍,一解衣漱濯,已足乐矣。况于致仕而归,脱冠佩,访林泉,顾平生一无可恨者,其乐岂可胜言哉!余出入文忠门最久,故见其欲释位归田,可谓切矣。他人或苟以借口,公发于至情,如饥者之念食也,顾势有未可者耳。观与仲仪书,论可退之节三,至欲以得罪、病而去。君子之欲退,其难如此,可以为进者之戒。

译文

祝贺退职不祝贺升迁,这是天下通行的说法。士人经历一任官职,得以对外没有遭到官场毁谤,心中无所愧疚,如肩上放下重担而去,此刻犹如大热天远行,虽然未到家里,得到清凉的馆舍,能够除下衣裳及漱口洗脸,已有心满意足之乐。何况退休而归,脱去冠冕及佩戴之物品,造访林泉,省视平生无丝毫之遗憾,这种乐趣,怎说得完呢!我出入欧阳文忠之门最久,因此能够了解他一直想退下岗位,回归故乡,可说态度非常恳切。他人或意图苟且,借故拖延,欧阳公却是从真情出发,犹如饥饿的人渴想食物,只是形势未能许可而已。看他与王素仲仪的书信,多次论及可退之情节,甚至想以得罪、得病之理由告归而去。君子之心切切于退隐,其难度至此,这可以让一心进取的人有所警惕。

隐逸

本篇导读

古来农桑不易,因温饱之事不易解决,欲真正隐逸,谈何容易。杨朴是真正无意于做官,可能因为他家里有几亩田。张愈本有经世之志,却是没有机会晋升。苏轼有大好机会,自然不轻易退隐。

书杨朴事

昔年过洛,见李公简,言:『真宗既东封,访天下隐者,得杞人杨朴,能诗。及召对,自言不能。上问:「临行有人作诗送卿否?」朴曰:「惟臣妾有一首云:更休落魄耽杯酒,且莫猖狂爱咏诗。今日捉将官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上大笑,放还山。』余在湖州,坐作诗追赴诏狱,妻子送余出门,皆哭。无以语之,顾语妻曰:『独不能如杨处士妻作诗送我乎?』妻子不觉失笑,余乃出。

译文

往年过洛阳,见李公简,他说:“真宗皇帝完成东封泰山之事,寻访天下隐逸之士,获得杞县人杨朴,能作诗。等到召见面谈,杨朴自言不能写诗。皇上问他:‘临行,有人作诗送你吗?’杨朴答:‘我妻子有一首诗相送:不要豪迈迷饮酒,且莫放肆爱写诗。今日捉你进官府,这回断送老头皮。’皇上大笑,放归还山。”我在湖州,因为作诗的缘故,命我赴朝廷审讯,妻子孩子送我出门,都在大哭。我无它话可说,只好对妻子说:“难道不能像杨处士的妻子那样,作一首诗送我吗?”妻子不觉失笑,我于是出门。

赏析与点评

面对困境,常人总是忧愁悲苦,苏轼能坦然面对,固属不易,并且以幽默态度故作轻松,似欲误导妻子,使之感觉若无其事,也真难为其人。杨朴之得见真宗,是别人推荐,不能不去,免得皇帝老子面上无光,见了而不用,正中其下怀,所谓不才明主弃,省却日后是非多。所谓伴君如伴虎,杨朴比起苏轼,高明得多了。

白云居士

张愈,西蜀隐君子也,与予先君游,居岷山下白云溪,自号白云居士。本有经世志,特以自重难合,故老死草野,非槁项黄馘盗名者也1。偶至西湖静轩,见其遗句,怀仰其人,命寺僧刻之石。

1 槁(gǎo)项黄馘(xù):语出《庄子·列御寇》:“夫处穷闾阨巷,困窘织屦,槁项黄馘者,商之所短也。”槁项,颈项看起来枯干;黄馘,脸色苍黄,意谓营养不良、皮黄骨瘦。

译文

张愈是西蜀一位有才德的隐士,和我父亲交游,就居住在岷山下的白云溪,自己号称白云居士。他本来有经世致用的志向,只因为太洁身自好,难以与人融合,所以最后只能老死于乡郊,但他肯定不是一个无以为生而欺名盗世的人。我偶然到西湖静轩走走,看见他遗留下的文句,因怀念及仰慕其人,遂命寺僧把遗句刻在石上。

赏析与点评

生活不宜存持宿命论,但现实确有运气影响。“宁为太平犬,莫为乱离人。”生活在战争或和平时代,大部分人的命途已截然不同。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真是千古智慧。苏轼所记,不外恒河沙数中万千亿古人、今人之一员而已。

佛教

本篇导读

苏轼对宗教问题有深入研究,有演绎,亦有批判,非止于佞佛而已。

读《坛经》

近读六祖《坛经》1,指说法、报、化三身,使人心开目明。然尚少一喻;试以眼喻:见是法身,能见是报身,所见是化身。何谓见是法身?眼之见性,非有非无,无眼之人,不免见黑,眼枯睛亡,见性不灭,故云见是法身。何谓能见是报身?见性虽存,眼根不具2,则不能见,若能赡养其根,不为物障,常使光明洞彻,见性乃全,故云能见是报身。何谓所见是化身?根性既全,一弹指顷,所见千万,纵横变化,俱是妙用,故云所见是化身。此喻既立,三身愈明。如此是否?

1 六祖:惠能禅师(六三八至七一三),俗家姓卢,唐代新州(今广东新兴)人。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一诗,获黄梅五祖弘忍赏识,秘密传授衣钵为禅宗第六祖,潜返岭南隐居十余年后,成为南宗顿教之始。《坛经》:全称《南宗顿教最上大乘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六祖惠能大师于韶州大梵寺施法坛经》,乃六祖惠能讲经记录,由其弟子法海辑录,其间经多次增订。

2 眼根:佛者求六根清净,六根指眼(视)、耳(听)、鼻(嗅)、舌(味)、身(触)、意(知),原是六种感觉的器官,在佛家来看,这些都是导引罪孽的根源。眼根即视觉器官与视觉能力。

译文

最近阅读六祖惠能的《坛经》,指明及解说何谓法身、报身及化身,真使人心明眼亮。但当中还缺少一个解说;试以眼睛为例:见之本质(视觉)是法身,能够看见(视觉神经正常/视力正常)是报身,所看到的(入眼的花花世界)是化身。何以说“见”是法身?眼睛具有见物之性质(视觉),此性(视觉)并非实有,亦并非实无,那些没有眼睛的人,不免所见为全黑,即使眼睛失明,其存在可见之本性(视觉)并不消灭,所以说“见”是法身。何以说能见是报身?见之性质虽存在,但视力不利不全,则不能见,若能安心保养其视觉神经,不为凡物所阻碍,常使光明洞彻,视觉之本质即得以完全,所以说能见是报身。何以说所见是化身呢?视觉特质既保全,一弹指之间,所见万千事物纵横变化,全属微妙作用,所以说看到的是化身。此解说既得以确立,三身之说就更加清楚。如此解释,是否恰当?

赏析与点评

世上存在视觉这一概念,但能够看见物象,人必须具备正常的视觉神经、眼球及视力正常、还有最低限度的视力及环境光亮等客观条件。推而言之,人生种种成功,皆所谓因缘和合,实质就是结合多种条件,缺一不可。

改观音咒

《观音经》云1:『咒咀诸毒药,所欲害身者,念彼观音力,还著于本人。』东坡居士曰:『观音,慈悲者也。今人遭咒咀,念观音之力而使还著于本人,则岂观音之心哉?』今改之曰:『咒咀诸毒药,所欲害身者,念彼观音力,两家总没事。』

1 《观音经》:原属《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析出而单行。

译文

《观音经》说:“诅咒如种种毒药,本欲戕害别人身体的,盼望观音大士借其神力,把伤害送回给发咒语者。”东坡居士说:“观音,是慈悲的神灵。现在有人遭到咒诅,却盼望借观音神力而送还给发咒语者,这难道是慈悲为怀的观音的用心?”今且修改其文为:“诅咒如种种毒药,本欲戕害别人身体的,盼望观音大士借其神力,让两家都没事。”

赏析与点评

以和为贵,神话本于人话。

诵经帖

东坡食肉诵经,或云:『不可诵。』坡取水漱口,或云:『一碗水如何漱得!』坡云:『惭愧,阇黎会得1!』

1 阇(shé)黎:梵语音译,本意是僧徒之师,以高僧而作众僧之轨范。亦作阿阇梨、阿遮梨耶、阇梨等。

译文

东坡食肉而诵念佛经,有人说:“不可诵经。”东坡取水漱口,有人说:“一碗水,怎么能洗漱得干净!”东坡说:“真惭愧,但佛教徒做得到!”

诵《金刚经》帖

蒋仲甫闻之孙景修言:近岁有人凿山取银矿至深处,闻有人诵经声。发之,得一人,云:『吾亦取矿者,以窟坏不能出,居此不知几年。平生诵《金刚经》自随,每有饥渴之念,即若有人自腋下以饼饵遗之。』殆此经变现也。道家言『守一』1,若饥,『一』与之粮;若渴,『一』与之浆。此人于经中,岂所谓得『一』者乎?

1 守一:“一”指意志,即专心一意,特别用于修炼气功。《庄子·在宥》:“我守其一以处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吾形未尝衰。”

译文

蒋仲甫闻孙景修这样说:近年有人凿山,挖掘银矿至深层之处,听到有人诵读佛经。发掘出来,找到一个人,说:“我也是来开采银矿的,因为洞窟崩坏,不能出来,住在这里面不知道多少年。我平生把《金刚经》带在身边诵读,每有饥渴念头,就好像有人从我腋下拿饼饵送给我。”大概是《金刚经》变化显现的吧。道家所谓“守一”,即守持一念,若遇饥饿,“一”能供给粮食;若遇口渴,“一”能供给水浆。此人于经而言,难道就是所谓得“一”的人?

赏析与点评

现代地震经验发现,灾民能抗拒饥渴,数十日不死。若谓数年,恐是夸张的神话。能坚持数十日的,也必须结合先天体质、环境条件等因素,单凭意志,亦未必成功。

僧伽何国人

泗州大圣《僧伽传》云1:『和尚何国人也。又世云莫知其所从来,云:「不知何国人也。」』近读《隋史·西域传》,乃有何国2。余在惠州,忽被命责儋耳3。太守方子容自携告身来,且吊余曰:『此固前定,可无恨。吾妻沈素事僧伽谨甚,一夕梦和尚告别,沈问所往,答云:「当与苏子瞻同行。后七十二日,当有命。」今适七十二日矣,岂非前定乎!』余以谓事之前定者,不待梦而知。然余何人也,而和尚辱与同行,得非夙世有少缘契乎?

1 僧伽:唐僧伽大师,据《太平广记》记载,本西域人,俗姓何氏,唐龙朔(六六一至六六三)初来游北土,隶名于楚州山阳龙兴寺。后于泗州临淮县乞地建寺。景龙二年(七○八),中宗遣使迎入内道场,尊为国师,并为临淮寺御书“普先王寺”额赐之。景龙四年(七一○),于长安荐福寺圆寂。

2 何国:《隋史·西域传》:“何国,都那密水南数里,旧是康居之地也。……东去瓜州六千七百五十里。大业中,遣使贡方物。”

3 被命责儋耳:绍圣四年(一○九七)四月十七日,惠州太守方子容携诰命而来,轼得琼州别驾、昌化军安置。

译文

泗州大圣《僧伽传》说:“和尚,本是何国人。又世间都说不知道他从哪里来,说:‘不知道是何国人。’”最近读《隋史·西域传》,才发现有一个“何国”。我在惠州,忽然接到命令,被责罚遣派往儋耳。惠州太守方子容亲自携带委任文书来此,而且安慰我说:“这都是宿世所定,大可不必遗憾。我妻子沈素一向小心侍奉僧徒,有一晚梦见和尚告别,沈素问他往哪里去,和尚回答说:‘应当与苏子瞻同行。此后七十二日,会接到命令。’今天刚巧七十二日,难道不是前定!”我认为事情有前定者,无须从梦境得知。然而,我是什么人呢?竟辱大和尚与我同行,岂非前世与之有多少因缘关系?

赏析与点评

“何国”本来应该是源于音译,但汉字包含形音义,阅者至此易产生误会,以为是“哪个国家”。

人无法改变当前困境,便会信宿命、信宗教,智者有时也会寻求此种解脱办法。

袁宏论佛说

袁宏《汉纪》曰1:『浮屠,佛也,西域天竺国有佛道焉2。佛者,汉言觉也,将以觉悟群生也。其教也,以修善慈心为主,不杀生,专务清净,其精者为沙门3。沙门,汉言息也,盖息意去欲,归于无为。又以为人死精神不灭,随复受形,生时善恶皆有报应,故贵行修善道以炼精神,以至无生,而得为佛也。』东坡居士曰:此殆中国始知有佛时语也,虽浅近,大略具足矣。野人得鹿,正尔煮食之耳,其后卖与市人,遂入公庖中,馔之百方。然鹿之所以美,未有丝毫加于煮食时也。

1 《汉纪》:东晋袁宏(三二八至三七六),字彦伯,阳夏(今河南太康)人,撰《后汉纪》三十卷。

2 天竺:历史上有关印度之译名,有身毒(sindu)、天竺(hindu)、印度(indu)等异名。

3 沙门:汉译名词,亦称桑门、舍摩那弩等,僧徒。原意是勤息、止息之出家、苦行、禁欲者。

译文

袁宏《汉纪》说:“浮屠,就是佛,西域天竺国有佛法。所谓‘佛’,汉语说来是觉悟之‘觉’,道理将以让众生觉悟。这一宗教以修善慈心为主,不杀生,专心求清净,能精解的人可作沙门。所谓沙门,汉语即止息之‘息’,大概就是息止意念、除去人欲,归结于人生无所追求。该教又认为人死后精神不消灭,随即再次投胎受孕获受形躯;而在生时的所作所为,善恶都有报应,故重视践行修习向善之功德以提炼精神,以至到了无生无死的境界,从而涅槃成佛。”东坡居士说:这大约就是中国开始知道佛法存在时的文字记录,语言虽然显浅,大略情形却具体充足。犹如乡野之人捕获一只鹿,唯一的做法不过是煮来吃,后来把它卖给商贩,遂送进公众的厨房中,食用的方法有百种。但鹿之所以美好,在于煮食时不加入其他东西。

赏析与点评

佛教传入中国,发展出禅宗一派,支流众多。但原始佛教仍有其魅力,无论如何发展,其基本精神仍然存在。

道释

本篇导读

此节谈僧、道人物的言行。宋代的僧人、道士,很多都具备文学才华。方外交往,既有宗教讨论,亦有文学交流。苏轼的文字之中,常常蕴含情趣或哲理,爱憎色彩鲜明。大家阅读其文,不妨略停,思考一下其哲理意趣。

赠邵道士

耳如芭蕉,心如莲花,百节疏通,万窍玲珑。来时一,去时八万四千。此义出《楞严》,世未有知之者也。元符三年九月二十一日,书赠都峤邵道士1。

1 都峤(qiáo):山名,在广西梧州容县南,其中八叠峰,道教视为天下第二十洞天。邵道士:名彦肃。

译文

耳朵形状像芭蕉,心如莲花般洁净,全身关节疏通畅达,心灵与经络流通身体各窍,精神玲珑剔透。生下来时仅一赤子之躯,离去世间时却有八万四千化身。这一观念出自《楞严经》,世上还没有人能深刻了解它的。元符三年(一一○○)九月二十一日,我书写后赠送都峤山邵道士。

赏析与点评

苏轼书写佛教经义赠道士,双方固皆有襟怀,亦唐宋以来佛道合流之迹证。不知是补其不足,抑或交流修炼心得。

书李若之事

《晋·方技传》有幸灵者1,父母使守稻,牛食之,灵见而不驱。牛去,乃理其残乱者。父母怒之,灵曰:『物各欲食,牛方食,奈何驱之?』父母愈怒,曰:『即如此,何用理乱者为?』灵曰:『此稻又欲得生。』此言有理,灵固有道者耶?吕猗母足得痿痹病十余年,灵疗之,去母数步坐,瞑目寂然。有顷,曰:『扶起夫人坐。』猗曰:『夫人得疾十年,岂可仓卒令起耶?』灵曰:『且试扶起。』两人夹扶而立,少顷,去夹者,遂能行。学道养气者2,至足之余,能以气与人,都下道士李若之能之,谓之『布气』。吾中子迨少羸多疾,若之相对坐为布气,迨闻腹中如初日所照,温温也。盖若之曾遇得道异人于华岳下云。

1 幸灵:人名,豫章建昌(今江西南昌)人。其事迹记载在《晋书》卷九十五,属《艺术传》,非《方技传》,为苏轼误记。

2 学道养气:修炼道家气功,即炼内丹。

译文

《晋书·方技传》有幸灵这个人,父母叫他看守稻谷,牛吃水稻,幸灵看见了,却不驱赶牛。牛离开了,才去梳理残乱的水稻。父母怒骂他,幸灵说:“生物各自都想进食,牛正在吃,怎能把它驱走?”父母更加愤怒,说:“就算你说得对,那么事后还去梳理残乱的水稻做什么?”幸灵回答:“这水稻也还想生长下去。”这句话讲得有道理,幸灵应该是一个有道之士吧?吕猗的母亲,足部患了痿痹病有十多年,幸灵给她治疗,离开吕母几步远而坐下,闭着双眼,静寂不语。过了一会儿,说:“把夫人从座位扶起来。”吕猗说:“夫人患病十年,怎么能够在一刹那间请她起身?”幸灵说:“姑且试试扶她起来。”两人从两旁架着将她扶起站立,一会儿,去掉扶持的人,终于能走。学道养气的人,功力修养到达富足之后,能够把真气输送给人,汴京一位道士名李若之,就能这样做,称作“布气”。我的次子苏迨,自少羸弱多病,李若之和他面对面坐,为他布气,苏迨感到腹中好像得到初升的太阳照耀,暖暖的。听说李若之曾经在华山下遇到得道的异人。

赏析与点评

将同情心延伸至一切生物,可谓大爱无量无边。然而推延开去,竟是气功治病,莫非气功亦从热爱别人、热爱生命开始?

记苏佛儿语

元符三年八月,余在合浦,有老人苏佛儿来访,年八十二,不饮酒食肉,两目烂然,盖童子也。自言十二岁斋居修行,无妻子。有兄弟三人,皆持戒念道,长者九十二,次者九十。与论生死事,颇有所知。居州城东南六七里。佛儿:『尝卖菜之东城,见老人言:「即心是佛,不在断肉。」余言:「勿作此念,众人难感易流。」老人大喜,曰:「如是,如是。」』

译文

元符三年(一一○○)八月,我在合浦,有一位老人叫苏佛儿来我家探访,他八十二岁,不饮酒、不吃肉,两目炯炯有神,估计怀童子功。他说十二岁就一人静居修行,没有妻子。家里有兄弟三人,都持戒念道,老大九十二岁,老二九十岁。跟他讨论生死问题,颇有见识。他居住在州城东南六七里的地方。佛儿说:“我曾经往东城卖菜,见到一位老人说:‘此心是佛,就不必戒断食肉。’我回答说:‘不要秉持这种念头,普通人很难受感化,却容易堕入流俗之中。’老人听了大喜,说:‘正是,正是。’”

赏析与点评

“众人难感易流”,世事往往如此,固无论练功抑或学习。

记道人戏语

绍圣二年五月九日,都下有道人坐相国寺卖诸禁方,缄题其一曰:卖『赌钱不输方』。少年有博者,以千金得之。归,发视其方,曰:『但止乞头1。』道人亦善鬻术矣,戏语得千金,然亦未尝欺少年也。

1 乞头:赢钱的人献纳给赌场或庄家的税钱,古称乞头。现代称抽佣、抽头。

译文

绍圣二年(一○九五)五月初九日,汴京有一位道人坐在相国寺卖各种秘方,其中一个封包外题字说:卖“赌钱不会输的秘方”。一位喜欢赌博的少年,用千钱买去。回家,打开看秘方,说:“停止付赌场所抽佣金”(意指“不赌即不输”)。这位道人也算精于贩卖之术了,用一句戏语就获得千金,却也不算欺骗那位少年。

寿禅师放生

钱塘寿禅师,本北郭税务专知官,每见鱼虾,辄买放生,以是破家。后遂盗官钱为放生之用,事发坐死,领赴市矣。吴越钱王使人视之,若悲惧如常人,即杀之;否,则舍之。禅师淡然无异色,乃舍之。遂出家,得法眼净1。禅师应以市曹得度2,故菩萨乃现市曹以度之。学出生死法,得向死地走之一遭,抵三十年修行。吾窜逐海上3,去死地稍近,当于此证阿罗汉果4。

1 法眼净:清净法眼。佛教有“五眼说”,当中“慧眼”与“法眼”都可以看到实相,仅次于“佛眼”。

2 度:使人离俗出家。

3 海上:指海南岛。

4 证阿罗汉果:佛教指长时间修炼及悟道为“证果”。阿罗汉,梵文音译,简称“罗汉”,小乘佛教修行的最高果地。

译文

杭州寿禅师,本是在城外的北郊负责税务的官员,每见人卖鱼虾,就买来放生,由此倾家荡产。后来就偷盗官钱,作为放生之用,因事件被揭发而被判死刑,被带往刑场准备处决。吴越国王钱俶命人去观察,假如他悲哀恐惧像普通人,就处斩;否则,就放掉他。禅师面色平淡安宁,便饶他一命。于是他出家,获得小乘法眼净道。禅师应该是在市集刑场离俗出家,所以菩萨乃显现于市集以引导他入佛法,而修习离开生死之法门,得向死亡之地走一趟,可以抵三十年的修行功力。我被驱逐到海南岛,与死亡之地比较近,应当在这地方证得阿罗汉果之正智。

僧正兼州博士

杜牧集有《敦煌郡僧正兼州学博士僧慧苑除临坛大德制词》,盖宣宗复河、湟时事也1。蕃僧最贵中国紫衣师号2,种世衡知青涧城3,无以使此等,辄出牒补授4。君子予其权5,不责其专也。

1 宣宗:唐宣宗李忱(八一○至八五九),继武宗为帝,在位前后十三年(八四七至八五九)。复河、湟:黄河与湟水两川流域一带土地,自唐中叶起即陷于吐蕃。至大中五年(八五一)方收复,由汉人统治。

2 紫衣:僧人本朴素,原始佛教以粪扫衣、冢间衣为尚,多属烂污布;赐僧人紫色袈裟,自武则天始。

3 种(chóng)世衡:字仲平,种放之兄子。少尚气节,在延安东北故宽州,因其废垒而筑城池以为寇冲,成青涧城。事迹见《宋史》卷三三五本传。

4 出牒补授:有僧人王光信,骁勇善骑射,习知蕃部山川道路,种世衡出兵,常使为向导,数荡族帐,奏以为三班借职,改名嵩。世衡为蜡书,遣嵩遗西夏贵人刚浪,言其下属浪埋等已至宋地,朝廷知王有向汉心,命为夏州节度使,奉钱月万缗,旌节已至,趣其归附,以枣缀画龟,喻其早归之意。刚浪得书大惧,自所治执嵩归元昊,元昊疑刚浪贰己,不得还所治,且锢嵩穽中,元昊使其臣李文贵以刚浪旨报世衡,言不达所遗书意,或许通和,愿赐一言。由是双方打开和谈之门。至于出牒补授,事属细微,史不详载。

5 君子:此处指在高位之宰相或将帅。

译文

杜牧文集有一篇《敦煌郡僧正兼州学博士僧慧苑除临坛大德制词》,大约是记唐宣宗收复黄河与湟水两川流域之事。蕃僧以中国赐紫衣袈裟和封号为最贵重,种世衡任青涧城知府时,无法使用这等办法,就私自发出牒文补授官衔。在朝君子既赋予地方官权力,也就不追究种世衡专权自作主张了。

赏析与点评

事有权宜,人所共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亦古训所许,但能否实行,端视在上位者心胸如何。喜之则嘉之,罪之则责之,事例多不胜数。

卓契顺禅话

苏台定慧院净人卓契顺1,不远数千里,陟岭渡海,候无恙于东坡。东坡问:『将什么土物来?』顺展两手。坡云:『可惜许数千里空手来。』顺作荷担势,信步而去。

1 净人:寺院聘用管事、干杂役的非出家人。

译文

苏州姑苏台定慧院杂役卓契顺,不惧数千里之遥远,攀登南岭渡海至海南岛来问候东坡是否无恙。东坡问他:“带着什么土产品来?”契顺展开两手,空空如也。东坡说:“可惜走这数千里远的路,却空着手来。”契顺作担着重担姿势,然后漫步走开。

赏析与点评

禅宗注重顿悟,不重语言。受此风影响,卓契顺扮演负荷重担之姿势,乃以身体语言(body language)表示自己有承担,而且担子非轻。表面上不带任何东西,但万水千山,肩负责任,比实物更重。

僧文荤食名1

僧谓酒为『般若汤2』,谓鱼为『水梭花』,鸡为『钻篱菜』3,竟无所益,但自欺而已,世常笑之。人有为不义而文之以美名者,与此何异哉!

1 文:粉饰,文饰。荤食:相对于素食而言,包括肉食、饮酒等。

2 般若:佛教语言,意谓智能。

3 钻篱菜:鸡钻篱笆,故称鸡为钻篱菜。

译文

僧徒称酒为“般若汤”,把鱼叫作“水梭花”,称鸡为“钻篱菜”,实际上毫无益处,只是自欺而已,世人常常讥笑他们。世人有做不义的事,而用美好的名称来作文饰的,与此相比,有何不同呢!

本、秀非浮图之福

稷下之盛1,胎骊山之祸2;太学三万人3,嘘枯吹生,亦兆党锢之冤4。今吾闻本、秀二僧,皆以口耳区区奔走王公,汹汹都邑,安得而不败?殆非浮屠氏之福也。

1 稷下之盛:战国时齐国都城有稷门,本城门,谈说之士聚集于此论学,至宣王时有数百千人,振兴学术,世称“稷下学派”。

2 骊(lí)山之祸:咸阳为秦国都城,骊山在旁,属借代指称。指秦始皇在咸阳坑埋儒生四百六十余人,以其好非议之故。

3 太学三万人:东汉有太学,类似国家大学,诸生多至三万余人。学生领袖郭林宗、贾伟节等议论政治,与名士李膺、陈蕃、王畅等互相褒扬,蔚成风气。

4 党锢之冤:东汉后期,贵戚与宦官专权,太学生与朝士结党论政,指斥是非,渐成势力,桓帝、灵帝时,宦官借天子名义,将议政的士大夫和太学生列为党人,予以禁锢,借此打击士气,摧残人才,影响深远。史称“党锢之祸”。

译文

齐国稷下学人之盛,成为秦始皇骊山焚书坑儒灾祸的根源;汉桓帝时太学三万人,一律吹嘘,可使生者变枯、枯者变生,于是形成党锢冤狱的端兆。今天我听闻本、秀二位僧人,皆以口耳传言之法、尽力奔走出入王公大臣之门,如此则京城人声鼎沸,怎会不导致祸患发生?这恐怕不是佛家的福事。

赏析与点评

言论自由,可使奸佞无所遁形;但众口铄金,三人成虎。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中国文化思想中认为事物往往利害并存,福祸互动,此亦一真理。

异事上

本篇导读

“异事”若干篇,记载常人觉得奇怪的一些现象。有些怪诞事,随着科学昌明,以前无法解释的现象,现今或可以获得较完满客观的答案。人类对客观世界的了解,至今仍然不多,亦不透彻,诸如宇宙来源、鬼神、气功之类等,仍然未能找到肯定的答案。世人只好姑妄听之,姑且信之。保留这些记录,留待他日找寻更佳答案,应该是较可取的做法。

记道人问真

道人徐问真,自言潍州人,嗜酒狂肆,能啖生葱鲜鱼,以指为针,以土为药,治病良有验。欧阳文忠公为青州,问真来从公游,久之乃求去。闻公致仕,复来汝南,公常馆之,使伯和父兄弟为之主1。公常有足疾,状少异,医莫能喻。问真教公汲引气血自踵至顶,公用其言,病辄已。忽一日求去甚力,公留之,不可,曰:『我有罪,我与公卿游,我不复留。』公使人送之,果有冠铁冠丈夫长八尺许,立道周俟之。问真出城,顾村童使持药笥。行数里,童告之求去。问真于髻中出小瓢如枣大,再三覆之掌中,得酒满掬者二,以饮童子,良酒也。自尔不复知其存亡,而童子径发狂,亦莫知其所终。轼过汝阴,公具言如此。其后贬黄州,而黄冈县令周孝孙暴得重膇疾2,轼试以问真口诀授之,七日而愈。元祐六年十一月二日,与叔弼父、季默父夜坐话其事3,事复有甚异者,不欲尽书,然问真要为异人也。

1 伯和父:欧阳修子欧阳发,字伯和。父亦作甫,古人表示尊敬的一种方法。赐进士出身,累迁殿中丞。四十六岁卒。

2 膇(zhuì)疾:腿病。

3 叔弼父、季默父:欧阳修的儿子,棐字叔弼、辩字季默。

译文

道人徐问真,自己说是潍州人,嗜好饮酒,狂浪放肆,敢吃生葱和鲜鱼,以手指作灸针,以土为药,治病颇见灵验。欧阳修知青州,问真来此与欧公交游,日子久了,要求回去。后来听闻欧公退休,再来汝南地区,欧公仍常招待他住宿,命伯和兄弟负责接待。欧公常患足疾,状态有些异常,大夫无法讲清楚。问真教欧公汲引气血,自脚踵至头顶,欧公采纳其意见,病就好了。忽然,问真有一天请求归去,甚为坚决,欧公挽留他,问真不肯留下,说:“我有罪,我与公卿交游,我不再留下。”欧公着人送他走,果然有头戴铁冠的丈夫,身长八尺余,站立道旁等候他。问真出城,请村童为他拿着药箱子。走了数里路,村童告诉他要回去了。问真在发髻中取出小瓢,大小似枣,多次倒在掌中,得到了满满一手掌的酒,如此两次,给那位童子喝,确是美酒。自此不再知道他是生是死,童子亦立即发狂,不知其下落。我经过汝阴(汝水南面),欧公详述情形如此。其后我被贬黄州,而黄冈县令周孝孙突然患了严重腿疾,我试用问真的口诀传授给他,七日便痊愈。元祐六年(一○九一)十一月二日,与(欧阳修的儿子)欧阳棐叔弼甫、欧阳辩季默甫夜间坐谈,提及此事,而事情有更奇异的,我不想全部写下来,然而,问真确实是一个异人。

记罗浮异境

有官吏自罗浮都虚观游长寿,中路睹见道室数十间,有道士据槛坐,见吏不起。吏大怒,使人诘之,至则人室皆亡矣。乃知罗浮凡圣杂处1,似此等异境,平生修行人有不得见者,吏何人,乃独见之!正使一凡道士见己不起2,何足怒?吏无状如此3,得见此者必前缘也。

1 凡圣:凡,凡人;圣,指神仙,道家修炼至精至纯时,达到至人、神人、圣人、真人等境界。

2 正使:就算、即使。

3 无状:行为失检,此指嚣张、放肆。

译文

有官吏从罗浮都虚观游览长寿院,中途看见道室数十间,有道士倚靠门槛而坐,见官吏也不起身。这官吏大怒,命人去责问他,走到那里,发觉人与室都不见了。才知道罗浮山凡人与仙人混杂居处。像这等奇异境界,平生修行的人也没有机会看见,这官吏是何等人,竟然可以见到!即使一个平凡的道士见到自己而不起身行礼,何须震怒?这吏员嚣张至此,得获机会见识此种异境,必因前世宿缘所致。

东坡升仙

吾昔谪黄州,曾子固居忧临川1,死焉。人有妄传吾与子固同日化去,且云:『如李长吉时事2,以上帝召他。』时先帝亦闻其语3,以问蜀人蒲宗孟,且有叹息语。今谪海南,又有传吾得道,乘小舟入海不复返者,京师皆云,儿子书来言之。今日有从黄州来者,云太守何述言吾在儋耳,一日忽失所在,独道服在耳,盖上宾也4。吾平生遭口语无数,盖生时与韩退之相似,吾命在斗间而身宫在焉。故其诗曰:『我生之辰,月宿南斗5。』且曰:『无善声以闻,无恶声以扬。』今谤我者,或云死,或云仙,退之之言良非虚尔。

1 曾子固:曾巩(一○一九至一○八三)字子固,南丰(今江西南丰)人,北宋著名古文家。其时遭遇母亲丧事。临川:今江西抚州临川。

2 李长吉:李贺,字长吉,唐宗室,著名诗人。传言李贺昼见绯衣人持一板,书云:“帝成白玉楼,立召君作记。”遂卒,年二十七。事见新、旧《唐书》本传。

3 先帝:指宋神宗(一○六八至一○八五在位)。

4 上宾:死亡,道家谓飞升为上宾。

5 月宿南斗:意指身属磨蝎宫。按:清李慈铭《越缦堂日记·南濠诗话》:“韩诗曰:‘我生之初,月宿南斗。’东坡谓公身坐磨蝎宫,而己命亦居是宫,盖磨蝎星纪之次为斗宿所缠。星家言身命舍者是,多以文显。”传言命属磨蝎宫者,生平多遇挫折,但多借文学出名。

译文

从前我谪居黄州,曾子固在临川遭遇母亲丧事,竟然死去。人有谣言妄传,说我和曾子固同日羽化而去,且说:“如李贺当时情况,因天帝召唤他。”其时先帝亦听闻传言,以此问蜀人蒲宗孟,而且有慨叹的话。现在我谪居海南,又有谣传说我得道,坐小舟入海,不再回来,京师都这么传言,儿子寄信来说了此事。今日有从黄州来的人,说太守何述,谓我在儋耳,有一天忽然失去踪迹,只有道服留下来,大约是升天去了。我平生遭遇无数谣言,出生时大概跟韩愈一样,命在斗牛之间,而干支八字却属磨蝎宫。韩愈诗说:“我生之时,月宿南斗。”又说:“没有好名誉可传闻,没有坏名声足以播扬。”现在毁谤我的人,或者说我死了,或者说我升仙,韩愈的话也句句合我用,确实不虚。

黄仆射

虔州布衣赖仙芝言:连州有黄损仆射者,五代时人。仆射盖仕南汉官也,未老退归,一日忽遁去,莫知其存亡。子孙画像事之,凡三十二年。复归,坐阼阶上,呼家人。其子适不在,孙出见之。索笔书壁云:『一别人间岁月多,归来人事已消磨。惟有门前鉴池水,春风不改旧时波。』投笔竟去,不可留。子归,问其状貌,孙云:『甚似影堂老人也。』连人相传如此。其后颇有禄仕者。

译文

虔州平民赖仙芝说:连州有一位叫作黄损仆射的人,是五代时人。仆射应是出任南汉时的官职,未老即退任回家。一日,忽然失踪而去,人们不知其存亡。其子孙画画像拜祭。三十二年后,他却又回家,坐在大堂前的台阶上,呼叫家人。他儿子刚巧不在家,孙儿出来看他。他索取笔砚,在壁上写道:“尘世稍别,却已经历许多岁月,回来发觉人事变迁已极多。只有门前一道如镜之池水,春风一吹依然似旧日之风波。”放下笔就离去,不肯留下。儿子回家,问起他的样貌,孙子说:“很像影堂上那位老人家。”连州人如此相传。其后代颇多出来当官。

赏析与点评

此文可用常理解释:未老退任,且作四十四岁,远游三十二年,不过七十六岁,虽过古稀之年,但当时人张子野七十几尚纳妾,因此七十多岁仍然健在亦不稀奇。

癯仙帖

司马相如谄事武帝,开西南夷之隙。及病且死,犹草《封禅书》,此所谓死而不已者耶?列仙之隐居山泽间,形容甚癯,此殆『四果』人也1。而相如鄙之,作《大人赋》,不过欲以侈言广武帝意耳。夫所谓大人者,相如孺子,何足以知之!若贾生《鸟赋》,真大人者也。庚辰八月二十二日,东坡书。

1 四果:佛家声闻乘圣果有四:须陀洹果、斯陀含果、阿那含果、阿罗汉果。至阿罗汉果,即达极品,享受人天供奉,在涅槃境界,永不再入轮回。

译文

司马相如阿谀奉承汉武帝,开通西南夷,造成华夷之间的嫌隙。等到得病将死,仍在起草《封禅书》,这就是所谓死而不止的人吧?列仙隐居山泽间,外形容貌相当清瘦,这几乎是“四果”人。而相如鄙视他们,作《大人赋》,不过欲以夸张之语言去增强武帝的野心而已。所谓大人,像司马相如这等小子,怎有资格去了解!如贾谊撰《鸟赋》,才是真正的大人。庚辰年(一一○○)八月二十二日,东坡书。

赏析与点评

苏轼卒于建中靖国元年(一一○一),《癯仙帖》是卒前一年所写的。以大文学家来评大文学家,苏轼对司马相如评价甚低,相当有趣。虽然谈及作品,如《封禅书》、《大人赋》,实际上却是评价个人之事功及志向胸襟。这不能不令人注意。

记鬼

秦太虚言1:宝应民有以嫁娶会客者2,酒半,客一人竟起出门。主人追之,客若醉甚将赴水者,主人急持之。客曰:『妇人以诗招我,其辞云:「长桥直下有兰舟,破月冲烟任意游。金玉满堂何所用,争如年少去来休。」仓皇就之,不知其为水也。』然客竟亦无他。夜会说鬼,参寥举此,聊为之记。

1 秦太虚:秦观(一○四九至一一○○),字少游、太虚,号淮海居士,高邮(今江苏高邮)人。任秘书省正字,兼国史院编修官等职。著名词人,名列“苏门四学士”。

2 宝应:在今江苏扬州。

译文

秦观说:宝应县有一个人因嫁娶而会集宾客。筵席举行中途,一个客人竟然起身出门。主人追赶他,客人好像喝醉了,一心要冲进河水里,主人急忙拖住他。客人说:“有一位妇女以诗招我去,诗句说:‘长桥底下有兰木之舟,可以冲破月色、拨开烟霭任意畅游。家里金玉满堂有什么用处,怎比得上年少时期来来去去游玩。’我于是仓皇之间跟着去,没有注意到那是河水呀。”然而客人后来也没有什么事。我们在夜间聚会谈说鬼魅,参寥子举出此事,我姑且记下来。

李氏子再生说冥间事

戊寅十一月,余在儋耳,闻城西民李氏处子病卒两日复生。余与进士何旻同往见其父,问死生状。云:初昏,若有人引去,至官府幕下。有言:『此误追。』庭下一吏云:『可且寄禁。』又一吏云:『此无罪,当放还。』见狱在地窟中,隧而出入。系者皆儋人,僧居十六七。有一妪身皆黄毛如驴马,械而坐,处子识之,盖儋僧之室也。曰:『吾坐用檀越钱物,已三易毛矣。』又一僧亦处子邻里,死已二年矣,其家方大祥1,有人持盘及钱数千,云:『付某僧。』僧得钱,分数百遗门者,乃持饭入门去,系者皆争取其饭。僧饭,所食无几。又一僧至,见者擎跪作礼。僧曰:『此女可差人速送还。』送者以手擘墙壁使过,复见一河,有舟,使登之。送者以手推舟,舟跃,处子惊而寤。是僧岂所谓地藏菩萨耶?书此为世戒。

1 大祥:父母丧后两周年的祭礼。《仪礼·士虞礼》:“又朞而大祥,曰荐此祥事。”贾公彦疏:“此谓二十五月大祥祭,故云复朞也。”“朞”同“期”,音ji。

译文

元符一年(一○九八)戊寅十一月,我在儋耳,听闻城西居民李家的少女病卒,两日后又醒过来。我与进士何旻一起去见她父亲,问少女的死生情况。他说:“最初昏迷,好像有人带领她到官府帷幕下面。有人说:‘这次是错误追捕。’公庭下有一个官吏说:‘可暂时拘留。’另一个官吏说:‘此人无罪,应当放回去。’她看见牢狱就在地窟中,通过隧道出入。被拘系的都是儋耳人士,僧侣占十分之六七。有个老妇人全身都是黄毛,好像驴马,被器械关紧而坐着,闺女先前认识她,原来是儋耳一位僧人的妻室。她说:‘我犯了用施主钱物的罪,已三次换毛了。’又有一个僧人也是闺女的邻居,死了两年,他家正举行卒后过两年的大祥祭礼,一个人拿一盘食物及数千钱,说:‘交给某位僧人。’僧人得钱,分数百钱给看门的人,就持饭进门。此时被拘禁的人皆争相取饭。僧人派饭,所食没有多少。又有一个僧人来,看见他的人都举手作揖并跪下行礼。僧人说:‘此少女,可派人快点儿送她回家。’送者以手掰开墙壁使她走过去,又见一道河流,有小船,送者叫她登船。送者以手推开小船,小船冲浪,闺女惊醒。”这位僧人难道就是所谓地藏菩萨吗?我记下此事以警戒世人。

赏析与点评

死而复生,可能是一种暂时性的严重昏迷,例如现代脑中风病人,每有昏睡数天而苏醒过来的案例。至于昏睡期间所见所闻,人言人殊,各有不同经验,这些是神学及脑神经科学很好的研究材料。

道士张易简

吾八岁入小学,以道士张易简为师。童子几百人,师独称吾与陈太初者。太初,眉山市井人子也。余稍长,学日益,遂第进士制策,而太初乃为郡小吏。其后余谪居黄州,有眉山道士陆惟忠自蜀来,云:『太初已尸解矣1。蜀人吴师道为汉州太守,太初往客焉。正岁日,见师道求衣食钱物,且告别。持所得尽与市人贫者,反坐于戟门下2,遂卒。师道使卒舁往野外焚之,卒骂曰:「何物道士,使吾正旦舁死人!」太初微笑开目曰:「不复烦汝。」步自戟门至金雁桥下,趺坐而逝3。焚之,举城人见烟焰上眇眇焉有一陈道人也。』

1 尸解:道教徒升仙,留下尸骸,称尸解。

2 戟门:古代官员衙门,或帝王外巡时止宿之处,有兵士执戟守卫或插戟为门,称戟门。

3 趺(fu)坐:盘腿端坐。

译文

我八岁进小学,拜道士张易简为师。童子几百人,老师只称赞我和陈太初。太初生于眉山老百姓家庭。我年纪稍长,学养日增,就参加进士制策考试而登科,而太初仍然在郡中任小吏。后来我被贬谪居住在黄州,有眉山道士陆惟忠从四川来,说:“太初已经升仙了。蜀人吴师道任汉州太守,太初往他家作客。正月初一,太初见师道,求赠衣食钱物,跟着辞别。太初拿所得的东西,全部赠送给市中居民和贫苦之人,回去坐在戟门下,就死了。师道命兵卒把太初抬往野外焚烧,并骂道:‘什么道士,要让我在元旦抬走死人!’太初张开眼睛微笑说:‘不再烦你。’自戟门步行至金雁桥下,盘腿端坐而逝。焚尸时,全城人看见烟雾火焰上渺远之间好像有一位陈道人。”

辨附语

世有附语者1,多婢妾贱人,否则衰病不久当死者也。其声音举止皆类死者,又能知人密事,然皆非也。意有奇鬼能为是耶?昔人有远行者,欲观其妻于己厚薄,取金钗藏之壁中,忘以语之。既行而病且死,以告其仆。既而不死。忽闻空中有声,真其夫也,曰:『吾已死,以为不信,金钗在某处。』妻取得之,遂发丧。其后夫归,妻乃反以为鬼也。

1 附语:问觋,粤俗称“问米”,死人附在活人身上讲话。据说替身可代死者亲述状况。

译文

世上有死者附在活人身上讲话的事,多属婢妾等卑贱的人所为,否则就是衰病快要死的人了。其声音举止全都类似死者,又能够知道人的秘密事情,其实都是错误的。其意以为有奇鬼能如此做吗?从前有人远行,想观察其妻子对待自己的态度是亲厚抑或刻薄,乃取金钗藏入墙壁中,当作忘记告诉她。远行以后,患病将死,将事情告诉仆人。后来却没有死去。一天,妻子忽闻空中有声,十足是她丈夫的声音,说:“我已死,你若不信,金钗放在某处。”妻子取得金钗,就为他举行丧礼。丈夫归来后,妻子反而以为是个鬼魂。

三老语

尝有三老人相遇,或问之年。一人曰:『吾年不可记,但忆少年时与盘古有旧。』一人曰:『海水变桑田时,吾辄下一筹,尔来吾筹已满十间屋。』一人曰:『吾所食蟠桃,弃其核于昆仑山下,今已与昆山齐矣。』以余观之,三子者与蜉蝣朝菌何以异哉1?

1 蜉蝣(fúyóu):学名ephemeroptera,幼小昆虫,其翅不能折叠;产卵后即逝,俗称朝生暮死。朝菌:朝生暮死的菌类植物。出自《庄子·逍遥游》:“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译文

曾经有三个老人相遇,有人问他们的年纪。一个人说:“我的年岁无法记得,只是想起少年时,和盘古有交情。”一个人说:“海水变桑田时,我就放下一支签筹,至此我的签筹已放满十间屋子。”一个人说:“我吃掉蟠桃,把桃核丢弃在昆仑山下,现在桃树已与昆仑山一样高了。”以我来看,这三个人和朝生夕死的蜉蝣、短暂生命的朝菌,有什么分别呢?

赏析与点评

中华民族有五千年历史。远至北京人、蓝田人,也不过七十万至一百二十万年的历史,但恐龙在六千五百万年前已灭绝。在宇宙长河中,人类自盘古开天以来,也只是一瞬间,何况个人。站在更远更高的角度去看,任何生命都是蜉蝣朝菌。

桃花悟道

世人有见古德见桃花悟道者,争颂桃花,便将桃花作饭,五十年转没交涉。正如张长史见担夫与公主争路而得草书之气1,欲学长史书,便日就担夫求之,岂可得哉?

1 张长史:唐代张旭曾任金吾长史,以草书闻名。《新唐书》记载,张旭喜欢醉后写字,称“狂草”。颜真卿在《张长史十二意笔法记》中提到自己跟随张旭学习笔法。见担夫与公主争路:事见《新唐书》卷二○二:“旭自言,始见公主担夫争道,又闻鼓吹,而得笔法意;观倡公孙武舞《剑器》,得其神。”

译文

世人见到古代传说,说古代有德之士因见桃花而悟道,于是争相歌颂桃花,即使拿桃花来煮饭,五十年也没有效用。正如唐代张旭长史,见挑夫与公主争路而获得启发,悟得草书之精神,想学张旭书法,便日日接近挑夫以追求书法精神,难道就可获得吗?

赏析与点评

学习须讲求科学方法。方法错,效果就会打折扣。张旭见挑夫与公主争路而顿悟,后人偶亦因类似经验而产生另一种顿悟,未必无益。不过,若日日向挑夫下手揣摩,当然是愚蠢透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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