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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西南诸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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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粤入中国在秦、汉间,而滇、贵之郡县则自明始也。相去虽数千年,然皆西南一天,为夷汉错居之地,未尽耀于光明,故以次于江南。

蜀有五大水入。嘉陵江从汉中自北入,岷江从松潘自西北入,大渡河从西番自西入,马瑚江出云南自西南入,涪江出贵州自南入,总会于瞿塘三峡向东而出。以七百里一线之路,当贵、滇番汉之流,故江水发时,一夜遂高二十丈,至滟如马,此海内水口之奇也。江行在两崖间,天造地设,如凿成石岘,其狭处,谓非亭午不见日,月影亦然。霜降水涸,仅如溪流,自四月至九月,石险水深,行人不敢渡,为其湍急,舟一触石则如齑粉。蜀舟甚轻薄,不轻又难为旋转,谚云:“纸船铁艄工。”蜀江篙师,其点篙之妙,真百步穿杨不足以喻,舟船顺流,其速如飞,将近崖石处,若篙点去稍失尺寸,则迟速之顷转手为难,舟遂立碎,故百人之命悬于一人。上者犹可牵船,篾缆名曰火仗,长者至百丈,人立船头,望山上牵缆人不见,止以锣声相呼应而已。犹幸寡崖无树木句,上者但畏行迟,不惧触石,所谓“三朝三暮,黄牛如故”也,若火仗一断,则倒流碎石,与下无异。夏水下川,则虽一日江陵,真以身为孤注也。巫山神女庙,宋时范成大谓有神鸦送客,余乃未见。滟实一石,远望之乃似碎石合成者,土人谓其下有三足,如鸡足也,某年大旱得见之。

蜀锦、蜀扇、蜀杉古今以为奇产。锦一缣五十金,厚数分,织作工致,然不可以衣服,仅充茵褥之用,只王宫可,非民间所宜也。故其制虽存,止蜀府中,而闾阎不传。扇则为朝廷、官府取用多,近皆滥恶不堪。板出建昌,其花纹多者名抬山,谓可抬而过山也,此分两稍轻,尺寸较薄,然人以其多纹反爱之。有名双连者,老节无文,似今土杉,然厚阔更优,多千百年古木。此非放水不可出,而水路反出云南,即今丽江,亦即泸水,亦即金沙江,道东川、乌蒙而下马湖,其水矶γ礁汇,奔驶如飞,两岸青山夹行,旁无村落。其下有所谓万人嵌者,舟过之辄碎溺,商人携板过此,则刻姓号木上,放于下流取之,若陷入嵌则不得出矣。嵌中材既满,或十数年为大水所冲激则尽起,下流者竞取之以为横财,不入嵌者,亦多为夹岸夷贼所句留,仍放姓号于下流,邀财帛入取之。深山大林,千百年斫伐不尽。商贩入者每住十数星霜,虽僻远万里,然苏、杭新织种种文绮,吴中贵介未披而彼处先得。妖童娈姬,比外更胜,山珍海错,咸获先尝,则钱神所聚,无胫而至,穷荒成市,沙碛如春,大商缘以忘年,小贩因之度日。至于建人补板,其技精绝,随理接缝,瞠目爪之,莫辨形踪。然余尝分守右江,闻融、怀以北夷人有掘地得板厚止寸余、坚重如铁、胜建是十倍者,一片易数金,数十家共得之,云是孔明征羌归途过此,伐山通道入土年深者。余欲觅一蜕乘,恐差役缘此为奸以挟夷人,乃寝。

川中郡邑,如东川、芒部、乌撒、乌蒙四土府亡论,即重庆、夔府、顺庆、保宁、叙州、马湖诸府,嘉、眉、涪、泸诸州,皆立在山椒水,地无夷旷,城皆倾跌,民居市店半在水上。惟成都三十余州县一片真土,号称沃野,既坐平壤,又占水利,盖岷、峨发脉,山才离祖,满眼石垅,抱此土块于中,实天作之,故称天府之国云。

四川官民之役惟用兵、采木最为累人。西北、西南州县多用兵,东南多采木,惟川北保、顺二郡两役不及,颇号乐土,即协济不无,然身不俱往,纵罹残惫,亦免死亡。

杨用修谓:“自古蜀之士大夫多卜居别乡。李太白寓江陵、山东、池州、庐山,而终于采石。老苏欲卜居嵩山,东坡欲买田阳羡。魏野之居陕州,苏易简之居吴门,陈尧佐之居嵩县,陈去非之居叶县,母廷瑞之居大冶,虞允文之居临川,牟子才之居川,杨孟载之居姑苏,袁可潜之居笠泽。”岂以其险远厌跋涉耶?

大禹生于石泉县石纽村,即今之石鼓山,其山朝暮二时有五色霞气。《华阳国志》称夷人营。其地方百里不敢居牧,有过逃其野中不敢追,云畏禹神能藏之,三年为人所得则共原之,云禹灵已宥之。唐李白亦书“禹穴”二字于石,杨用修遂以太史公所上之禹穴即此也,非会稽,盖穿凿之过。

李太白称“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不知者以为栈道,非也。乃归、巴陆路,正当峡江岸上,峻阪岩,行者手足如重累,黄山谷谪涪云:“命轻人瓮头船,行近鬼门关外天。”人瓮,在秭归城外,盘涡转毂,十船九溺。鬼门关正在蜀道,今人恶其名,以其地近瞿塘,改瞿门关,亦美。此地名为楚辖也,蜀不修,蜀请楚修,楚谓虽楚地,楚人不行,蜀行之,楚亦不修。万历戊子,徐中丞元泰抚蜀,邵中函陛抚楚,徐饷工费八百金于楚以请,邵修之而还其金,至今道路宽夷,不病倾跌。惟是归、巴郡邑僻小残惫,不足供过客之屐履,携家行者,苦于日不完一站则露宿,少停车之所,又荒寂无人烟聚落,故行者仍难之。

蜀中俗尚缔幼婚,娶长妇,男子十二三即娶,徽俗亦然。然徽人事商贾,毕娶则可有事于四方,川俗则不知其解。万历十年间,关中张中丞士佩开府其地,每五里则立一穹碑严禁之,每朔望阖邑报院,邑中婚娶若干家,某家男女若干岁,犯禁者重罪之。然俗染渍已久,不能遽变也。

白下石头城仅西北里余若金城石郭,天设之险无如重庆者,嘉、巴两水隔石脉不合处仅一线如瓜蒂,甚奇,此龙脉尽处,止可固守为郡邑,非霸业之资也,故明氏据以为都,不能自存。不如成都沃野千里,真天府国也。然僻处西南,栈道、巴江隔限上国,毕竟非通都大衢,止可偏霸一隅,非王业之资也,故蜀汉以来至于孟氏,咸不能出定区宇。

离堆山在灌口,乃秦蜀守李冰凿之以导江者也。《记》称“鳖灵治水,杜宇让王”,其世纪不可考,若只以川中一省,则冰之绩亦千万世永赖之,不减神禹也。今新都诸处,飞渠走浍,无尺土无水至者,民不知有荒旱,故称沃野千里,又江流清冽可爱,人家桥梁扉户,俱在水上,而松阴竹影,又抱绕于涟漪之间,晴雨景色,无不可人。

内江、富顺虽分辖两府,然壤接境连,实ム片地,故声名文物等埒,不相上下,犹余姚、慈之在浙东也。

诸葛孔明八阵图余见在川中者两处,新都牟弥镇陆阵图也,夔府鱼复浦水阵图也。牟弥镇石堆,云一百二十八,乃石卵叠成,土人云,尝为人取去,其堆不减,种艺者犁平之后,亦然,此神其说,不可知。然遗踪至今千余年,不可谓无神鬼呵护者,余亦取一石置舆中。鱼复浦则仅存八碛、一短垅,云六十四者,皆妄也,此登城望之,昭然为泥淖,不可抵其下。然瞿塘象马,江水如雷沸,而此八碛常存,则无论无六十四,亦至怪矣。

夔州之面和以云阳之盐,能使乘湿置书箧中而经岁自干不坏。余戊子秋过夔,庚寅春居广右,尚食夔面也。

荔枝生于极热之地,闽、广外惟川出焉。唐诗“一骑红尘妃子笑”乃涪州荔园所贡也,故飞骑由子午谷七日而达长安,荔子尚鲜。今涪国一株存,以献新扰民,近为一司李摄篆,始断其命,根而绝之。此虽美意,然千年古木,一旦无端毁折之,良可惜也。余意若唐物,即存至今,未必花果,或者其遗种所嗣续,如孔林之桧耳。

孔明五月渡泸,虽非泸州,亦即此泸水上流千余里,在今会川地,名金沙江,又名黑水,其水色黑,故以泸名之。当时渡泸,即从云南北胜、姚安入。北胜,古浪蕖地,姚安,古弄栋地,今北胜去会川有捷径,止可人马单行,数日而至,不能通大军也。沈黎《古志》:“谓孔明南征,由今黎州路,黎州四百余里至两林蛮,自两林南琵琶部三程至州,十程至泸水,泸水四程至弄栋,即姚州也。”两林,今之邛部长官司。

川北保宁、顺庆二府,不论乡村城市,咸石板地,当时垫石之初,人力何以至此。天下道路之饬无逾此者。

乌思藏所重在僧,官亦僧为之。其贡道自川入,俗称喇嘛僧,动辄数百为群,联络道途,骚扰驿递,颇为西土之累。

栈道虽称川,今实在陕,三峡虽称川,今实在楚。今之栈道非昔也,联舆并马,足当通衢。盖汉中之地,旧隶蜀故。

汉夜郎县属郡,唐属珍州。郡本且兰国,在今播州界,珍州今改为真州长官司,在播州宣慰司东北二百里。真州长官司南六十里有怀白堂,昔人建以怀李白。桐梓驿西二十里有夜郎城,其古碑字已磨灭。

松潘有铁索桥,河水险恶,不可用舟,又不能成梁,乃以铁索引之,铺板于上,人行板上,遇风则摆荡不住,胆怯者坐而待其定方敢过。余在滇中见漾濞江、怒江亦有此桥,皆云诸葛孔明所造也。杨用修《丹铅总录》引《西域传》有“度索寻ㄅ之国”,《后汉书》“跋涉悬度”,注:“鸡谷不通,以绳索相引而度。”唐独孤及《招北客辞笮》:“复度一索,其名为笮,人悬半空,度彼绝壑。”今蜀松、茂地皆有此,施植两柱于河两岸,以绳ㄌ其中,绳上一木筒,所谓ㄅ也,欲度者则以绳缚人于ㄅ上,人身以手缘索而进,行达彼岸,复有人解之,所谓“寻ㄅ”也。用修川人,意见此制。余所见特索桥耳。

王全斌伐蜀,下之,进图,欲并取滇云,宋太祖持玉斧画大渡河为界,曰:“此外非吾有也。”以故滇云全省弃于段氏,三百年间,士大夫宦游之迹不至。

广西水自云、贵交流而来,皆合于苍梧。左江正派始于盘江,北盘江出乌撒,绕贵普安之东,南盘江出沾益、六凉、澄江、通海,而皆会于阿迷,绕贵罗雄之南,两江合而下泗城、田州,至南宁合江镇又与丽江合(丽江出交广源川,经太平、思明府),而下横州,至浔州南门为郁江,即古江,汉武帝使归义侯发蜀罪人下江会于番禺即此。右江正派始于柳江,源出都匀府,下独山,经庆远至柳城与大融江合(大融江出靖州,经怀远),过柳州至江口与洛溶江合(洛溶江出义宁,经洛溶),下象州与都泥江合(都泥江出贵州程番府经南丹、来宾)始浊,乃入大藤峡。出峡抵浔州北门为黔江,亦名浔水,黔、郁二江合于浔东门而下苍梧,与府江合,乃出封川过广东入海。府江者,漓江也,漓水源兴安之海阳山,一水相离,北入楚为湘江,南入桂为漓江。漓江南下,秦始皇命史禄凿为灵渠,取桂林、象郡。后唐李渤筑斗门其间,经广右省城,亦名桂江,下平乐而至梧,由肇庆、广州二郡而后出海,几八百里。海潮乃一日两至苍梧,虽山多而拔地无陂陀故也。

广右山,正北自黔中生,桂林西北自贵竹生,柳、庆、南、浔正西自广南生,太平诸土州俱本省止。惟黔中一支从武冈出湘、漓二水间、起海阳山为南龙正脉,迤逶东行作九疑。九疑北四水流楚,南四水流广,再东则大庾是也。其西南自交而入者则为思明、郁林、廉、雷、高、肇而止于石门。

自灵川至平乐皆石山拔地而起,中乃玲珑透露,宛转游行。如栖霞一洞,余秉炬行五里余,人物飞走,种种肖形,锺乳上悬下滴,终古累缀,或成数丈,真天下之奇观也。广右山多蛇虺,独不藏匿,洞中极其清洁。若舟行阳朔江口,回首流盼,恐所称瀛海、蓬莱三岛不佳于是。

土官争界、争袭,无日不寻干戈,边人无故死于锋镝者,何可以数计也。春秋、战国时事当是如此,若非郡县之设,天下皆此光景耳。当知秦始皇有万世之功。

云、贵土官各随流官行礼,禀受法令,独左、右江土府州县不谒上司,惟以官文往来,故桀骜难治,其土目有罪,径自行杀戮,时有以官祖母、官母护印者,其族类文移亦称官弟、官男。

右江土兵喜于见调,调土兵,人给行粮俱为土官所得,兵自赍粮以往,且献名倍役者之数,以规粮给,即岁额戍守之兵,亦残衰不堪用。然国家立法初意,第欲使之分其民以为我役,姑以戍守为名耳。左江兵弱,更不堪调。

土州民既纳国税,又加纳本州赋税,既起兵调戍广西,又本州时与邻封战争杀戮,又土官有庆贺、有罪赎,皆摊土民赔之,稍不如意即杀而没其家,又刑罚不以理法,但随意而行,故土民之苦视流民百倍,多有逃出流官州县为兵者。

右江土州县据险、法严,土民无如其官何,而官抗国法。左江土州县官畏国法,然势弱,往往为土民逐驱弑逆,而官又无如民何。此两江土官之大较也。

奉议卫设于贵县,驯象设于横州,南丹设于宾州,皆在左、右两江之中,要使控制蛮夷,声息援接,五屯以备藤峡,昭平以续江道,建置俱不为无意。

三江户其初多广东人,产业牲畜皆在舟中,即子孙长而分家,不过为造一舟耳。婚姻亦以嫁,州县埠头乃其籍贯也,是所谓浮家泛宅者。吴船亦然,然多有家在岸。

广右山俱无人管辖,临江山官府召商伐之,村内山商旅募人伐之,皆任其自取,至于平原旷野,一望数十里不种颗粒,僮人所种止山衡水田,十之一二耳,又多不知种麦粟,地之遗利可惜也。

地产蚺蛇性善淫,土人缚草为刍灵,粉饰之,蛇见则抱而戏,人径裂胸而取其胆,蛇对面而不知也。若击而取之,击头则胆随头,击尾则胆随尾,久而死,胆亦化矣,徒遗水,胆不足用也。取蛇而笼之,如路遇妇人,笼内顿跌几欲绝。孔雀、鹧鸪、白鹇、翠鸟多出东、西粤,但养之不甚驯,亦不能久存。

古田既征,议善后者,以广右盐利归之官,藩司每年出银五万两,命一府佐领至广买而易之,计利出入几二万,故迩来兵饷稍足。

广东用广西之木,广西用广东之盐,广东民间资广西之米谷东下,广西兵饷则借助于广东。广东人性巧,善工商,故地称繁丽,广西坐食而已。

永以西尽于粤江,妇女裙裤咸至膝,膝以下跣而不履,头笄而耳则全。

广右山川之奇,以赏鉴家则海上三神山不过,若以堪舆家,则乱山离立,气脉不结。府江两岸石阜如锦、如旗、如鼓、如鞍、如兜鍪、如叠甲、如兰,无非兵象,宜徭僮之占居而世为用兵之地也。江南虽多山,然遇作省会处,咸开大洋,驻立人烟,凝聚气脉,各有泽薮停蓄诸水,不径射流。即如川中,山才离祖,水尚源头,然犹开成都千里之沃野,水虽无潴,然全省群流总归三峡一线,故为西南大省。独贵州、广西,山牵群引队向东而行,并无开洋,亦无闭水,龙行不住,郡邑皆立在山椒水,止是南龙过路之场,尚无驻跸之地,故数千年暗汶,虽与吴、越、闽、广同时入中国,不能同耀光明也。

广右石山分气,地脉疏理,土薄水浅,阳气尽泄,顷时晴雨叠更,裘扇两用,兼之岚烟岫雾,中之者谓之瘴疟,春有青草瘴,夏有黄梅瘴,秋有黄茅瘴,秋后稍可尔。中之者不宜遽表,宜固元气、节食寡欲、戒动七情,稍服平胃、正气二散。俗忌夜食,食必用槟榔消之,忌早起,起即用杯酒实之。孙直指刻《岭南卫生方》可览。

府江两岸六百里湍流悍激,林木翳暗,徭僮执戈戟窜伏,钩引商船,劫夺盐米,甚至杀官伤吏,屡剿不止,只为深林密箐,彼得伏而下,我不得寻而上也。万历戊子,韩少参绍议召商伐去沿江林木,开一官路,令舆马通行。平乐抵昭潭二百里,昭潭抵苍梧界三百三十五里,各冲会哨六百四十里,自贺县抵东安乡又抵庞冲共二百三十六里。总之凿石五千二百五十二丈,为桥梁四百七十有五,铺亭一百三十有三,渡船十有三,率用戍守士卒,止用库银六千两。松林、鼓锣二峡尤称险绝,并力凿之。自此徭僮种田输租,不敢出劫舟船,昼夜通行,可谓耀暗汶于光明者矣。

广右一路可通贵州,一路通云南,一路通交。其通贵州者,乃由田州横山驿八十里至客庄驿,五十里归洛驿,一百二十里往泗城州{店土}驿,一百二十里路城驿,一百二十里安隆长官司,四十里打饶寨,六十里北楼村,五十里过横水江至板柏村,七十里板屯土驿,六十里洞洒村,二十里安龙所,六十里鲁沟至贵州。孙直指欲通此,使有事之日不单靠贵竹一路,甚善。第贵竹大路,乃当兵威大创之后,其西八站,又奢香自开。今太平无事时忽有此举,土官疑其改土为流,阳顺而阴挠之,故终无成。且安隆三日路亦自崎岖,不可开也。

桂林石细润,玲珑奇巧,虽雕缋不如,胜于太湖数倍,一种名灵芝盆,觚岸如荷翻状,其氵夸隙成九曲之池,大小随趣,以置净室前,种小花树其上,养金鱼数十头,亦奇赏也。

桂林无地非山,无山而不雁荡,无山非石,无石而不太湖,无处非水,无水而不严陵、武夷。百里之内,独尧山积土成阜,故名天子田,独七星山一片平芜,故名省春岩。平乐以上,两岸咸石壁林立,则溪中皆沙滩无石,舟堪夜发。平乐以下,两岸土山迤行,则江中皆石矶岩笋,动辄坏舟。李序斋闻余言笑曰:“尚欠二句。”余曰:“何也?”李曰:“无县非人,无人而不徭僮,无人无妇,无妇而不蓬跣。”众乃大噱。

靖江府御门而见藩臬,坐受一拜,以次而起,虽禄千石,爵视郡王,其尊贵乃在诸亲藩之上。宗室二千人,岁食藩司禄米五万两,故藩贮不足供,而靖宗亦多不能自存者。

广右异于中州,而柳、庆、思三府又独异。盖通省如桂平、梧、浔、南宁等处,皆民夷杂居,如错棋然,民村则民居民种,僮村则僮居僮耕,州邑乡村所治犹半民也。右江三府则纯乎夷,仅城市所居者民耳,环城以外悉皆徭僮所居,皆依山傍谷,山衡有田可种处则田之,坦途大陆纵沃,咸荒弃而不顾。然僮人虽以征抚附籍,而不能自至官输粮,则寄托于在邑之民,僮借民为业主,民借僮为佃丁,若中州诡寄者然,每年止收其租以代输之官,以半余入于己。故民无一亩自耕之田,皆僮种也,民既不敢居僮之村,则自不敢耕僮之田,即或一二贵富豪右有买僮田者,止买其券而令入租耳,亦不知其田在何处也。想其初改土为流之时,止造一城,插数汉民于夷中则已,是民如客户,夷如土著,田非不经丈量,亦皆以空牒塞责,故幅员虽广而征输寡、逋负多。

怀远、荔波二县皆土夷,县官不入境,止亻就居于邻县,每年入催钱粮一次而已。然复怀远易,荔波难。荔波无一民,皆六种夷杂居,自思恩县西去,陆行数百里,深则重沟,高则危岭,夜则露宿,昼无炊烟,人多畏而不敢入。怀远旧县去融县止百里,新县虽深入二百里,乃有民三村,且县前大榕江,上通楚靖下达柳、象,舟行又便,而怀、治二堡哨兵二百,领以千户,缓急可恃,故比荔波易。余业已择于汇县水口立怀远城,将江中所过板税之,岁得百金,可备公费,委之怀远尉郑良悫,行之有绪矣,而转滇中,故未竟事而行,后闻龚宪副一清终其事。

瑶僮之俗,祖宗有仇,子孙至九世犹兴杀伐,但以强弱为起灭,谓之打冤。欲怒甲而不正害甲也,乃移祸于乙,而令乙来害甲,谓之著事。白昼掠人于道,执而囚之,必索重赂而赎乃归,谓之堕禁。两村相杀,命毙不偿,毙者以头计,每头赔百两或几十两,以积数之多寡多贵,实无两也,而以件代之,如豕一为一两,而一鸡一布亦为一两也。抚安僮老为其和毕,则截刀为誓,始不报冤,谓之赔头。谚云:“瑶杀瑶,不动朝,僮杀僮,不告状。”

语云,十年不剿则民无地,二十年不剿则地无民。又云,征蛮法,全剿不如歼魁,明捕不如暗执。土官干戈,无日不寻,然止自相屠戮,渠各自有巢穴在,不敢出向中州,可以无虑。惟有瑶僮为梗,然亦禽兽,无雄举远志,不过劫掠牲畜而已。自韩襄毅之征藤峡,王文成之设九司,嗣后大举虽无,小丑间作。至世庙末,劫藩司,杀黎大参极矣。迩乃征处古田、征府江、征怀、征八寨,召商伐木,江河道路始通。前者,各瑶僮往来江边,钩船截路,杀人越货,即邮筒,非集兵不行,惟古田一举,大快积愤,盖诸瑶据险,初不虞官兵之遂入也。

瑶僮之性,幸其好恋险阻,傍山而居,倚冲而种,长江大路,弃而与人,故民夷得分土而居,若其稍乐平旷,则广右无民久矣。

蛊毒,广右草有断肠,物有蛇、蜘蛛、蜥蜴、蜣良,食而中之,绞痛吐逆,面目青黄,十指俱黑。又有挑生蛊,食鱼则腹生活鱼,食鸡则腹生活鸡。验蛊法,吐于水,沉不浮,与嚼豆不腥、含矾不苦皆是。治蛊:饮白牛水血立效。王氏《博济方》“归魂散”《必用方》“雄珠丸”皆要。

余善水刻漏。李月山谓,滇中夏日不甚长。余以漏准之,果短二刻,今以月食验之,良然。万历二十年五月十六望,月食,据钦天监,行在乙亥夜,月食八分一十九杪,月未入见食七分一十七杪,月已入不见食一分二杪。初亏在寅一刻五更三点,正东。食甚在卯初刻,在昼,复圆卯正三刻,正西。食甚月离黄道箕宿七度八十八分二十七杪。据此,称月食不见一分乃卯初。余在云南救护月生光一半以上,不及三分尚见。岂地高耶?抑算者入昼总以不见称耶?又已食八分,天止将明,未及昼也。则信似日稍短耳。

两山夹邱垅行,俗谓之川。滇中长川有至百十余里者,纯是行龙,不甚盘结,过平夷以西,天地开朗,不行暗ホ中,至漾濞以西,又觉险峻がテ,然虽险,犹不暗也。行东西大路上,不热不寒,四时有花,俱是春秋景象。及岐路走南北土府州县,风光日色寒热又与内地差殊。土官多瘴。余入景东,过一地长五里,他草不生,遍地皆断肠草,舆人驰过如飞。似此之地,安得不成瘴也?断肠草之叶为火把花,干为酒吊藤,根名断肠草,滇人无大小,裙袖中咸赍些须以备不测之用,其俗之轻生如此。

采矿事惟滇为善。滇中矿硐,自国初开采至今以代赋税之缺,未尝辍也。滇中凡土皆生矿苗。其未成硐者,细民自挖掘之,一日仅足衣食一日之用,于法无禁。其成硐者,某处出矿苗,其硐头领之,陈之官而准焉,则视硐大小,召义夫若干人,义夫者,即采矿之人,惟硐头约束者也。择某日入采,其先未成硐,则一切工作公私用度之费皆硐头任之,硐大或用至千百金者,及硐已成,矿可煎验矣,有司验之。每日义夫若干人入硐,至暮尽出硐中矿为堆,画其中为四聚瓜分之,一聚为官课,则监官领煎之以解藩司者也,一聚为公费,则一切公私经费,硐头领之以入簿支销者也,一聚为硐头自得之,一聚为义夫平分之。其煎也,皆任其积聚而自为焉,硐口列炉若干具,炉户则每炉输五六金于官以给而领煅之。商贾则古者、屠者、渔者、采者,任其环居矿外,不知矿之可盗,不知硐之当防,亦不知何者名为矿徒。是他省之矿,所谓“走兔在野,人竞逐之”,滇中之矿,所谓“积兔在市,过者不顾”也。采矿若此,以补民间无名之需、荒政之备,未尝不善。

金沙江源吐蕃,过丽江、北胜、武定、乌撒、东川入马瑚江,出三峡,滇池水过安宁入武定合之。云南旧有议开此江以通舟楫,使滇货出川以下楚、吴者。余初喜闻其议,会黄直指复斋锐意开之,已遣人入闽取舟工柁师而黄卒。余同年郭少参朝石欲必终其事,余多方侦之,绘为图,乃知此江下武定境皆巨石塞江,奔流飞驶,石大者纵横数丈,小者丈余,间有平流可施舟楫处,仅一二里绝流横渡者也。若顺流而下,两岸皆削壁,水若悬注,巨礁岩承其下,自非六丁神将安能凿此?过万人嵌,深潭百丈,杉板所陷,舟无不碎溺者。又皆夷人所居,旁无村落,即使江可开,舟亦难泊,适为夷人劫盗之资也。天下有谭之若美而实不然者,类如此。滇有两金沙江,东江出东海,即此;西江下缅甸,过八百媳妇入南海。东江狭而险,西江平而阔,隔岸视牛马如羊,然皆源自吐蕃,中隔澜沧与怒江二江,地尚千里,而当时条陈开江有作一江论者,谓恐通缅人。最可笑。

滇云地旷人稀,非江右商贾侨居之则不成其地,然为土人之累亦非鲜也。余谳囚阅一牍,甲老而流落,乙同乡壮年,怜而收之,与同行贾,甲喜得所。一日,乙侦土人丙富,欲赚之,与甲以杂货入其家,妇女争售之,乙故争端,与丙竞相推殴,归则致甲死而送其家,吓以二百金则焚之以灭迹,不则讼之官。土人性畏官,倾家得百五十金遗之,是夜报将焚矣,一亲知稍慧,为击鼓而讼之,得大辟,视其籍,抚人也。及侦之,其事同、其骗同、其籍贯同,但发与未发、结与未结、或无幸而死、或幸而脱,亡虑数十家。盖客人讼土人如百足虫,不胜不休。故借贷求息者,常子大于母,不则亦本息等,无锱铢敢逋也。独余官澜沧两年,稔知其弊,于抚州客状,一词不理。

省会吉壤莫过于五云山下。当黔国封赏时,圣祖命以自择城中善地造府第,画图进呈。黔国乃择此地,拓架大厦数层,比进呈,圣祖览图,以朱笔横作一画于其层院中,云前面作云南布政司。以故黔国宅至今无大门,惟作曲街,开东向出,其图至今藏于沐氏。

乐土以居,佳山川以游,二者尝不能兼,惟大理得之。大理,点苍山西峙,高千丈,抱百二十里如弛弓,危岫入云,段氏表以为中岳。山有一十九峰,峰峰积雪,至五月不消,而山麓茶花与桃李烂熳而开。东汇洱河于山下,亦名叶榆,绝流千里,沿山麓而长,中有三岛、四洲、九曲之胜。春风挂帆,西视点苍如蓬莱、阆苑,雪与花争妍,山与水竞奇,天下山川之佳莫逾是者。且点苍十九峰中,一峰一溪飞流下洱河。而河崖之上,山麓之下,一郡居民咸聚焉。四水入城中,十五水流村落,大理民无一垅半亩无过水者,古未荒旱,人不识桔槔。又四五月间,一亩之隔,即倏雨倏晴,雨以插禾,晴以刈麦,名甸溪晴雨。其入城者,人家门扃院落捍之即为塘,之即为井。谓之乐土,谁曰不然?余游行海内遍矣,惟醉心于是,欲作菟裘,弃人间而居之。乃世网所撄,思之令人气塞。

迤西土官惟丽江最黠,其地山川险阻,五谷不产,惟产金银。其金生于土,每雨过则令所在犁之,输之官,天然成粒,民间匿铢两者死,然千金之家亦有饿死者。郡在玉龙山下,去鹤庆止五十里而遥,然其通中国只一路,彼夷人自任往来,华人则叩关而不许入,一人入,即有一关吏随之,随则必拉以见其守,见则生死所不可知矣,故中国无人敢入者。且均一郡守职也,而永宁、蒙化等守咸君事之,元旦生辰,即地隔流府者不敢不走竭,其竭也,抹颡叩头,为其扶舆而入,命之冠带则冠带而拜跪,命之归则辞,不命咸不敢自言。其自尊不啻皇家,坐堂则乐作,而乐人与伺班官吏、隶卒咸跪而执役,不命之起,则终日不起,以为常。其父子不相见,见则茶酒咸先尝之,祖父以来皆十年,以外则相弑。而其毒药又甚恶,勘其事者,如大理、鹤庆二太守,咸毒杀之,鹤庆缙绅亦往往中其毒。鹤庆人亡论贵贱大小,咸丽江腹心,金多故也。余备兵澜沧,正渠助千金饷于朝廷,欲请敕加大参衔,奏下部行,院道相视,莫敢发,余乃备笔驳罢之。遂毁敕书。后陪巡鹤庆,最为戒心,乃得生还。幸也,他如沅江、庆南亦不逞,然无甚于丽江者。

丁苴、白改盗山箐在临安、南安、新化之间,乃百年逋寇,辛卯夏因缅报调兵,后缅退而兵无所用,吴中丞遂檄邓参戎子龙移师袭之。夷盗止长于弓弩,不知火器,邓击以大炮,声震山谷,盗骇谓后山崩,巢穴当毁,乃四散走,遂悉荡平之。人谓吴好用兵邀功,然此举良为得策。

永昌即金齿卫。金齿者,土夷漆其齿也。诸葛孔明征孟获破藤甲军,今其夷人漆藤缠身,尚有藤甲之遗。余闻之同年保山令杨君文举也。其初只南征一军处于此地,谓之诸葛遗民,今则生齿极繁。然其地乃天地穷尽处,而其人反红颜白皙,得山川清丽之气,而言语服食悉与陪京同。其匠作工巧,中土所无有,皆乐土地。自有缅莽之乱,调兵转饷,闾阎始惫。

琥珀、宝石旧出猛广井中,今宝井为缅所得,滇人采取为难,而入滇者必欲得之,大为永昌之累。余在滇中闻其前两直指皆取琥珀为茶盏,动辄数十,永民疲于应命,可恨也。

各盐井惟五井多盗。其盗最黠而横,其穴前临井、后倚深林大箐,巨阪遥岑,过此则为吐蕃之地,故缓之则劫人,急之则走番,追兵见箐不敢深入,最为害也。路内即箐贼,尝坐箐中射过客而颠越其货,又其射皆毒弩。技最精,夷贼习射者,于黑夜每三十步插香一枝,九十步插三香,黑地指火影射之,一矢而三香俱倒方为上技。余已约邓参戎子龙,欲从永昌捷径抄番人后袭之,以濒行,不果。

莽酋王南海去永昌尚万里,行阅两月,与东北走京师同。但半月而至金沙江,则缅与中国之界也。其初,莽瑞体者,亦缅甸六宣慰之一,世宗朝为猛广所杀﹃,只骑不留,乃求救于中朝,廷议不之许,其人遂发愤,孤身走洞吴,起兵,不数年遂尽有南海之地,埽平诸夷,复仇猛广,固亦蛮貊一英雄也。今莽应龙即其子尔。诸葛孔明南征至江头城,与今莽都海岸仅隔六日之程,若王靖远所到则与此尚远,为其地远,莽人亦不能深入,惟是岳凤句之,曾一至姚关,余则皆莽酋分布之。部曲近金沙江者,过江盗杀诸土寨而劫掠之耳,势不得不出兵应之。而滇中兵每出则于蛮哈,其地在蛮哈山下,江之北岸,最毒热多蝇,人右手以匕食,则左手乱挥蝇,稍缓,则随饭入喉中。即土人,遇热甚亦翦发藏入水避之。而缅之犯又每于夏热之时,内地兵一万,至其地者常热死其半,故调一兵,得调者先与七八金安其家,谓之买金钱,盘费、刍菽不与焉。故调兵一千,其邑费银一万,而此土兵不甚谙于战陈,不调则流兵少,不足以当,数年间内地民缘此以糜烂穷极,是调兵之难,一难也;永昌至蛮哈半月,省城左右至永昌又半月,山阪险峻,运米一石,费脚价八金,仅一兵三月粮耳,滇兵之调每以数万计,是转饷之难,二难也。坐是,蕃臬以至士民无不畏用兵,而大中丞与永兵备则云:“今日失一寨,十年后亦追谓某抚某道手失也,而兵不得不用,彼无职掌者可高议不用兵也。”如是,则亦不得而尽外之,但须以不用之心行不得已之事。盖永以外将帅偏裨,无不乐用兵以渔猎其间者,故缅至,每每作虚报。如辛卯夏,余闻缅二千人渡江,而参戎报二十万也。永以内总戎大将又喜,一出兵则渠随路削人,以张皇其事。是在大中丞主持之,弗为虚报所惑而遽调兵,以镇定行之,则内地之福也。即今屯田三宣,饷得策矣,而兵之调,岁岁骚动,终非久长之画。以余之意,必起自金沙江,将三宣夷寨尽迁内地,四方空千里不留一人,则彼既不得因粮于敌,若转饷而至,其受累与我同,缅夷盗劫之辈庶其阻江而止乎?大宁神京拥护,哈密屡世属夷,本朝业已弃之,无非权其利富之重轻,于云南万里外千里荒服之地,何有不然?滇人终无息肩之期矣。

缅人于壬辰岁以贡物入,余时在澜沧。犒之牙象一,母象一。番布古喇锦、金段诸布帛皆与中国异,一金瓯嵌碎宝极工。盖先是张宪使文耀遣黎邦桂入缅探事,黎说之而来。据邦桂对余云:“莽酋应龙在五层高楼上,柱皆金髹,呼邦桂与席地坐,谓渠未尝侵中国,乃其部下为盗也。渠亦是汉地,乃诸葛孔明所到,有碑立江头城。一金塔高数十丈,照耀天日,众酋所依归,其人只片布裹身,无上衣下裳。酋持斋念佛,不用兵,用时,例以大缅莽一击,声闻数十里,如中国之烽燧者,则千里外夷兵皆自裹粮而来,不若中国转饷之难也。缅莽者,即以为大铜鼓之号。”邦桂之言虽真伪不可知,然其物已千金之外,非虚也。当事者必驳之,谓邦桂私物,误矣。如此等事,使为之处置得宜,令其钤束部曲,受其封贡,西南可以遗数岁之安。既不能以大胆肩之,毕竟此物亦为之含糊泯灭,夷酋安得不忿然以逞,及其羽书一至,然后周章兵饷,徒疲内地之民,是当事者之谋国不良而自取破败也。

广南守为侬智高之后,其地多毒善瘴,流官不敢入,亦不得入,其部下土民有幻术,能变猫狗毒骗人,往往爰书中见之,然止以小事惑人,若用之大敌偷营劫寨,未能也,有自变,亦有能变他人者。此幻术迤西夷方最多,李月山备兵于滇,亲见之,载在《丛谈》及某《篷窗日录》最长。撮附于左。

云南十四府、八军民府、五州,惟云南、临安、大理、鹤庆、楚雄五府嵌居中腹地,颇饶沃,余俱瘠壤警区。在大云南一省夷居十之六七,百蛮杂处,土酋割据,但黔、宁遗法,沐氏世守,比广西、贵州土官不同,差有定志。而西有澜沧卫,联属永安、丽江以控土番,南有金齿、腾冲以持诸甸,东有沅江、临安以扼交趾,北有曲靖以临乌蛮,各先得其所处。惟寻甸、武定防戍稍疏,木邦、孟密性习叵测,元江、景东土酋称桀,老挝、车里姻好,安南、阿迷、罗台瘴疠微梗,广南、富州界临右江。所当加意。

沅江、丽江、蒙化、景东等府,师宗、弥勒、新化、宝山、巨津、和曲、禄劝、兰顺等州,元谋等县,役无定纪,故科无定数。惟大理、太和十年一役,邓川、宾州、腾越、北胜、赵姚、浪穹、永平五年一役,云南县三年一役,余州县一年一役。

贸易用贝,俗谓贝以一为庄,四庄为手,四手为苗,五苗为索,盖八十贝也。

全省四路。一自贵州乌撒卫入曲靖沾益州,为通衢。乌撒卫实居四川乌撒府之地。又一自贵州普安入曲靖。又一自广南府路出广西安隆、上林、泗城。今黔国禁不由。又一自武定路从金沙江出四川建昌卫。今亦莽塞。

六诏乃西南夷云南全省之地。夷语谓王为诏,其都在大理、丽江、蒙化三府及四川行都司建昌等卫,而居大理尤久。六诏俱姓蒙氏,凡名,嗣代各顶父名下一字。蒙舍韶在蒙化府,浪穹诏在浪穷县,邓赕诏在邓川府,施浪诏在浪渠县,麽些诏在丽江府,蒙隽诏在建昌卫。六诏惟蒙舍居南,蒙舍至皮罗阁始强盛,灭五诏,尽有其地,遂总名南诏,迁居太和城,子阁罗凤用段俭魏为相,获唐西泸令郑回而尊之,至其孙异牟寻创立法制,修议礼乐,设三公、九爽、三托诸府之官以分其任,回复劝寻归唐,是开南诏声名文物者,段、郑之力居多。蒙氏历年二百五十,而郑氏、赵氏、杨氏迭兴,皆不久,至石晋天福间段氏始立,元世祖得南诏降,段为总管,迄我朝尚为镇抚不绝。

诸省惟云南诸夷杂处之地,布列各府,其为中华人惟各卫所戍夫耳。百夷种曰人、爨人,各有二种,即黑罗罗、白罗罗。麽些、秃老、紫门、蒲人、和泥蛮、土獠、罗武、罗落、撒摩、都摩、察侬人、沙人、山后人、哀牢人、哦昌蛮、懈蛮、魁罗蛮、傅寻蛮、色目、河、寻丁蛮、栗{此夕},大率所辖惟、罗二种为多。人与汉人杂居,充役公府。罗罗性疑,深居山寨,人得绐而害之。广南、顺宁诸府,俗好食虫,诸处好食土蜂。南徼缅甸、木邦、老挝、车里、八百、千崖、陇川、孟艮、孟定,俱女服外事。

云南风气与中国异,至其地者乃知其然。夏不甚暑,冬不甚寒,夏日不甚长,冬日不甚短,夜亦如之,此理殆不可晓。窃意其地去昆仑伊迩,地势极高,高则寒,以近南故寒燠半之,以极高故日出日没常受光先而入夜迟也。镇日皆西南风,由昆明至永昌地渐高,由通海至临安地渐下,由临安至五邦、宁远地益下,下故热。五邦以南,民咸翦发以避暑瘴。宁远旧属临安府,黎利叛,陷入安南,分为七州。林次崖谓钦州四洞原内属,不知宁远大于四洞多矣。地多海子,盖天造地设以润极高之地,亘古不淤不堙,犹人之首上脉络也。水多伏流,或落坎,辄数十百丈飞瀑,流沫数十里。

云南一省以六月二十四日为正火把节。云是日南诏诱杀五诏于松明楼,故以是日为节。或云孟获为武侯擒纵而归,是日至滇,因举火祓除。或又云是梁王擒杀段功之日,命其属举火以禳之也。二十后,各家俱燃巨燎于庭,人持一小炬,老幼皆然,互相焚燎为戏,烬须发不顾,贫富咸群饮于市,举火相扑达旦,遇水则持火跃之。黑盐井则合各村分为二队,火下斗武,多所杀伤,自普安以达于云南,一境皆然,至二十五乃止。

麓川俗,其下称宣慰曰昭,其官属则有昭孟、昭录、昭纲之类。乘则以象,虽贵为昭孟,领十余万人,赏罚任意,见宣慰莫敢仰视,问答则膝行,三步一拜,退亦如之,贱事贵、少事长皆然。小事则刻木为契,大事则书缅字为檄,无文案。男贵女贱,虽小民视其妻如奴仆,耕织、贸易、差徭之类皆系之,虽老非疾病不得少息,生子三日后,以子授其夫,耕织自若。男子皆髡首黥足。人死则饮酒作乐,歌舞达旦,谓之娱死。其小百夷、阿昌、蒲缥、哈喇诸风俗与百夷大同小异。(《月山》)

南甸宣抚司有妇人能化为异物,富室妇人则化牛马,贫者则化猫狗。至夜,伺夫熟睡,则以一短木置夫怀中,夫即觉仍与同寝,不觉,则妇随化去,摄人魂魄至死,食其尸肉。人死则群聚守之,至葬乃已,不尔,则为所食。邻郡民有经商或公事过其境者,晚不敢睡,群相警戒,或觉物至则群逐之,若得之,其夫家急以金往赎,若登时杀死,则不能化其本形。孟密所属有地羊,当官道往来之地,其人黄睛,黧面,状类鬼,翦旧铜器联络之,自膝缠至足面以为饰。有妖术,能易人心肝肾肠及手足而人不知,于牛马亦然,过者曲意接之,赏以针线果食之类,不则,离寨而死,剖腹皆木石。车里、老挝风俗大抵相同。过景东界,度险数日皆平地,贵贱皆楼居,其下则六畜,俗多妇人,下户三四妻,不妒忌,头目而上或百十人供作,夫死则谓之鬼妻,皆弃不娶,省城有至其地经商者赘之,谓之上楼,上楼则翦发不得归矣,其家亦痛哭为死别也。凡食牲,不杀,咒而死,然后烹。楚雄迤南□夷名真罗武,人死则裹以獐、鹿、犀、兕、虎、豹之皮,抬之深山弃之,久之随所裹之皮化为其兽而去。又蒲人、缥人、哈喇,其色俱正黑如墨,有被杀者,其骨亦黑,盖乌骨鸡类。

贵州古罗施鬼国。自蜀汉夷酋有火济者,从诸葛武侯征孟获有功,封罗甸国王,历唐、宋皆不失爵土,洪武初,元宣慰使霭翠与其同知宋钦归附,高皇帝仍官之为贵州宣慰使司,隶四川,其思州宣慰使为田仁智,思南宣慰使为田茂安,暨镇远等府隶湖广,普安、镇宁等州隶云南。霭翠死,妻奢香代立,宋钦死,妻刘氏代立。刘氏多智术,时马烨以都督镇守其地,欲尽灭诸罗酋,代以流官,乃以事裸挞奢香,欲激怒诸罗夷为兵端,诸夷果怒欲反,刘氏止之,为走京师,上令招奢香至,问曰:“汝诚若马都督,我为汝除之,何以报我?”奢香曰:“世戢罗夷不敢为乱。”上曰:“此汝常职,何云报也?”奢香曰:“贵州东北有间道可通四川,愿刊山通道,给驿使往来。”上许之,谓高后曰:“吾知马督无他肠,然何惜一人以安一方。”乃召马斩之,遣奢香归。诸夷大感,为除赤水、乌撒道,立龙场九驿达蜀。今安氏即霭翠后。

贵州设山上中高而外低如关索。乃贵镇山四水倾流,内无停蓄,北二水一出涪江、一出泸江,东一水出沅江,南二水一出左江、一出右江。有水源而无水口,故是行龙之地,非结作之场也。

贵州多洞壑,水皆穿山而过,则山之空洞可知。如清平十里云溪洞,水从平越会百里来,又从地道潜复流,云洞尽处,水声汤汤如溪流,洞右偏,土人又累石为堤,引支水出洞南,灌田甚广。新添毋珠洞,发卫六七里,陟降高崖即见流水入山椒穿洞过,出水处亦一洞,乃名毋珠,尝有樵者至洞中,数石子随一大石,似子逐母,夜有珠光,故名也。最奇者,普安碧云洞为一州之壑,州之水无涓滴不趋洞中者,乃洞底有地道,隔山而出,洞中有仙人田,高下可数十畦,石塍回曲界限,俨如人间,岂神仙所尝种玉禾者耶?其无水而旷如者,偏桥飞云洞。由月潭寺左拾级而登,仰视层岩如峰房燕窠,级穷,上小平台,石栏围绕,台后,岩嵌入绝,岩上如居人,重檐覆出,而石乳悬窦,怪诡万状,洞前立二石,突兀更奇。他如镇远凌圆洞、清平天然洞、安庄双明洞与平坝喜客泉、安庄白水,或道左而未过,或舆过之而未穷其胜,不能一一纪之。

出沅州而西,晃州即贵竹地;顾清浪、镇远、偏桥诸卫旧辖湖省,故犬牙制之。其地止借一线之路入滇,两岸皆苗。晃州至平夷十八站,每站虽云五六十里,实百里而遥,士夫商旅纵有急,止可一日一站,破站则无宿地矣。其站皆以军夫。辰州以西,轿无大小,官无贵贱,舆者皆以八人,其地步步行山中。又多蛇、雾、雨,十二时天地暗{勿目},间三五日中一晴霁耳,然方晴倏雨,又不可期,故土人每出必披毡衫,背笠,手执竹枝,竹以驱蛇,笠以备雨也。谚云:“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其开设初只有卫所,后虽渐渐改流,置立郡邑,皆建于卫所之中,卫所为主,郡邑为客,缙绅拜表祝圣皆在卫所。卫所治军,郡邑治民,军即尺籍来役戍者也。故卫所所治皆中国人,民即苗也,土无他民,止苗夷,然非一种,亦各异俗,曰宋家,曰蔡家,曰仲家,曰龙家,曰曾行龙家,曰罗罗,曰打牙犭乞犭老曰红犭乞犭老,曰花犭乞犭老曰东苗,曰西苗,曰紫姜苗,总之瓠子孙。椎髻短衣,不冠不履,刀耕火种,樵猎为生,杀斗为业。郡邑中但征赋税,不讼斗争。所治之民,即此而已矣。

本朝勾取军伍总属虚文,不问新旧,徒为民累。惟贵竹卫所之军与四川、云南皆役之为驿站舆夫,粮不虚糜而岁省驿传动以万计,反得其用。

夷人法严,遇为盗者,绷其手足于高桅之上,乱箭射而杀之。夷俗射极巧,未射其心膂不能顷刻死也,夷性不畏亟死,惟畏缓死,故不敢犯盗。贵州南路行,于绿林之辈防御最难,惟西路行者,奢香八驿,夫、马、厨、传皆其自备,巡逻干扌周皆其自辖,虽夜行不虑盗也。夷俗固亦有美处。

贵州土产则水银、辰砂、雄黄,人工所成,则缉皮为器,饰以丹朱,大者箱柜,小者筐匣,足令苏、杭却步。雄黄一颗重十余两者佩之宜男,土官中有为盘为屏以镇宅舍者。砂生有底如白玉,台名砂床,箭头为上,墙壁次之。虽曰辰砂,实生贵竹。

关索岭,贵州极高峻之山,上设重关,挂索以引行人,故名关索,俗人讹以为神名,祀之。旁有查城驿,名顶站,深山邃箐,盗贼之辈实繁有徒,缙绅商贾过者往往于此失事,而以一卫尉统逻卒获之。

安宣慰,唐时人家,渠谓:“历代以来皆止羁縻,即拒命,难以中国臣子叛逆共论。”故时作不靖,弗安礼法。其先宣慰不逞,阳明居龙场时向贻书责之。其彼安国亨格诏旨,朝廷遣使就讯之,令其囚服对簿,赦弗征,而国亨后亦竟桀骜如故,院司弗能堪。今安疆臣袭,又复悖戾,不遵朝廷三尺,如贵竹长官司改县已多年,而疆臣犹欲取回为土司,天下岂有复改流为土者?故江长信疏欲剿之,未知廷议究竟何似。

养龙坑长官司有坑在两山之间,停蓄渊深,似有蛟龙在其下,当春时,腾驹游牝,夷人插柳于坑畔,取牝马系之,已而云雾晦暝,类有物蜿蜒与马接者,其生必龙驹。

镇远,滇货所出,水陆之会。滇产如铜、锡,斤止值钱三十文,外省乃二三倍其值者。由滇云至镇远共二十余站,皆肩挑与马骡之负也。镇远则从舟下沅江,其至武陵又二十站,中间沅州以上、辰州以下与陆路相出入,惟自沅至辰陆止二站,水乃经□盈口、竹站、黔阳、洪江、安江、同湾、江口共七站。故士大夫舟行者,多自辰溪起,若商贾货重,又不能舍舟,而溪滩乱石险阻,常畏触坏。起镇远至武陵,下水半月,上水非一月不至。

思、石之间,水则乌江,发源播之南境,下合涪江,陆与水相出入,此川、贵商贾贸易之咽喉也,即古夜郎地。思南府西有古郡城,汉末所筑者。古郡领扶欢、夜郎等县,或云夜郎在珍州,珍属播,与今思明接界。

播州东通思南,西接泸,北走綦江,南距贵州,万山一水,抱绕萦回,天生巢穴,七日而达内地。然其地坐贵竹而官系川中,故杨酋应龙伺川中上司则恭,见贵竹则倨,川议赏,贵议剿,非一日矣。及王中丞继光仓卒举事,挫辱官兵,于是天讨难留,而又加以七姓五司素被伤残,赴阙请剿,然后酋畏惧天兵之至,情愿囚首抹腰听剿处分。盖彼酋因子死巴狱而又防七姓之侵陵,故死不敢入重庆而不惮囚服了事者,其情也,qs何敢辄萌□变,而此中又曾拒王师,故心疑之而不敢前。余弟圭叔守重庆,觇知颠末,单车入往谕之,彼遂出松坎来迎。松坎者,此入三日而彼出五日程也。其后,乃于安稳搭盖衙门,听司道□台入而□□而罢。是行也,实贤于数万师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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