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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入深宅冤家成好友 敲小窗软语报惊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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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得飞当时就专心注意的向外取听,厅外面是几个妇女的谈笑声音,似是才由门外进来,而往里院去了。没听明白说的是什么,也没分清其中是不是有小芳,不过他想着:一定没有小芳,韩金刚家里的女人早先就有一大群。这不定是他的那几个姨太太,这都与我不相干,小芳这时一定还在城外,那庙里。

然而,他的精神有异样的感觉,思想堕入回忆,并且想得极远。他知道这地方就是小芳五六年所居的地方,她在这里睡觉,吃饭,发愁,流眼泪,专想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我对于这里的关系也不能说不探,由运煤,拾苹果,到今日,这个地方实在是个好地方,它叫我能在此遇着小芳。但也是个顶坏的地方,它把小芳给害了,把我也给拉在这里了。这一座座的大瓦房,一层层的宽院落,这就使我刘得飞仿佛靠着它作了一场梦,直到现在还没醒,将来也许在这里把梦做得更深,但也许就在这里挥剑杀人。

周大财现在就像等着要被皇帝召见似的,维恭维谨,还有些坐立不安。待了半天,那仆人由里边出来,说:“三爷出来了!”周大财赶紧就站起了身,垂手侍立,刘得飞倒是想:我偏要坐着,看他能对我怎样?周大财直冲他努嘴,他也不理。这时又听窗外几声沉重的脚步,就进来了韩金刚,刘得飞傲然地抬头一看,韩金刚比早先胖得多了,胡 子修的很整齐,脸也发着点白,早先他长得像周仓,现在仿佛像曹操了。刘得飞连身也不起,韩金刚却向他细看了看,便大声笑起来,说:“哎呀!这就是得飞刘老兄弟吗?要是在外边,我真不敢认你啦!哎呀!这真是有好师父必定有好徒弟,近来我只闻你名声日大,如雷灌耳,不料你像貌也变得这样魁梧了?了不得!后生可畏,老兄弟!来!”他伸手来拉刘得飞,刘得飞却恐怕他是来施什么诡计,所以,虽将腕子被他拉住,但同时预备着还手之式,可是,竟觉出韩金刚的这只手,是很温 暖的,面上更现出诚恳亲近的笑容,说:“老兄弟!咱们可不是自今日起才认识的,我可不能跟你客气,你既然好不容易的来了,我也不能叫你当时就走。来吧!请到里面,咱们真得谈一个痛快!”刘得飞不由得也站起了身,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觉有些不好意思,那边周大财递着笑走过来,弯着腰说:“三爷真好眼力,原来还认得刘镖头,我就说,三爷为人最关心老朋友,刚才在酒楼里,我劝了他半天,他才来。……现在这不是吗?您跟他又见面了。本来么,俗语说:英雄惜英雄,好汉爱好汉。三爷是位大英雄,得飞是条好汉,不见面说不开,一见面自然就分外亲热……”

韩金刚说:“本来我们也没什么说不开的,这几年外面有人给造的谣言,我全不听,我知道得飞也不能信。我不但跟他是熟人,前几年他还小的时候,我就喜欢他。我跟他的师父,我那彭二哥,我们更是生死弟兄!”周大财又笑着说:“谁不知道啊!这话我也跟得飞说了半天啦,当年三爷待玉面哪叱彭二哥,真是亲手足一样!”韩金刚一听,眼睛便显出来潮湿,长叹了口气说:“他也是该!他不听人劝,他的性情是鲠直,然而太古拗。临走的时候还到我这里来,说跟人呕了气,非得离开北京不可,我知道他跟吴宝向来不大和睦,我想给他们说和说和,劝他不要离开北京,因为,凭他那个脾气,纵有好武艺,到什么地方也是不行!不想他说,他并非跟吴宝惹气,却是和另一个人,我也就不能再问他了。他还由我这里拿去了二十两银子,我想多给他,他还不要。由那天他就走了,直到如今,不觉着五年了!……”他这样说着,也不知是真的是假的,周大财就不住的连声叹息,刘得飞却心痛如绞,泪下如雨。

韩金刚拍着刘得飞的肩膀,说:“来!到里边咱们再细谈,大财!你也来!”于是刘得飞和周大财,全都跟着他出了这屋,往里院走去。

进二门、三门、垂花门、瓶儿门,刘得飞觉着这里的门好像比早先更多,也更干净而且阔,处处养着花,挂着鸟儿,而迎面就遇见了不少个女人。周大财跟在最后边,低着头走,韩金刚却依旧拉着刘得飞的手,边走边大声地说:“我早就想把你找来,可是你住在唐金虎那里,我冲着他,就不能够去,我知道他一定在背地说我种种,还许说你师父是被我给害了呢?还许说追魂槍吴宝跟你们师徒作对,是我在背后头。他那个人本来就是那样,尤其是仗着你,他发了财,听说谁去找你,他一定把两只眼睛瞪得很圆。”刘得飞觉着唐金虎那个人也实在是这样,韩金刚说的不算错,可以说,今天一看韩金刚这个人,好象还都不错,似乎还可交 ,可是,想到他对待小芳的种种,又不禁怒从心头起。

韩金刚对待刘得飞越发亲热,连周大财也跟着沾了光,一直被延请到最里院,让进了大概是他的卧房,屋里还正有几个妇女在抹纸牌,一看见了生人来,就要回避。韩金刚却说:“你们不用躲,这都不是外人,这个叫周大财,外号叫卷毛狮子,你们看他这把胡 子,本来是个老头子啦,你们用不着回避。这位……”指着刘得飞说:“他更是鼎鼎有名,他现在是北京城最出名的少年镖头,人可是极为忠厚……”刘得飞也觉着怪,他为什么要带我来到这间屋呢?凉屋里可真阔。四壁全都辉煌灿烂,摆着叫不出名字的东西。这时韩金刚就指着屋里的几件东西叫他看,说:“瞧!这全是万岁爷赏给我的!”周大财看了.不但是艳羡万分,而且肃然起敬,仿佛是要朝着这几件御赐的东西,磕几个响头似的。刘得飞却一点也不在意,管他是万岁爷,千岁爷的,与我不相干。又见韩金刚把几个正在里间木炕上抹牌的妇人,叫下来给他介绍,说:“这几个全都是你的嫂子,只这一个是我的妹妹。”刘得飞一看,他这个妹妹长得好像个小鬼,穿的缎子衣裳发着光,好像上着油漆,脸上那些胭脂粉,擦得真厚,象是特雇来瓦匠给砌的,刘得飞倒不注意他这个妹妹,只专看他那几个小老婆,只见,并没有小芳在内,他略放了点心,同时见这些个妇人,长得没一个好的,更令人觉得小芳是长得俊,那么俊的人夹杂在这些人里,可也真冤屈。这几个女人没事做,还聚一块抹纸牌?可见都不是有教养的妇女。

然而,这几个女人可都跟刘得飞不错,很客气地让他落座,还给他殷勤地倒茶。韩金刚又说:“老兄弟!你不要客气!以后你若闷得慌了,可以在每天这个时候来找我,因为每天这时候我就从朝里回来了,十天值一回班,除了值班,或是有什么应酬之外,晚上我也准在家。你来了,可以一直就进里院,我对你,敢说是妻女不避,因为本来咱们是自己的人,以后你如若遇见什么周转不开,或有什么困难的事,只管跟我说,我敢先答应你,我绝没有给你办不到的事。”刘得飞见韩金刚的态度和说话,全都是这么慷慨,他就也说:“好!韩大哥!你既是这么个人,我刘得飞交 你这个朋友了!”韩金刚喜欢得直笑,说:“本来,我并不是当面夸你,象你这样又忠厚,又老实,武艺高强,名声远震的少年英雄,谁不愿跟你交 朋友?抛开你师父不提,就是咱们两人早先不认识,我也得交 你。告诉你说吧,我有我的心思,这现在还不能跟你说……”他笑了笑,喝了一口他小老婆给他倒的茶,就又说:“现在要不跟你说,我的心还真痒痒,我这个人就是一个直桶儿,心里一点也存不住话,告诉你也不要紧,就因为我现在当的这个差,御前侍卫之职,虽比不上中堂,尚书,可是天天跟皇上见面,内廷里,除了太监,就是咱能进去,万岁爷雇咱们,雇的就是咱们这身武艺,好保护他老人家,可是不瞒你说,我的功夫,因为多年不练,早就全都搁下了,所以我才想将来找一个帮手,我值班的时候,叫他帮助我去值班,可是那宫廷大内,叫别人去还了得吗?北京城的镖头们,我全都认识,可是全都觉着他们靠不住,因此,我才想到你。你要是能够帮助我去当差,慢慢的我再给你补上一个实缺,将来博一个封妻荫子,比当一辈子保镖的,要强得多吧?”

刘得飞说:“这事我现在也不能就答应,得等到见了我师父,问他,他让我去帮你,我才能够帮你。”韩金刚一听,脸上立时露出不高兴的样子,淡淡地说:“不忙!本来这我也不过是随便说说.真要往宫廷大内去带进一个帮忙的,还不那么容易呢!”他的脸有点沉下来。

周大财说:“三爷这是一番好意,要不,怎么不去找别的人呢?”刘得飞也无心去考虑这件事,茶也不喝,只说:“韩大哥!咱们现在既是交 了朋友,我得把我心里的话告诉你了,我今天来,就为的是三件事,要不为这三件事,你请我我也不来!”韩金刚问说:“哪三件?兄弟你只管说出来,我一定给你尽心尽力去办!”

刘得飞说:“第一件事最要紧,就是你得告诉我,我的师父现在哪里啦,我想即刻就去找他!”韩金刚说:“你的师父在哪里,我要是知道,我早就把他设法请回来了,天地之大,江湖之宽,你那师父向来是爱东走西闯,他又无家无业,哪有准去处?不过今天你既来求我,我一定设法托人,赶快把他找回来就是,反正我一定尽心!”

刘得飞长长的叹了口气,又说:“第二件事,是请你去告诉吴宝,跟阎王笔大罗岱,就说我现在已不愿再跟他们打架,可是他们别逼急了我!”韩金刚说:“这件事容易办,本来,都是一家人,纵有些小小的过去仇恨,也应当一说就开,我跟吴宝交 情不深,跟罗岱也只见过一面,但这不要紧,可以由我出名,叫大财把他们都请来,我给你们摆酒讲和,第三件事是什么?老兄弟你快说!”

刘得飞说这第三件事的时候,可颇费了一些斟酌,脸也不由得有些红了,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可把自己与小芳的事,冒然就说出口,因为那一定要与小芳不利,再说当着周大财,和几个女人的面,是更不应当说,然而不说,心里不痛快,早晚也得说,还得光明磊落,无隐无瞒的说,不过,——他的嘴唇动了一动,结果是没有说出来。韩金刚却大笑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老兄弟!无论你是用钱,或是叫我给你做媒,我都立时给你办。”

刘得飞一听这话,倒不禁吃了一惊,遂就说:“第三件事不是别的,就是韩大哥你以后得多做点好事,尤其,侍你家里的人,要好一些!”韩金刚又笑了,说:“一定是你听外人说的,我早先不孝顺父母,我对我的妹妹也不好,她这么大了,我还不给她说婆婆家,我又待仆人们刻薄寡恩,是不是?我知道早就有许多人批评我,可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无论对谁,也是问心无愧,慢慢你自然就晓得了,我愿意你常来找我,或是你索性在我家里住些日,就可以看出我的为人!”周大财在旁又说:“三爷心地最宽厚,无论待谁都好,都是热心肠。”韩金刚说:“不过老兄弟他跟我说的也都是忠言,我向来对人是,舍财舍命,结果是挨骂受埋怨,他的师父彭二还不是如此吗?外人都说我把彭二害了,所以,为这些个外人说的混账话,我也得跟我这位老兄弟深交 一交 ,至少也得叫他明白我!”说到这里,韩金刚似乎非常的愤慨,又冷笑,又叹气,刘得飞就站起身来,说:“韩大哥!今天我们把话既都说明,我算认识你了,以后我不再听别人的话!只求你帮帮忙,去找我的师父,其实大概在一半月内,我也要离京,前去找他。打搅了半天,请你莫怪!现在我要回去了!”韩金刚却拦住他说:“你先别走!我还有话,没跟你说完。”

周大财也笑着说:“不用忙!多坐一会三爷一定是还跟你有话。”

刘得飞只得又坐下,问说:“什么话?”

韩金刚拿眼睛盯了盯他,又笑着说:“你跟我一连说了三件事,你说完了,我可也有三件事要请教你,第一件是你在张家口,跟卢天雄,卢天侠,弄的是一件怎么回事……”

刘得飞回答说:“他们要把姑娘许配我,我不要!”

韩金刚说:“卢天侠的女儿卢宝娥,名声可很大呀?听说长得也不错,镖是百发百中,是你不愿意呢还是唐金虎拦阻你呢?”刘得飞说:“是我自己不愿意,唐金虎管不着我。”韩金刚又笑笑说:“看不出老兄弟你这小伙子,原来是个铁罗汉!可是,你是真的一辈子也不娶妻呢?还是现在假若有人把姑娘给你,还陪了许多嫁妆.你可能乐意呢?”

刘得飞说:“无论什么,我也不乐意,找不着我师父,像这些事,我连想它也不想。”

韩金刚迟疑了半晌,然后又正色的问说:“那么,现在有一位老英雄要会会你,你是见他不见他?”

刘得飞问:“谁?”

韩金刚说:“是北几省闻名的老英雄,你师父跟我,都是他的晚辈,他的外号叫佟老太岁。”

刘得飞说:“我听说了,他是吴宝罗岱给请来的,专为要对付我的,我本来不怕他,可是因为我已发誓,不再跟人打架……”

韩金刚说:“你绝不跟人打架,可为什么还保镖呢?”

刘得飞说:“这是昨天晚上我才发的誓。再说佟老太岁一定是个老头儿,我打了他,便是我不讲理。”

韩金刚摆手说:“不要紧,我也绝不能叫你们一老一少打起来,可是那老侠客脾气很怪,他此来,倒不是跟你作对,只是他不信,一个玉面哪叱彭二教出来的徒弟,又很年轻,居然在京城出这样的大名,他不信,他不服,所以非来看看不可,我想,不如你就叫他看看?”刘得飞说:“叫他看看也没什么,我就是这个长像,我是背煤出身,现在还是这浑样儿,他要是想看我的武艺,我也可以练练给他瞧,我可是不会那些花拳花棒。”

韩金刚笑着点点头,说:“这就好说了,你先在我这里等着他吧,待会儿,他们一定来,到时你们上前院子练去,那里地方宽绰,……”周大财在旁边捧场说:“到时候我也开开眼,还得烦那位老侠客也练几手儿呢?”韩金刚就说:“那么你现在就辛苦一趟,到天泰镖店把他请来,如若吴宝罗岱他们也要来,你也不必拦挡,我在这里摆酒……”说着,就站起来,点手叫周大财,说:“你来!我还有另外两件别的事,要托你顺便去办。”说着,周大财就同他出了屋子,两人也不知是到外面谈说什么去了,实在有点鬼鬼祟祟,未免惹刘得飞生疑,他就瞪着眼不住向门外去看,可是这屋门,已被韩金刚回手给带上了,这屋子虽然都通着,可是应当称为三间,是两明一暗,很宽大、棚顶很高,还悬着精致玻璃灯数盏,到晚上若是都点起来,一定倍觉辉煌。

由刘得飞坐的这个地方,向右边一斜脸,就看见里边的木榻上,围着一张炕桌,坐着几个小老婆,韩金刚的妹妹,也扒在一个小老婆的肩上,嘻嘻地笑着看,看的就是抹纸牌。这种抹纸牌,刘得飞是知道的,因为在镖店,那些小伙计们就常赌这个,不过那是大嚷嚷大喊,有时能够揪打起来。而这几个女人却都是轻轻说话,轻轻地笑,她们也赌的是真钱,也有输的都象要哭了似的,更有赢了钱的,乐的都闭不上嘴,叫婆子给个茶,叫小丫鬟给装烟。大概是有一个不知是第几位姨太太,她把钱输光了,叫一个老婆子出去给她取钱,也许是去找谁借钱,出屋去了多时,这多时之后,老婆子不回来不要紧,韩金刚却仍然没回来,因此更叫刘得飞起了疑心,同时更加急躁,他忿忿的小声叨念着说:“怎么还不回来?把我一个人蹲在这里,是干什么?”他真要踢开椅子扬长而去,然而想着:“究竟得等一等那佟老太岁,既是他想看看我么,我已经答应了,若是走了仿佛也怕他看,那可真叫人耻笑,连小芳也得耻笑我!这样一想,只好再耐着性子等一会,可是在这时候,忽见屋门一开,走进来了一个小丫鬟,刘得飞一看,不禁地吃了一惊,同时也不由得脸红了。

这个丫鬟就是跟着小芳的那个“香儿”,她手里拿着一个小手巾包袱,里边大概不是钱,就是零碎的银子,一定是这屋那个姨太太赌输了,临时派那老婆子去找别人借,现在是香儿给送进钱来了,可知是跟小芳去借的,同时并可证明小芳是已经由城外回来了,“她回来得可也真快!”并且见香儿抬眼瞪了他一下,仿佛并不诧异似的,什么话也没有说,——自然,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她哪能够显出是和他认识呀?她的脸孔沉着,仿佛是有一些不高兴,一直走进里间,把那手巾包袱,交 给了一个姨太太,说了两句话,可也不知是什么话,说完了转身就走,从刘得飞跟前不远的地方走过去了,连眼皮也都没有抬。

刘得飞可真坐不住了,想着:既是小芳已经回来了,她知道了我竟跟韩金刚交 了朋友,她得多么生气?待会,将老太岁,大罗岱,追魂槍,一些人全都来了,说是只为看看我,说是只叫我练练武,韩金刚说是要摆酒讲和,可是我这脾气也说不定,也许踹翻了桌子跟他们打起来,那小芳可更得生气了,“好啊!你昨天晚上发的誓不再跟人打架,今天立时就打起来了。”还在她的跟前打起来了,那她不得气哭?不行!我得快走开。

他出了屋,临出屋的时候,里间的那几个女人全都停止了抹牌,而惊奇的看他,大概是他的颜色太不好了,又着急又发怔,忙忙的往外去走,不想才走出了一个院子,就见韩金刚在廊下,正吩咐仆人作什么,一看见了他,便说:“老兄弟你怎么不在那屋里坐着了?”刘得飞说:“我要回去。”韩金刚赶忙过来拦他说:“你可不能回去,我已经叫周大财去请他们,并叫人请唐金虎去了,索性大家见个面,以后北京城的镖头武师,就全成了一家人,再也不可存着什么意见。酒菜都正在预备了,今天这些事,归根说还专为的是你一人,你要是一走,不是给我个干撩台吗?我若这次失了信,以后再请他们,他们不能到了,倒显出是你见不起人,是玉面哪叱彭二的徒弟见不起人!”

这话把刘得飞胸中的怒气激起,他想了一想,也对呀!我现在走了,就是怕他们来了,给我自己丢人不要紧,给师父丢人,将来可更见不起师父了!所以,他就站住了,更是发呆。韩金刚又拉住他的手,说:“你还是别走吧!反正唐金虎也知道你在这里啦,他柜上绝没什么事,再说他待会也一定来。”

刘得飞真没有准主意了,便依旧被韩金刚给拉回到刚才的那屋,他原想着是再等一会,如若那些还不来,我再走,反正得快一点走,别在这里叫小芳生气,不想,韩金刚立时向那些小老婆发脾气,说:“你们还弄什么牌?刘兄弟来了,也不知道帮着我应酬应酬!”更向他的妹妹瞪眼,大声呵斥着说:“大站娘!你又不会弄牌,你可看什么?快来,陪一陪刘大哥!”又指着刘得飞说:“这不是外人!”当时,这些女人都吓得收起了纸牌,纷纷的下了木炕,来殷勤的应酬刘得飞,这个给倒茶,那个又拿点心,还有的像象赔罪似的说:“刘兄弟可别怪我们!我们只是贪玩!”韩金刚的那个妹妹却走出去了。

刘得飞被这几个女人伺候着,却也有些不好意思,心想:这几个女人也都倒楣,怎么都嫁了韩金刚?却听韩金刚大笑着说:“因为你是个铁罗汉,所以我才特叫你的这几个嫂子都来应酬你,告诉你,老兄弟!咱们练武是一件事,成家又另是一件事,不能为练武就当和尚。一个男子,离不开女人,没接近过女人的,那叫作傻瓜一个,而且还是个苦瓜。你看,哪个保镖的不讨老婆,除了你师父彭二,可是他早先还有两个姘头呢,他一定没告诉过你,我可是都知道,我韩金刚就是这点不成材,老婆真多,可是我还觉着少呢,我因为有这几个老婆,才使我天天快乐,不像你,这半天我就尽看见你皱眉了,这不对,一个男子得有点丈夫气,得看的开,拿得起来,心要宽,精神要大,别尽皱眉发怔,皱眉发怔,就是想媳妇啦,我敢说,你现在要是有个媳妇,你的脾气绝不能够这样古怪,你也就会说话的了,好交 朋友了,女人的好处你绝想不出,她能把个铁罗汉给变成棉花球似的,棉花球团 在外面闯,才不怕碰钉子,你要永远是铁罗汉,那非栽跟头不可,还是一碰见硬的就要糟糕。老兄弟,我告诉你一句忠言,你赶快的去办,或是你快到张家口娶那卢宝娥,喜事由我包办,这里还给你预备喜房,或是,我给你做媒,你要什么长像儿的,我准能给你找着什么样儿的,你同时娶两个,我也给你办得到。别等着你师父了,你师父大概发了一笔外财、不定躲到什么地方,成了家,早抱上孩子享福去了!”这一大套话,叫刘得飞听了,觉着糊里糊涂的,同时,这边一只戴着金镯翠指的手,给他来送点心,那边又来了个染娇红的指甲的切了果子来了,门外还送来菜,另一个穿绿衣裳的先摆上了酒盅,还有一个穿绣花裤子的摆来了醉螃蟹,松花鸭蛋,酱肉片,炸小虾,各种的酒菜,韩金刚说:“都来!叫大姑娘也来,小芳呢?怎么单单她不来……”

刘得飞一听这话,立刻神色忽变,坐立更显着不安了。

却见韩金刚高高兴兴地又说:“都来喝酒,酒莱不够,还得来!叫厨房快预备!那大桌的席不要紧,那得等晚上才吃呢,再说吴宝,罗岱,唐金虎,那群王八蛋都不要紧,给他们坏点的吃,没有什么。得飞,老兄弟!反正你一人等着他们也是着急,不如咱们先乐一乐,我现在拿亲戚待你,我看你跟卢宝娥那事不成,不如咱们结下一门亲吧!”

刘得飞,简直不明白韩金刚是怎么一回事,不知他还要胡说些什么。这时这些女人忙忙乱乱,叫他都看花了眼,叫他都起了厌恶而发了急,蓦然一想:韩金刚现在使的这莫非就叫“美人计”?他妈的,他想用这些娘儿们先收拾我吗?正在想,脸色又渐变,眉头又紧皱,更发起呆来了,两只拳头也不由得紧紧地握起,忽见屋门又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了,一个穿绣花的红衣红裙的少妇,环佩叮噹,莲步轻移地走近来,刘得飞一看,原来正是小芳。

刘得飞现在一点酒还没喝,脸可突然就跟一块大红布似的了,他想:现在没话说了,见了小芳,这么熟的人,昨天晚上还见面谈了半天呢,难道装做不认识?我可不会,我得当着这些人光明磊落地说开了,韩金刚要跟我结亲也行,她就是我的姐姐!当下,刘得飞站了起来,又要拱手,韩金刚却笑着说:“老兄弟你就别拱手啦!这个也是我的小老婆!”

“小老婆”这三个字,招得刘得飞加倍恼怒,他几乎当时就将盛醉蟹的盘子抄起,向韩金刚打去,但小芳三步两步就走近前来,说:“这醉蟹太冷,吃下去能够肚子疼,刘兄弟还是别吃吧!等一会叫厨房做点别的酒菜吧……”,辞意是那么温 和,刘得飞明白又是劝他不要打架,他只好饮下一杯酒,而将胸中的怒气强按下去,做出老老实实的样子来。韩金刚却笑着说:“你看我这小老婆多么会体贴人。这个小老婆是我最宠 爱的小老婆,……”小芳却说:“得啦!你就别说了!”刘得飞的心中说不出是怎样的生妬,韩金刚又笑着说:“将来只盼你有这么一个好老婆,也就得了。”这话说出,小芳也不由的一阵脸红,刘得飞却又由小芳的手中接过酒杯来饮了一口,同时觉着脚下被人轻轻踢了一下,他立时就放下酒杯,心说:怎么,你既给我斟酒,可又不许我喝?

小芳向他直使眼色,他没看出来,韩金刚也没看出来,各样的热菜一件一件摆上,真丰富,还有醋溜鱼,几个小老婆连丫头仆妇依旧忙碌着伺候他,韩金刚也不住地向他夹菜,灌酒,同时韩金刚也不住的自己喝,他先脸红了,由红而发紫,越跟刘得飞表示着自己,谈闲话,谈他过去的一些得意之事,怎样发的财,怎样弄的这些小老婆,怎样做的现在这侍卫,他高兴极了,也不管刘得飞爱听不爱听,如此就磨烦了很多的时候,窗外的天色渐渐黑了。

刘得飞是因为小芳在旁,他的举止既受拘束,心里又十分的不安,想走既不行,坐又坐不住,酒,今天居然喝了好几杯,头不禁有点发晕,可是心里还明白,忽然就想起那佟老太岁等一些人,这时候怎么还没来呢?连去请人的周大财,也不回来了,唐金虎更没有到,这是什么缘故?他遂就停杯向韩金刚去问,韩金刚却摆手说:“管他们呢,他们都爱来不来,反正我请了他们,已经给了他们面子了,他们要不要面子,我也不管了。刘兄弟,你放心!不要怕他们,你交 了我这样的朋友,还怕他们吗?无论官面私面,只要有我韩金刚,包你吃不了一点亏,谁也不敢惹你,今天我特意请你,叫我这些小老婆都出来陪你,就为的是把这件事传出去,叫人看看咱们两人的交 情是多么深厚?……”

刘得飞一听.越发不住地诧异,心说:这是干吗呀?韩金刚跟我这样深交 ,难道真是出于一番好意吗?……正在想,又见韩金刚吩咐人点灯,再添菜,换酒,拉凳呀,叫他的小老婆们;连小芳也在内,都陪着来吃,一时衣香鬓影,围绕着刘得飞越近,小芳就在他的身旁,韩金刚还怒声呵斥道:“你们也不看看,刘兄弟的酒杯空了半天啦!你们也不管给斟,算是干什么的?”便拍着桌子,震得杯碗都乱动,他向小芳瞪眼说:“你发什么呆?你是想什么啦?你就在刘兄弟的旁边,为什么不给他斟酒!”吓得小芳赶紧给刘得飞去斟酒,不想这是新灌来的满满一壶黄酒.小芳一失神,壶盖先掉了,酒就洒了刘得飞一身,韩金刚更是大怒,把拳头捶向桌上,嚷着说:“这是怎么回事?成心给我得罪朋友吗?”刘得飞却摇头说:“不要紧!我的衣裳不怕沾酒!你喊嚷什么?”他紧握拳头,仿佛要跟韩金刚打架似的,把几个小老婆全都吓得惊惶失色,小芳更紧紧的咬着嘴唇,两跟含着泪水,仿佛要哭,韩金刚倒笑了,说:“你倒护着她们?怪!我打她们,骂她们是常事,因为要是不会打老婆的,就千万别弄小老婆,象你,倒是个多情的男子,女人若嫁了你,倒是造化。”哈哈的又一笑,说:“刘兄弟!事到如今,我不妨跟你把话说明白了吧!因为我有一胞妹,今年二十五岁,刚才你已看见了,长得还不难看,可是这几年来我尽顾给我自己弄小老婆,却把胞妹的婚姻大事耽搁了,又加着我说过,非得是有钱的,还得是官,更得好武艺我才能够给,这样一来,吓得别人都不敢来求亲,弄得她高不成低不就,老不给她说婆家也不象话,人都得笑话我。我看来看去,可就看上老兄弟你啦,你虽没有钱,可是有名,你虽不是官,可是京城第一名大镖头,你的武艺更不用说了,所以我想佟老太岁,大罗岱,也都一定敌不过你,你要是能做我的妹婿,我必有重重地陪送妆奁,以后咱俩是大舅子和妹婿,我仗着你的武艺,你仗着我的钱,在京城,谁还敢惹咱们,这是我跟你说真话,你点了头咱们就算订了,决没你的亏吃;你要是不答应?你可得想一想,将来你别后悔!”说出这话时,他是又笑着,又瞪着两只恶眼,刘得飞却不假思索地就摇头,说:“不行!不行!我不能够答应,我不愿意!”韩金刚把眼瞪得更大,问说:“那么你要怎么样的媳妇呢?难道说你还是想要张家口的卢宝娥?”刘得飞说:“她?我更不要!”韩金刚忽又笑了,说:“怪啦!那么你可要谁呢?”刘得飞说:“我没见着我的师父,我决不要媳妇!”韩金刚笑着说:“你别把师父跟媳妇拉在一块,这是两件事,不是一件事,你订了亲,不必当时就讨,再说你有了媳妇,再去找你师父,别人也不能说什么,咳……”他叹了口气,似乎觉着刘得飞傻,然而傻的可爱,因为这样又傻又有本领的人,才愈使他韩金刚有点舍不得,因就又笑了笑,说:“咱们先说一句开玩笑的话吧,反正说媳妇也不过是挑女人的丑俊,女人的丑和俊原也都差不多,你来看看,眼前的我这几个小老婆,都年纪不老,有的是瘦的,有的是肥的,有的柳叶眉,有的樱桃口,你看看挑挑吧,她们那个配当你的媳妇?你就用手指,不要紧!”

刘得飞此刻不由得十分惊讶,心里猜着:我跟小芳的事,莫非他已晓得了,他要作一个顺水人情,把小芳让给我?他若真肯将小芳让给我为妻——但她是我的姊姊,怎可做我的媳妇呢?咳!谁管它!把她接出了这个地方,叫她逃出了韩金刚的手,以后再说。于是他的心里不禁欢喜,而又不住的盘算,他又去看小芳,见小芳的脸倒不红,而是直发白,这种娇羞可怜之姿,叫刘得飞的心里爱惜而又情急,实在忍不住了,他就用手准准确确地一指,说:“她就行!她这样儿的我才能够娶,我才愿意!”这话一说出来,许多人都惊讶似的望着小芳,小芳却早就把脸低下去了,韩金刚又哈哈一阵大笑,只说:“老兄弟!你喝酒!”便叫他一个别的小老婆给刘得飞去斟酒。

韩金刚没再说什么,小芳却立时就躲避出屋去了。

刘得飞反倒觉着十分不好意思,不是怕韩金刚,倒是怕小芳生了气,他又喝了半杯酒,就听韩金刚又说:“天这么晚了,老兄弟你就不用回去了,住在我这里,晚上佟老太岁若来了,咱们再开一桌,他如不来,我还有点事跟你商量.现在我看你喝得也差不多了,你若住在我这里,管保什么事也没有,回到镖店可就难说了,佟老太岁纵使不去找你,那大罗岱等人未必干休,倘若去找你……”刘得飞听到这句话,不禁怒气又往上涌,把酒杯“吧”地摔了一下,又听韩金刚说:“你虽然不怕,可是究竟惹气不值得的。”这话倒说到刘得飞的心上,因为他也实在不愿惹气,同时又想:在这儿住一晚也好,因为刚才我一定把小芳得罪了,她口虽不言,心里不定有多么生气了,今夜我住在这里应当找着她住的房子,跟她解释解释:“我把话说错了!我并不是要将应当作我的恩姊的人,做为我的媳妇,我不敢这祥侮辱,我是希望你跟我离开这个地方。”又想:刚才当我点出小芳的时候,韩金刚并没有说不行,也许因为他的小老婆太多了,他不在乎一两个的,愿意分给我一个,他说待会儿有点事要跟我商量,大概就是这件事……。刘得飞如此一想,心里便萌发了许多的希望,有点坐不住了,浑身发烧。韩金刚又说:“你再喝一杯酒吧,待会我就叫人送你到旁的屋里歇歇去,等你睡一个觉,半夜起来,我再请你喝夜酒,我向来对待至交 的朋友全是这样,尤其你,今天你虽没点头答应亲事,可是咱们,早己不是泛泛之交 ,近些日,我也颇有一些耳闻,今晚上,非得给你一个玩艺儿看看不可!……”说到这里又不禁哈哈的一阵狂笑。

刘得飞此刻已经有些头晕了,不敢再喝酒了,因为到夜里还得办事呢,纵使韩金刚不把小芳交 给我,我也得设法把她救出,救出之后将她安里在一个稳妥的地方,然后我再往天涯海角去寻我的师父,妈的!指着韩金刚他们去找我师父是绝靠不住,今天我已经看见了,若还叫小芳在这儿当小老婆,那真使我羞得慌。当下他的主意已经决定,心就更急,于是装做喝醉的样子,就要趴在桌上睡觉,韩金刚命仆妇叫来了两名力气强壮的男仆,就把刘得飞搀出了这屋,而送到这个院的西屋,把他放在床 上,两个男仆出去,就将门倒锁上了。

屋门外的锁头“卡”的一响,不禁把刘得飞吓了一跳,心说:“不好!我上了当啦!原来韩金刚是想暗算我!”当时,气往上涌,一滚身,坐起来,四下看看,屋里很黑。前后都有窗棂,都闭得很严,他先去摸摸后窗,就见也锁着了,窗户格儿是木头做的,十分的小巧,还粘糊着纸,推了半天也推不开,大概是从外面锁着的,这真使他着急,又到前窗去看,却安得更是结实,简直现在就把他困住了,他更不禁的生气,心说:“好啊!韩金刚原来是这么一个奸徒!今天周大财把我骗了来,他用计将我稳住,原来是想要害我?好!你太小瞧了我刘得飞!”当时,他就要将这窗户和门全都砸开踹毁,而跳将出去,抓住韩金刚,用拳将他打死!这在刘得飞并不是办不到,他的神力,他的猛勇,这间小屋实在困不住他,但是,他顾虑着小芳,看今天这事,韩金刚要害我,恐不只是为帮助吴宝,大罗岱等人,大概小芳跟我的事,连赠给我绣带,及昨晚在城外庙旁见面的事,他都已晓得了,这倒于她不利,我若打出屋去,我的手里又没宝剑,未必就能立时取胜,在那时,倘若他一时气恼,先命人去收拾了小芳,而使小芳惨遭毒手,那可怎么办?这倒是应当细想一想。

因此他就很发愁,详细地考虑,又去撼动那后窗,但仍然开不了,那一根根的窗格儿,倒是经不住他的拳头砸,“咚”地一声,他的拳头砸去,立时就砸断了两根,他心说:可别再砸了,再砸就要被这儿的人听见了,韩金刚手下的恶奴恐怕不少,我跟他们斗,也得斗半天,于是发着怔看着窗外,天色已黑沉沉的了,这后窗户之外是另一个偏院落,院里也有几间房,房里也都有灯,可是不太亮,大概是仆妇丫鬟们在这里住,他于是狠命的砸这窗户,“咚咚”地又砸了几下,这后窗上的木格儿被他砸得七零八落,他又用手去掀折,如是这窗户就成了一个大洞。正在这时,忽听窗外有个人说:“哎呀,你是要干吗呀?”刘得飞一听,不由吃了一惊,因为这是女子的声音,并且还异常的厮熟,他于是就叫着:“小芳!小芳!快来帮我的忙!”那说话的女子,闻声立时就跑近了窗外,惊惶惶地悄声地说:“原来是你呀!刘得飞呀!你怎么在这里啦……”刘得飞这时才看出这矮小的身形,原来不是小芳,却是随身服侍小芳的那个丫鬟——香儿,他立时就更着急,并带着一点惭愧地说:“我上了韩金刚的当了,他把我送在这屋,锁上门窗,预备着要收拾我,妈的他却不知我是装醉,这么个小屋就能困得住我啦!”香儿悄声地说:“韩金刚现在前院里了,那里来了好些个人,都是镖店的……”刘得飞说:“我知道,那一定是追魂槍吴宝,跟阎王笔大罗岱,他们那一群王八蛋!”香儿说:“他们正在喝酒啦,还有一个老头子……”刘得飞说:“那就是甚么佟老太岁,他们太欺负人,我本是忍着气,忍了一天的闷气,就为的是小芳……”香儿悄声地,惊恐而又紧急地说:“你还提小芳啦?还提我们五太太啦?你还不知道吧?……”刘得飞惊问着说:“她怎么啦……”心里却砰砰地不住紧跳,因为小丫鬟说的话太可疑又可惊了,莫非,小芳这时已叫韩金刚给打死了!害死了吗?……此时,香儿在窗外呜呜地哭起来了,抽搐着,低声惊恐着说:“我们的五太太,她好多日没受这罪啦!刚才,三爷,韩金刚拿着那皮鞭子追到房里,就向我们五太太没头没脸的抽,抽完了还给捆在柜门上,现在还在那里捆着呢!一定是,就是跟你的事……”刘得飞没等到说完,心里早已腾起来了怒火,当时拳又抡“咚咚”,向着窗上猛砸,又“克察克察”,将这窗上的木格儿乱掘,乱拆,乱扔,当时这个洞就越来越大,但此时前窗之外,却有人说话:“干什么啦?……是刘得飞……”“这个小子……”“快开门!快开门!”用力来砍着门,又有人说:“让我进去结果了他就得啦!留着他终究是个祸害!……”此时,小丫鬟香儿吓得回身就跑,刘得飞紧急的,忿怒地,“咚咚!(口克)(口克)!”又连将窗狠砸了两下,趁此飞身就向外去窜,只听“(口叉)”的一声巨大的响声,他的脚是先踹出去的,身子如“白鹤敛羽”,同时就越出了这后窗,而房上忽然有一人跳将下来。

原来这就是刚才在前窗砍门没有砍开的那人,现在由房上爬过来了,急快地抡刀向他就砍,刘得飞闪身避开,同时一脚踢去,这个人当时就往前一栽,“吧(口叉)”的一声栽在地下了,但是他的刀仍紧握,敏捷的站将起来,急忙回身,舞刀,却不料刘得飞早用了一个“苍鹰擒兔”,飞扑了来,不容他还手,“吧”的一声,立时将刀夺到手中,同时顺手将刀向下一擦,这人“哎哟!……”喊也没喊叫出来,便被杀伤,而昏倒于砖地之上。刘得飞这才看出来,这人正是追魂槍吴宝的手下的,他的名字叫金眼夜叉,刘得飞也不再管他,赶紧手提钢刀,顺着这“过道”,就向后院走去,走了几步,就见那小丫鬟缩在一个墙角,战兢兢的说:“怎么?那个人是死了吗?”刘得飞也不答话,仍急急地说:“你快带着我去救小芳!”于是这香儿,两条小腿都象跑不动,带着刘得飞去往后院,指着西屋说:“就,就,就……”她可是说不出话来,刘得飞蓦然就往她所指的那屋走去,踹开了门,走进屋去就将手中的钢刀一抡,只听屋里的两个仆妇,还有一个是“小老婆”,齐声的惊叫着说:“哎哟!妈哟……”都“咕咚咕咚”爬到炕里被褥堆里的那边藏着去了。刘得飞瞪大了眼睛借着几上的烛光一看,只见小芳的情形真是凄惨,她仍然穿着白昼的那身红衣红裙,倒好象是个罪人,而头发已被鞭子抽乱,那秀丽的小脸儿上也有紫青色的横一道,竖一道的鞭痕,她正在低着头痛哭,看见了刘得飞进来,她的带泪的两只秀眼,立即惊惧的睁开,而伤心,哭泣,抽搐得更加厉害了,她的两手还被倒剪着,捆在大竖柜的柜门的铜环上,她是跪也跪不下,站也站不住,着这样子,实如一只待宰的羔羊,真是可怜。刘得飞看了真是痛心,当时赶奔上前,用刀就把捆绑着小芳的手的绳子,全都割断,小芳的身子就倒在他的怀里了,他赶紧用一只胳臂抱住,就说:“走吧!你跟着我走吧!”小芳却趴在他的肩头上不住的哭泣,一句话也不能说,一步都不能走了。他就只好将小芳往他的身上一背,向外就走。但是这时院中,迎着屋门有两个人一齐在抖着长槍,怒喊说:“刘得飞!你出来!滚出来!”这正是追魂槍吴宝和黑虎鞭焦泰两个人的声音。刘得飞自己是不害怕,然而他现在是背着小芳了,若是闯出去,和他们拚斗就十分的不便,小芳也容易受伤,因此,就十分着急,又怕被院中的人看到屋里,而打来什么暗器,所以他就先一回手,用刀“吧”的一声,将几上的烛台砍掉在地下,可是蜡烛倒在地下,还不住地燃烧,并且将地下的一只女人的花鞋给引着了,渐渐地冒起了浓烟,那藏在被褥堆上的三个女人,又不住“嗳呀嗳呀”地怪叫,并喊着:“着了火啦!……”外边又有人在怒喊:“刘得飞,你忘思负义的东西!今天我好意的待你,你反倒在我这里杀人,还敢侮辱我的小老婆?……”这正是韩金刚的话声,刘得飞听了,心中不住地冒火,同时又听到屋外远远的有女子惨呼哀求之声 :“……不是我哟!我没说话哟!哟哎哟……”这又象是那小丫鬟香儿,刘得飞将牙一咬,向小芳说:“咱们闯出去,你可千万用两只手抱住我的脖子!”说时,他用刀尖将屋门顶开,同时急抡刀开路,背着小芳向外一跳,就跳到了屋外,那追魂槍吴宝迎面一槍,猛的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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