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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忍饥耐苦千里寻亲 仗义扶危双钩拒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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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者说:“我是南阳府的人,有个闺女嫁在郾城县,现在我是看我的闺女去。”秀侠随着这老者走去。走下二十多里,前面那四个骑马的人便已去远,看不见了。但秀侠却又提防着后面,恐怕红蝎子带着喽罗追赶下来,所以她就渐渐把马催决了些,离开这个骑驴的老人,顺着大道往东北走去。又走了二三十里地,就过了郾城。

此时天色已过正午,太阳从云中露出来了;地上的冰雪渐渐融化,路上十分难行,可是往来的人更多。从昨晚直到现在,秀侠腹中水米未进,她不由又饥又渴。同时骑着的这匹马也累了,也饥饿了;无论怎样揪它的鬃,捶它的后胯,它也是不快走;走上几步它就站住,低着头去啃地上的冰雪。秀侠十分着急,心想,这可怎么好?今天要赶不到许州,我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身边无有分文,马也没草料,人不吃可以,马不吃那儿成呀?并且时时回头向后去望,总觉得红蝎子那些人要追来似的。

又向前走了不远,便又看见了一座城池。向路旁的人一打听,原来前面是临颖县,过了临颖县便是许州。秀侠心中就更急,可是坐下的这匹马更不能快走了;而且自己也觉得头晕眼眩,周身无力,但是没法子,她只得挣扎着往下走去。又走不多远,就进了一家村庄,这村子里养着许多条大狗,一听见马蹄声,就齐跑出来,围住马汪汪乱吠,马更不能向前走。秀侠就像是陷在狼群里,这些狗个个张着大口,露着尖牙,都仿佛比狼还要凶恶。秀侠就抽出宝剑来,晃动着向那条恶犬威吓,并尖锐的呼叫道:“有人没有?看狗来呀!”

她这样一喊,就见从一家柴扉里跑出来三个人。这三个人全是年轻的男子,秀侠一看,就不禁更吃一惊。原来其中有两个很眼熟,就是早晨在路上遇着的四个骑马人之中的两个,秀侠立刻惊慌了,以为自己又走进了贼窟,可是见那三个人倒还都无恶意,他们只是一面赶着狗,一面以惊疑的眼光向秀快来望。这三个人中有一个高身材的,他就上前将秀侠的马匹拦住问说:“姑娘你先别走,你拿着一口宝剑到底是要往那里去?在路上我们就想问你,可是没好意思。”

秀侠见这人说话虽然和蔼,但自己心中仍是疑俱,就说:“我要到许州去看一家亲戚!”那人又问:“姑娘你的亲戚姓什么?住在许州城里还是城外?”秀侠尚未答言,就见从那柴扉里又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约有四十多岁,这么冷的天他可光着脊梁,显见是才练完武艺。这人上前来就向秀侠抱拳说:“姑娘你别疑惑,我们不是歹人。这里宿家庄,我名叫双钩手宿雄,这几位都是我的盟弟,他们都是各路的镖头。因在路上看见姑娘,觉得你形迹可疑;现在你又从这里路过,我们才想问问你,并无别意,你放心!”

另有一个人就说:“先把她的宝剑要过来看看!”秀侠立刻急了,便嚷嚷着说:“你们为什么不许我过去?我的剑不许你们看!”她一面抡剑,一面催着马要走,就见那光着脊梁的人举臂高呼,说:“姑娘!我们就问你是否陈伯煜之女!那口剑是否白龙吟风剑?”

秀侠才催马闯出了几步,一听到这话,她倒怔住了。她就勒马回头去看,就见身后那几人倒是不似有什么歹意,于是她就问说:“你们认识陈伯煜吗?”

此时那双钩手宿雄已披上了一件棉袄,他说:“我们怎么不认识?在十年前我就受过铁掌陈大爷的好处,直到现在还欠着陈大爷几十两银子没还;可怜陈大爷在秋天被宝刀张三那王八羔子给杀害死了!”宿雄身后的几个人就齐声问道:“小姑娘,你是秀侠小姐不是?不必瞒我们。陈二爷前些日从这里过去的,他曾托付我们,寻找他的侄女秀侠!”

秀侠听到这里,不由热泪汪然流下,便点头道:“是,我就是秀侠,你们那位知道我叔父现在那里?”宿雄等人见秀侠自认是陈伯煜之女,便齐都欢喜,说:“姑娘,请到家里歇会吧!别着急,我们一定能送姑娘去见陈二爷。”秀侠此时正在饥渴交加,傍徨无计,如今见双钩手宿雄等人诚意迎她到家中去休息,她就像遇见了救星;赶紧收了宝剑,下了马。

宿雄叫人把那匹马接过去喂饲料,他就领着秀侠进了柴扉。秀侠见门里有六七间房,宿雄有母亲,还有妻子。那几个人都是宿雄的盟兄弟,名叫:李殿杰、秦保旺、冯玉、贯龙江。这四人全是开封府的镖头,如今是在南阳卸了镖车回来。向来他们从这宿家庄路过之时,必要来看一看盟兄,如今又因在路上看见了一个行迹可疑的女子,所以来向他们的盟兄一提说。双钩手一听就十分惊诧,赶紧派了他的胞弟宿勇,骑着马迎头打探那女子是否陈伯煜之女。宿勇走后还没回来,秀侠姑娘就骑着马来到庄中。

如今双钩手宿雄见秀侠吐露了真情,说了她遭难脱难之事,宿雄就说:“姑娘你幸亏遇见我,不然就是红蝎子追不上你,你也休想走得到中牟。因这条路上有不少黑山神的伙伴,你骑的那匹马他们都许认得,这白龙吟风剑更惹人注意。”又说:“我在镖行多年,去年保镖至穆陵关,遇着一位少年侠客名叫袁一帆,我们两人因为一些小事就争斗起来,我败了。我就发誓,如出不了这口气我就永远不保镖,所以我就回到家里来专心练武,除了盟兄弟外我一概不见。

“说实话,我并没见着陈二爷,不过我听说陈大爷被宝刀张三杀死,陈姑娘也失了踪;陈二爷来为兄报仇,并要寻找他侄女的下落。那天我听说陈二爷到了许州,我赶紧去见他,可是我到了那儿,他已走了。姑娘,现在你既到了这里,我们可不能再叫你只身远行了。请你在我们这里歇一天,明天我们几个人辛苦一趟,把你送到中牟,去见陈二爷。如若陈二爷没在那儿我们还得送你回新蔡县。至于将来寻着宝刀张三为陈大爷报仇的事,我们也得出力,因为陈大爷是我们的前辈英雄,对我们也真有过好处!”

秀侠见宿雄是这样的豪侠慷慨,热心要帮助自己,自己就不禁感激得落泪。双钩手宿雄的母亲也是个很慈祥的人,有七十多岁了,听了秀侠的悲惨遭遇,娘(她)也十分惋叹。又知道秀侠直到此时还没有午(?)饭,就叫儿媳烧火,给秀侠做饭吃。宿雄却把那几个盟弟都挽留住,就说:“你们都不必忙着走。咱们冲着死去的陈伯煜,得管这件闲事,想法把那姑娘送到中牟县见她的叔父。我想陈仲炎现在一定是住在小信陵刘凤皋那里。”

他那几个盟弟虽然都答应了,可又都像有些为难似的。那个李殿杰就说:“不过,要是因此而得罪了红蝎子,那可怎么办?”双钩手宿雄却冷笑道:“怕那恶妇作什么?只要我见了那恶妇的面,我就要叫她知道我双钩的厉害!”此时宿雄的妻子已将饭做好,秀侠就在老太太的屋内吃饭。但她时时提心吊胆,时时听隔壁屋内宿雄等人的谈话,总觉有什么祸事,就要发生在眼前似的;又仿佛那祸事若出来,就是宿雄等人也拦挡不住似的。

吃完了饭,宿老太太不断地跟秀侠闲谈话,但秀侠却总是扒着窗上嵌的一块小玻璃向院中去看;就见自己骑的那匹白马已牵到院中,眼(跟)那几个人的马匹全都系在一棵枯树上。院中的阳光时隐时现,但天色确已不早了。秀侠从身旁抽出白龙吟风剑,用衣袖擦了擦,又不禁想到自己为此剑所遭的危难;更想到那口苍龙腾雨剑,她就不禁凄然落泪,泪流在剑锋之上。

少时,忽听篱墙外一阵马蹄之声,秀侠就吃了一惊,又听“吧吧”的叩打柴扉,秀侠更惊惧了,右手紧紧握着剑柄,趴着玻璃向外看去。

就见那宿雄手提着一对护手双钩,出来把柴扉打开。秀侠见进来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牵着一匹马,头上流着汗。秀侠心想:这一定是宿雄的胞弟宿勇了。这宿勇一进了门,就惊慌慌的问他哥哥说:“陈伯煜的女儿没从这里走过去吗?”宿雄瞪着眼晴问说:“有什么事吧?”宿勇就说:“红蝎子追下来了,现离这里还有十几里,大概少时就到!”宿雄一听红蝎子追赶来了,他就叫他的盟弟和胞弟准备与红蝎子厮杀。

宿老太太却在屋中说:“别惹祸呀,红蝎子是出名的女盗,是女魔王转世,咱们可惹不得她呀!想法叫陈姑娘在草垛里藏一藏,她找来就说咱们没瞧见就得了!”宿勇却在院中说:“人能藏,马还能藏吗?这匹白马是黑山神于九骑的,路上有许多人都认得这匹马,所以红蝎子才知道陈姑娘是往这边来啦!”

李殿杰、秦保旺、冯玉、贯龙江这几个镖头也全都惊慌慌地说:“还是叫陈姑娘避一避才好,不然红蝎子来了一定是祸事,那娘儿们的袖箭太厉害!”宿雄却摇晃着双钩说:“我不怕,红蝎子来了,你们都不用上手,你们这些软蛋包!我宿雄可不怕那娘儿们!”他连柴扉也不关闭,擎着双钩在门前去等红蝎子。他的妻子在屋中吓得面无人色,他的老太太却不住念佛。秀侠一横心,提着白龙吟风剑就走出屋子,到院中解下那匹白马,向外就走。

宿勇、李殿杰等人都拦住她,问说:“姑娘你要往那里去?”秀侠就说:“我要走,我不能连累你们众位!”说时牵马出门。宿雄又赶过来,说道:“姑娘你别出头,我正这儿等着红蝎子呢!”秀侠却上了马说:“你们这样对我好,我就很感谢了,我怎忍再连累你们一家人?红蝎子是最凶狠的,虽说你们的武艺好,可是敌不住她的袖箭!”说时,她就催马走出了村子,后面许多条大狗依旧追着她的马乱咬。

这时双钩手宿雄也过门去解马匹,他骑着黑马提着双钩,就出村追上了秀侠,大声喊道:“陈姑娘,你不是怕连累我家吗?可是我也不放心叫你一人去走,我要跟随你到中牟县。”秀侠在马上回答说:“宿大叔你请回吧!不要管我,我能一人走到中牟县!”宿雄却仍然不肯回去。这时忽见那十几头大狗又一齐像疯子似的咬着回村里去了。宿雄就一惊,脸上变了颜色,向秀侠说:“一定是红蝎子那些人到了村中,咱们往西边树林中避一避!”

往西边有一片苍翠的树林,也不知是松树还是柏树。宿雄催马在前,秀侠在后跟随,走不到半里,便进了林中。林外的雪虽都已被阳光晒得融化,但林中的雪仍有一尺多深。见不着阳光的枝叶上,仍挂着雪,像开着茂盛的白花一样。秀侠喘了喘气,便问道:“我们躲在这里,家中不要紧吗?那几位不会跟红蝎子打起来吗?”宿雄摇头说:“不要紧,只要你我不在那里,他们便不能打起来,红蝎子也不能将我的家里人奈何。因为红蝎子虽然凶恶,但还不是不讲理,她比她的男人好得多了。”

秀侠想起红蝎子对待自己的恩情,如今自己夺剑逃走,虽然是为势所迫,但也未免太寡情了。正在想着,又听树林外远远之处狗又吠起来,宿雄赶紧跳下马去,走到林外去看。忽然他又跑进来,向秀侠说:“红蝎子她们出了村子了,一共五六个人,都骑着马,姑娘仔细些!”正在说着,就听蹄声渐近,犬吠之声也渐近。秀侠心情紧张着,抽出白龙剑,隔着一行树木向外去看。就见那边是红蝎子领头,个个手中全拿着刀,她们因为寻着了地上冰雪中的蹄迹,竟往这林中搜索来了。

秀侠大惊,惊慌慌地向宿雄说:“这可怎么好?”宿雄却微微冷笑说:“既然是躲不过,那咱们只好跟她拼了!”秀侠说:“咱们只是两个人,怎能拼得过她们?红蝎子又会使袖箭!”宿雄却说:“那么你就先逃走,往西逃,三十里有大石沟,那里住的李云庆是我的好朋友。你可以去投他,少时我就去!”正说话间,就听马蹄声与犬吠声已到近前,红蝎子将要进树林来了。宿雄却手提双钩,催马闯出林去。

就见那红蝎子身后带着一共六个人,全是凹子峪的喽罗。红蝎子虽然死了丈夫,但并未穿孝,上身红棉袄,下身是绿夹裤。一到面前,她就下了马,用手中宝剑指着宿雄说:“你就是双钩宿雄吗?你把陈秀侠藏在那儿啦?让她放胆出来,告诉她,我不杀她。我只要那口白龙剑!”双钩手宿雄却一阵冷笑说:“人家陈家的宝剑你如何能要?陈秀侠没在林中藏着,不信你进来搜!”

红蝎子说:“好!搜就搜!如若搜她出来,我可就不讲情面了,连她带你都得死!”说时,她瞪着两只冒着凶光的跟睛,挺剑向林中便走。宿雄却在马上冷不防一抡护手钩,将红蝎子的头发钩住。红蝎子赶紧一歪头,横剑将钩架住,但头发还是没脱钩。那六个喽啰一齐抡刀向宿雄去砍,宿雄用一只钩去敌众人,一只钩就按下来要钩下红蝎子的脖颈。红蝎子极力挣扎,才算脱开,但发髻也散乱了,并被宿雄钩下一大缕头发。

红蝎子真气极了,抡剑蹿起,去砍马上的宿雄。宿雄用右手的钩一磕,只听“当”的一声,就将红蝎子磕的手痛。宿雄又把钩法展开,三五回合地就将两个喽罗都钩下马去;然后双钩齐向红蝎子去取。红蝎子以宝剑相迎,又三四合,红蝎子就觉得宿雄的力气太大,而且他在马上自己的剑够不着他。红蝎子退后几步,由怀中去掏袖箭。宿雄晓得她的暗器快来了,就狂笑着骂了声:“狗贼妇!”他拨马就进了林中,在林中并大声喊道:“红蝎子,你狗贼妇要敢进林中来,可留神老子的飞镖!”

他这样一说,那红蝎子跟几个喽罗真不敢进来了,但都向林中破口大骂。那十几条狗也围着他们的马汪汪乱叫,林外的声音十分嚣杂,但林中却很家静,没有声音。宿雄在林中四下找一找,却已不见了秀侠人马的踪影,他从雪上的蹄迹辨出,知道秀侠已走出树林往西逃去了。就说:“好!叫她逃远了些,我在这里再支持一阵。”于是红蝎子等人在林外骂着,他也在林里骂着。

相骂不多时,红蝎子急气得忍耐不住,就骑上马,带着四名喽罗闯进林中。宿雄拨马穿着树木来回地走,只向他们骂,并不叫他们追着,也不迎上与他们争斗。真气得红蝎子脸色煞白,浑身乱颤,连打出四五枝袖箭,都钉在地上。这时宿雄却哈哈大笑,高兴的不得了。宿雄见红蝎子手中的几支袖箭已经打完,并见红蝎子气得要昏过去;他身后那几个喽罗根本连刀都不会使。宿雄便想乘机将这横行一时的女盗制于死命。

于是他拔(拨)马走出树林,回头着向林中喝着:“狗贼妇。滚出来!尝尝老子的双钩!”红蝎子立时催马追出林来,狠狠地抡剑向宿雄就砍。宿雄用双钩相迎,二人起始还在马上争斗,后来就一齐跳下马去厮杀。双钩手宿雄所使的这种兵器十分厉害;前端是钩,后端是剑尖似的,有月牙形的护手,钩身双刃锋利,又像是宝剑一般。宿雄不但钩法精熟,而且身强力猛,所以在河南镖行他是个头等人物。

红蝎子纤细窈窕,两只脚小得还不到宿雄的脚四分之一,手中的剑也仅二尺多长。她如一只花鹿与猛虎争斗,又像是一只美丽的小鸟跟苍鹰相搏,然而她却一点也不肯示弱。只见她那口宝剑“飕!飕!飕!”如闪电,似银蛇;上下飞腾,前后遮护并时时以狠毒着数向宿雄去取。宿雄虽然不致于全无招架,但是钩法却被迫得难以展开;尤奇异的是钢钩与宝剑交磕在一起之时,只听“呛啷啷”震耳的金声,宿雄他已使尽了生平膂力,然而红蝎子的宝剑竟不能磕开。

他心里想:啊呀!这贼娘儿们这样大的力!相战二十余合未分胜败,此时就见由西边跑来了一群人,原来是宿勇、李殿杰、秦保旺。他们招集了村中十几名壮丁,请来了几位官兵,一齐持着刀捉拿红蝎子来了。红蝎子手下的那几个就一齐催马抡刀过来杀宿雄,并彼此惊慌地说:“飘吧!”飘就是走的意思。可是红蝎子依然恋战,决不肯走。宿雄又以双钩向这几个人招架了片时,那边的一群帮手便已赶到。

当时那几个喽啰都往四下惊奔,红蝎子却更凶狠了;她已抄了马飞身而上,但仍不肯走。在群众的包围中,她挥动宝剑,乱杀乱砍,简直是个凶狠的女魔。她的发髻本已被钩得散乱,这半天的战斗,头发都抖开了,乱蓬蓬的三尺多长的乌丝,披在后而(面),洒在前身。她那眼睛,永远射着凶光,那使人怕也使人爱的双颊,流着涔涔的汗;她的左臂大概是受了宿雄一钩,从鲜艳的衣服上流下血来,她还不顾疼痛,奋勇争斗。

宿勇、李殿杰等人刀枪乱上,一齐大呼大骂,说:“拿住红蝎子,要活的!”红蝎子的身上大概又受了一处伤,此时她一个帮手也没有了,便一手抡剑抵挡众人,一手就由怀中又掏出箭筒,和一皮袋袖箭。她一将暗器取出来,宿勇和李殿杰等人就一齐说:“小心点!这娘儿们要使袖箭了!”红蝎子趁着众人各自提防暗器,不暇进逼之时,她就将剑插人鞘中,左手续箭右手按簧,像飞蝗一般“飕飕”地向众人射来。

立时李殿杰坠下马去,一个官人也中了箭,两个壮丁都被射倒,宿雄也不得不往旁去躲。红蝎子就趁此时闯出了重围,随走随还回身射箭。宿雄又带着几个人向下追了有半里地,就见红蝎子飘洒着头发,骑着马像飞似的往北逃去了。他们明知追赶不上了,只得回来。这里秦保旺和官人、壮丁已捕住了三个贼人,都受了伤,捆绑起来,带回了宿家庄。不用怎样拷问,三个贼人就都说了。

他们可不肯自认是红蝎子的手下喽罗,都说:“我们都是方城山凹子峪枫叶村的住户,因为家在那里住,就得听于九奶奶的话。现在于九爷受伤死了,红蝎子收养的一个小姑娘也拐了宝剑私逃,因此红蝎子气极了,叫我们跟着她追那小姑娘要回宝剑。并说还到什么中牟县,给她汉子报仇去。她逼着我们,我们不敢不听她的,不然只要她一瞪眼,我们就没了命。”当下三个被捕的贼人被官人给押往县城去了。

这里几个中了袖箭的人,伤势倒都不大厉害,可是都怕红蝎子前来复仇。宿雄也很担心,就命人加紧的防备,并说:“晚间都要把狗放出去。”院中有个柴草垛,宿雄也叫人挪开,恐怕红蝎子晚间来此放火。并叫他兄弟宿勇、盟弟李殿杰、秦保旺、冯玉、贯龙江及众壮丁轮流防守,一夜也不许睡。他看着都已布置好了,他这才又牵上马,提着双钩,向他兄弟等人说:“我还得走,我叫陈姑娘奔大石沟找李云庆去了。可是那段路极难走,她来(未)必能找得到;我很不放心,我要追去看看,咱们帮人帮到底。”说着,他出门走去,顺着曲折的小道,策马往西。

走到那片松林的后面。还往西,越过了两个村子,就望见前面一座山岭,那就是大石沟。山色是黑的,但山后喷着霞光,有成群的暮鸦都“刮刮”叫着,由那山边飞往松林中去了;天色真已不早了。宿雄催着马走,同时惊疑的睁着眼四下张望,惟恐红蝎子没跑远,现在又绕道追上自己来。其实,红蝎子虽然凶猛且会打袖箭,可是自己并不怕她;只怕的是她暗中尾随着自己,跟着自己把陈秀侠找着;然后她再暗中下手,杀死了陈秀侠,劫去了白龙剑,那岂不糟!其实自己已尽了力量去救人,救人不成,也没法子;可是以后究竟难见陈仲炎之面,尤其对不起那已故的铁掌陈大爷,他一面提防着一面走去,少时就进了大石沟。

大石沟是在山中的一股很宽的道路,有稀稀的人家,宿雄一走进来,就直往他的好友李云庆家去。还没有走到,就见迎面来了一骑马,宿雄倒吃了一惊,赶紧收住了缰。及至对面的马来到临近,他才向着晚霞映到山里余光,看出是陈秀侠。他即叫说:“陈姑娘,你找到李云庆家里没有?”秀侠却顾不得回答,她只惊慌着问说:“红蝎子走了没有?”宿雄说:“被我们打跑了。捉住了她三个喽啰,都押在衙门去了,你别怕了!”秀侠这才说:“我好容易才找到李家,可是听他家里的人说,李云庆是往开封府去了,是前天走的。”宿雄也不由一怔。秀侠又说:“我就也没有进去……”刚说到这里,忽然她又“哎哟”一声惊叫起来说:“红蝎子又来啦!”宿雄赶紧回头往后去看。

只见一骑马飞似的向他二人赶来,那马上的人模样虽看不清,但是看那头发的样子,人马未到,先“飕”的飞来的一支袖箭,果然是红蝎子。于是宿雄赶紧向秀侠说:“决随我走!”当下宿雄催马在前领路,秀侠鞭马随后跟随,两匹马就像惊弓之鸟似的,飞一般地向西逃去了。

铁蹄敲在石头道上,“得得得”的奏出急遽清脆的响声。后面那匹马也箭一般地赶来,且高声尖锐的呼喊道:“秀!秀……”秀侠心中悲痛恐惧,连头也不敢回,催马紧走。

少时,他们两匹马就走过大石沟,出了山口。宿雄因见她骑的这匹马很快,就把她放了过去,催着她说:“你在前面,快走,一直走!快!快!”当下宿雄就摘下双钩,两手一分,横马断后,秀侠已在前飞奔去了。红蝎子也越过山路,追近来了。宿雄却抡钩迎将过去,大声喊说:“贼娘儿们!你不要命了吗!”红蝎子却拨马躲开去,又颠又喘,摆手道:“你别管!我追的是秀侠,我要那口宝剑!”

宿雄也喊道:“有老爷在,你就休想追!休想要剑!”他抡钩扑上来,红蝎子也狠狠的用剑相迎。这一女一男,一口剑两把钩,双马往来,又交战了十余合。宿雄见秀快已经去远,他就不肯再多费力气。他就乱舞双钩,逼得红蝎子退后几步,他就哈哈狂笑,骂了两声,拔(拨)马又向西北跑去。

红蝎子气得几乎由马上摔下来,她喘了喘气,又催马去追。追下又有半里地,天渐昏黑了,秀侠的人马已没有了踪影,可是宿雄在前面相离不远,已将被她赶上。红蝎子就又取出袖箭,一按弹簧,“飕”的一箭正射中在宿雄的右膀上。宿雄却伸手由肉中将箭拨(拔)出,“吧”的往下一摔,回首骂道:“贼婆浪,狗贱妇,你这箭就能射得倒老爷吗?”红蝎子气得又要打袖箭,宿雄催马一面泼口大骂,一面向前狂奔。那前面黑压压的又有一片树林,宿雄催马逃到林中来,原来秀侠也在那里。

秀侠惊慌地说:“宿大叔,如果红蝎子追进林里,不如我去见她。我把白龙剑给他,以后再设法追回。”宿雄生着气说:“凭什么?只要她进林来,我就叫她死!”说时林外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原来是红蝎子赶来了。林中的秀侠吓得动也不敢动,宿雄却哈哈大笑说:“贼娘儿们!只要你敢进林来;那可就是找死呀!”说着话,却听蹄声不停,“得得得”越来声音越小,似乎是那匹马已走往别处去了。

宿雄就回首说:“怎么样?我谅红蝎子也不敢进林来。”他下了马走出树林,往四下看了看方向,他就赶紧叫说:“陈姑娘!陈姑娘!”秀侠由林中骑马走出,宿雄就说:“好办了,现在天这么晚,咱们也不能在林里藏一夜,回我家里也不稳妥;反正这时即使红蝎子再追回来,咱们也不怕她啦!她那袖箭在黑夜里打不准。”随又压下一点声音,说:“往西,十里地有一座海潮庵;是尼姑庙。那里的尼姑名叫法师傅,年有六十多岁了,跟个老和尚一样。有膂力,会武艺,她那座庙孤零零在山凹里,庙中又没个男人;可是三十多年来没出过事,连强盗都不敢往那里去。你就可知那老尼姑是有多大的本领了。我虽没到过庙中烧过香,可是我想她也略略晚(晓)得我的名气。我把你送到那里暂住,管保红蝎子不能找了去。你只在那里躲避三五天,以后我就把家里那点事料理好了,也许能把红蝎子拴住。我就送你到中牟县找你叔父去了。”

秀侠想了一想,就说:“人家那庙里能够收留我吗?”宿雄说:“一定能收留,你是个落难的姑娘,尼姑就不能不发慈悲。”当下秀侠想了想,自己现在无处投奔,只好由着宿雄安置,于是她就点点头答应了。宿雄就收钩上马,带着秀侠绕过了树林向西走去。因为没有红蝎子在后追赶,他们倒也不必催马急奔了,所以慢慢地走。这时虽已天黑,可是地上的残雪还能使人认得出路径。

宿雄在前,陈秀侠在后,两匹马踏着残雪,在夜色混沌之中向西。那北风就像刀子似的,割着他们的脸。宿雄这时肩膀上的箭伤很痛,大概流了不少的血,但他忍着不做声,心里想:这算什么?叫个贼娘们射了一支绣花针似的袖箭,我双钩手就能疼得哎哟吗?那样,我太不是汉子了。

秀侠却在马上低着头暗中流泪。她想:我为了报父仇,为了这口宝剑,受了多少苦难?红蝎子,她虽然凶狠,但她对我实在不错;自然我不能跟娘(她)那样的强盗为伍,宝剑也不能给她;我是应当逃。可是我这次的逃,总多少有点儿对不起她!二人心思不同,但马却往同一方向走去。走约十里,天色越发昏黑,又进了一股山路。这股山路很窄,两旁怪石狰狞,秀侠看着却很害怕,并且宿雄对于这里的路径也像不大熟悉。

又走了多时,找了半天,才来到一座庙前。庙并不大,门外像是有几棵不很高的松树,宿雄就说:“到了,下马吧。马就拴在这里不要紧,没人偷。这里你就是请贼来,他也不敢来。”秀侠心中很惊讶,不知这庙中的老尼姑究竟是怎样的人?下了马,宿雄将两匹马全都拴在树上,他就上前打门。他打得很急,那门环子“吧啦吧啦”的在这夜静的荒山里,十分响亮。少时就见由那庙门缝里,透出来一线的灯光,就有女子的细声问:“外面是谁?”

宿雄却隔着门,恭恭敬敬地答道:“我是东边宿家庄的宿雄。现在带来了一位受难的姑娘,要来见法老师傅,求慈悲慈悲!”里面没有言语,那线灯光也忽然逝去。宿雄就回身坐在庙门前的石阶上,他悄声嘱咐秀侠说:“回头见了那位老尼姑,你别说话,你就哭好了,她一定能收下你。”又待了半天,宿雄又听见门虽(里)的脚步之声,他就站起来。

里面灯光一闪,门就开开了,出来一只灯笼,两个女僧。秀侠在这边仔细去看,就见其中果然有一个身材很高,满面皱纹的老尼。双钩手宿雄借着灯光望了望这两位女僧,他就猜出这一定是那法老师傅同着她的徒弟;遂深深作了一揖,说“老师傅,黑天半夜我们来到这里,多有惊动!可实在是有急事,我是东边宿家庄的宿雄,早先以保镖为生;我的老婆也常来这里给菩萨爷烧香……”

那老尼似乎知道他的来历,便摆手不叫他说,指着门外的秀侠,问说:“她是你的什么人?”宿雄叫秀侠过来,秀侠就哭着,向老尼行礼。老尼也还了问讯,宿雄就把秀侠的家世和她遭遇的经过,以及现在被红蝎子逼迫的情景都说了一遍。末了他就说:“这个小姑娘,我没法安置她,想来想去,我就忽然想起把她送到这儿来。我瞧这儿顶稳妥,一来是地方僻静,二来是老师傅的威名足把那贼娘儿们镇住。再说只叫她在这里住四、五天,我就……”说到这里,那老尼领着秀侠进去,就把庙门关上了。

宿雄里(虽)然还没把话说完,可是他已然放了心。又坐在门外石阶上歇了一会儿,喘过气儿来,伤势也不怎么疼了,他就想:没想到法老师傅竟这么容易见,也算陈姑娘该脱此难。她这匹马系在门外也不大妥,贼倒不能偷去,可是红蝎子倘若来了呢?一瞧见马她就知道人在庙里了。于是他连自己的马全都解下来,就骑着一匹,牵着一匹,往山外走去了。在黑夜间他赶回了宿家庄。这时,雪后严寒,北风越刮越紧,山里更是寒冷。

陈秀侠被让进海潮庵内,那老尼的徒弟,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尼,就把她带到一间空房里去住。这空房里也没有灯,秀侠摸了摸,就摸着一座破灶和一铺土炕,似乎这里早先是个厨房,炕上有一张席,一条棉垫子,秀侠臂间还挟着那口白龙剑;她就先将宝剑放在炕上,又将屋门关好。随后她脱了鞋,上了炕,身躺在凉席上,上面盖着那条棉垫。虽然寒冷使她哆嗦,可是这一天的惊慌危险,到如今才算度过;她又不能不自庆侥幸,同时感谢宿雄。心想:多亏了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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