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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里杂存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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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辰

按邵子《皇极经世》,断自陶唐甲辰年即位为始。我国家万载无疆之历,自洪武元年戊申即位至三十一年戊寅,建文元年己卯至四年壬午,永乐元年癸未至二十二 年甲辰,洪熙元年乙巳,宣德元年丙午至十年乙卯,正统元年丙辰至十四年己巳,景泰元年庚午至七年丙子,天顺元年丁丑至八年甲申,成化元年乙酉至二十三年丁 未,弘治元年戊申至十八年乙丑,正德元年丙寅至十六年辛巳,嘉靖元年壬午至二十三年甲辰。盖自戊申迄兹三历甲辰,一百七十七年。计自陶唐至此,共六十五甲 辰,整三千九百岁也。至嘉靖一百四十七年,满四千岁。

○梅梢

梅梢者,我圣祖高皇帝鏖战鄱湖时御舟黄帽也。吴人谓舟子 为梢子,其人梅姓云。时圣祖御舵楼,指麾将士,适伪汉有举流矢相向者,梅梢偶见之,急撤御座,甫倒于舟中,而流矢及矣。利害在毫忽间,比之沛公伤胸扪足, 福孰隆耶?登极后,大封已毕,独不及梢。时梢老病家居,目已失明,时时自数,无敢为之言者。他日,候郊天驾回,梢令其孙扶之路傍,大呼曰:“皇帝忘梅梢 乎?”上大惊曰:“朕忘之矣。”即日厚加锡予,以其孙尚公主云。余闻诸江宁父老如此。鄱湖之鏖也,伪汉兵力甚盛,我师小却。友谅推篷四顾,志得气骄。二女 子捧银盆具悦以进,澡手未毕,我郭英者,发一矢中之,贯睛及颅而死。子理舁尸遁去,遂大克捷。乃知帝王有真,信天命也。英,字子兴,先用其策,两以火攻伪 汉,有大功,封郏国公,谥宣武。

○满江红

我圣祖居和阳时,欲图集庆,遂与徐公达间行,买舟以觇江南虚实。至江口,适 值岁除,呼舟人无肯应者。有贫叟夫妇二人,舟尤小,欣然纳之曰:“天晚矣,明当早渡。”且进鸡酒,具黍,情甚真。厥明,发舟。老叟举棹,口中打号子,曰: “圣天子六龙护驾,大将军八面威风。”圣祖元旦得此吉语,喜甚,与中山蹑足相庆。登极后,访得之,无子,官其侄,并封其舟而朱之。以故迄今江中渡船,皆谓 之满江红云。

○千里草

高皇帝初作孝陵于钟山之阳,因山多鹿,禁人捕猎,而设孝陵卫于山下,特置牧马千户所,盖取义鹿马欲其 蕃息耳。所既置矣,尚虚典守之职。他日因微行至陵所,归途遇雨,偶于民家门屋下憩焉。问其何姓,曰:“董氏也。”圣意遂注,曰:“千里草,马所宜也。”即 拜其人为千户,以典斯牧。至今子孙世掌所印,不得而易。墙门每坏,官府辄为之修云。

○彭友信

彭友信者,攸人也。岁贡 至京,一日圣祖微行,途中相值。忽见虹霓,圣祖口占二句,云:“谁把青红线两条,和云和雨系天腰。”友信应声曰:“玉皇昨夜鸾舆出,万里长空驾彩桥。”上 异之,相约明日会于竹桥,同早朝。明日,彭果往候,久不至,遂失朝。己而宣入,喜曰:“有学有行,君子也。”以为北平布政使。

○贤人心肝

南京国子监生,常课之外,别有进呈文字,谓之进呈册。余初直以为供御览耳,后拨历尚宝司事,见一室中充栋,皆进呈册也。询诸同事者,曰:“子不知其用 乎?昔我圣祖初造宝钞,屡不成,将戮工匠。匠惧,乃妄奏云:‘前代造钞,皆取贤人心肝用于内,然后成耳。’上将信之,人以语于高皇后马氏,欲于文臣内从 事。后即启曰:‘以妾观之,今秀才们所作文章,即是贤人心肝,用之足矣,焉用杀?’上悦,即于本监取而用之,钞遂成。因有进呈册,永以为例。仁人之言,其 利溥哉!”

○古战场

南京国子监,在覆舟山之阳,晋宋以来古战场也。多鬼物,人不敢行。圣祖既定都,即其地为太学以镇 之,气象宏大。既成,下令:“敢有妇女入门者,斩趾。”盖欲绝阴类耳。高皇后闻其壮丽,欲观之,上曰:“不可,是不信也。”遂于鸡鸣山东麓,缘崖开道,俾 后自上望之。今石磴犹存焉。立法甚严,敢有诽谤师长者枭首。相传皆云:头门槛下官一员,日晷□下官一员,皆当时生埋者。正义堂西三班第一□第一位,至今无 人敢坐云。昔有孝子,因母病危欲面诀,告归不得,遂自刳其肝而死。于此六堂之后,别创光哲堂以处四夷子弟。游太学者,凡八九千人。会馔食锅二,皆径可八九 尺宽,深犹巨钟焉。或云后因堕一膳夫于内蒸死,遂废会馔。砌浴贤池,铜为之底,引后湖水径其中南出,俾诸生澡雪。又置水磨运机,作面以食诸生。今河流几 绝,磨盘岿然尚存,徒想当时秦淮水势而已。东南号房一带,即昔之校尉营。圣祖置校尉于此,使检察士类,以故士风克一,无敢有颜异之愆者。立积分之法,监生 每考以朱墨为优劣,满七百圈而后选官出监。速者十余年,远者二十余年,多有白首老死不得出监者。朝出历事,暮复归监,与今之事体绝不相似矣。

○旧内

南京旧内,在今应天府之左。高皇帝建大内宫殿,既成,迁居之,旧内虚焉。他日,召中山王饮,乐甚,即以是第赐之,中山拜谢而出。上乃夜命工作匾,刻“旧内之门”四字。厥明,将往悬之,未及行而中山辞表至矣,上悦。今其前门所揭匾是也。中山之纯谨而机警如此。

○沈万三秀

沈万三秀者,故集庆富家也,赀巨万万,田产遍吴下。余在白下闻之故老云:今之会同馆,即秀之故基也。太祖高皇帝尝于月朔召秀,以洪武钱一文与之,曰: “烦汝为我生利,只以一月为期,初二日起至三十日止,每日取一对合。”秀忻然拜命。出而筹之,始知其难矣。盖该钱五万三千六百八十七万零九百一十二文。今 按洪武钱每一百六十文重一斤,则一万六千文为一石。以石计之,亦该钱三万三千五百五十四石四十三斤零。沈虽富,岂能遽办此哉!圣祖缘是利息只以三分为率, 年月虽多,不得过一本一利,着于律令者,此也。沈万三秀不知其名,盖国初巨富者。谓之万户三秀者,国初每县分人为五等,曰哥、曰畸、曰郎、曰官、曰秀,哥 最下,秀最上。洪武初,家给户由一纸,以此为第而每等之中,又各有等。沈乃秀之三者也。至今民俗尚有“郎不郎,秀不秀”之谚云。

○宝志公

宝志公,萧梁时神僧也。余尝于鸡鸣山塔中睹其塑像,腊高貌古,筋骨皆露,俨如生人,非今之匠工所能为也。询于故老,告余曰:“今之孝陵,即志公之瘗所 也。瘗榜原有八功德水,泉脉甘美。诚意伯奏改葬之,乃见二大缶对合。启之,端坐于内,发被体,指绕腰矣。瘗既迁,而水亦随往。圣祖异焉,敕建灵谷寺,赐之 庄田甚广,仍迎其像以归,建塔居之。命太常岁祭,行搢笏之礼焉。

○孙蕡

孙蕡,字仲衍,号西庵,五羊人。为翰林典籍, 无书不读,诗高古。坐为蓝玉题画诛,临刑口占曰:“鼍鼓三声急,西山日又斜。黄泉无客舍,今夜宿谁家。”死后,太祖闻知此诗,曰:“有如此好诗,不覆奏, 何也?”并诛监斩者。又访驸马不遇,题壁云:“踏青驸马未还家,公主传宣坐赐茶。十二阑干春似海,隔窗闲杀碧桃花。”

○青萝祠

宋潜溪太史乞归,时御制诗二句饯之,云:“白下开樽话别离,知君此后迹应稀。”太史续之云:“臣身顾作衡阳鹰,一度秋风一度归。”上悦,赐白金缗币文 绮,曰:“与汝作百岁衣也。”自是岁一来朝,后子燧被诛,乃讳迹焉。上命使者取其铁券,太史无所慰劳,但云:“吾用铁券何为。”使者归奏之,震怒,赐诛。 因炼刀于金华,五日未成决。懿文太子惊闻赴水。上驰诏赦之,谪戍于蜀终焉。夫人葬于青萝山,以太史衣冠配之。山阴王琥题其祠,云:“乞恩曾许下鸾坡,鱼水 云龙竟若何。一代文章周礼乐,百年盟誓汉山河。秋风归雁衡阳少,夜月啼鹃剑外多。回首故园何处所,萧萧遗像守青萝。”

○建文君

白下故老为余谈建文旧事云:建文君,人皆言其自焚,非也,实逃也。盖其初诞时,以月晦日生,圣祖闻之不怡,诏免称贺。髫年时,圣祖夜梦内庭左右楹柱,有 黑白二龙,绕之而斗,左黑者胜。明日偶见燕邸与皇太孙各抱一柱而嬉,燕邸左焉,圣心固巳疑之。稍长,因阅御马,出一对句试之,曰:“风吹马尾千条线,”太 孙对曰:“雨湿羊毛一片毡。”燕邸曰:“日照龙鳞万点金。”圣心益异之。盖真气惊人,固非凡矣。圣祖已知天命,乃封锁一箧,密召太孙,谕之曰:“汝他日遇 有大难,垂死之际,方许开视。虽有小灾,不可开也。”壬午岁,靖难师至,乃开箧。有僧衣帽一副,度牒一纸,剃刀一具而已。遂夜削发,纵火焚宫,从大隧中出 而去。有司以自焚奏。此其顺天知命,见机保身,不忍以土地杀人,隐德可嘉也。至正统中,云南布政使司有老僧华颠,杖锡从甬道入至堂,南面而立,曰:“吾即 建文帝也。今吾年八十,彼已传四朝,事既定矣。吾有首丘之怀,故欲归耳。汝等可为奏闻。”因袖出一诗,云:“沦落西南四十秋,归来白发巳蒙头。乾坤有恨家 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长乐宫中云气散,朝元阁上雨声愁。新蒲细柳年年绿,野老吞声哭未休。”藩臣因奏送至京,旧人皆物故,无能辩其真伪。有一老宦者曰: “吾能验之,请出左足观焉。”持其踵悲恸。盖当时宫中侍浴,足底有黑子,可识也。朝廷亦善处之,获考终焉。

○星犯紫微

天心所眷,默定于冥冥之中。去留之机,虽圣人不能测识而挽回。按《圣政记》。洪武三十一年五月庚申夜,有星大如鸡子,尾末有光,自天厨入紫微垣,后有二 小星随之,至积气中没。上以天象示变,占北方当有警,敕晋、燕、代、辽、宁、赵六王曰:“验之历代天象若此者,边戍不宁,往往必验。今天象与此正同,不可 不慎也。其应虽非今岁,然二三岁间,灼有寇边者,宜令军马东西布列,各守其地。胡人南牧,马势必盛,自非机置深密,昼夜熟算,孰能制之!吾老矣,难于筹 边。尔等受封朔土,蕃屏朝廷,若不深思,倘有失误,非惟贻朕之忧,亦尔等安危之所系也。”噫!圣祖之忧勤惕励者,至矣!岂知天命有在,变不虚生,玄象之 应,不在千里之外,而在几席之下乎?使覆瓿翁尚在,必能知之,然亦非人所能为也。

○听经楼

我成祖文皇帝既靖难,既思 所以导民于善,乃于都城凡四达之衢,必建一听经楼。每夜妙选高僧于上讽讲经义,俾臣民咸席地而静听之。既迁都,百余年后,旧制尽失,尚存其一于北门桥与十 庙相近。嘉靖初,僧复新之,虽岿然临市,然知者鲜也。盖我太祖高皇帝天纵之质,博通三教,作养人材,儒风既盛,禅学并兴。当时若姚广孝、诉哭、隐泐、季 潭、琦楚石诸僧,皆高才博学,与宋景濂、沈士荣诸学士,往复论难,各明其道。而成祖继之,表章六经,尊信朱子,法严机新,豪杰辈出。虽异教之徒,亦皆砥砺 振作以自见,无有蠢然游食,以厉民者。圣母仁孝文皇后,武宁王之女也,精通内典。在燕邸时,尝梦白衣大士授以经一卷,谓之曰:“汝他日当正位中宫,诵此可 以御难。”梦中诵之一遍,觉而书之,凡数千言,不遗一字,遂命之曰《观音梦感经》,自制序文,宣入大藏。余尝得而伏读之,洁净精微,深入三昧,不减圆觉诸 经,信非神圣不能为也。后圣母端坐而逝,献陵尝有御制记之云。

○碧峰

余昔于京师大兴隆寺,观少师影堂,即姚广孝祠室 也。顶相一轴,人物魁梧雄伟,信豪杰哉。闻诸其徒之老曰:“广孝,故元臣也,元末削发,为僧于苏之承天寺。其兄碧峰长老戒行甚高。洪武中,征天下高僧以辅 诸王,广孝有用世之志,将应诏,碧峰苦劝止之,不从。既而佐成祖靖难,迁都北京,碧峰思之,往访焉。既见,厉声呵责,广孝事之甚恭谨。或有以其语闻于上 者,怒,欲罪之,以广孝在未发。乃敕广孝公差于外,始御鞫之。具以实对,无惧容。上曰:“汝号碧峰,必煮不烂者。”曰:“然。”命以甑蒸之,经一日夕无伤 也,乃下之狱。逾年,而广孝始还。暇日,从容以请,上曰:“朕固忘之。”即命宣入,至午门,跏趺于地,不肯入,曰:“业缘尽矣,又奚见为?”双玉箸自鼻中 出,长尺余,遂化去。即命龛置,礼葬西山。仍命举朝送殡。后广孝官至少师,命之蓄发还俗,不从,如其志。卒,与碧峰合葬西山云。余又见上海士人谈田,谓余 曰:“碧峰北行时,戒其徒曰:‘明年某月某日,吾有大难。汝等当于佛前围坐,各持杨枝水洒地,诵大悲,咒三日夜,则可免矣。慎无忘也。’其徒如戒,果应蒸 时云。”盖在国初多有异人,如周颠仙之类,信非妄也。广孝配享庙庭,闻近年巳斥去之矣。

○石刻先祥

先师阳明公,既平 宸濠,乃正德庚辰正月,亲书镵于庐山石壁,其词曰:“正德己卯六月乙亥,宁藩宸濠以南昌叛,称兵向阙,破南康、九江,攻安庆,远近震动。七月辛亥,臣守仁 以列郡之兵复南昌,宸濠还救,大战鄱阳湖。丁巳,宸濠擒,余党悉定。当是时,天子闻变赫怒,亲统六师临讨,遂俘宸濠以归。于赫皇威,神武不杀,如霆之震, 靡击而折。神器有归,孰敢窥窃?式昭皇灵,天下已定,嘉靖我邦国。”凡百二十余字。越明年辛巳,武宗晏驾,今上皇帝入继大统。又明年,改元嘉靖。先师石 刻,实先兆焉。长发其祥,出于无心,此何异汉之公孙病已,实天保之所在也。

○连子弩

高皇帝削平群雄,兵精器利。有所 谓襄阳炮者,止攻姑苏一用,余不复事。其制以木为架,圆石为炮,重百余斤,发机用数十人,激而上之,入土七尺。又有连子弩者,最为利器。天下既定,即收藏 之,不以示民。己卯岁,毅皇帝幸南都,得于内库,甚喜。方诏如式制造,而权臣江彬者,夜已私造数千张矣。不轨之志,何如哉!遂流传于民间,余尝于江都见 之。其制,弩面有匣,随弦上下,中藏十矢。匣上有铁挽子挽匣,使却则弦随之。内堕一矢于弩面,及机则弦发而矢往。复挽如前,相继连发,尽十矢在刹那间,全 不用力,又不费工夫。此之凡弩,有十倍之易也。或曰诸葛武侯所遗云。

○本朝超越前代

程伊川谓,宋家超越前代者五事。 余谓我朝超越前代者,略言七事,而一统之盛,尤自古之所无也。是故汉吕临朝,唐武易姓,赵宋虽多贤后,犹有垂帘之失。国家历九朝,椒房不预政事,内廷甚 正,一也。夷狄之患,自汉以来,和亲致弊,不知纪极。国家廓清驱逐之后,遂绝其源,大限甚明,二也。人君即位,谓之元年,无再元之理。其弊自汉文帝始,后 代多因之,至一君有十数元者,无谓之甚。我朝列圣相承,只以一元纪世,老成正大,无夸侈变更之心,三也。党锢之祸,汉以之亡,牛李洛蜀,何代无之。国朝百 八十年,多士一心,无复朋党,四也。古者名不偏讳,临文不讳,惟致谨于君上之前耳。后世忌避太甚,极为可恶。名晋肃而不举进士,姓石昂而改呼右昂。片言只 字,无心获罪者,不可胜举。我朝惟进御合避,外一切皆略之,士风稍古,五也。前代杀人无忌,虽平居杯酒之间,动以人命为戏。如王恺饮客,日杀美人。徐知诰 鸩第,贻祸伶者。其它快巳欲,复私仇,虽当盛世,漫无法度。我圣祖在御,先出五刑酷法,后申《大诰三编》,明着律令,使之趋避。故虽位极人臣,无敢专擅杀 戮。太平全盛,人有所恃而无恐,六也。前代皆有官妓,虽张禹大儒,后堂女乐。而谢安之风流,杜牧之狂狎,缙绅以为美谈。至于有宋,士习稍还,而此风不变。 我朝一革遂尽,始无寄猳之丑,七也。

○金大节

金大节者,吾邑澉浦镇人也,洪武初为乡老人。国初,重老人之选,必推年 高有行者为之。天下官员三年朝觐,则老人亦与焉。大节之往觐也,侵晓出门,行里许欲登厕,有鬼自厕中出,指大节曰:“此人好一个金肚皮。”忽不见。大节甚 忧怖,曰:“此行必腰斩矣。”既入朝,上问曰:“今天下盗贼平否?”耆民无敢答者,独大节抗声曰:“捕获已尽,惟恐复生。”上异之,即擢为知府,果腰金 云。其居与余家邻比,余儿时尚及见。其孙名基者,基死,遂绝。

○贾万户

贾万户者,名铭,字文鼎,元时海宁富家也。儒 业行藏,悉载伊谱,不能备录。刘伯温先生未遇主时,漫游海上,尝止于其家,亦有意于铭也。久之,知其无成,遂不言。但为之择一牛眠地,于尖山之麓。兴工之 日,文墨名士若山阴胡隆成、崇德鲍恂等,皆在座,忽大风起,吹金箔一片,止其梁上。伯温曰:“汝家世世金带,与国同休。”后高皇帝龙兴,铭之子以汗马功, 一于河南,一于临山卫,各为指挥,子孙世袭,迄今焉。铭后寿至百有六岁。昼寝,梦更绯衣策雄骑西往,遇一女子,乘金碧舆,侍从甚都,出舆拜曰:“妾自月宫 来,送彭祖殡。前之新冢,即彭墓也,公宜就观之。”言毕而寤。门外适报,青田刘先生题《寿山福海图》,寄公为寿。其词曰:“吾闻轩辕之国,乃在大海之中 央。其不寿者八百岁,寿者乃与天地同久长。楼台缥缈造云汉,赤日绕户扶桑凉。玉泉之水清以香,瑶草之味如琼浆。洪崖有时来,环声琅琅。凤鸟自歌鸾为舞, 青霓连蜷白云举。淋漓豹髓浮漂觞,璀错金盘荐鳞脯。耳闻楚水泣英皇,眼见商郊葬彭祖。琪花生树宵有光,东风入律春茫茫。春茫茫乐无极,青隹夜夜月宫来, 广寒嫦娥奇消息。”铭览毕,曰:“梦与诗符。吾将已矣。”越三日而卒。

○婼某

婼某者,海宁卫前所军士也。景泰初,邓 茂七者反于台州,婼某实从征焉。战败,被伤而逃,自匿于积尸之下。夜半,见灯水火荧煌,呵道而至,乃一神官也。据簿点名验尸,至婼某,曰:“此人乃板闸之 数,岂应死此。”遂去。天明逃回,固无恙。恒以告人,后十余年运粮至淮安板闸,堕水死焉。本所千兵陶简松告余者。婼,音绰,忘其名。

○牛舞

李西涯、程篁墩二公在英庙朝,俱以神童荐。时程九岁,李七龄耳。上面试之,先出“鹤鸣”二字,程对以“龙跃”,李对云“牛舞”。上命中使问曰:“牛如何 会舞?”对曰:“尧舜在上,百兽率舞,牛何独不舞?”上大异之。出对曰“螃蟹一身鳞甲”,程对曰:“凤凰遍体文章”,李对曰“蜘蛛满腹丝纶”。上曰:“此 儿宰相器也。”又出对云“鹏翅高飞压风云于万里”,程对曰“鳌头独占依日月于九霄”,李对云“龙颜端拱位天地之两间”。皇情大悦,即皆廪于翰林。后李以天 顺甲申二甲第一,程以成化丙戌一甲第二。程竟为典试所累,而李功名寿考终焉。

○南岳碑

南岳峋嵝山碑,神禹治水告成之 文也。《昌黎集》中有千搜万索之叹,则其湮没久矣。且岐阳石鼓,退之尚以义娥之遗为孔子憾,况此虞夏之书乎?嘉靖丁酉,余于白下新泉书院睹焉。盖甘泉宗伯 刻之贞石,译以楷书,然后可识。凡七十七言,始以“承帝曰嗟”,终于“鼠舞征奔”,末有隶书。帝禹刻三字,想秦汉间人所增刻者,亦佳甚。盖山崩得于碧云峰 下,泯灭数千载,一旦出我大明之世,固为是碑喜而重为尼父憾云。

○承发房

余尝于礼部承发房见壁间一诗,不知何人作,亦无题。详味之,必蜀人有办事者,寄子之诗也。虽杂之《少陵集》中,亦不能辩。人品,其可以资格论哉!录其诗,曰:“骨骼今年异,衣裳昔日殊。读书须努力,写字莫胡涂。白水翻三峡,青山出两都。吾衰竟何以,赖尔得相须。”

○周溥

乌程周溥者,痒生也。成化初,人有姊被选入宫,尝有诗寄溥,云:“一自承恩入帝畿,难将寸草答春晖。朝随步辇趋丹扆,夕侍銮舆入紫闱。银烛烧残空有梦,玉钗敲断竟无归。年来望汝登云路,同补山龙上衮衣。”溥后以贡仕至别驾。

○朱静庵

自汉以下,女子能诗文者,若唐山夫人、曹大家,立言垂训,词古学正,不可尚已。蔡文姬、李易安,失节可议。薛涛,倚门之流,又无足言。朱淑贞者,伤于悲 怨,亦非良妇。窦滔之妻,亦笃于情者耳。此外,不多见矣。我朝成化、弘治间,海宁朱静庵者,周汝航妻,博学高才,福德兼备,寿考令终,遗文垂后,才识纯 正,词气和平,笔力雄健,真闺门之懿范,女德之文儒也。所作甚富,不能悉录,聊纪数首以见之。《游仙词》曰:“洞天春暖碧桃芳,瑶草金芝满路香。吹彻玉笙 天似水,笑骑黄鹤过扶桑。”《秋日见蝶》云:“江空木落雁声悲,霜染丹枫百草萎。蝴蝶不知身是梦,又随秋色上寒枝。”《长信秋词》云:“长信深沉天路遥, 玉阶凉露湿宫袍。不辞团扇轻抛掷,双燕俄惊别旧巢。”《明妃》云:“玉容憔悴向胡天,为惜黄金误少年。堪笑君王重声色,丹青不画梦中贤。”《虞姬》云: “力尽重瞳霸气消,楚歌声断些难招。贞魂化作原头草,不遂东风入汉郊。”《金陵怀古》云:“石城风起浪声齐,六代兴亡动客思。吴苑落花啼杜宇,宋台荒草走 狐狸。残香犹染胭脂井,遗恨空传碧月词。谁道钟山佳气歇,真龙又见起钟离。”《题虞美人》云:“楚汉不两立,苦战民力疲。君王惑反间,腹心生嫌疑。亚父已 谢病,龙沮仍丧师。威望日已挫,壮士日叛离。鸿沟定界分,收兵敛旌旗。释彼妻与父,恩义何忍欺。幡然昔盟约,匹夫犹不为。阴陵述失道,天亡复何辞。空歌拔 山力,盖世功业衰。美人起长叹,向剑攒蛾眉。宁甘刎颈死,肯事忘亲儿。芳魂逐君去,骓兮竟何之。烈烈贞妇心,千古名不隳。”《读霍光传》云:“武帝果明 断,付托真得人。伟哉霍子孟,功与伊周伦。曾孙践天位,相业益忠勤。精诚贯金石,大义惊鬼神。牝晨失刚断,子祸成杀身。赤族一何惨,孝宣胡不仁。元勋覆宗 祀,何以怀人臣。申韩不足法,王道谁为陈。乃知元始后,举国皆颂新。”

○周云宗

周云宗者,成化、弘治间人也。有神 力,能隔墙掷马。又获神剑,可以屈伸。仗之作耗于太湖中,官兵捕之不能得。一日,束身归罪,曰:“吾今自诣,毋苦斯民为也。”遂三木下狱。一夕视之,去 矣,惟枷丑存焉。后竟不复见。尝入山遇龙,龙蜿蜒逸入石壁。云宗执其尾,以剑截断之。霹雳随下,复急走获免。余尝读《博物志》,有菑丘诉者,以勇闻于天 下。过神洲饮马,其仆谏之,不听。饮之,马果沉。诉拔剑而入,三日三夜,杀三蛟一龙而出。雷神随而击之,十日十夜,眇其左目。观诸云宗,可信也。

○扰龙

按《左传》,龙见绛郊,魏献子问于蔡墨,曰:“吾闻虫莫知于龙,以其不生得也。谓之智,信乎?”对曰:“人实不智,非龙实智。昔有戮叔安,裔子曰董父, 实甚好龙,能求其嗜欲,以饮食之,龙多归之。乃扰蓄龙,以服事帝舜,帝赐之姓,曰董氏,曰豢龙,封诸鬷川。夷氏,其后也。故帝舜氏,世有豢龙。及有夏孔甲 扰于有帝,帝赐之乘龙,河汉各二,各有雌雄。孔甲不能食,而未获豢龙氏。有陶唐既衰,其后刘累学扰龙于豢龙氏。以事孔甲,能饮食之,夏后嘉之,赐氏曰御 龙,以更豕韦之。后龙一雌死,潜醢以食夏后。后飨之。既而使求之,而迁于晋县。范氏,其后也。”夫物有其官,官宿其业,其物乃至若泯弃之物,乃坻伏。蔡墨 之言如此。则上古之时,人能驯龙可知,故游于宫沼而流于庭。至战国时,尚有传屠龙之技者。后世德薄术疏,龙不相接,反疑古人之虚诞。浅之乎,其见哉!尝 观吾邑有陈山龙湫之碑,宋绍熙元年大旱,知县李直养,走龙湫祠之。俄有蜿蜒,举体金色,见神座上。直养迎揖,即循左臂而上巾幞。因置奁中以归,出四龙子如 粟,阖境惊异。阅三日,大雨沾洽,乃置蜿蜒并子于石,顷之俱无所见。诏进龙君为广惠洲灵侯,龙复见于殿,自空而下,其大如柱,光彩夺目,观者震悸,其答如 响也。我太祖高皇帝初起义,兵祷于神祠,有龙见神座,上,即以帽收之。后征友谅,龙挟御舟西上,上亲为交记之。则龙不难致,惟德斯应,盖昭昭矣。

○姓氏

伊川先生尝言,姓氏有极蕃衍者,有极少者,此不可晓。愚谓此物理也,观之草木可见。五谷、五木之类,天下万世相同。其余各自土之所宜,乃至琼花只一本, 遂至于绝。姓氏多寡,推此可见。余尝注《千家姓》,其间异姓极多。余于传记偶有所得,即录其人以实之。然《千家姓》所不载者,亦多矣。如追喜、斐豹、裂 儒、梓慎、杞梁、犬华、仲上、之登、哀骀佗,皆春秋人,寻穆、涅浩、输僰、破石、亲肥、公玉、带■〈尚阝〉、屠洛,皆汉人,地万、去居、岸挺、角念、僧 疆、可敬、容叱、罗通,皆东晋南北朝人,吐万绪,隋人;宠忠、静寿孙,唐人;衷愉刺羽,五代人;斗盖、哈珊、志能、月彦明,皆元人;使仪、色容、院宾、底 蕴、铙赐、撒祥、汴融、陕茂、浙兴、顺境、革从时,皆本朝进士。若此,皆不载者也。而姓名俱复者,羡门子高、斗谷于菟、落姑重异、安国少季、宗正珍孙、阙 门庆忌、公上不害、沮渠蒙逊、昭涉掉尾、公户满意、游水发根、句龙廷实、青阳梦炎、答禄与权,皆四字者也。

○邓杞

邓 杞,字贞甫,温州府学司教也。余忆丙子岁计,偕北上,会同年叶成规,出其所为诗一卷,皆豪迈奇古,止忆其一绝,云:“三人都门尚旧官,新丰客子布袍寒。当 时只为高堂计,宁得高堂几日欢。”今三十年矣。且彼之亲禄养,但不久耳。而余之高堂竟不获沾,遂成终天之痛。于乎,尚忍言哉!

○天体

浑天之说,古今皆以为日入地下,西没东生。余尝阅西方之书,有曰地种之上,有百亿须弥山,各有大海环之。今此中国,乃一须弥间地耳。一须弥居一海中,分 四洲焉。其南,谓之赡部洲,阿耨山主之,即昆仑山也,中国乃赡部东南一弹丸耳。日月五星,皆绕须弥之腹而一周焉,非实有昼夜也。光之所及则明,山之所障则 暗。北州之日午,为南洲之三更。东西亦然。故四方无定位,十二时无定辰,皆自人所见而名之。其言如此。固荒唐宏阔,世所无稽。然今人谓日入地中,亦岂有所 稽乎?余尝疑于是,及观浚川王先生《雅述》,言北极在天之中,中国在天之南。日月周行,其光有限。故光到处则为昼,不到处则为夜。常常在天,非入地下。以 南而推,三方皆然矣。日之正午,杳无定端,各从得明得暗之中以为午位,古有周髀之法,言天如覆盖,日月绕盖缘而行。惜乎,其法不传矣。《列子》以天倾西 北,地不满东南,亦非大观之见。日月星辰恒在天也,人远不及见,如入地耳。《论衡》曰:“日不入地,譬人把火夜行平地,去人十里,火光藏矣,非灭也。”此 语甚真。昆仑山,地中极高之处。故山南之水,皆入南海,三方皆然。中国当昆仑之东,故江淮河汉皆入东海。乃云不满,是知其委而不知其源也。邵子以天地自相 依附,夫天乘气机,自能运立,非藉乎地。地在天内,岂能系属乎?天,惟释氏谓风轮,能持水轮,水轮能持大地。此论胜于邵子,但言风而不及天,为未尽耳。天 之转动,气机为之也。虚空即气,气即机。浚川此论,殊为精到,真有先儒所未及者。然天无体,太空而巳。其转动者,性也。动则自然生风,自然成形,皆不得已 然耳。谓天乘气机,恐亦未尽。大抵如浑天之仪,则天形当如纺车;如周髀之法,则天形当如磨子。二说,未知孰是。

○形气

康节先生尝有天地自相依附,天依形,地附气,其形也有涯,其气也无涯之说。程子叹之,曰:“平生惟见周茂叔论至此。”愚谓康节之言,引而未竟,故先儒皆 不得其意,以为天内只有一地,故疑天无穷而地有限,误矣。今敢加一转语,云“惟气也无涯,故有涯之形,亦相与无涯”,则尽之矣。盖地外有水,水外有地,地 外又水,水外又地,气蒸成水,水聚成土,土载于水,水浮于气,所谓天一生水是也。故气无尽,地亦无尽。有涯云者,自四海之内,一地言之耳。而四海之外,人 力不能通者,其地可胜言哉!汉儒之言,曰中国谓之赤县神州,中国之外,如赤县神州者九,谓之九州岛,则有裨海环之。裨海之外,复有大瀛海环之。《淮南子》 曰:九州岛之外,有八夤。八夤之外,有八夤。是皆推测之论,实有其理,但无其名耳。惟佛氏比之微尘数世界海,斯则善形容无穷之意。《庄子》曰:“六合之外, 圣人存之而不论。”存之者,默识也。不论者,不容言也。晋纪瞻亦曰:“其理极尽,无复外形。”得之矣。四方如此,上下亦然。惟象山先生反而求之心之无际, 而始尽其理。此又至妙至约,超越千古之谈也。

○黄田碑

《春秋》书吴子使札来聘,胡氏传曰:“何以不称公子,贬也。辞 国而生乱者,札之为也。故因其来而贬之,以示法焉。”愚意如胡氏之说,则圣人之刻核亦甚矣。虽张汤之笔,何以过之。且札在春秋,一孤凤耳,圣人独不能为贤 者讳。吾恐天下无全人,而圣人求备之意,乃更深乎?札之墓,今在江阴黄田山下,仲尼为题其碑,曰“于乎,有吴延陵季子之墓”,十字见存,大阔径尺,但剥落 殊甚。嘉靖初,丹阳县尹某,模勒新碑,立于陈少阳祠前。圣笔大书,岂易得哉!去之二千年矣,遗墨烂然。优崇于墓道,而深贬于《春秋》,吾恐圣人不如是二三 其德也。

○马肝

汉景帝时,有黄生者,与辕固争论于帝前,曰:“汤武非受命,乃弑也。人臣不能正言匡过,以尊天子,反 因过而诛之,代践南面,非弑而何?”固曰:“然则高祖伐秦即位,非耶?”于是帝两解之,曰:“食肉不食马肝,不为不知味。”盖言学者不谈汤武,亦不为愚 也。遂罢。是后,诸儒莫敢明言受命、放弑者。愚谓马肝有毒,食之能杀人。汤武伐暴救民,固元元之梁肉也。然开万世篡夺之源,谓之马肝,帝亦知言哉!邵尧夫 登楼,吟曰:“谁将酷烈千般毒,化作恩光一狐深。惆怅先民不复见,更凭高阁一沉吟。”意亦至矣。

○几

今世之椅桌,不 知始于何时。古人席地而坐,其坐以膝,即今之跪也。但人授一几,倦则凭之。几形稍弯,三足而内向。汉管宁常坐一木榻,积五十年,当膝处皆穿,则汉时固皆以 膝。晋庚觊醉,帻堕几上,以头就几穿取,则晋尚席地。齐武陵王晔,尝侍宴醉,伏地貂落肉盘,帝笑曰:“肉污貂。”对曰:“陛下爱毛羽而疏骨肉。”帝不悦。 可见,六朝时,尚席地坐也。柳子厚有《斩曲几文》,则疑唐时尚然。今世已不知几为何物矣。古人既跪坐于地,则列食于前,艰于俯取,故为笾豆,便其高耳。每 种必出少许,置之豆间之地以祭,始为饮食之人。此皆古制,以施于今,则泥矣。宜我圣祖于宗庙革去笾豆,而用盘碟也。

○刀圭

按晦翁《感兴诗》:“刀圭一入口,白日生羽翰。”然学者皆不知刀圭之义,但知其为妙药之名耳。嘉靖十四年八月晦日,忽悟“刀圭”二字甚通快,不知古人亦 尝评及此否?前在京师,买得古错刀三枚,京师人谓之长钱,云是部中失火,煨烬中所得者。其钱形正似今之剃刀,其上一圈正似圭璧之形中一孔,即贯索之处。盖 服食家举刀取药,仅满其上之圭,故谓之刀圭。言其少耳。刀即钱之别名。布也、泉也、错也、刀也,皆钱之类也,但无年号、款识,殆汉物乎?

○沈赵梦征

赵文献者,广西举子也。尝司教于常之靖江,与江阴举子沈天麟交。嘉靖戊子秋,赵梦已中式,居第九,沈中第十二,晨驰报焉。沈北行舟中,梦已果中榜矣,送 一彩帐至家,大书一“利”字于上。觉以语赵,二人欢相庆也。既而已丑会试,赵以初九日失格被斥,沈以十二日失格被斥,盖二场论题出“人臣怀仁义以事君”, 误写作“怀利以事君”也。且在隔岁之前,而所斥之日,所命之题,鬼神已先知之,兹非定数矣乎!

○飞越峰

洪武四年平 蜀,明升御璧出降。因献马,通体白色,首高八尺,长丈余。春月游牝于养龙坑得之,乃龙驹也。不可控驭,诏祀马祖,然后用之。囊沙四百斤,压而乘于苑中,久 渐驯习。将行夕月之礼于清凉山,乘之如蹑云,一尘弗惊,赐名飞越峰。绘形藏焉,学士宋濂为之赞。余因思嘉靖初年,吾乡海滨地名宋亭,民朱黼家,牝马夜产 驹,家人惊见满厩有光,起视,正见驹目开合如炬,以为怪也,急击毙焉。厥明视之,遍体毛皆成鳞甲之形。盖日牧于海上沙场,信龙种也。物之幸、不幸,有如 此。

○板儿

四方风俗,皆本于京师,自古然矣。然有广眉高髻之谣。吾乡自国初至弘治已来,皆行好钱,每白金一分,准铜 钱七枚,无以异也。但拣择太甚,以青色者为上。正德丁丑,余始游京师。初至,见交易者皆称钱为板儿,怪而问焉。则所使者皆低恶之钱,以二折一,但取如数, 而不视善否,人皆以为良便也。既而南还,则吾乡皆行板儿矣,好钱遂阁不行。不知何以神速如此。既数年,板儿复行拣择,忘其加倍之由,而仍责如数。自是银贵 而钱贱矣。其机亦始于京师。三十前,吾乡妇女皆窄衣尖髻,余始至京,见皆曳长衣,飘大袖,髻卑而平顶,甚讶其制之异也。还乡,又皆然矣。余素不识蝗。嘉靖 八年,于京师庆寿寺见一宦者晨至,手持一虫,云不知何名,近日生于宫中甚多。余观之,殆类吾乡所谓蚱蜢者,但稍大耳。比南还,而淮南北皆蝗矣,舟为所阻, 至不可行。甫至家,而吴浙皆蝗矣。江南有蝗,未之前闻,实昉于此。气之感召,绝于影响,有如是夫!

○论斛

《齐民要 术》,后魏时书。其言一石,注云“当今二斗七升”,此不可晓。然考魏时长安童谣,云“百升飞上天”,是以百升为一斛。则魏所谓斛,正今所谓石也。魏所谓 石,今时无此制也。今官制,五斗为一斛,盖取其轻而易举耳,实当古斛之半也。今米一石重一百二十斤,正合四钧为石之说。

○论里

今以两足平移一十二步,准是五弓,盖一步准二尺五寸也。六尺为一弓,五六则三丈也。凡八百六十四步,是为三百六十弓,是为二百一十六丈,是为一里。

○论亩

亩法古今不同,《汉书》盐铁议曰:“古以百步为亩,汉高帝以二百四十步为亩。”今时俗语云,横十五竖十六,一亩田稳稳足。盖以十五乘十六,正是二百四 十。若古之百步,以今弓准之,则其一亩当今四分强耳。故后稷为田一亩三亩广尺深尺,是横过一弓,直长一百弓也。古之一夫百亩,当今四十一亩耳。播种之区一 亩三亩,通计百亩三十丈阔六十丈长耳。传言颜子有田百亩,信乎,其贫哉。

○论尺

按《家语》孔子云:“布手知尺,布指 知寸,舒肱知寻。”盖用手拇指与中指一叉,相距谓之一尺。两臂引长刚得八尺,谓之一寻。中指中节上一纹,谓之一寸。盖中指有二横纹,准上一纹也。后世营造 尺,始准下纹,但不知始于何时。宋儒以为本于仁宗中指中节,恐未必然。若以古准今,每尺当今七寸七分耳。今以拇指与中指自臂腕一叉,尽处谓之尺脉,此亦可 验。然程子又言,古尺仅当今五寸五分弱。则文王十尺,当今五尺五寸。六尺之孤,当今三尺三寸。棺七寸,当今三寸八分强而巳。不知其异于《家语》者,何也? 然文王五尺五寸,可谓短矣,恐还准作七尺七寸者为是。

○白沙诗谶

白沙陈公甫先生,当成化、弘治间,以道鸣于广中,为 岭南夫子。时李士实宪广东,常从先生宴游玉台之下。他日,先生与世卿闲谈,兼柬若虚二律存于诗集。盖自先生殁后以至正德己卯之变,约三十年,而士实从逆, 诗词规讽,宛然若合符节,殆至诚前知耶?抑偶合也。其诗曰:“风光随处可怜生,共把闲愁向酒倾。今日花非前日看,少年人到老年更。秦倾武穆凭张俊,蜀取刘 璋病孔明。万古此冤谁洗得,老夫无计挽沧滨。”“礼乐犹存鲁两生,至今闻者尚心倾。乾坤已正高皇统,制作还思霸业更。事机每向忙来错,山色偏于雨后明。枕 畔白云闲一片,直从南斗跨东滨。”

○星异

荧惑者,七政之一,非彗孛比也。然星家多忌之,若宋景公时守心,姚兴时出东 井,唐德宗时守岁,符秦时、宋理宗朝皆犯南斗,则中国往往有事。昨甲辰四月,荧惑初见于箕斗之间,说者谓扬州之域有灾,既而大江以南,麦果无收,吴蚕尽 死。六月一日,正入斗中,迨半月始出斗口,渐稍远矣。七月初复入斗中,数夕乃下而出,直至九月始远。凡百五十余日而两犯焉。于时大早,米价昂贵,民不堪 命,从前所无。苗皆蠈死,民大失望。粪多力勤,人事愈尽者,被灾愈甚,颗粒全无。此又自古所无之变也。犯斗之效,盖彰彰矣。

○人异

谭紫霄《化书》有曰:“至淫之极,男化为女。至暴之极,人化为虎。”愚按魏襄王十三年,魏有女子化为丈夫。汉献帝七年,越巂有男化为女。宋文帝元嘉二 年,燕有女化为男。宋徽宗时,女子生须,男子怀孕。皆人异也。弘治初,吾浙萧山县有陈三者,尝为耆民,人呼为陈三老人,一夕化虎,惟一髀不变,入山为害。 人有遇之者,呼三老官,拜而恳之,即舍去。正德间,苏州吴县有男子孔方者,一日忽闻空中呼其名,遂怀孕而生人。时高安朱侍御实昌,巡按苏松,以灾异闻。大 意以为男子生人,古尝有之,然未有出于畿甸之内者,实大变也。嘉靖初,余姻家陈古涯瀛,知福之漳浦,县境内有卫氏者,妯娌三人皆不孝甚。一日,雷震一声, 化为牛、羊、犬三物,惟头面不变。雷神立于空中,观视良久而后隐。三物见人不能言,惟垂泪。陈乃图形刻板,详述其事,散于四方。后陈解职归,年余,县中人 有来谒者,曰三物已死其二,尚存其一云。

○陈世章

陈世章者,以《易经》补邑痒弟子员,嗜酒尚气,人皆以狂目之。然性 直而质敏,余独与之善也。生子曰干,今亦痒生。嘉靖乙酉,世章醉死四年矣。吾友蔡时信者,处其堂兄茂才之塾,时干亦从游。他日,时信与诸生扶鸾召仙,降者 乃朱晦翁也。众皆惊愕罗拜,质以《易经》所疑十余条,一一剖析详明,益信无疑也。已而忽书曰:“时信,汝以色病,我以酒亡。”众方疑骇,又书曰:“陈干儿 过来。”众笑,始悟其为世章也。余因问:“阴世所谓地狱者,有诸?”曰:“有。”“然则公何以在此?”曰:“我无罪者,不往也。”又问:“轮回有诸?” 曰:“有。”“然则公当何如?”曰:“三年后,在光泽徐知县家,范氏为男。”鸾既返,诸生乃纪其言于壁。次日,干出其所遗旧书,昨所剖析,皆其存日亲笔题 意也。后三年,吾邑有徐丰崖先达,以蓬州学正迁光泽令,归而移居,无子。孕,将育矣。夜梦有远客至门,徐亟出迎,乃一冠带者,曰:“吾姓陈,闻公新居,故 来耳。”觉而异焉。迟明,而子生。弥月以梦语人,偶陈氏诸彦昔之召仙者闻焉,曰:“噫,征矣。”为言其详,及所同见者。崖未信,以问于余,余曰:“不谬, 壁记尚存,可质也。”丰崖叹曰:“有是哉!”盖召仙时,徐尚为学正,因名其子曰应陈云。

○陆俨山

陆俨山祭酒深,嘉靖 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以疾终,经一日夕未殓,复苏。自言曰:“初见一吏人相请,至一大衙门。主者出迎,入后堂,坐定。命取禄寿簿来,检之曰:‘公之功名 富贵美矣.但平生有短行者三事,故折公寿算,今尽于此矣。尚有三日,且请还复。’送出门,适见拘系一罪人至,乃俨山弟也。因言于主者,主者即命放之,曰: ‘汝且去,与老先生同来。’遂苏。”时,其弟亦久病,果越三日同时而卒。

○人面疮

按医书言,人面疮,云是袁盎、晁错 之冤,诸药不效,以贝母啖之,遂愈。正德丁丑,临淮贡士彭镛邀余饭,有神乐观陆道士者在座,老矣,当时失问其名。彭指之曰:“陆公少时尝生人面疮。”余因 问之,答曰:“年十七时,夜与本房老仆忿争,殴之死焉。房后地旷而风烈。吾师急聚薪焚之,天明无知者。十年后,足外臁发毒成疮。疮口似唇而有舌无齿,能 言,曰:“我即仆也,我今安在?”且索酒食。但开口言时,必大痛垂绝,口闭复苏。饮之以酒,则四周皆红;啖以脂膏,亦能消烁。食毕,则闭,疼乃稍可。但流 脓血不止,每日一度或二度。其发无常,极受苦楚,贝母亦不能疗。如是者一年,忽七日不言,以为将瘥矣。有兄在牛首寺为僧,行往访之,在寺几半月,忽复言, 痛绝尤甚。曰:“我才出数日,汝即避我,使我寻之苦也。虽然,冤亦解矣。汝明日下山,遇一樵者,可拜求治之。”明日,果遇樵者,恳焉。樵者厉声怒曰:“业 畜,敢言我也。去,半夜疗汝。”忽不见。恍然回观,夜梦金甲神人胸挂‘赤心忠良’四字,谓曰:“药在案上,可煎汤服之。以左手持药查出,水西门外第二十家 门首有妇人泼水者,即弃于道而返”。觉,起视案有物如乱发而无端。遂如戒,果见妇人弃之。疮遂愈。自后屡探本妇,竟亦无他,不知此何故也。”陆时自出其 足,尚有微痕,可验云。

○朱府君墓铭

按《五代史》纪吴越国王钱桱,欧阳公得其封落星石制书,称宝正六年辛卯,始知其 尝改元,余皆闭而不见。余家旧藏《武原志》,内载土中所得《朱府君墓铭》,则知尚有宝大二年,在甲申、乙酉岁。又自称为义忠国。惜欧公不及见耳。作者谢 鹗,即其所言,可考见当时吴越尊王效顺之意。使欧公而见,必当以备列传无疑。今录其略于此:府君,讳行先,字蕴之,吴郡人也。猿臂燕颔,完备将才。始隶职 于建宁高公,所在征讨有功,霅守用为心膂。自渤海公厌世,高礼乱,行君奋臂一呼,率众归国。时天下都元帅吴越国王,亲统全师,抚宁郡县,君遂以功累封协力 勤王佐正匡国功臣,加右仆射静海镇遏使。君在镇,锄耰荆棘,板筑城垒,亲载耒耜,遍植桑麻,以备祗奉,供承南北。十五年,内外无间言。以宝大元年四月得 疾,终于镇。殿下遣中使三赐汤药,赙赠甚厚,进明州郡侯太傅。世墓在乌程县,不克归葬。以其年岁次甲申,厝于开元府海盐县德政乡澉墅村之原。有子八人:元 晟节度使、正散将,元杲,节度、正散将、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兼监察御史,元升节度、下将,皆有父风。鹗与府君幸同王事,不敢饰词,铭曰:“挺生 英特,邈尔奇形。素蕴豹略,能精武经。戈鋋再举,氛祲廓清。从兹勇冠,大振厥声。盛迹既彰,威名遂振。静守谦敬,动知逆顺。惟此贤王,尝其忠信。不有殊 功,那迁剧镇。开吴志大,佐越功全。一人注意,百辟惟贤。方期剖竹,宜分重权。孰谓梁木,俄随逝川。生作功臣,没留遗策。眷彼令嗣,恭承帝泽。丹旐斯引, 玄宫巳辟。万载千秋,芳尘永隔。”观鹗之文既佳,而又能知大义。所言“恭承南北”者,南指吴越,北指宋也。谨用识之,使忠义之士,白于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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