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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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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近二千年来有三个大时代,秦变制度,隋变文物,而有汉唐文明的翻新,这次则是从清末起接触了现代西洋,制度文物皆变,但亦并非中国文明被否定了,它只是在又翻新。

这里并没有经济决定那样的话。中国是其产业与政治军事皆生于人的好性情,像东方的舞,身体与衣裳成为一个生命的水流云行。中国人的一切都是从内里发出来的,产业亦不过是舒叶吐花,而自有生意流行在人的矜持与能嬉娱,以此中国近代百年来乃能生于忧患。

从清朝末年起,西洋的商品与资本像狂风急雨扑人面,后来还加上日本,她们合伙的个别的打劫,对中国用兵过多少回,幸喜中国产业传统的平等和谐,自有其商品交换的经纬,才能在毫无关税保护的长期暴露下,亦划定一条被伤害的界线,而且有新的生发。再则清末以来的外交,亦能行于人事之敬,才度过了几次都有沦为殖民地的危险。中华民族并且还有心情开别人的和自己的玩笑,把惊险的场面也作成了是惊艳,千劫如花,开出太平军起义,辛亥革命,五四运动与北伐抗战及解放。

至今这个国家,待说他是弱国,他却又能战胜日本,而待说他是强国,他却又抗战胜利后才被封为五强之一,随即连别人连自己看了都觉得不像,乃至这次朝鲜战争,亦仍不能评定中国的到底是什么地位。中国没有想要自异于西洋,可是西洋东西他学书学剑都不成。中国的地位,原来不是要受别人封赠的,而是还在新世界的创造中。他对资本主义社会主义都有情,但他仍是他自己的。

现在他的生产力比西洋落后,但亦不过是同时代的程度上之差,并非隔了世纪,抗战与参加朝鲜战争,不论后者如何,亦总是他在现代国际的英气照人。人世的日子长着,中国尽可以让西洋去走在前头做他的仪仗的。

《诗经》里有一篇《著》写女子打扮去游春,央请良人在房门口等等她,在楼下堂前再稍为等等她,一面尽问:“我戴这付白玉环子,配上鬓际的白玉花好吗?”“我戴这付翡翠的,来配绿玉花好吗?”清末以来的革命亦是这样的委决不下,而门外浩荡春光亦真的都在等他,因为吉日良辰要有他才有主,连达尔文的进化论亦只得且安静。

人子降生之夕,古舟子航行地中海,听见群神在森林里号哭,说大神宙斯死了,中国的来到现代世界,亦这样神暗鬼泣,但基督的仍是在天国,而中华民族的则是天上人间。这民族如今虽然贫苦,亦不是生在马槽里,却如寒窑里受苦的王宝钏,“银钗金钏来负水”,她的人仍是贵气的。提起这些事叫人辛酸,可是也喜悦,甚至对于现在的世界有知恩感激。

是这样的悲喜交集,而且有洒然的明快与决断,好像岁序迁流的难回难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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