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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最高学府国子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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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双十”节,成大林教授介绍一位荷兰邓霍尔先生来看我,接谈之下,他是来台湾研究中国风土文物的,最近他在一本书里看到庄士敦先生拍摄的几张北京国子监的照片。他对于前朝皇帝“临雍讲学”这一套制度,觉得好奇,这对于现代的莘莘学子也有若干鼓舞作用,所以很想知道国子监的概略情形,林教授一太极拳就打向笔者来了。笔者离开北平已经三十多年,当年先伯是官学生,每月初一、十五,要到国子监听“经授”课,笔者有时追陪先伯到国子监随班听祭酒讲“经授”课,博解宏拔,肃括精深。当时年幼听了似懂非懂,兀坐无聊,于是偷偷溜出来东瞧西看。听经受业虽然毫无所得,可是对于国子监里的一切情形,了如指掌,历久不忘。

国子监在北平安定门内孔庙西边,和孔庙是有门相通的。它最初建于元代至元二十四年(1287),在元代是最高学府。到了明永乐年间,修建改为国子监。到了清朝乾隆年间,又加扩大,距今是六百多年前的建筑物了。

国子监大门——集贤门,是一座黄色琉璃瓦文采灿明的大牌楼。集贤门里,便是国子监最突出的建筑“辟雍”,它是一座重檐四垂、桁梧复叠的大殿。殿的顶尖上,安了一颗巨大镏金宝顶。锦云金阙,映日增辉。殿外环以月牙池,池上围着汉白玉石栏,虬龙顾尾,丹凤衔珠,雕琢工巧,气象万千。四面有石桥可通,殿中设有讲经宝座,是皇帝“临雍讲学”的讲堂,旁边竖立乾隆写的“御制国学新建辟雍圜水工成碑记”石碑。

辟雍后面,正南有奂奂宏荣的彝伦堂,堂的正中设有康熙皇帝御制“祭酒箴”屏幕,雅瞻工致,夔夔齐立,发人深省。东庑有“绳愆厅”和“率性”、“诚心”、“崇志”三间讲堂,西庑有“博士厅”和“修道”、“正业”、“广业”三间讲堂。彝伦堂是国子监祭酒讲学和生员谒见宗师、座师的场所,东西上堂是监生们听经、受业、解惑的课室。

国子监祭酒,在清代是满汉各设一员,虽然官阶只有从四品,可是国子监是高等学府,国子监祭酒更是经常衡文量才清高的京官,像晚清国子监祭酒盛伯羲(昱)不但是衡文高手,而且刚棱疾恶,耿介宏达,蔚成一代文坛盟主。

据传说,每科殿试传胪之后,大魁天下的新科状元,要率领全榜的新进士,到国子监行释谒典礼,所有贡士都要大礼参谒祭酒。祭酒朝衣朝冠,巍然北面高坐,肃静无声,受新贵们谨敬参拜。相传祭酒只要微露笑颜,或是欠身招手,都对新科状元公不利的。盛伯羲祭酒在光绪恩正并科进士中,有十多位跟盛伯羲平素都是交好甚厚的老友,倘若夷然不顾坦而受之,内心必有不安。先自抑谦又恐对新科举子们不利,后来被他想出一则绝妙高招,等新贵人们鱼贯进入彝伦堂,他就闭目合睛默诵《圣谕广训》一段,等他念完,正好参谒大礼告成,就不致失仪了。萍乡才子文廷式跟盛伯羲都是清流派中坚分子,文给盛起了一个外号叫“背书祭酒”,文的“驴面榜眼”也就是盛老投桃报李的杰作。这段文坛雅谑,现在知道的人恐怕不多了。

国子监大成门过道左右,陈列着周宣王大狩,史籀作文字记功,刻为石鼓形,鼓共十只,东西各五,每只石鼓圆径只有三尺多。据说唐代中叶原存陕西凤翔府的孔庙,可惜因为久弃荒野只余九只,到北宋时,才向民间搜得,凑成完璧。鼓文因为汉唐时期,散弃甚久,风雨剥蚀,宋代大儒欧阳修所见石鼓仅存四百六十五字,宁波天一阁所藏北宋拓本四百六十二字。据以写石鼓著称的吴缶老说,这算是他历来所见最完整的拓本了。笔者在上海见刘公鲁收藏的石鼓拓本仅残存二百六十七字,沈寐叟、朱彊村均有题跋,认为公鲁所藏字少而精,仍是海内善本。国子监从前有一位崔姓司库,他酷爱石鼓,搜藏拓本有四十余种,其中多者达四百六十一字,自称是海内最完善孤本。其实乾隆皇帝临雍讲学时,看见原刻日益漫漶,于是选石考正,费了近四年的时间,才把新石鼓摹勒完成,共得四百六十四字,仅次于欧阳公所见珍本,比崔君海内孤本还多出三字。民国二十年左右,如果到国子监观光访古,这种拓本碰巧还可以搜求得到,售价也不过是二十枚银洋左右而已。国子监彝伦堂西侧,有一棵古槐,丫杈耸矗,是元初大儒国子监祭酒许衡(世称鲁斋先生)亲手栽植的。清荣峻茂,令人对前代先贤的宏达博雅,兴起无限钦佩。

还有一件引人注目的文献是清代儒生蒋湘帆穷毕生精力,用了十二年时间所写的《十三经》石碑,林林总总一共一百九十座石碑,淡荡雍容,鳞次栉比,陈列在后院太学门东侧。笔者每次到国子监,总要到那片碑林瞻谒一番,这种毅力气魄,足供后世的垂范。

国子监仪门外,还有一座嬴镂雕琢的巨型石碑,为明太祖朱元璋训示太学生的敕谕,是用白话文写的,和彝伦堂清康熙皇帝玄烨写的《祭洛箴》,一座典丽一座通俗,拱立对峙,异常有趣。胡适之先生生前说过朱洪武那篇白话文清新朴实,气格老成,是白话文的上选。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则认为剑戟森森,出自帝王口吻未免恣肆卑俗。总之无论如何,这两座石碑,都是国子监重要史乘的参考资料。近来听说前几年“红卫兵”,对于名胜古迹尽量破坏,把保存了六百多年的最高学府蹂躏糟蹋得面貌全非,然后付之一炬,远道传闻,是否属实尚未定论。今因为邓霍尔先生的垂询,把记忆所及,特地写出来,不知对于邓霍尔先生研究国子监沿革能有所助益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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