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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梅,请你坐下!”盲老太婆说道,“莫黛斯特就心花怒放!唉!在你们看来,她并没有心花怒放,你们的眼睛忙于欣赏自然景色,抓不住这些非常细微的差别。这种欢快的心情,通过她嗓音的变化、说话的语气表现出来,我能捕捉得住,我能解释得出。这时,莫黛斯特不再端坐不动,沉思默想了,而是手脚不停,动作紊乱……总而言之,她很高兴!甚至她表达出来的思想中,也有讨人喜欢的意图。啊,朋友们,我既懂得不幸,也同样懂得幸福……从我可怜的莫黛斯特给我的亲吻中,我猜测得到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她得到了期待的东西呢,还是惴惴不安?亲吻中有许许多多细微的差别,即使一位天真无邪的少女的亲吻也是如此。莫黛斯特是天真无邪的化身,不过,这似乎是已经懂事的天真无邪。我虽然眼睛瞎了,我的慈爱可是目光敏锐,所以我请你们监督我的女儿。”

听了这一席话,杜梅变得凶狠起来;公证人摆出一定要找到谜底的架势;拉图奈尔夫人成了被戏弄的陪媪1;杜梅夫人也和丈夫一样感到恐惧不安。于是这四个人成了侦探,对莫黛斯特寸步不离。每天晚上,杜梅裹着大衣,象个妬火中烧的西班牙人那样,躲在莫黛斯特窗下过夜。可是,就连他那军人的洞察力,也没有抓住一点蛛丝马迹。莫黛斯特除非是爱上了维勒干花园里的黄莺,或者什么路丁王子1,因为她根本不可能和任何人见面,既不能收到也不能发出任何信号。

杜梅夫人每天看着莫黛斯特睡着了,自己才上床;她从木屋别墅顶上,和他丈夫一样全神贯注地俯视着各条道路。四位阿耳戈斯众目睽睽,看守着这个无可指摘的孩子,对她的一举一动都要加以研究和分析,而且从来不让她听到任何内容有害的谈话。到最后,各位朋友都认为米尼翁夫人是操心过度,想邪了。

拉图奈尔夫人一向亲自带莫黛斯特上教堂,然后领她回家。大家委托她告诉莫黛斯特的母亲,说她误解了自己的女儿。

“莫黛斯特是个容易激动的姑娘,”拉图奈尔夫人指出,“她一会儿醉心于这个人的诗歌,一会儿醉心于那个人的散文。那个‘刽子手交响乐’(这个词是比查发明的,他的恩人总是借用他的智慧,就是只借不还),叫什么《一个死囚的末日》2的,她读了以后产生什么印象,你根本就无法推断。她对那位雨果先生赞赏备至,我看她真是疯了!我真不知道这些家伙(维克多·雨果、拉马丁、拜伦,对于拉图奈尔夫人之流,就成了“这些家伙”)的想法是从哪儿来的。小姑娘跟我谈过《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3,我不愿意揭穿这件事,干脆自己也看看这玩意,好跟她一起议论议论。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翻译的缘故,我一看就头晕脑涨,眼皮直打架,看不下去。那里头,好些比喻大喊大叫,石头也会晕过去,还有什么战争的熔岩!……总之,这是一个英国人在旅行,里面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事,简直太不合情理了。你以为是在西班牙呢,忽然他又把你放在阿尔卑斯山顶的云雾之中了!他能叫急流和星星说话;再说,贞女也太多了!……真让人不耐烦!总而言之,拿破仑打了这么多仗以后,我们对于连篇累牍的燃烧的炮弹呀,怒吼的钢铁呀,已经厌倦了。莫黛斯特对我说,这些夸张的词句都是译者的过错,应该看英文原着。为了埃克絮佩,我都没学英文,难道我还会为拜伦爵士去学英文!我喜欢杜克莱-杜米尼尔1的小说,远甚于这些英国小说!我呀,我这个人诺曼底味道太重,对于外来的东西怎么也不喜欢,尤其是英国来的玩意……”

1陪媪是旧时西班牙等国受雇来监护少女的年长妇女。

1意为鬼魂。

2《一个死囚的末日》(1829),维克多·雨果的中篇小说。《莫黛斯特·米尼翁》的情节发生的时间,与这部小说发表的时间很相近。

3《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1812—1818),拜伦的长篇叙事诗,他的代表作之一。

1杜克莱-杜米尼尔即弗朗索瓦·纪尧姆(1761—1819),法国通俗小说家。 米尼翁夫人虽然总是悲悲戚戚,想到拉图奈尔夫人读《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的情景,也禁不住微微一笑。极为严肃认真的公证人老婆,还以为这微微一笑是表示赞同她的理论呢!

“所以,亲爱的米尼翁夫人,你大概是把莫黛斯特的心血来潮,把她看书产生的后果,当成是谈恋爱了。她二十岁了。

到了这个年龄,知道自爱了。打扮打扮,无非是要看看自己打扮一下是个什么模样。我年轻的时候,给我那死去的小妹妹戴上一顶男人帽子,我们还扮男人玩呢!……你年轻时,在法兰克福度过了幸福的青年时代。可咱们得公平点:莫黛斯特在这儿没有一点点娱乐。虽说为了让她高兴,我们可以使她任何小小的愿望都得到满足,可她知道有人监视着自己。若不是象她这样在书里找些消遣,她过的日子可真没有多少乐趣呢!好啦,她谁也不爱,就爱你……她醉心于拜伦爵士的海盗、瓦尔特·司各特小说中的主人公,还有你们那些德国人,什么哀格蒙特伯爵1、维特、席勒和其他的什么伯爵等等,你应该心满意足了。”

1哀格蒙特伯爵,歌德的悲剧《哀格蒙特》的主人公。

“咦,夫人,你……”杜梅夫人见米尼翁夫人一言不发,十分诧异,恭恭敬敬地问道。

“莫黛斯特不仅仅是动感情,她是爱着一个人,”母亲执拗地回答。

“夫人,这事关系到我的生死。是母亲错了,还是看家狗错了,我很想弄个明白。你一定觉得这么办不错吧?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我可怜的妻子,为上校,为我们……”

“是你呀,杜梅!啊!我若是能看上我的女儿一眼,就好了!……”可怜的盲人说道。

“可是她能爱谁呢?”拉图奈尔夫人答道,“说到我们的话,我可以为我的埃克絮佩担保。”

“大概也不会是哥本海姆。自从上校走了以后,我们一个星期跟他相见还不到九个小时。”杜梅说道,“再说,这个只知道一百个苏等于一个埃居的人,他也没想着莫黛斯特!他的叔叔哥本海姆-凯勒对他说过:‘发财吧,好娶个凯勒家的姑娘。’由于有这个长远打算,他知道莫黛斯特是男是女,也用不着担心。我们这里见到的男人就是这几个。那个可怜的小罗锅比查,我没把他算在内。我很喜欢他,夫人,对你来说,”他向公证人妻子说道,“他就相当于杜梅。比查清清楚楚知道,朝莫黛斯特瞧一眼,对他来说,就等于吃一杯瓦讷冰激凌了……此外再没有一个活人与我们打交道了。自从你们……你们遭难以来,每次都是拉图奈尔夫人来约莫黛斯特一起上教堂,而且把她送回来。这些日子,望弥撒的时候,她仔细地观察了莫黛斯特,在她周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最后,如果一定要告诉你们的话,我还要说,我亲自把房屋四周的小径耙平,已经有一个月的光景。每天早晨我都发现小径上干干净净,没有脚印……”

“耙子既不贵,使用起来又不难,”德国女人说道。

“那还有狗呢?……”杜梅问道。

“谈情说爱的人懂得给狗吃蒙汗药,”米尼翁夫人答道。

“您若是说得对,我就一枪把自己脑袋打开花得了,我简直就没路可走了!……”杜梅失声叫道。

“那为什么呢,杜梅?”

“唉,夫人,上校上船的时候对我说过:‘杜梅,关系到莫黛斯特名誉的事,就是上断头台,你也不要怕!’特别是莫黛斯特现在成了独苗苗,如果上校与他的女儿重逢时,她不是跟上校和我说这话时一样纯洁,一样品德高尚,我可怎么受得了他的目光!”

“你提起这话,我仿佛又看见了你们两人当时的情景!”米尼翁夫人深受感动地说。

“我以我进入天国的幸福打赌,莫黛斯特还和她睡婴儿吊床时一样纯洁无瑕,”杜梅夫人说道。

“啊!如果伯爵夫人同意我用一个办法试一试,”杜梅对答道,“我一定能弄个水落石出。姜还是老的辣啊!”

“只要对我们这棵独苗苗没有伤害,只要能让我们查清这个问题,我都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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